第201章 日常
*
“新中城战力大赛的报名入口开启了!!!”
地坛上有人在时事论坛内发帖。
社交app日活量又增长。
新中城战力大赛也举办过很多次,只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备受瞩目和期待。
因为镇卫联盟给了新中城三个推免名额!
【不敢想象这次新中城会如何群魔乱舞.....】
【楼上说得不对,应该是神仙打架!】
【草,镇卫联盟真就这么缺人吗?】
论坛的帖子盖起高楼。
与此同时,监察局发布会的群众反馈也十分激烈。
王梅在大会上只宣布了三件事。
一,监察局正式归她所管,局长上任。
二,太平间的仿生人实验项目暂停。
三,针对实际情况,修改仿生人的判定标准。
只此三句话,引起轩然大波。
信息的浪花随着时代洪流一起翻滚,街上热闹极了,是个人都出来走两步,和街坊邻居叽叽喳喳地讨论监察局的大变动。
更诡异的是,世心塔默许了这次换位。
上午九点,世心塔官号发布公文,独属于中心指挥官的公章在文件右下角闪着亮光。
[世心塔:世心塔已批准王梅升任监察局局长一职,特此公告。]
这板上钉钉的一行字,被疯狂截图,在各大消息窗口传送给不同的人,公司后台实时检测的数据库内跳出无数字眼,近期和世心塔,监察局局长相关的聊天记录关键词暴增。
白天的地下酒吧也堆满了人,他们想来逮范书遇。
可惜,联手搅局的两名赏金猎人居然一连两日都没出现在酒吧,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已经等得不耐烦。
不过有人发现酒吧里和往常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
黑影指着吧台的调酒师。
“你们觉不觉得她一直在笑啊??”
“嗯...我也发现了。”
“这位江小姐平时虽然算不上冷冰冰,可也是不苟言笑的,今天....我凌晨就来了,在这足足等了五个多小时,期间每次抬头都看到她嘴角上扬!”
“这有什么的,人还不能高兴了啊?可能是遇到让她开心的事情了吧。”
被议论着的江柔爻调完一杯招牌,把餐具丢进自动机器内清洗。
吧台又来了新的客人要点餐,江柔爻扬起微笑:“日安。需要什么?”
没见过江柔爻笑得这么自然的熟客一愣,心里发毛地点了两杯酒。
“谢谢。”
江柔爻笑:“不客气。请享用。”
她的开心渲染力很强,酒吧内客人们也谈笑风生。
后头从备料室出来的尤无限拎着麻袋,里面全是新鲜水果,调酒用的。他一出门就撞见江柔爻的表情,于是问:
“柔爻姐,你心情不错嘛!”
“是的。”江柔爻没有否认,“我很喜欢这里。”
尤无限挠挠脑袋,他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江柔爻话里有话,但他不好深究。于是,尤无限静静地看着江柔爻的背影,也跟着笑了。
面前的女人像卸下重担,终于能轻松地生活。
“嘿嘿,姐,我来帮你搭把手!”尤无限追过去。
*
范书遇真是累惨了。
他心道自己又不是钢做的,会累也很正常,于是放心地在飞行公寓睡了两天。
陪王梅把监察局打下来,又和纵横意外交手,他们两都需要时间来休息。
窦章比范书遇能扛,飞行公寓持续漂流,这会儿临近中午,窦章已经坐在客厅敲代码。
室内没有声音,他不想打扰范书遇休息,于是把键盘鼠标都调到静音模式。
桌面上,桌宠探出脑袋。
窦章这台私人电脑价格昂贵,一般人买不起。
而显示器左上方的□□人挥舞着拳头,试图吸引窦章注意。
【主人!】
【主人QAQ——】
发财这会儿连接上桌宠,精神体app的桌面图标是一个蓝圆圈,代表黑客联盟。
它在电脑界面内撒泼打滚:
【主人主人——理理我嘛.....】
“把你的嘴给我闭上。”
窦章一个眼神都没递给它。
【主人!!!】发财不满地喊起来。
“有事说事。”窦章盯着屏幕,手上动作没停。
他很专注。
窦章是个没办法一心两用的人,当他钻研程序的时候几乎能自动屏蔽周围的声音,除非有人在他耳边喊他名字。
此刻窦章手指翻飞,codeblocks上出现一行一行代码,蓝红色交杂。
【主人,你能不能跟范先生解释一下呀,发财没有想伤害你,也不会背叛你,发财那个时候是在给你提意见嘛.....】
【毕竟发财无法在不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夺取身体的使用权,当时发财看现场混乱,时间紧迫,发财就想给您提供一个最优选择。】
【只要唤醒发财,别说是陆二狗,就是泪,说不定都能直接拿下!】
窦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精神体似乎很不满意它宿主的反应,于是又啰嗦地念叨了一遍。
窦章这才停下动作。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半晌吐出一口气,冷呵:
“唤醒你?”
“然后呢。我失去意识,你借着我的身体为所欲为?”
“近几年精神体试图主导黑客的案例层出不穷,你们AI是不是真的想着侵略人类主宰世界?”
【冤枉啊——嘤嘤嘤,发财木有这么想过.....QAQ,主人...】
【发财只是不想让范先生讨厌。发财是个好精神体!】
“你不想让他讨厌?”窦章嗤笑,手又重新放回键盘上,“那你就别再试图说服我。我不会把主导权交给你,永远不会。”
【主人,根据发财对人类的了解,不要轻易说永远哦。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不变的。】
窦章眉毛轻拧,没应声。
桌面上的小人翻滚了身体,单手撑在脑门上,它还是没有五官,因为连接桌宠,此刻幻化成一个□□人的模样,看上去挺好捏。
但它作死的姿势让它显得非常吊儿郎当。
它撑着脑袋晃悠,似乎在打量屏幕前的窦章。
【主人,必要的时候请一定信任发财。】
【发财不会伤害您的。】
【当然,也不会伤害范先生。】
窦章更是直接当没听见。
但头顶却又脚步声传来。
窦章抬头,错愕。
范书遇长发散落,睡眼惺忪,但搭乘着升降台,慢慢落到地面。
“醒了?是不是吵到你了。”窦章手指顿住。
范书遇摇头,他走路轻飘飘的,这会儿穿着睡衣,宽大的衣领下,露出了锁骨,还有项链。
他走到沙发处,盘腿坐下,就在窦章的腿边。
客厅茶几旁边的毛毯是窦章最近新买的,范书遇生活有点极简主义的味道,家里除了必要家具和用品,没别的装饰物。
就连这一处角落的桌搭,投影设备,量子灯等等都是窦章自掏腰包捣腾出来的。
范书遇对此没有意见。每个黑客在办公的时候都很有个人特点。范书遇见过窦章的工作室,知道如果不把环境弄得稍微科技化些,窦章大概会浑身不舒服。
于是客厅沙发这一块区域就变得非常有窦章味,风格强烈。
范书遇身上带着香味,他是洗漱过后入睡,两人用的同款沐浴露,窦章闻不到自己的,倒是能闻到范书遇的。
他看着手边金发的旋顶,手痒。
范书遇这时候侧头,“你在做什么?”
嗓音里还带着困意。
明显是没睡醒。
“刚接了个活,现在快干完了。”窦章在内心挣扎了一下,挣扎失败,决定顺从本心。
他伸手摸着范书遇的金发。
身边人一顿。
窦章以为自己会迎接肘击,范书遇却微微后仰,柔顺的头发贴上窦章掌心。
“什么活?”范书遇问。
窦章一愣,眉毛慢慢扬起,忽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一百倍。
他黑眸含笑:“黑客的活。有户人家电脑坏了,家用子机也出了bug,让我做个程序给他们,能让他们日常自己检修。”
“给钱吗?”范书遇疑惑。
“定金五千,尾款三万。”
范书遇眼睛瞪大。
窦章翻了翻对话框,“给的地址在天空之城。是有钱人。”
“.........”范书遇扭头看屏幕,“你分明比我更能赚吧。”
屏幕上的计时器里显示34分,说明窦章写这程序不过也才半小时左右,但已经完成大半。
一小时就能赚三万五,简直了。
而且三万五在庸城可是一笔巨款。
窦章闻言笑得喉结滚动,他手指绕着范书遇的金发,一圈一圈缠着,香气自指缝间传来。
窦章问:“不再睡一会儿吗?看你挺累的。”
难得的休息时间,窦章很珍惜,他希望范书遇能享受。
范书遇摇头,他这会儿好像总算清醒过来,漂亮的眼眸内不再有方才的困倦,而是逐渐清明透亮,光晕染着义眼,琉璃色纯净美丽。
等范书遇洗漱完回到客厅,他坐回方才的座位,拿起游戏手柄。
窦章在跟金主聊天,提交了程序后对方加了个要求,作为乙方,窦章只能继续修改。
两人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干扰。
直到窦章终于拿到金主打的尾款,他鼠标轻点地坛网页,看到最新的消息,于是低头:
“战力大赛的报名入口开启了。”
范书遇两只手握着手柄,闻言仰头。
“我们.....?”窦章问。
“好。我们报名。”
但窦章发现范书遇的神情不太对。
于是,电脑界面停留在报名入口,窦章弯腰的时候,居然伸手绕到范书遇腰上,把人直接抱起来!
范书遇一愣,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窦章大腿上。
他后背贴着窦章火热的胸膛。
“....干什么?”范书遇脑中警铃大作。
窦章在他耳边说话,声音低沉:“你好像不太高兴。”
右侧的脖颈传来温热的触感,窦章把脸埋在他颈间。
像失而复得什么东西,贪婪地在汲取范书遇的温度和气味。
窦章的头发落在范书遇锁骨处,有点痒,也有点挠人。
范书遇叹气。
他坐着没动,任由窦章抱。
大概是想了想,范书遇开口:
“窦章,你真的不害怕吗?”
“有没有在某个瞬间,犹豫过,胆怯过,或者后悔过。”
窦章抬头。
范书遇声音渐渐变小:“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会很有底气。那你呢?我是会成就你,还是会成为你的负担?”
窦章愣住。
范书遇还在继续:“你的底牌是发财,它很强。可同样,你也会被它反噬。而我什么都没有,就像那天公开处刑的时候,你会因为我被挟持而紧绷神经,但你要知道,不是只有你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
窦章没想到范书遇会这么说。
在他眼里,范书遇是个要强的人,不会如此纠结,陷入自我怀疑。
室内的光晕打在范书遇脸上,照得那双秋瞳波光粼粼,如久旱逢甘霖,窦章收紧了手臂,认真:
“你说错了。”
范书遇微微侧头,眉间露出不解。
窦章道:“我的底牌不是发财,是你。”
“这么跟你说吧。从我有记忆以来,范书遇,你我每一次的相遇,交锋,错过,都或多或少地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新的感悟。你站在我的每一个重大转折点上,给我勇气,给我灯塔,给我以明媚。”
“所以拜托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窦章语调低缓,“如果连你都不愿意跟我一起走,那这个世界一点意思也没有。”
范书遇的眼眸微微颤抖。
他感受着窦章的呼吸,感受着下巴抵在他颈间的力量。
他们已经一起走了很长的路。
接下来更应该共进退才对。
范书遇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手臂,窦章的肌肉线条流利,手指骨节分明。
而且还和范书遇有些许肤色差。
“那你呢?”窦章忽然道。
他其实也有话想问范书遇。
“你为什么让我制作影像,完成陆二狗的遗愿?”窦章问,“你在某个瞬间联想到了自己吗?”
范书遇却摇头。
他垂眸,“我没有经历过陆二狗的遭遇,也很难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我觉得,做人的底线之一是,不能用对方的一生中最隐秘的伤痛去明晃晃地戳他的脊梁骨。”
“嘲笑伤口的人最后也会被伤口刺痛。”
窦章笑了。
“外人都说你不近人情心狠手辣,但其实你只是演技好而已。”
范书遇扬眉。
“是吗。”他用手指在窦章的手腕上画画,撩人的触感自下而上,“那我骗到你了吗?”
窦章闻言眼眸一暗。
他根本受不了范书遇的任何挑逗。
受不了一点。
于是窦章的手开始不老实,他不轻不重地摁着范书遇的细腰,这腰在窦章眼里就像柳枝。
暧昧又躁动的因子悄然弥漫在室内。
当宽厚的掌心撩开衣尾钻进衣内,并且自小腹往上游移的时候,范书遇下意识松开手,用手背抵住自己的嘴唇。
范书遇白皙的脸慢慢染了红色,耳朵也跟着发烧。
“上楼....”范书遇有点挣扎道。
窦章低笑,开口时嗓音一哑:“就在这吧。”
“喜欢温柔的,还是粗暴的?”他问。
范书遇浑身一僵,他难耐地死死捂着嘴,闭口不答。
窦章却捏了捏范书遇的耳垂。
怀中人果然猛地一颤,范书遇想抽身离开,却被窦章捞进怀里,在感受到那双灵活的手又开始撩拨后,范书遇仰头,喉结突出,脖子上青筋蜿蜒,呼吸急促。
他不得不靠着窦章借力,否则很容易从沙发上掉下去。
范书遇挺直了后背,衣服被撩上去大半,自胸部以下的肌肤都裸露在空气中。
“咬着。”窦章用手指勾起衣服,“有力气吗?”
范书遇不甘不愿地张嘴,他能感受到窦章此时的强势逼人。
衣服被范书遇叼在嘴中,窦章的眼眸暗得不像话,他在范书遇右侧的细脖上轻咬一口。
怀里人的反应更激烈了点。
窦章闻着发间的清香,声音如同被火灼烧过般沙哑:
“喜欢哪一种?”
范书遇羞得脸色能滴水,他不可能回答窦章的问题,于是死死咬着衣尾,还用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瞪了瞪身后人。
好像在说他咬着东西所以不能说话。
窦章眉毛轻挑。
“不说的话我只能自己判断了。”
“我想让你舒服。”他低声,甚至还有点委屈道。
其实范书遇真的有些恋痛。
就像他受了小伤根本不会在意,反而选择让伤口自己愈合般,他会认为感受疼痛的过程更能鲜明地证实他还活着。
而窦章慢慢地发现了范书遇在什么时候最有感觉。
他伸手,扯下来范书遇叼着的衣服。
两指并拢压下软舌,急促的呼吸和喘气被堵在喉口。
范书遇瞳孔一缩,整个人紧绷,眼尾含了泪,金发惹上湿意,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的感觉从尾椎骨爬到天灵盖,在脑中轰然一声炸开烟花。
被浸润的手指在范书遇后背轻扫向下。
在某刻,范书遇瞬间抓紧了窦章手臂!
身后的人忍得也很辛苦,但甘之如饴。
他观察着范书遇的反应,最后喉结上下一动,嗓音低沉,笑:
“喜欢这个体位?”
*
范书遇都不知道自己后半夜是怎么度过的,他明明记得自己原本还在沙发上,后来却到了床上。
范书遇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某个人白日宣银,折腾得范书遇大汗淋漓,他累得眼皮打架,居然睡了半个下午。
短暂的午休过后,范书遇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不舒服的粘稠感。
他猜到是窦章清理过了。
范书遇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思考。
他单手撑着下巴,不停地思考。
是不是他太放纵了?
这是正常的吗?
就是说,难道真的可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连续不断地来吗?
范书遇没有经验。他知道窦章也没有经验。
但是为什么同样是上床,他累得半死,窦章这会儿又在客厅里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这不合理。
范书遇甚至都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他的大腿上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压痕。
范书遇心烦意乱地捡起一旁的被子,盖在自己腿上,又开始沉思。
沉思后,没什么结果,范书遇干脆不想了,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飞行公寓这会儿漂流到了繁华地带,高楼很近,似乎只要把手伸出窗外就能碰到,但不知道是在哪个区。
范书遇瞥见黄昏日落,冷着脸下楼。
正巧,此时窦章从厨房内出来。
他已经能把飞行公寓的家用子机用得炉火纯青了,甚至不需要动手,那些机器就开始自己运转,跟随着窦章的想法行动。
四目相对。
范书遇眯眼。
窦章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蓬松的睡裤,还是跟范书遇同款。
他的腹肌在光下明晃晃,手臂肌肉虬结,手里端着个餐盘。
“晚上好。”窦章舔了下嘴唇,“饿吗?吃饭吗?”
范书遇瞥见窦章在转身时候露出的后背,后背上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但都是范书遇抓出来的。
那些指痕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只小猫挠的,一道一道。但并不深,范书遇不确定这痕迹会不会影响到窦章,以及,会不会疼。
直到他瞥见窦章扬起的唇角,甚至还在低声哼歌,乐此不疲地在厨房和餐桌来回转,范书遇确定了。
肯定是不疼。
就算疼也是他活该!
范书遇忍住吐槽的冲动,问:“你做了什么?”
“自助火锅。请了点客人来家里吃饭,不介意吧?”
这事其实窦章和范书遇商量过,范书遇是同意了的。
他点头:“好。他们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窦章端着最后一盆菜走出来,范书遇原本想过去搭把手,但在抬脚的瞬间有些趔趄。
因为他还没习惯剧烈运动过后有些发酸的身体。
在范书遇一个屈膝的时候,窦章下意识要伸手搀扶。
看到陡然被放大的胸膛,范书遇更是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偏偏窦章还问:“....你没事吧?”
范书遇恼羞成怒地把沙发靠背上搭着的衣服扯下来,拍在窦章胸前:
“把你衣服给我穿上!!”
第202章 日常
*
窦章嘴角带笑,应了句“好好好”。
语气要多顺宠就多顺宠。
“你放心,我只是没穿衣服,但这点自控力还是有的。”窦章甚至正儿八经道。
范书遇嘴角一抽,他不是很认同:
“谁担心了?”
“等会儿有客人要来,我们这家风严谨,你别光着膀子到处晃。”
窦章挑眉。
家风严谨?
他倒笑得很开心,满嘴应着“是是是”。
说是做饭,其实窦章也只是让飞车闪送了预制菜和几盘肉过来。
庸城如今科技主义至上,居民普遍轻物欲,不求吃好喝好,能活着就行。并且,废土上种东西一种一个死,时蔬瓜果和各种食品的价格都很高。寻常人家买不起。
窦章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一说要请客,受邀的人就没有不答应的,巴不得赶来饱餐一顿。
飞行公寓一楼的折叠餐桌徐徐展开,鸳鸯锅摆在正中。
范书遇在镜子前梳头发。
从他搬家以来,还没请过什么客人来自己家里吃饭。
或者说,自他逃出贫民窟以后,就没有结交过关系亲密到这种地步的好友。
飞行公寓隐蔽性很强,一平米卖上万的高价,能住在飞行公寓的人也是非富即贵。
地坛上有人评价说,飞行公寓相当于半个天空之城的岛屿。
此刻飞行公寓在红枫区上空漂流,速度慢慢减缓。
窦章已经能十分娴熟地运用家用子机,他的平板上弹出画面,显示几百米范围内有不明人士接近。
窦章两指滑动,看清了电子眼监控画面内的人脸。
于是,窦章点了个通过。
飞行公寓的系统便不再继续报警,而是默认了来者是客。
范书遇从洗手间出来,他绑了高马尾。
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神清气爽。
还有点飒。
窦章随意地搭着白t,脚底有扫地机器人在勤勤恳恳地工作。
“把门开起来吧。”范书遇绕开窦章,拍了拍对方肩膀,“我喂鱼。”
面对范书遇的使唤,窦章扬眉勾唇。
飞行公寓一层的大门便悄然开启,露出个门缝,外头的落日夕阳打进来,在玄关处斜斜照射,金光闪耀。
范书遇在客厅的角落的鱼缸处,他金发垂在腰后,两条小丑鱼一察觉到范书遇靠近,就互相依偎着来到鱼缸边缘,甚至还用尾巴轻轻地扫着缸壁。
“林为洵!!!我真的会杀了你!!!”鬼哭狼嚎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范书遇撒鱼饵的手都抖了抖。
光是听这尖锐,尾音却又带着点哭腔的语调,他就知道来人是谁。
另一道声音骂骂咧咧:“卧槽,我说错了吗??你老大难道不是和我老大在一起了吗?!那我们两现在不就是连襟了吗?!”
“是你个大菠萝!滚!!!我老大才不会和窦章在一起!”
苏三亭咆哮着推开门。
他一进门就和范书遇对上视线。
苏三亭今天打扮更青春洋溢,身上的校服还没换,学院风制服是英格兰风格,袖口有精致纹路,偏蓝色系,内里搭了白衬衫。
“老大。”苏三亭缩了缩脖子,脆生生地喊了句。
范书遇点头,“回来了?”
“对呀老大,你是不知道,最近找辅导员请假可困难了,我好说好歹才得到出校的批准。”苏三亭只要跟范书遇待在一块就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他平时话也不见得少,“嘿嘿老大,我终于可以回来找你啦!”
“听说你给我准备了大餐?”苏三亭舔了舔嘴唇,眼睛里放光。
“在餐厅,进去坐吧。”范书遇抬了抬下巴。
紧接着林为洵停好车,也走了进来。
他见到范书遇就龇牙咧嘴地笑:“书遇哥,日安!”
苏三亭见林为洵拍马屁的热乎劲,不满地叉腰,大翻白眼:“我警告你,不要套近乎!我老大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老大。”
好像自从某个人离开以后,苏三亭对范书遇的占有欲更旺盛了点。
或者说,苏三亭的安全感更稀缺了。
他着急且娇蛮地在所有人面前划清领地,告诉每个人,范书遇是他的老大,他们才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林为洵上衣口袋里还插着笔,看样子他刚刚从采访现场赶过来。
“日安。”范书遇笑了笑。
随后他也拍了拍苏三亭的肩膀,这个动作让苏三亭浑身竖起的毛都耷拉下来,瘪嘴,可怜兮兮地望着范书遇。
“吃饭吧。好不容易回来,就别生气了。”范书遇目光如水。
苏三亭于是不说话了,自顾自地往厨房走去。
才迈开腿,他想起自己是这飞行公寓的主人,转身扬起笑脸:“哎呀,不认识路吧?来来来,跟我来,餐厅在这。”
他两打打闹闹,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飞行公寓瞬间热闹起来。
没过多久,飞行公寓的报警系统再次响起。
窦章挨个通过,玄关处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打扰了。”连小青面带拘谨地站在入口,探头往里面看。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头还有个不苟言笑的女人。
连小青和江柔爻是一块来的,范书遇见到并不觉得奇怪。
她们似乎迅速地建立起革命友谊,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里面请。”范书遇伸手。
他是飞行公寓的主人,自然也负责接待第一次来访的客人。
“老大。”江柔爻扫视一圈,低声,“窦章和你同居?”
“....嗯。”范书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江柔爻眯眼,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她又侧头,和连小青互换眼神。
连小青也有模有样地学,低头,并且低声:“百年好合。”
“..........”
范书遇不说话,她两也不在意他说不说话,直接当范书遇默认。
虽然没有人把话题公然拿出来聊,但其实最近庸城对两位赏金猎人的讨论度很高,人人都说他们绝对有故事。
甚至有人p了结婚证。
对此范书遇没有任何表示。
不过,了解范书遇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和不相干的人沾上关系,也不喜欢被谁套近乎,所以,不否认,那就是承认啊!
他们迅速成为各大江湖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餐厅。
圆桌上有自动转盘,火锅冒着热气,蒸腾而上,热得苏三亭白皙的脸都闷红,他身边的林为洵更是火上浇油:
“你不承认?你不承认有用吗?我老大怎么就配不上你老大了?我老大是全天下最响当当的铁血男儿!要说谁配得上你老大,整个庸城找不出除我老大以外的第二个!”
“滚!”苏三亭暴跳如雷,“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林为洵呵呵一声:“苏三亭,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你又不喜欢范书遇,你干嘛非拽着他不放?就像我,我不喜欢我老大,我把他当哥们,当铁子,当亲人,当战友,那他谈恋爱了也不碍着我啊,我反手一个祝福送到。”
“你为什么这么过不去?你不会要玩棒打鸳鸯那一套吧?”
偏偏他们面前摆着的还是鸳鸯锅。
“难道你喜欢范书遇?”林为洵陡然压低声音,在苏三亭耳边恶魔低语道。
他不愧是做记者的,就没什么问题是林为洵不敢问的。
苏三亭虎躯一震。
他一巴掌盖在林为洵手臂上,气得头发又要竖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大是我的家人!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
“我十岁的时候就认识老大了!你,你,你懂个屁!”
“那不就是了?”林为洵奇怪。
苏三亭的气又一下消散,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
苏三亭并没有回答林为洵的话,只是用银叉在叉手边的牛肉。
过了半分钟,林为洵才听到身边的人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们不懂的。”
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林为洵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江柔爻进来的时候看到苏三亭背影,她打了个招呼。
几个人迅速熟络。
而苏三亭目光落在连小青身上。
“你好。”连小青后背一凉,眨眼。
她是第一次和苏三亭正式见面。
但其实在边界线一战时,连小青就已经远远地望过苏三亭和颜伊白。
她知道,这两位是范书遇的十年好友,早就成了骨肉至亲般的存在。
如今,颜伊白说他功业未竟,只身离开,苏三亭便和范书遇站在原地,彼此依靠。
“你好。”苏三亭也笑。
连小青看到了苏三亭的制服,长袖长裤,配色很鲜艳。
“我以前也想考庸城高等学府来着。”连小青突然感叹。
她这话一说出口,几个人都朝她看来。
连小青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说。
原本今天她也不该来。因为她的身份太过特别,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叫苏三亭,是庸城高等学府大二的学生,马上大三了。主修黑客技术。你叫什么?”
苏三亭伸出手,很有礼貌地笑,“姐姐,你很漂亮诶!”
“我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连小青一愣。
“先坐吧。你叫她姐姐就行,是江律师的朋友。”
窦章在此刻突然插入,把洗好的蔬菜放到桌上,淡淡道。
气氛有些神秘起来。
苏三亭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压下,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该他多问。
范书遇从来没想过要让苏三亭卷入到危险中,所以,苏三亭也很听话地规避一切会多生事端的话题。
他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在庸城高等学府读书学习,过寻常生活就行。
范书遇对他唯一的期许就是能顺风顺水地过完此生。
连小青是挨着江柔爻做的,两人又在交头接耳,看起来关系确实不错。
“我老大呢?!开饭啦老大!!——”苏三亭扯着嗓子对外头喊。
但不同的脚步声响起。
“最后一位客人来了。”窦章扬眉。
范书遇和王梅一前一后进来的时候,坐着的两个男人都很震惊。
苏三亭和林为洵互相对视,嘴巴一个比一个张得大。
“不好意思,刚刚开完会有些迟到。”王梅脸带抱歉地对着一桌子的人微微鞠躬。
她的衣服比苏三亭更威风。
肩膀上五条杠。
胸前的铭牌都没摘。
监察局局长!
“我草。”林为洵喊了一声,“王局长,久仰。”
“你好。”王梅对着林为洵扬起一个笑。
她一来,饭桌又热闹起来,窦章打了个响指:“行,客人都到齐了。开饭吧。“
窦章和范书遇坐在一块,王梅加入了女生的行列。
旋转火锅里被他们烫了不少食材,毛肚,牛肉,肥牛,苏三亭像三天没吃过饭一般大快朵颐,林为洵看他手抖,干脆帮着他一块抢菜。
热气腾腾内,一桌的人在聊天,范书遇大多数时候都在倾听。
不过,王梅起了个话头,气氛又稍微严肃些许: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们看看。”她对着窦章和范书遇道。
“现在?”窦章伸筷子的动作一顿。
“对,因为我吃完饭得走了,局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处理。”王梅又抱歉道。
“好。”范书遇点头。
王梅从她带来的手提包里拿出来一叠信息卡,还有私人电脑,插着监察局局内u盘。
画面亮起的瞬间,王梅刷脸登录,监察局内网信息库内的几张照片便展现在屏幕中间。
“今天上午,我们在蓝田区的银行逮到了纵横。”
什么?!
几双眼睛纷纷打在王梅脸上。
范书遇眉头轻拧:“纵横俱乐部抢劫银行是常态。”
“对。不过电子眼这次捕捉到了几个画面,是青鸟和蜜糖。”王梅从后台调用了视频录像,只有几秒钟。
画面上,两道靓丽的身影在电子眼面前划过,而王梅摁空格暂停。
“看到了吗?她们受了伤。”
王梅目光瞬间冷凛。
她如今是监察局局长,身上有了不怒自威的风范,只此一句话,原本热闹的饭桌就安静下来。
苏三亭眨巴眨巴眼睛。
林为洵则沉默,但眼底流露出兴味的光。
这光芒窦章太熟悉了,是作为媒体工作者对敏感信息的职业之光。
“然后呢?!”林为洵第一个出声。
王梅询问:“在这聊方便吗?”
“可以。”范书遇觉得也不是多大点事,毕竟青鸟和蜜糖的信息早就被监察局公开,至今在悬赏榜上赫赫有名。
“好。”王梅点头,“你们看,画面上一闪而过的青鸟,某个手指的指甲包裹着绷带,带着血迹,我猜测是被拔掉了指甲盖。”
“两个人行动明显迟缓,所以监察局这次才能穷追不舍。但可惜的是,监察局最后还是跟丢了,纵横下面的人在护送她们离开。”
“以及,蜜糖。监察局司令带队时发现她后背有伤口,很严重。按照之前对纵横三大的评估来看,我认为她们两个的伤都是泪造成的。”
“你们有什么看法?如果我想了解纵横,能从她们身上下手么?”王梅终于问出来她此行的目的。
范书遇和窦章不语,思忖着,各有各的考量。
连小青更是紧张得心里发凉。
范书遇却笑了:
“王局长,我们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想我们的合作仍然可以继续。”
王梅点头:“当然。我也希望你们相信我,不要选择隐瞒关键信息。我私心里非常感谢你们出手相助。”
“我们不应该走上互相猜忌的路不是吗?”
范书遇道:“太平间,泪在关键时刻用青鸟和蜜糖当挡箭牌,躲过了我和窦章的追击。”
“我觉得,青鸟没有用全力。所以,泪生了气,他也在猜忌三大。”
没有用全力?!
王梅呼吸一窒。
各中原因,无从下手。
“谢谢。”王梅叹气,她知道范书遇和窦章也和难做,“我会尽力查下去的。”
桌上气氛又恢复了方才其乐融融的模样。
王梅这段小插曲,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被众人抛之脑后。
苏三亭因为最后一块肥牛和林为洵又吵了起来,两人面红耳赤,但吵架内容宛若小学鸡,连小青身份特殊,并且她也不太需要进食,所以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低头剥虾,再一左一右地分到王梅和江柔爻的盘子里。
还分得很均衡,一看就十分懂得端水。
连小青在剥虾的空余,还侧身问:“诶,柔爻姐。你怎么没把总裁请来?”
“噗——”江柔爻的扑克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裂缝,但很快她淡定道,“我怎么请?”
“你们没在一起吗?”连小青奇怪。
“没有。”
啊?!
连小青眼睛瞪大。她中分的黑发披散在胸前,“那...不是,可是?”
“江总和我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关系。”江柔爻低头塞了口虾,“更何况,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觉得一个人很自由。”
饭桌上细碎的话语声传来,范书遇有些愣怔地看着周围的几个人。
大家都笑意盈盈,做着自己手里事情。
新的牛肉又下锅,范书遇碗里都是窦章给他烫好的菜。
见他半天没动,窦章凑近,低声:“怎么了?”
范书遇回神。
他不知道怎么说。
藏在桌下的手骤然缩进,拽得裤子都出现褶皱。
这种仿佛一大家子凑在一块吃年夜饭的气氛让范书遇觉得陌生。
好像只有在传说里才会发生的事。
而如今的一切都是窦章带来的。
或者说,是自从认识了窦章以后,范书遇的生活就变得不再冷冷清清,刀尖走火,而是更有了人烟。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家里能来这么多客人。
每个人还都在夸好吃。
*
入夜。
范书遇上了三楼的露天花园。
他拉开两把躺椅。
范书遇坐在椅子上,抬头能看到很近的黑夜。今天晚上居然有星星。
热闹的飞行公寓也随着夜安静下来,窦章送走了几位贵客。
庸城高等学府最近在开设实践课程,黑客是热门专业,且重点培养,苏三亭能请假出来已经是软磨硬泡的结果,他得回去筹备社会实践,并且开始找实习。而且,近期还有一门考试在等待他。
夜里,地下酒吧狂欢,江柔爻也得回去调酒。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且在为之努力。
没有人能停下脚步。
但窦章让家用子机清理完残羹冷炙和一堆油碟,也翻身上了三楼。
小花园内没栽种什么盆栽,四处都空荡荡,看起来平时没什么人会在这里走动。
窦章很快找到了范书遇的身影,他嘴角带笑,坐在了身边。
“心情不好?”窦章问。
“不是。”范书遇躺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的夜空,“是心情太好了。”
窦章道:“我以为你会不习惯这么多人。”
范书遇:“是不太习惯,但我不讨厌。”
“那以后有空多喊朋友来家里做客?”
朋友。
范书遇垂眸,过了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
“窦章。”范书遇喊。
“在呢。”
“我想接吻。”
身边人一个弹射起跳。
窦章目光打过来,带着怀疑:“你说什么?”
“我想接吻。”范书遇重复。
他就这么躺在椅子上,也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头顶落下一层阴翳,范书遇抬眸,目光和窦章悄然相接。
窦章就站在躺椅一侧,他弯腰的时候,范书遇觉得一股大力忽然托起自己的后腰,紧接着范书遇被迫坐起身,温热的触感便在唇上爆发。
呼吸被堵在口腔内,范书遇的长发松落,有一半轻轻搭在窦章的肩膀上。
他们已经很熟练,并且对彼此越来越熟悉。
灵活柔软的舌知道要怎么样取悦范书遇。
也知道哪里可以带动感官,哪里最刺激。
窦章的黑眸沉得像浓重的夜色,里面带着能让人沉沦缱绻的星光,燥热因子四处流窜,肌肤触碰时,温度互相蔓延。
这个吻来得急,而且细致绵长。
范书遇慢慢地跟不上节奏,他手忍不住地想推,可用不上劲。
“不是说想接吻吗?”窦章哑着声,“后悔了?”
范书遇眉毛一拧。
他的手从窦章胸膛上移,捏住身前人的下巴。
这次是范书遇重新亲了上去,窦章瞬间心跳飞快,肾上腺素飙升。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解了衣扣。
第203章 新区
*
【老大——】
【图片】
【看到没,进步之星的奖状!】
苏三亭嘚瑟地给范书遇发来私人消息。
聊天列表内,苏三亭po出来一张大红色奖状,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这次测验苏三亭的年级排名直接窜到第29。
庸城高等学府的论坛里近期有一个标了hot和new的帖子,楼主分析了大二年段黑客专业各位同学的水平,而跟帖里有人在讨论苏三亭和崔远的八卦。
范书遇接到学院通知,崔远退学了。
是退学,不是休学。
他问苏三亭是怎么回事。
【老大,听说崔远家里遭了变故?他之前不是一直说自己的爹是公司总监吗,但他爹被辞退后没了收入来源,还被公司查处,发现崔总监在职这些年不停地在灰色产业地带捞油水,罚款公文也批下来了,他们濒临破产,交不起学费。】
【老大,没事啦,你别担心,做坏事的人都会遭报应的!】
分明被崔远霸凌欺压的人是他,他还要反过来安慰范书遇。
“我欠江阵弦一个人情。”范书遇突然道。
沙发上的人抬眸望过来:“什么?”
窦章眨眼。
“我欠他一个人情。”范书遇揉着眉心,“其实江阵弦没必要赶尽杀绝的。他调查崔茂行也要花费不少人力精力。虽然江阵弦有自己的立场,但从我的角度出发,这件事情确实承了他帮忙。”
“是么。”窦章低头在浏览页面,“既然你这么认为,日后再找机会还吧。”
“不用日后。”范书遇道。
窦章手指一顿,“你有想法?”
范书遇说他要去监察局一趟。
*
监察局大楼。
检修工作进度基本完成,监察局坍塌的楼层逐渐恢复原样,顶层办公室的窗户也重新搭建,窗明几净的桌前,王梅趴着,正在闭目养神。
看上去她还没习惯局长的职位,光是认清手底下几千号人就够头疼。
她被传唤到世心塔的事情在监察局内传开。
范书遇这次来,从一楼大厅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门卫没有拦。
“Y。”看到范书遇的监察官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鞠躬。
范书遇穿着私服,戴了鸭舌帽,他压低帽檐,摘下口罩在门口刷脸。
【滴——】
【认证通过!】
赏金猎人当然不能自由进入监察局,但局长刚刚颁布了新的政策,范书遇能畅通无阻地进来,就归功于新政。
他和窦章现在真成了监察局编外人员。
局内无人不知这两人的丰功伟绩,个个都点头哈腰,面上不敢有什么不尊敬的表情。
范书遇冲周围人点点头,他面不改色地迈开腿,大步流星朝升降梯行去。
蓝光包裹在四周,范书遇从一楼到达顶层。
途径的楼层周围都有正在闲聊的监察官,他们看到升降梯内的人都停住动作。
“范书遇?!”
“他来做什么?局长喊来的吗?”
“估计是。”
“果然今非昔比啊,不愧是陪着局长打下万里江山的人!”说话者还伸手比划了一圈,从天花板指到脚底。
“嘘,都别说了。小心掉脑袋。”
范书遇静静站在舱门内,透过透明的壁面,他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您的目的地已到达。舱门已开启。】
听到播报声,范书遇抬脚走了出去。
只是当他左脚刚迈离升降梯所在的传送舱后,一块合金板便从舱门顶端掉落,啪嗒一下砸在地上。
顶层负责接待的监察官面色霎时间惨白:
“抱歉,抱歉!设备检修还不够完善,您见谅。”
范书遇扫他一眼,点头:“没事。”
他没再多追究这个小插曲。
接待员赶紧夹住双腿,颤颤巍巍地跑到范书遇跟前引路:“不好意思,顶层破坏太严重了,这些黄牌和警戒线围住的地方都不能走,您跟我来。”
他带着范书遇绕了半个圈,才终于到达熟悉的办公室前。
看模样,王梅甚至没有找人重新装修这间办公室,分明这办公司现在已经是她私人独享。
沿袭陆二狗的风格,似乎也算是对监察局成立过往史的一种尊重。
“王局,人到了。”接待员站在电子光屏障外鞠躬。
屏障陡然消失,平静带着疲倦的声音传来:“进。”
“你留在外面。”王梅接着道。
接待员表情一僵,腰弯得更低:“是。”
室内。
范书遇轻带上门。
“日安。”范书遇道。
王梅从桌上爬起来,她挺直腰杆,手绕到身后拍了拍后背,笑,“日安。”
“那顿火锅,谢谢了。”
范书遇扬眉:“不用客气。”
他并没有和王梅唠家常,单刀直入:“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想问你。”
“好。”王梅示意范书遇就坐。
AI小优浑身都是补丁,它帮范书遇拉开座位,又调节了室内温度,并且还给范书遇端上了茶水。
这玩意王梅现在用的很顺手,桌上的电脑开着机,屏幕上也有桌宠,范书遇看出来就是小优的模样。
“关于江家老爷子的骨灰和遗物,你打算怎么处理?”范书遇直勾勾地看着王梅,问。
他并没有问王梅,在世心塔里都发生了什么,王梅也没有主动说。
两个人好像都很有默契,谁都不提,心里各有各的考量。
王梅顿了顿。
她忽然站起来,径直来到范书遇身边。
王梅亲自给范书遇续满茶水,手指在杯口边缘摩挲。
“骨灰盒和遗物,已经不在监察局了。”王梅语出惊人。
什么?!
范书遇瞳孔微缩。
“......那在哪?”
王梅苦笑:“世心塔昨天派人过来,取走了。”
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他不可能全然信任我,也不可能同意把那两样东西放在我手里。”王梅说。
范书遇知道她指的是葛云央。
“你见过他了?他说了什么。”范书遇和王梅对视。
王梅皱眉,似乎有话想说,可是嘴巴动了动,没张口。
紧接着,一道轻微的“咔”声从王梅的耳后传来!
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芯片从王梅的接口处探出来,周身带着蓝色荧光。
随后,这芯片又重新缩了回去。
“我在监察局的机密信息库里调查了两天,海量信息堆叠,无法精准检索,不过总算是查到了一点端倪。你看看吧。”
王梅绕回座位,坐下,手指滑动鼠标。
范书遇于是站起身,跟了过去。
王梅做司令的时候,只和欧包去调用过负一层资料室关于碧春园的资料,但如今她是局长了,权限更大,能知道的事情更多。
“陆二狗在得知我们有谋权篡位的行动后就手动销毁了大部分机密,我让技术部门修缮并且回溯数据,终于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不知道对你来说够不够。”
王梅的电脑界面上横出来信息:
“象物系统。”
“由世心塔旗下的黑客联盟自主研发的一种傀儡系统,以芯片为载体,主导个体行动和言论,能控制人的神经与意识。”
范书遇看着这几行字,表情逐渐严肃。
他记得窦章和自己说过,乌桕的行为反馈内就存在某种系统。
而泪又是黑客排行榜位列第一的天才,虽然泪并不隶属黑客联盟,但想必要攫取象物信息并为己所用不是难事。
【象物的具体用法:1,象者能控制对象言行。2,象者能共享对象视野。3,象者能得到对象情绪、心理、精神层面的波动反馈。】
【象物系统的适配体筛选条件严格,象者能拥有多少个操控对象,取决于象者个人的身体素质和能力。象物系统极其损耗象者心智与精力,自黑客联盟研发出象物系统后,世心塔评估该系统具有极强侵略性,于是勒令禁止推广,象物系统于是在八年前被封禁。】
范书遇几乎是脱口而出:“纵横内有象物。”
王梅听到此话,并不意外。
以她对纵横俱乐部的了解,猜到实际情况并不难。而王梅笑了一声。
“不止纵横。”
只这么四个字,虽然王梅什么都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范书遇眉心拧成川字,他觉得头疼。
“陆二狗也有?”
王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范书遇。
“你也有。”范书遇道。
王梅嘴角扬起笑。
范书遇不会单纯到觉得陆二狗和王梅会是象者。
所以,要想坐上监察局这个宝座,就得成为象物。
这是过世心塔那一关的必要条件。
残忍又现实。
想来也是,世心塔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他们的权威,既然要分散权利各司其职,那也得保证自己手底下的人绝对忠诚,绝对服从。
在此基础上,监察局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要没有侵犯到世心塔的权益。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王梅看着范书遇,“太平间的科学家们告诉我,泪过来的那天,是他开启了隐藏在焚化炉下面的密室,也是他放了一把火烧干净陆平渊的尸体。”
“范书遇,你和纵横真的没关系吗?”王梅问,“纵横又为什么要来找陆平渊?他是死是活连我都不知道,监察局内的其他监察官也不知道,可泪却来了,来得理所当然,目的明确。他一定要亲手杀了陆平渊,为什么?”
“他们好像很想让你加入,而且我亲眼见过,纵横名下的杀手都不敢动你。”
范书遇静静看着王梅。
“你别生气。”王梅无奈,“我没有要探究你的意思,虽然如今我是局长,可我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合作,但互相都保留点余地。因为,我无法保证在某些关键时刻,我能保护你们。”
王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黯淡些许。
她是在害怕有那么一天,她会成为世心塔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范书遇没过多久就离开了监察局。
他脑子里有一瞬间想过,要不要让窦章看看象物是否有解,或者,让窦章试试改变监察局内部的AI,把小优换成自制的系统,但如果真的换了,世心塔会察觉不到么?
所以,在现阶段。
按兵不动,装傻充愣,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
【报名入口关闭了!!新中城战力大赛的报名表这次居然不公开!!】
【不公开在意料之中啊....】
【不仅是报名列表没公开,连这次战力大赛的赛事章程和规则都没公布,听说战力大赛要改革,因为多了三个推免名额。】
【战力大赛会直播吗?想看!】
....
*
“主上。”蜜糖单膝跪在地上,低头。
纵横内部,偌大的工作室内只有蜜糖和台阶上的人。
这间工作室内有黑客喜欢的一切。
量子灯,极光仪,代表时间的炫彩发光沙漏,立体魔方,全息投影仪,一个放满了无数机械键盘的,如同双开门大冰箱的储物柜。
泪的工作室是只有纵横三大才能出入的场所,至少从纵横创立开始到如今,除了纵横三大,还没有谁有此等殊荣,被泪传唤进来。
但顾衫蕊在这些年里进入工作室的次数也不多,一年里面十几次都算频繁的。因为,大部分时间泪都不在纵横里。他很忙。
泪在外面做些什么,她们没有资格过问,不过,好歹也是泪身边最亲近的人,顾衫蕊知道,泪为了保证纵横能一直运行下去,在四处敛财。
他也研究母脑。
研究母脑是每个黑客成神之路上必过的关卡。
当然,葛云央不会允许母脑的全代码流露在外,能被人研究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部分。
顾衫蕊低头,开口:
“您要的报名表,我拿到了。”
蜜糖花了两小时黑入系统,终于在新中城战力大赛主办发的后台数据库内偷出来报名表。
泪坐下,双腿交叠,“投影出来看看。”
蜜糖照做。
她手腕上的光直直打在上空,电子大屏幻化出一个名单,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数据。
泪只扫了几眼,目光便顿住。
他突然变得很烦躁。
肉眼可见地烦躁。
他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纸张和笔都升腾又抖落。
而且,蜜糖还发现,泪不停地揉搓着脸颊,撩起头发,甚至抖腿。
“他们报名了。”泪说。
“他们要参加战力大赛。”
蜜糖安静着,没有贸然开口。
当她一个呼吸都还没吐出来的时候,黑影陡然落在面前!
泪捏起蜜糖的下巴,力道很大,他逼得蜜糖不得不和他对视,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参加战力大赛?!”
他们?
顾衫蕊脑子里只能想到两个人。只有这两个人才能让泪如此在意。
“您说窦章和范书遇吗?”顾衫蕊不卑不亢地和泪对上视线。
下巴上的力道又一松。
泪狂躁地抓着头发,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嘴里低声骂着什么。
顾衫蕊整个人都僵住。
她还没见过泪如此心烦意乱的时候,从没见过。
自顾衫蕊认识泪以来,他就是个极其谨慎又危险的人。
而且,神秘。
对旁人来说,泪的神秘是不知身份,不见真容,不明立场。
对纵横三大来说,泪的神秘是.......她们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真心。
她们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泪基本不会参与纵横的侵略活动,也基本不会亲自动手杀人,他就像坐在营帐里纸上谈兵但却能运筹帷幄的将军。
即使是身边人,都不能真正触碰到泪的精神内核,他太多变。
“主上,您不想让他们参加战力大赛吗?”顾衫蕊问。
她还是单膝跪在地上,模样虔诚。
在来回踱步的男人总算停下,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穿透力极强,仿佛能看穿某个人的灵魂。
顾衫蕊没由来地和泪碰上目光,心里一紧。
“对,你说得对。我不想。”泪说。
他突然又大笑起来,中气十足的笑声环绕在工作室内。
泪点头:“没错,我不想。”
“所以,你们去帮我阻止他们。”泪说。
什么?
顾衫蕊一愣。
很快她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问:“任务目标是阻止他们二人参加战力大赛,还是不让他们加入镇卫联盟?”
“不。”泪又皱眉,他方才还扬起的嘴角骤然降下去,面色冷凝深沉,目光幽黑,“都不是。”
泪似乎终于转动了脑袋,他眼睛放光,神采奕奕,情绪激动,语调带着癫狂:
“任务目标是.....”
“——杀掉窦章。”
“给我把他杀了。”他说。
顾衫蕊的心仿佛被重器猛地敲击。
她情绪一沉,似乎是不可思议般反问,“杀掉窦章?”
“把邢千婳叫回来。停止手上一切活动。不需要带那么多人,只要你们两个就够了。”泪颔首,嘴角含笑,眼底是冷锋,一字一句,“刚好,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杀掉他,我就相信你们的忠心。”
“杀了他,我可以考虑给你们自由。”
泪那如恶魔般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什么?
顾衫蕊整个人都汗毛竖起,她鸡皮疙瘩起满手臂!
给我们自由?
自由.....
顾衫蕊嘴巴张开,想说什么。
泪却打断:
“你没听错,不用怀疑。”
“杀掉窦章,我收回象物。”
“还你们自由。”
*
顾衫蕊是纵横三大里最早加入俱乐部的人。
她比邢千婳还早就留在了泪的身边。
她们三个都曾经入过狱,如果不是泪把她们救出来,或许后半生都会蹉跎在牢狱内。
而顾衫蕊和另外两位不一样,她除了是三大,还是泪的亲传弟子。
第一次参加黑客大赛,是泪带她去的。
黑客大赛是庸城中最著名的大型个人竞技活动,万众瞩目,每次举办都会在庸城掀起一波舆论狂潮,还有人会押注。
入围决赛的前五十名里,大家会押谁能进前十。
头一次参加黑客大赛的时候,泪问过顾衫蕊,要起什么代号。
代号是黑客的门面。
代表着独一无二的身份。
那会的黑客排行榜上,第一名是泪。第二名叫Phoebus。
顾衫蕊懵懂:“Phoebus是什么意思?”
“太阳神。”泪说。
毕竟是前十,风光无限,所以这些有实力的黑客起的名字都带着标志性意义,要么是显得很有文化的,要么是故作深沉的,要么是龙傲天的。
泪伸手指着第二名的名字,轻轻一点:
“我要你到这个高度。”
顾衫蕊那时候还年轻,听到此话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怕自己达不到。
她怕自己会让师父失望。
而泪紧接着问:“你要叫什么?”
大多数黑客取代号的时候都很纠结,翻字典,查典故,甚至去网页搜搜,比如太阳神的英文。
但顾衫蕊几乎是脱口而出:“草木吧。”
泪没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问:“理由?”
“平凡。”顾衫蕊说。不过她也补充,“我名字里带草字头。还有花蕊。”
泪似乎笑了一声。
他又淡淡:“草木可不平凡。”
顾衫蕊没有接话。她那会儿和泪还不算很熟悉,但却问了个问题。
换做今日,顾衫蕊不敢问。越是熟悉了泪,越是望而生畏。
那天她报名黑客大赛后,问泪:
“师父,您的代号有什么由来么?”
泪没有回答。
“你不用知道。”他冷冷道。
于是直到今天,顾衫蕊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叫“泪”。
不过,今天的顾衫蕊,带着草木一名,确确实实地成为了第二。
*
范书遇去了趟地下酒吧。
为了参加战力大赛,他肯定得有一段时间回不来。
店里的事得和江柔爻交代清楚。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把金发盘起,走进来的时候只有零星几道目光扫在他身上,但很快就离开。
窦章也跟着来了。
两人在吧台前落座。
江柔爻娴熟地调酒,尤无限在备料室内忙活。
“诶。书遇哥。”尤无限出来的时候和人打招呼。
范书遇正在低声和江柔爻交谈,还给了她几分订单,叮嘱她之后要怎么进货。
见两人在忙,尤无限得空,拿出手机在刷地坛。
半分钟后,尤无限尖叫了一声。
酒吧内不少视线投来,尤无限赶紧压低声音,躲在调酒机器背后招手:“卧槽,你们看看地坛。世心塔公布新开发的区域的命名了!”
是镇卫联盟新攻陷的大面积废土。世心塔决定规划为庸城的新城区。
“叫什么?”窦章不太在意地问。
尤无限却面色古怪。
“叫什么?”窦章于是重复。
尤无限声音越来越虚:
“...叫响尾区。”
...叫什么?!
吧台的几人猛地抬头!
第204章 祝你好运
*
世心塔公布新区命名。
“响尾”一词登顶热搜。
原来的几个老区命名都很有规律,蓝田,红枫,黄华。在命名公布前也有人开帖押注,猜一猜新区会叫什么。
大家都说,第一个字必定是某个颜色。
可是,响尾和颜色完全不沾边。
甚至,马上有人反应过来,响尾这个词好像在哪听过。
.......赏金猎人Y的武器叫响尾蛇。
这下,赛博网友们更是炸开,人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世心塔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
虽然名字有点雷人,但不妨碍几个老城区的居民想搬迁到响尾区。
因为如今庸城的土地资源已经接近饱和,各大区域的房价都在涨。
新区开发,需要廉价劳动力,居民们正好顺势而为。
范书遇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他在想,世心塔给新区命名为“响尾”,为什么?是在警告么?
他们的身份能藏到什么时候?
地下酒吧。
周围嘈杂人声沸腾着,几个穿着黑斗篷的在拼酒,叫骂声一个比一个大。吧台前的江柔爻忙着接待客人,范书遇购入了新的举杯机器人,这会儿酒吧内的两名举杯机器人走路都能擦出火星子,到处窜,手里端着客人们点的酒和甜点。
颜伊白曾经用过的手术室被改造成了茶水间,甜心宝贝停在酒吧上方的私人停车棚内,粉嫩的车身和这家地下酒吧的风格大相径庭。
而有人在忙,有人闲得蛋疼。
尤无限跟在范书遇屁股后面,走到哪跟到哪。
”你到底想干什么?”范书遇终于回头。
尤无限脚步顿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他犹豫了一番才动动嘴唇:
“那个,书遇哥,你和窦章真的要去参加战力大赛?”
范书遇看他:“已经报名了。”
“你们参加战力大赛,是想进镇卫联盟吗?”尤无限问。
他虽然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但脑子转得挺快,“可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想进镇卫联盟啊,你们也想征战沙场,去帮庸城开拓疆土?”
范书遇在吧台整理备料,“不是。”
“那是为什么?”尤无限化身好奇宝宝,他一头彩虹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炫目,“你们做赏金猎人也可以赚很多钱啊,没必要去边疆塞外冒险的。”
“你有这么多问题,不如先想想怎么跟我开诚布公地说明你的身世。”范书遇耳朵嗡嗡响,全是尤无限念叨的声音。
尤无限浑身一激灵,捧着自己脸怪叫:“老板,老大,书遇哥,你是我大哥。这事儿我真的不能说啊!”
范书遇点头:“那我也没什么好和你说的。你就老老实实在酒吧兼职吧。”
尤无限被当头一棒,脑袋立刻焉了。
他砸吧砸吧嘴。
范书遇收拾好吧台的东西,回头,发现尤无限居然还站在自己身后。
他握拳抵了抵尤无限的肩膀,在路过尤无限身边的时候低声:“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尤无限一愣。
他瘪嘴,吸了吸鼻涕。
“那你们要是进了镇卫联盟,是不是就可以去世心塔了?”尤无限道。
这话成功让范书遇止住脚步,再次回头。
他眯起眼睛,忽然深深地瞄了尤无限一眼,反问:“你对世心塔感兴趣?”
“.......”尤无限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
“是。如果我们进了镇卫联盟,会有很多机会进入世心塔。”范书遇点头。
镇卫联盟的大本营在中央监查区的东南角,是整个庸城唯一一个直属世心塔并且赋有保护职能的机构,堪称中坚力量。
尤无限开始抓耳挠腮。
看范书遇抬脚又要走,尤无限终于一把抓住了范书遇的手腕。
“我....我有话想和你说,我们去隔间聊好不好?”尤无限小声道。
*
范书遇盯着面前的人。
尤无限今天穿着和苏三亭一样的制服,是庸城高等学府的校服,胸口有校徽,长袖长裤。
但尤无限觉得热,把袖口和裤腿都撩了上去,不像苏三亭穿得那么工整和规矩。
“我....”尤无限似乎很忌惮范书遇的目光,脑袋越来越低,“你能保证我在这里说的话不会被任何其他人听到吗?”
他很不放心地环绕四周,发现隔间的入口除了隔音帘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尤无限担心保障不够。
范书遇点头:“我能保证。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被外人听到,我也不会传播。”
“你又要说你以你的名义担保?”尤无限问。
范书遇扬眉:“如果你需要,也可以。”
尤无限摆摆手:“算了算了。”
他很紧张,肉眼可见地紧张,手不停地搓着,来回翻滚,手指用劲,指尖都发白。
范书遇并不着急,他给尤无限倒了饮料,把杯子往前一推。
尤无限就在这个时候,好像在心里挣扎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张辉,就是偷内裤的那个男人。五六十岁吧,你还有印象吗?”
范书遇眼底划过一丝兴味。
他没想到,尤无限居然是起了这么个话头。
“有。怎么了?”范书遇不动声色。
他也不纠正尤无限,说那名男子本名其实不叫张辉,而是窦良辉。
即使能明确尤无限的身份和立场,范书遇也觉得没必要告诉尤无限真相,肺城的事情,无关紧要的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用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尤无限屈指挠着自己的脸,说话结结巴巴:“其实....其实我,我说谎了。学院确实,确实有人偷内裤,但不是他。”
不是他?
范书遇点头:“然后呢?”
“我.....”尤无限忽然深呼吸,然后一吐为快,“你知道吧,藏金阁有负责遗物递送的业务。我母亲过世得早,父亲不知所踪,家里只有管家在,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是管家陪着的。不过,藏金阁每年都会给管家打二十万的庸币。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钱。”
尤无限抿唇,支支吾吾,“我不是说最近缺钱吗,因为,因为有一次我在房间听到管家打电话,问藏金阁的人,为什么这几年都没收到打款,藏金阁的人说,业务暂停了。管家手头上的钱慢慢花光,已经不太够开销,如果我再这么大手大脚地挥霍下去,又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我可能要喝西北风了。”
“我可不想到时候把自己在天空之城的岛屿都变卖掉!”
“所以听到这件事情我很震惊,也害怕。”尤无限脑袋就差埋在胸口里,“后来我自己想方设法联系了藏金阁,阁主告诉我,这个业务不是遗产打款,而是基金。业务暂停的原因不是因为账户没钱,我父母留给我的钱足够我挥霍后半生,而是因为合作给我打款的金主账户没有进行续约活动。”
“基金需要项目合伙人三年一次进行续约,如果有意外转换成遗产打款,需要金主自行申请。”
“于是我问藏金阁阁主,给我设立基金的金主到底发生了什么,藏金阁说无可奉告。”
尤无限面色苍白:“我想让他们去查,毕竟藏金阁能直接对接到那个人,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我的父亲,又或者是别的谁。”
“然后......”
范书遇听得认真。
尤无限又深呼吸一口,才继续:
“然后...然后藏经阁阁主告诉我,如果我想让他帮我查金主的身份和近况,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他要我来找你。并且要我守口如瓶,如果说出去,藏金阁会要我的命。”
什么?
范书遇一愣。
他眼睛微微眯起,神色立马和方才的散漫不同,变得意味深长又严肃。
尤无限:“阁主说,让我雇佣你,随便找个理由让你去庸城高等学府。然后,他还给了我张辉的信息,让我给这个人写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诉他在那个时间去宿舍楼,某间宿舍外的晾衣区有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你和张辉的碰面其实是我一手策划的。不对....不对。”尤无限梗着脖子,“是藏金阁阁主一手策划的。”
“实际上真正偷内裤的人并不是张辉,我们学校上个月已经抓到内裤贼了,是大一年级的一个男同学。他被处分后在停学阶段。”
尤无限说完使劲打量着范书遇的脸色。
这个信息量让范书遇相当意外。
“我说完了。”尤无限收声。
范书遇消化了一下,问:“那现在呢,藏金阁阁主告诉你,给你设立基金的人发生什么了么?”
尤无限一僵,表情变得落寞又寂寥,“阁主说还在查。”
“你就不怕他是骗你的?”
尤无限立刻拍自己大腿:“不会的!藏金阁在庸城的地位很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庸城人人都称赞藏金阁。他们的业务很广,神秘莫测,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连监察局都和藏金阁有过合作!而且阁主他有什么必要骗我?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藏金阁阁主虽然神秘,可他的口碑一向很好,不然藏金阁怎么能在庸城活动这么多年。我相信他不会骗我。因为,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好查。”
“你见过藏金阁阁主吗?”范书遇问。
尤无限摇头:“没有,我们联系是用的地坛。”
范书遇伸手。
尤无限一抖:“干啥?”
“把他的账号给我一份。”范书遇直截了当。
尤无限犹犹豫豫:“这不好吧?...这个,他账号等级才一颗星,一看就是临时创建的,你就算找也未必找得到人。”
“试一试,万一呢?”范书遇扬眉,笑。
尤无限于是从自己裤兜里拿出手机,在地坛联系人列表里翻了翻,找到个头像全黑,信息卡完善度0%,等级为一星的账号推给了范书遇。
“那你怎么确定这就是阁主?”
尤无限挠挠脑袋:“因为这是藏金阁电子猫给我的呀。”
“好。”范书遇点头,他点进去,按了请求添加好友的按钮。
尤无限说完,感觉身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
但对话却还没结束,因为范书遇忽然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尤无限,眼底有笑意,很清澈,看上去没有恶意,说的话却让尤无限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那我能冒昧地问一问,你的母亲是谁吗?”
尤无限如鲠在喉。
“我,我不能说。”
“那你知道你父亲是谁么?”范书遇又问。
尤无限皱眉,苦恼地搓着手:“其实我可能....知道,但是我,我现在还不想说,可以吗?”
范书遇两只手捻着自己手机,一转,塞回衣兜里,点头:“行。也够了。明天我会出发去新中城。祝我好运?”
尤无限眼睛慢慢瞪大。
“如果我有机会见到藏金阁阁主,我会帮你问一问具体情况。”
“真的?”尤无限咬紧下嘴唇。
“真的。”
尤无限笑了,嘴角咧开,呲着个大牙:“好!”
“祝你好运,书遇哥。”
*
所以,窦良辉果然没偷人家内裤。
他没有这种癖好。
范书遇想起在松塔山上,莫岚给自己的提示,他说过,他认识的窦良辉不应该是偷鸡摸狗的人,而是个正人君子。
能十年如一日卧薪尝胆,把所有重担都挑在自己肩头,还不让窦章涉险的人,确实也不像会偷内裤的猥琐小贼。
等尤无限偷偷摸摸地打量四周,见没有人躲在隔间附近偷听,才走出去后,范书遇坐在隔间内的沙发上,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
滑板被范书遇搭在隔间的墙面上。
他转了会儿打火机,重新拿出手机,皱着眉,低头翻找消息列表。
地坛,这个庸城内最大的社交平台上卧虎藏龙。
藏金阁阁主不愿意露真容,却愿意和尤无限在地坛上交谈。
他不怕尤无限调查么?
如今庸城四处都是黑客,顶级黑客说不定就在监视着地坛的动向,阁主不怕自己的ip地址暴露么?
还是说,对方根本不会有这种顾虑,因为他绝对不会被找到?
范书遇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多想法,忽然地,手机震动了下。
他垂眸。
界面上显示了一行字:
“恭喜,您的好友申请已通过。”
*
整整五分钟,范书遇都看着这个聊天窗口发呆。
对方的头像是全黑,但地坛状态显示他在线。
在线,但没有给范书遇发来任何信息。
范书遇反手就把这个人的资料卡又推给了窦章。
【最讨厌的人:?】
【最讨厌的人:什么东西。】
范书遇敲字:“据说皮下是藏金阁阁主。你能查吗?”
窦章回得很快:
【最讨厌的人:收到。】
*
“什么?”邢千婳站在楼顶。她的剑立在自己身边。
“叫我回去?现在?”邢千婳看着自己脚边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男人露出惊恐的表情,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本来想咬舌自尽,可嘴里被邢千婳塞满了硅胶,她的剑还在淌血。
“任务还没完成。”
邢千婳道。
电话里的人声音细软,微微叹气:“嗯,立刻马上回来。”
“行。”邢千婳懒得多问,她握住剑柄,甩了两下,血液便飞溅到男人西装革履的外套上。
“撤。”邢千婳冷呵。
周围的黑影们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站在天台边缘,冷然而立,有的则盘腿坐着,嘴里叼着根烟。
“是。”他们齐刷刷地喊。
于是,不到十秒的时间,原本看上去还黑压压一片,人满为患的大楼楼顶便只剩下邢千婳和地上被绑成粽子的男人。
“听说你最近在调查纵横。”邢千婳笑着后退,“这次你命大。不过,你最好别再试图挑战纵横的底线。”
“再会。”
邢千婳后退到边缘,忽然往下一躺!
她猛地从高空坠落!
男人发出“呜!——”的惊呼,他一边蹭着地面,一边摸爬滚打地来到边缘,低头看,却发现邢千婳已经坐在了飞车上。
她带上鸭舌帽,摘掉沾染了男人血迹的外套,丢在副驾驶座的座位靠背处。
开车的男人很年轻,看上去年龄没有邢千婳大。
只听一声轰鸣后,飞车便消失在高楼大厦之间,沿途还撞了撞虚拟电子蓝鲸,装出一波带着流纹般的虚拟碎屑晶片。
紧接着那创口又复合,蓝鲸继续生龙活虎地徜徉在高楼缝隙内。
这挑衅的方式带着股洒脱,和强势。
彭以梵驾车技术日渐娴熟。
一道温暖的触感自头顶传来,彭以梵下意识要骂人,抬眸的时候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邢千婳。
他表情一变,连带着眼底的情绪都柔和下来:
“姐姐。”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碰他的脑袋,谁碰谁死。
但是,邢千婳可以。
后头几个部下坐在车尾聊天,邢千婳站在过道处,低头在和蜜糖发消息。
副驾驶座的男人和彭以梵熟,勾肩搭背。
“给我点根烟。”彭以梵啧了一声,拧眉,面色不太痛快,并且躲过了男人的勾搭,命令道。
男人嘴角抽了抽,应了声好,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来烟盒。
歘——
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彭以梵等了几秒,却没等到烟,他皱眉在调整飞车速度,声音不耐烦:“你他吗的磨磨蹭蹭什么?”
话才刚说完,彭以梵的嘴里就被塞了烟,堵住了他的话。但他余光瞥见,这手指细长,指尖带着粉,涂了甲油,还有一股香水味。
彭以梵愣了愣。
他在驾车转弯的空隙侧头,看到邢千婳站在自己身后,手搭在座驾靠背上,手腕白皙,指尖离开烟身,散漫地垂落在自己肩侧。
周围的人都感觉得出来,彭以梵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在纵横内走到哪都跟个炮仗般一点就燃。
所以,最近没人敢惹他,都跟大哥一般供着。纵横内部有传闻,说泪要重立三大了。
连如清空出来的位置,泪觉得还是得要有人来补上,只有蜜糖和青鸟的话,人手不够,而且底下管的人太多,也看不过来。
大家都在猜测,彭以梵会不会被分出去,成为第三位。
不过,纵横内部的罪犯在交流的时候,讨论的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是,为什么三大全都是女人。
邢千婳是三大,他们服气。
如今的纵横,除了泪,没人能打得过邢千婳。
但是,顾衫蕊为什么是三大?
硬要说,她黑客技术牛逼,那也行。底下的人多少也会服。
可连如清坐上三大的时候,当初纵横是一片谩骂声的。因为她论聪明才智比不过顾衫蕊,论武力比不过邢千婳。可泪居然提拔她。
现在这个位置总算空出来,这些高危罪犯们都很想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
彭以梵,是三大补位的头号人选。
而大家都知道,彭以梵喜欢邢千婳。
他们也猜得出来,彭以梵为什么不高兴。
如果他真的做了三大,就没办法一直留在邢千婳身边了。
泪会让他单独带队出去做任务。
他想保护邢千婳。
车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众人只当没看见方才发生的一幕,眼观鼻鼻观心,要不就低头玩手机。
彭以梵吸了口烟,吐出烟圈。
“谢谢姐姐。”
邢千婳眉心微拧。
按照以往,彭以梵这会儿应该开心才对,但他表现出来的生冷让邢千婳意识到,小狗也会闹脾气。
彭以梵此刻就在闹脾气。
邢千婳单挑了一侧的眉,她收回手,没再多做任何举动。
彭以梵感觉到肩侧的力消失,他差点就要回头喊人,可紧接着又强忍冲动,硬生生憋了回去。
.....必须要让姐姐知道我真的很不高兴。
然而,后头传来邢千婳和别人聊天的声音。
“青鸟大人,boss有什么指示吗?我们为什么着急要回去?以前还没有任务进行到一半被强制召回的情况呢!”
邢千婳在不杀人的时候都挺好说话的。
她语气带笑:“是吧?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前头。
彭以梵的脸色渐渐变得更臭,他脚踩油门,车开得更快。
甚至在某个瞬间,他的脸上划过委屈巴巴的神情。
第205章 入城
*
纵横。
泪的工作室内传出细碎人声,门外人听不太清,但分辨得出说话人是男是女。
泪好像低声和邢千婳说了什么。
交谈持续了十来分钟。这足够漫长了。以往要交代什么,几句话功夫就能完事。
大厅悬梁上倒挂红眼蝙蝠,一小撮一小撮人盘腿坐在空地上,蜜糖抱着电脑坐在台阶处。她身后数级台阶往上,是一把王座。泪只有在召开纵横全体大会的时候才会坐在那。
众人交头接耳,表情不一,各有猜测。
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摸不清,泪这次急匆匆地喊青鸟回来,是要做什么。
纵横内部几乎没有灯光,只有长廊的玻璃彩窗那漏进些许暖阳。
片刻后,带着蓝光的屏障消散,工作室大门悄然被拉开。
邢千婳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
彭以梵鼻子很灵,作为职业杀手,他对血腥气敏感至极,分明邢千婳是没有受伤的,可表情却比被泪惩罚了还窘迫。
“姐姐。”彭以梵走上前迎接。
邢千婳却绕开他。彭以梵身形一僵。
不到半小时,纵横内就有消息传开,说是这次泪大发雷霆,要青鸟和蜜糖去新中城,任务目标只有一个。
——要窦章项上人头!
彭以梵不在意泪指派他们去杀谁。
他几乎是在听到传闻的瞬间就瞪大眼睛,红血丝布满眼球。
“我要见boss。”他站在大厅内,攥紧双拳,陡然道。
这话话音刚落,彭以梵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卧槽!”身旁的人纷纷出手要拦他,“彭哥,你他吗疯了?!”
“他吗的。抓着他!!”几个人面色惶恐,蜂拥而上。
没有泪的传唤,彭以梵又不是纵横三大,他根本没有资格擅闯工作室!那是泪的私人领域,是纵横俱乐部内的禁地!
这群人倒不是担心彭以梵的安危,他们是怕泪怪罪他们失职,放任疯狗四处撕咬。
有人朝着邢千婳看去,果然,邢千婳皱着眉,朝彭以梵走来。
要说纵横内谁能镇得住彭以梵,还让他心甘情愿,也就只有青鸟了。
然而,邢千婳还没开口,一道低沉的声音却在众人耳畔响起。
“让他进来。”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倒吸冷气!
方才还死死拽住彭以梵手臂的几个人在此时松手,他们后退一步,眼底是震惊。
而彭以梵嗤笑了一声,阴沉着脸。他迈开腿,大步流星朝着走廊尽头的工作室走去。
“彭以梵!”邢千婳的喉咙发紧,可已经来不及,大门为彭以梵敞开,他不顾身后人的目光,径直走进去。
顾衫蕊站起身,挽着邢千婳手臂,安抚:“阿婳....”
室内。
彭以梵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工作室。但他没有打量四周的环境,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男人。
泪戴着面具,身上披着斗篷,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只这么一眼彭以梵就知道,泪并不是真的信任自己,或者说,彭以梵还没有达到能让泪露真容的条件,比如,彻底效忠泪。
男人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纵横内没有医生,这伤他是怎么治好的,彭以梵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站在原地如同一棵松柏,笔挺后背。
一道威压忽然从天而降!
彭以梵瞬间皱眉,猛地曲膝跪下!
一时间,万籁俱寂。彭以梵跪下时周围荡起一片尘埃,空气里弥漫紧张气氛。
他被这如同大山压来的负重感逼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执拗地抬起头,双目猩红盯着前方人。
“boss。”彭以梵道。
泪好像没什么表情,彭以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帽檐下隐约的眼眸。
泪淡淡:“彭以梵,你不想做纵横三大?”
“不想。”
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理直气壮。
泪没有再说话。
彭以梵于是直接问:“boss。您要青鸟和蜜糖两位大人去新中城?”
“怎么?”男人似乎是挑眉了,他微微颔首。
“你还有心吗?你让青鸟去新中城?!”彭以梵整个人暴怒起来,他尝试起身可挣脱不开身上束缚,于是便用卑微姿态说着狂妄挑衅的话,“那个地方对姐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你敢让她去新中城!你真以为普天之下没人能动得了你?!你对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能这么狠心?!”
彭以梵知道自己说这话一定会迎来泪的愤怒和惩罚,可面前的男人却放下交叠的双腿,他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十字交握,抵着下巴。
帽檐更低了些,泪的声调却扬起,甚至,语气带笑,幽然乖张:
“彭以梵。”
“你搞清楚。喜欢邢千婳的人,是你。不是我。”
彭以梵瞳孔皱缩。
“我需要对她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怜悯?同情?你又对一个统领罪犯的俱乐部创始人,一个黑客排行榜蝉联第一的顶级黑客抱有什么样的期待?”
“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乐行好事,济弱扶贫?”
“我好像找到了比我更喜欢玩过家家游戏的人。”他含笑,声音轻得如呓语。
只是,泪那轻飘却毒辣的目光落在彭以梵脸上,竟然带着强悍的摄取力,让人心惊肉跳!
彭以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泪的工作室内出来的。
他是头一次和泪单独见面,但是,他不想有下一次了。
他在走出工作室的一瞬间便趔趄,双手撑着地面,勉强支撑住自己身体,但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在两眼一黑之前,彭以梵看到有不少人围过来,姐姐的声音好像也在耳畔响起,在喊他的名字。
在工作室内的十分钟里,泪往彭以梵的接口内塞了沉浸式影像的u盘,在他面前不断地播放着邢千婳死亡的影像,甚至包括葬礼。
还播放了各种精神污染的影像,包括但不限于某些恐怖电影的片段cut,腐烂蛆虫和老鼠在身上乱爬,生吃人肉等。
虽然彭以梵知道都是假的,可亲眼看到这些,彭以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泪在恶心他,彭以梵却只能受着。
泪说,是他自找的。
*
新中城。
战力大赛开赛在即,每天城门都堆满了人。
城门外的露天停车棚内慢慢降落许多飞车,五花八门,范书遇的甜心宝贝在空中成了一道□□,粉红车身像众多黑灰色飞车中最矜贵的公主。
窦章坐在副驾驶座,他低头看着车里垫好的地毯,“你这车的风格到底是从哪沿袭的?”
范书遇用指纹解锁,甜心宝贝开始降落,他瞥了身侧人一眼:“苏三亭喜欢。”
飞车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穿插进去,氮气在逐渐减少,甜心宝贝落在停车位上空,然而,屁股还没碰到地面,一辆兰博基尼改装的黑金配色飞车抢先一步,一个滑铲就溜到了车位中,神龙摆尾地停靠,刚好压中停车线。
甜心宝贝:
【自动停车系统检测到下方有物体——】
【无法停靠,正在另寻车位中......】
范书遇眉毛轻拧,他往下看了看。
黑金车的车门被推开,里面的重金属摇滚乐能把人的耳膜都震掉下来,驾驶座的男人在走出来后却让人大跌眼镜。
他没有头发。
光滑的脑袋像个被剥光了壳的鸡蛋,一根毛发都看不到,更诡异的是,男人身上穿着金色袈裟,手腕和脖子上都架着一串佛珠。他剑眉英气逼人,却有一双桃花眼,刚柔并济的眉眼间喊着笑意,唇珠饱满,瞳色是浅灰状,他的皮肤很白,甚至白里透红,下颚线锋利,鼻梁高挺,长身玉立。乍一看觉得此人怪诞邪魅,气场却淡淡,并不咄咄逼人。
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地坛传闻中对新中城的刻板印象跃然纸上。
赛博和尚也会开着黑金兰博基尼听重金属摇滚乐吗?
男人听到上方的动静,抬头,对着范书遇笑,中气十足地扯着嗓子喊:
“抱歉啊施主!贫僧不是故意的!”
范书遇降下车窗,金发落在窗槛旁,他垂眸淡淡睨了和尚一眼,没多说什么。甜心宝贝很快给范书遇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个能刚好塞进去的车位。
下车时范书遇侧身走,避免碰到旁边的车辆。
他刚钻出车位,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施主。”
范书遇听到这称呼,浑身一颤。他回头。
和尚双十合适摆在胸前,朝着范书遇微微低头。
窦章扬眉。
他靠在甜心宝贝旁边,眯着眼睛,正在打量跟着他们前来的和尚。大概是窦章看上去很不好惹,和尚的耳朵动了动,随后,他稍稍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范书遇的距离。
“施主,贫僧想和你交个朋友。”
这声音含笑,低缓悦耳,和窦章相比,面前男人说话更带着柔和,轻声细语,咬字吞吐都有珠圆玉润的气韵。
范书遇戴着鸭舌帽,金发盘在脑后,他只露出雪白的脖颈,身上搭着灰色阔腿裤和薄开衫。不是赏金猎人出任务时的装束,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性,倒是衬得范书遇清俊明朗,那双琉璃眼更是丰神如玉。
他站在光下,静静地看着和尚,听到此话微微挑眉。
“交个朋友?”范书遇抱胸而立,“你认得我?”
“不认识。不过,看你面相,贫僧觉得,是个人才。”和尚勾唇笑,桃花眼里带着兴味盎然。
范书遇看着和尚不停地搓捻着手上的佛珠。
他不信神佛,但对和尚有些好奇。
这个和尚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离经叛道,除了一身袈裟和光不溜秋的脑袋,没什么地方符合一个出家人的风格。
“贫僧俗名姚颠,法号怀让。敢问施主?”他含笑。
范书遇并没有被礼尚往来的道德感束缚,他皮笑肉不笑:“抱歉,怀让大师。我不交朋友。”
“走吧。”范书遇转身对着后头人道。
窦章扬眉,抬脚跟上。
他两后头并没有脚步声响起,后背也没有威压感,范书遇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个稀奇古怪的和尚并没有跟上来。
还算有边界感。
范书遇担心的是万一他们被人不死不休地缠上,后续的行动可能就会很麻烦。
本次战力大赛,主办方没有公布任何大赛规则,一直到入城日,参赛的成员都不知道这次大赛的流程和规章制度。
但名都报了,范书遇只能和窦章来闯一闯。
新中城在庸城的地位特别,毕竟是唯一一个自治区,听闻自治区的区域指挥官杨槐在上个月还被世心塔传唤过去,进行战力大赛流程的申报和审批。
杨槐,男,四十六岁,出生于新中城,是群众投票选举当上的区域指挥官,在新中城有很高的呼声,民心所向。但他本人的资料在网上几乎查不到,只凭口口相传。
范书遇跟着人群。
新中城只有一个正规入口,就是城区大门。其他坐落在四方的侧门不对新中城之外的人开放,特别是前往来参加战力大赛的参赛者。
入城时间一共有三天,范书遇和窦章第一天就来了,城门外呈现出人山人海的盛况。
嘈杂人声如同苍蝇在耳边飞,新中城正大门是朱砂红,两个擎天柱立在城门两侧,当范书遇站在人群中心时抬头,看到的还只是没有开启全息系统的柱子。
入城时间是上午十点,倒计时开始时,人群里有人在掐秒。
“五,四,三.......”
【当——】
宛如寺庙的金钟般,这撞击的金鸣声如雷贯耳,响彻寰宇!
在钟声消失的瞬间,众人看到,新中城大门的擎天柱上浮现出流云和锦鲤的花纹!这花纹如火,如彩带,慢慢从朱砂柱的底部往上蜿蜒。
一声龙鸣破空而来,金光自天边响起!
不知道从何方飞来的巨龙盘根在天空中,金光普照大地,连上午的阳光都不如它周身的金火闪耀。
而且还不止一条。
同样的两条巨龙栖息在石柱上,龙身如藤蔓缠绕,金光漫天,两条龙张开龙爪,在石柱上留下锋利的痕迹,几个石块便飒飒然掉落在地,石柱上霎时间千疮百孔,而龙眼炯炯有神,饱含着热切的火光,它们张嘴就吐出栩栩如生的焰火,火舌直冲云霄!
“欢迎诸位勇士光临新中城。”一道雄浑低沉的嗓音在半空中响起。
“在场的诸位都是本次战力大赛的报名者。但本次大赛参赛人员众多。新中城武力至上,战力大赛历时多年,举办过多届。因此,并非什么虾兵蟹将都能获得参赛资格,报名表仅仅为邀请函,真正要想参加大赛,过城门,便是第一关。”
人群里有人破防,涨红了脸:“这是什么意思?!报名成功但是连门都不让我们进?!”
也有人附和:“这不明摆着耍人玩吗!早知道这样老子才不会来这狗屁地方浪费时间!新中城这算不算言而无信?!”
凉飕飕的声音讥讽:“进个城门而已,诸位都推三阻四,畏手畏脚。真上了战力大赛的擂台,你们只会死得更难看而已。所以,还不如就在城门口筛选了真正有资格参加大赛的人,也省得浪费评委的时间!”
人群一小撮一小撮地开始抱团,周围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盖过了上空的广播。
“你又是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新中城的规矩难道是你定的?!”
发光小球在空中张开翅膀,到处飞,就像只蜻蜓。声音就是从这玩意身上扩散传播的,类似于一个麦克风。
它扑腾翅膀,低沉的男声又响起:
“我是新中城区域指挥官,杨槐。诸位,本次战力大赛,其实已经开始了。”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战力大赛的第一关,就是入城门。没有任何提示。各位,祝你们好运。”
杨槐的声音消失在半空,长着翅膀的小球也往回飞,藏在了城门之后。
两个朱砂的石柱子高耸入云,上面仍然有巨龙盘亘,看上去威严肃穆。
“草!”旁边的人低低骂出声,他身上带着一把机关枪,看对方的装束,范书遇觉得此人是赏金猎人。
范书遇做赏金猎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对同行的捕捉很敏锐,不仅仅是通过对方的言行举止,容貌装束,还能察觉出对方身上的气质。
优秀的赏金猎人走在人群中,一般都是最突出的。
他们需要扮演各界人士,日常任务也总会接触到监察局和高危罪犯。
范书遇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涌动。
上方,又出现一个黑色小球。
窦章低声:“电子眼。”
范书遇点点头。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既然杨槐说了,入城门就是战力大赛的第一关,那这城门一定有问题,暗藏玄机。
凭空出现的三条巨龙,两条在石柱上,另外一条则仍然在空中游动,盘旋,它徘徊的时候在地上投射出又长又大的黑影,龙爪上还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某种黑色液体。
范书遇抬眸的时候用手指摁了摁太阳穴。
在没有池核的时候,他的义眼能简单地分析数据。
目前来看,城门的建材都比较寻常,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构造和建设也十分对仗,没有出现不规则的地方,这是新中城的常规操作。
新中城喜欢一切对称的东西。
比如囍,比如对联。
前方,几个愣头青朝前冲。
想要过城门,要么,直接推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进去,要么,从石柱链接的高达墙壁翻进去。
开路的几位也想到了应对措施,分成两派,一队去城门,一队走到墙壁边缘。
但,让人骇人的一幕发生。
原本盘根在石柱上的龙突然对准靠近了城门的几个人喷出火焰,这火焰竟然不再是全息影像,而是实打实地在这群人的衣服上烧出火星!
“卧槽.......”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
几个被点燃的人影上蹿下跳,有的干脆直接躺在地上打滚。
范书遇打量着四周。
不少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也有人和他一样,立在原地,正在观察。
偶然几个瞬间,范书遇的视线和几道目光分别对上,紧接着交错。
他大概看一眼,就知道谁可能是有真本事。
窦章的手忽然搭上范书遇的肩膀。
“什么?”范书遇侧头。
“没。”窦章嘴角一扬,语气有些吊儿郎当,“就搭搭你。”
范书遇:..........
“你正经点。”
窦章扬眉:“我很正经啊。我这不是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吗?”
“换做以前,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把那两条龙拽下来大卸八块,再骑着上面那条龙,架着七彩祥云,风风光光地进城。”
范书遇:...........
让他头疼的是,范书遇觉得这事.......窦章估计真的干得出来。
前方被火燎烧的一群人灰头土脸,身上带了伤,鲜血淋漓。
而墙面下。有人伸手,试探着想要摸摸这墙壁的材质,后头有人正在准备升降锁链,准备往天上一抛,扣住墙顶。
“哟。还有黑客呢。”窦章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方,作瞭望状。
他视线看着的人,手腕上打出蓝光。
而脚边,放着一个升降台。
高墙密不透风,可当几个人准备各显神通的时候,一道绿光自天而降!
“叮——”
更细软的敲击声响起,紧接着,刚才还站在墙面下的一群人便被那屏障轰得飞出去几米远!
有人身材矮小,身形细弱,被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给撞出血,闷在地上噗了一声,红色染了青草。
范书遇看着情景。
果然,杨槐说的入城,肯定不仅仅是入城那么简单。
这一关考的东西没有具体规定,但大概就是要试一试这帮人的水平。
新中城人口饱和,外人要想参赛,等于是和里面的人争抢名额,因为世心塔规定新中城不能把战力大赛的舞台只留给城内人,所以,杨槐可能想了办法,尽量减少竞争对手。
即使是有点实力的,也未必能过这一关。
而范书遇抬脚刚要动。
后头忽然传来一道明媚的声音:
“赏金猎人Y么?”
第206章 入城
*
范书遇没有反应。
他身边的窦章也没反应。
两人就像没听见后面的人说话一般,站在原地,装傻充愣。
后头的人狐疑地眨眨眼睛,见没得到回应,手指撑着下巴摩挲片刻,自讨没趣般绕开两人。范书遇状似随意地拉低帽檐。
他余光瞥见,方才试图和自己搭话的人是个个子一米七左右的男子,独臂。另外一只手臂安装着机械义体,这义体规格魁梧,和他本身的另外一条细胳膊格格不入。
周围人要么蒙着面纱,要么戴着面具,很少有把自己真容暴露出来的。方才抢了范书遇车位的和尚是个怪人,他不仅露脸,还穿着站在人群中就能被人一眼挑出来的金色袈裟。
“姚颠应该是新中城的原住民吧?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进城?”窦章的手搭在范书遇肩膀上,低声和他交头接耳。
范书遇目光环绕四周,“可能是早就出城的人,是慕名而来参加战力大赛。”
第一波试探城墙的人都已经灰头土脸,身上带了伤,他们夹着尾巴回来,流窜在人群中。
见有人吃了亏,其他想再进行尝试的人自然会更谨慎些。
“发财有什么说法吗?”范书遇问。
窦章“嗯...”了声,“发财说我两只要直接从门走进去就行了。”
范书遇:?
他侧头看身边人,确认道:“你确定?”
“它是这么说的。”窦章扬眉。
“不信?”窦章反问。他话音刚落,范书遇就觉得温热的指腹忽然攀上了自己的耳后,带起一阵酥麻。
耳畔响起银铃般的响声。
【嗨!范先生!——】
发财激动昂扬地摇旗呐喊,范书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发光小人的模样。
“我又连接了你?”范书遇问。
窦章含笑点头。
“新中城内有什么,我们不确定,所以还是把发财的权限让渡一点给你吧,即使我们分开了,它也能联系我两。”
此刻,周围还是有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范书遇后背发凉,这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不太友好。
新中城的战力大赛备受瞩目,范书遇低头摸出手机,地坛上已经有人实时更新了大赛的情况。
比如,论坛有人发帖。
【入城日第一天,参赛者都被拦在城门外了。】
发帖的人还po上视频,是现场乌泱泱的人海,以及,方才分成两拨试图攻破城门的人,一撮在大门的石柱旁被烧得魂飞魄散,一撮在墙壁下方,绿光闪现的瞬间便被震飞。
【现在暂时还不知道这第一关测的是什么!不过看情况,要参加本次战力大赛可不容易啊——】
跟帖的楼情绪相当激动,网友们想知道现场都有些谁。
然而这个帖子很快就被禁止发言了。
帖并没有被封,只是不能再进行更新,且相关词条,例如入城日考验此类字眼都成了违规词。
地坛上叫苦连天,唉声叹气,想凑热闹的人刚刚吃上新鲜的瓜,又立刻被泼了一头冷水。
范书遇平静地划动屏幕。
忽然,窦章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抬头。”窦章声音低沉。
范书遇顺势望去。
第二波想入城的人摩拳擦掌,有几个已经闪身飞出了人群,陆续来到大门附近。
而这波人里,有个身影让范书遇意外。
他眉毛慢慢扬起。
旁边传来叽叽喳喳的讨论:“卧槽,那是个和尚么?”
“光头,佛珠,袈裟,不是和尚是什么?!和尚也来参加战力大赛?!和尚也想加入镇卫联盟???”
“他看起来也挺瘦的,虽然个子高,可和尚不都吃斋念佛诵经打坐么?这么文弱的人也能打架?”
一群人对着姚颠指指点点。
姚颠鹤立鸡群,左手握着一串佛珠,他嘴角还带着笑,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周围人都胆战心惊,要不就面带憎恶,仿佛把城门当成了假想敌,只有姚颠给诸位演了一出岁月静好。
他指腹摩挲佛珠,慢慢地走到城门旁,紧接着,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
他抖了抖自己袈裟的宽大衣袍,露出青筋蜿蜒的手腕,大手五指并拢,直接摁在了朱砂色石柱上!
“卧槽!!”周围爆发出一圈惊呼。
姚颠嘴角上扬,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剑眉却英气如剑,在这微微上扬的微笑里,他的手陡然间攥住了龙的尾巴。
“呲——”
巨大的划拉声从石柱上传出,姚颠手 上擒住那巨龙的尾,猛地一拖,龙爪紧紧攫住柱身,还在喷着火焰的巨龙便被姚颠硬生生地给拽了下来!
他仿佛力大无穷,攥着龙尾死死不放手,再一个眨眼间,姚颠猛地翻手腕,往下大力一甩!
“啪——”
“哐当!”
两道声音传出,巨龙被姚颠猛地甩在地上,如同蛇一般长的龙身在地上拍出道道尘埃,黄沙弥漫在空气里,周围的人被波及,纷纷抬起胳膊捂住自己的眼睛。
“卧槽。”几个人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已经僵硬的巨龙。
而后,火红的龙身逐渐幻化成鳞片,晶体浮现在地上,龙身也开始变透明,就如同蓝田红枫区的电子蓝鲸般,半实体化的全息影像终于消失,姚颠的手一松,龙尾巴再垂落拍地,一片堆叠的磷晶在周围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化为虚无。
姚颠拍拍自己的手,扬唇:
“大功告成。”
他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手垂落在身侧,宽大袈裟袖袍盖在手背上,只露出隐隐约约的手指,不抓龙的时候,他又开始一个一个地搓着佛珠,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此反复。
龙门还剩一条,而天上的那条看着地上出现的巨大压痕,龙须都跟着抖了抖。
然后,姚颠双手合十,佛珠叮叮当当相撞,在他手腕上发出清脆声响,姚颠半阖眼,含笑,对着围观他的众人微微低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完,他抬眸。
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居然穿透人群,直勾勾地钉在范书遇身上!
范书遇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姚颠嘴角弧度更甚,他笑眯眯地扫了范书遇一眼,这一眼带了些许意味深长。随后他转身,留给众人一个潇洒背影。
方才还紧闭的城门,在姚颠靠近的瞬间便变得透明!
这门居然不是用来推的。
遇到该进城的人,它自己便散了。
姚颠畅通无阻地朝里走,越过区域划分线的霎那,城门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丝合缝,庄重宏伟。
“卧槽......那和尚是什么来头?”
终于有人回味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小声嘀咕。
第一位进门的人已经产生。虽然杨槐并没有说,入城是否有时间限制,但上空不断舞动的电子眼小黑球宛若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的举动,这在隐形间形成了一种压迫感,迫使门外的人想抓紧时间。
紧张与焦灼的气氛在四处扩散。
“我们走吧。”范书遇开口。
窦章似乎是有些意外,他拧了拧自己手腕,点头:“好。”
范书遇的手搭在帽檐上,用胳膊挡着自己的眼睛,绕开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人还试图从城墙飞过去,范书遇和窦章却径直往城门而去。
“让开!”
粗暴的嗓音自脑后传来。
总有人想着插队,想着在城外就给自己未来的竞争对手秀一波操作。范书遇余光瞥见,来者是个粗汉,手上提着一把菜刀,可能是个易出汗体质,只在阳光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他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就像头横冲直撞的牛,破开包围,要用一头蛮力撞开城门!
范书遇在他新进的路上。
窦章伸手护着范书遇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一带。
“哐!”
男人撞上城门,脑袋上起了个打包,鼻血喷溅,后座力让他一屁股跌落在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根本撞不懂的两扇门。
新中城不仅喜欢对称,还很喜欢红色。
右侧石柱上仍然存活的巨龙察觉到有人想进城,鼻息喷洒处火热,它抽离开柱子,垂眸低头,弯身,在粗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喷出一大口火焰,火燎光粗汉上衣,把他逼得连连后退,屁滚尿流地坐在地上嚎叫。
窦章一身黑衣,看上去很神秘。
他还揽着范书遇的肩膀。
“结伴而行在战力大赛可未必是个好的选择。”有人在旁讥讽。
显然,他们在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时,就被不少人盯上。
两个人确实总会比一个人显眼许多,尤其是在此刻。
窦章却笑了。
“是么。”
他和范书遇可以说是默契十足,两人都伸手,抵在紧闭的大门上。
只一个呼吸的瞬间,大门凭空消失!
范书遇抬脚,跟着窦章走进去。
有人在震惊之余想趁着这个机会也钻入,可却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般,又被弹了回去!
大门重新浮现,挡住不够格者。
几个人渐渐聚拢,眼底是抹不开的震撼和困惑。
“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
“他们不用扯龙也能进门?!”
“和尚本就是新中城的人吧,所以他大概知道杨指挥官想测什么,也知道这门,石柱,墙壁的蹊跷。”
“但那两个?!”
有人目光深沉,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门外,冷声:
“新中城这次开办战力大赛,却给我们外来报名者设限,连城门都进不了,说明他们是想把名额分配给自己人。这就是自治区。诸位还是多考虑现实吧。”
“废土上唯一一个保留了自我的文明,还能实现区域自治的新中城,有它自己的想法。比如,新中城只欢迎强者,或者....”
“继承人。”
周围鸦雀无声,人人心头震颤。
*
窦章掌心的火焰悉数散去。
城门后是一条通天高的石窟道。这石窟道两侧光滑,触摸时是冰凉的手感。
石窟道并不长,七弯八绕后,范书遇看到前面出现光亮。
视线顷刻间豁然开朗。
前方,是江河。
他们脚下,是长满青草的河岸。范书遇蹲下,用手指捻了一把,抬头时低声:“合成植物。”
窦章则仰头,看着天上。
新中城只有一个主城区,但区域内也有划分,越是靠近城门的位置人烟越稀少。
两侧是宽阔的湖水,自西向东流,范书遇在莫岚给的书上看到过,这江水滚滚向东,会在某处与红河交汇,融为一体。
这是新中城的母亲河,叫洁流。
而上方,是藏在云端的大型新中式建筑,有凉亭,四合院,还有层层堆叠的楼阁,洁流贯穿东西,横在范书遇面前,分流的水在新中城四处奔腾,形成湖泊和小溪。
入目所及,一片黑红。几乎每一个建筑都像披着大红喜袍要出嫁的新娘,亭台楼阁上挂满了红结,结绳技法各不相同,他们才刚刚从石窟内走出,就看到有人从天上飞过。
御剑飞行!
那把剑平平无奇,银白色剑身还有些刀口裂痕,御剑飞行的剑客英姿飒爽,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地上的人,就这么扶摇直上,转眼消失在楼台间。
不知道从哪响起的唢呐伴随着重金属鼓点,敲锣打鼓鞭炮喧天,一曲喜气洋洋的纯音乐让来客的情绪都为之激扬。
石窟上方缔结着数不清的红飘带,在空中一直连接到河流对岸的房梁上。红黑色金属飞行船在洁流河上停泊,快三米高的重装机甲在城门附近巡逻,手上挂着一把红色机关枪,腰间还别着有平安符字眼的令牌。
新中城的建筑风格和外面截然不同,坐落的楼阁几乎都以自然山石为基底,悬崖峭壁上能看见几家客栈,因为出行都御剑,在新中城,地面的交通并不完善,没什么人行道,空中倒是划分得井井有条。
甚至,还能依稀瞥见云端深处有几个酒客坐在房顶谈笑风生,褂袍被风吹得衣袂飘飘。
范书遇和窦章站在一块,两人都没动。
他们基本没有接过新中城的任务,而赛博朋克时代的发展太快,别说是新中城,就是蓝田和红枫的街道都几乎一天一个样。
这里有着扑面而来的历史气息和文化风韵,微风拂面时能闻到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龙涎香。
身后的石窟走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说明自他们之后,暂时还没有人闯了进来。
但,自他们之前来的人,却已经在守株待兔。
“施主,又见面了!”
姚颠背靠着假山,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
他笑眯眯地看着范书遇,似乎是料到了他们一定能进来。
“没想到施主居然没让贫僧等太久。”姚颠直起身,浑身懒散劲儿,只是那嘴角就像焊死在脸上般,不管什么时候都扬着和善的笑容。
范书遇微微侧头,看着姚颠朝自己靠近。
姚颠双手合十,声音温润:“施主现在愿意跟贫僧交朋友了吗?”
范书遇的手藏在裤兜里,他淡淡:“怀让大师,你是什么人?”
姚颠搓着自己的佛珠,闻言笑意更深:
“施主,贫僧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你不必如此戒备。”
“那可不一定。”范书遇颔首,眯起眼睛,“说不定,你会是战力大赛的魁首。”
“呀哈。”姚颠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俏皮地吐舌,桃花眼里绽放出灼人的光芒,“贫僧只是个修行之人,施主怎么对贫僧有如此高的评价。”
“善哉。贫僧果然没看错人,施主,你是可结交之士!你定是贫僧失散在外多年的知音!”
姚颠说完,兀自伸出手,立在范书遇身前,他看都没看窦章一眼,只是含笑,灿灿然地打量着范书遇,从眼睫毛细细描到喉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嘛。施主,贫僧是新中城的原住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和贫僧搞好关系,对你来说,百利无一害呐。”
他语调悠悠。
范书遇看着姚颠伸出的手,张嘴刚要说话,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剑气自身侧逼来!
“当——”
几乎是瞬间,响尾蛇凭空闪现,枪声硬是接下来这一剑。
三人同时看去,姚颠的手也缩回。
“死和尚!你还知道回来?!”
一个看上去二十三四的青年唇红齿白,束了冠发,双手负在身后,足尖点地,威然站立。
方才试图刺向范书遇的剑此刻在青年的周围环绕了两圈,再抖了抖身子,插回了青年后背的剑鞘内。
稳稳当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窦章的脸色从方才开始就不那么明朗,他死气沉沉地站在旁边,看上去相当不好惹。
“应云善。”青年双手抱拳,介绍道,他抬头,疑惑,“你两是?”
还不等范书遇有反应,应云善一拍脑门:“哦!哦哦。我知道了。今天是战力大赛的入城日来着?”
“你们想必就是参赛者了吧。”
“哎哟。这么快就进来了,实力不凡嘛。不过你们怎么和这个死和尚混在一起?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们离他远点吧,就算小爷我大发慈悲地给你们提个醒!”
应云善又一惊讶,他从头到脚地扫描范书遇,“等等。”
“你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个....赏金猎人?!”应云善飞速眨眨眼。
他从出现到现在,叽叽喳喳地说了无数话,终于有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范书遇的脸太出众了。
那双琉璃义眼更是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他就这么一语不发,淡淡地直视应云善的时候,应云善都觉得心颤。
“赏金猎人?”
姚颠重复这句话,桃花眼瞪大:“s级的那两个么?”
应云善露出嫌弃的神色:“那不然呢?还能是谁?和尚你不上网的么,整个庸城谁不知道他两的名号!你out了。”
姚颠摸了把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又悠悠然点头:“善哉,善哉。”
姚颠忽然转身,重新伸出手,正色:
“范书遇,对不对?”
“贫僧非常欣赏你。你长得很合贫僧的胃口。”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想做你的舔狗。”
“...........”
风萧萧兮易水寒。
周围霎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姚颠却好像完全没察觉到此刻气氛的古怪,他垂眸含笑,甚至还抖出自己的诚意:
“贫僧修行多年,一直在避世和出世间摇摆不定,这吃斋念佛的日子说来有趣实则也无趣,贫僧打算改变一下生活态度。今日遇见施主你,贫僧觉得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了。”
“你是能让贫僧堕入凡尘的人!”
姚颠慷慨激昂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感情。
全然不顾一旁窦章的神色。
应云善似乎是料到了这一幕,他嘴角抽搐,凑到范书遇身边,低声:
“这死和尚脑子有点问题。你不必和他计较,当没听到就好。依我对他的了解,光是他辉煌灿烂的前半生就已经开了不下二十次桃花,所以.....”
应云善拍了拍范书遇的肩膀,“他就是个脑残。你多担待。”
“应云善。”姚颠直起身,见范书遇就是不愿意和自己握手,他也不纠结了,目光却剜了剑客,“你别以为贫僧听不到。怪不得贫僧一说要回新中城,家族群里的远亲还问贫僧,病治好了没有。”
“原来是你到处在外面跟人家说我脑残了?”
他甚至不以贫僧自称了,气得直接丢了佛家的训诫,伸手对应云善指指点点。
应云善双手抱在胸前,抬起下巴:“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个和尚!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修行人的模样!”
范书遇揉着自己太阳穴。
第207章 入城
*
姚颠咬牙切齿,应云善翻了个白眼,他神秘兮兮邀请:
“二位,战力大赛三天后才开赛,你们要找地方居住吧?不如就来我家吧!”
“你们放心,我不是坏人。”应云善说着说着开始从自己袖袍里翻东西,手上堆了几本证书。
5级剑客证,御剑飞行交通证,赛博修仙入门门徒证,战力大赛参赛资格证.....
每一张证书上都写了他的名字,还贴有他的照片。
证书也有公章,是新中城自治区的区章,图案是对称的两个泥娃娃。
应云善把证书推给范书遇看。
窦章盯着区章,单手插兜站在一旁,扬眉:“这有什么寓意么?”
“诶。”应云善似乎有点怕窦章,他不敢直视窦章的眼睛,而是低头摩挲章印,“龙娃凤娃嘛。我们这是从开发了游晶之后才繁荣起来,这几年也在改革,效果一般,所以,新中城现在还是流行武力至上且重男轻女的风气,这区章设计出来的意图就是改变原住民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够了。”姚颠突然打断。
三人都朝他看去。
姚颠双手合十,合完又开始搓佛珠,“明吉,你话太多了。”
应云善淡淡地瞧着和尚,他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带着穿透力,又略显迟疑,眼睛一眯时,剑客天生自带的气场便萦绕在周身。
听到姚颠这么喊他,应云善立在风里,好像有一瞬被拉扯到某些回忆里。
半晌,应云善一笑:“好吧。”
【主人,发财为您更新信息ovo~】
【姚颠,和尚,男,法号怀让,武器佛珠,会近身格斗术。应云善,剑客,男,字明吉,武器青云剑,五级剑客,战力水平初步评估中....】
【二人均为上等。暂时没有更多参考信息,后续发财再为您细化。】
【范先生,您听到了吗?】
发财哼哧哼哧地站起身,发光小人在精神海里左一拳右一拳,看上去很兴奋。
范书遇点头:“听到了。”
“什么听到了?”应云善侧头,奇怪地问。
范书遇站在原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姚颠和应云善都有些诧异。
“没什么。”范书遇的手轻点着自己腿侧,他想了想,问,“你家离这儿远吗?”
应云善眼睛唰一下亮起:“不远不远。我带路,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姚颠还在笑,唇角勾起,这回却是冷笑:“明吉,你这是截胡。”
“截胡怎么了?秃驴,你别想着你那破桃花了。”应云善更是冷笑,“这二位不是你能祸害得起的。”
姚颠闻言长叹一声,他搓着佛珠,一边摇头一边唏嘘:“明吉,你还是怪我。你我的露水情缘怎么能算是祸害?”
他这话一说出口,范书遇和窦章就僵了僵身子。
应云善勃然大怒,整张脸烧红:“你给我住嘴!!”
姚颠搓佛珠的手一顿,耸耸肩,仍然嘴角含笑。
应云善一甩袖袍,走在前头,他带着范书遇和窦章上船。应云善很擅长交际,他在停泊口的售票处给范书遇和窦章办了票,一人一个塞给他们时解释:
“新中城御剑飞行是要有证书才行的,不然,如果被电子眼捕捉到,你两得接受检查,很有可能吃牢饭。所以,要过河就得老老实实坐船。”
一行人站在河岸,渡口的飞沙小瀑布溅出雾蒙蒙的水汽,一艘小竹筏从远处行来。范书遇手里的船票开始发光。
开船的船夫光着膀子,古铜色肌肤,撑着竹篙,站在船头眺望。
“哟——!”船夫扯着嗓子喊。
小竹筏总算靠岸,船夫和应云善打招呼:“明吉,你今年也接客啊?”
“不是我接的,这秃驴接的。”应云善细长手指遥遥一点,“我怕他乱来,所以截了。”
接客?
“什么意思?”范书遇看着船夫问。
船夫偷摸打量范书遇,上下左右地看,“每次战力大赛都会有赌注,就像放榜的时候各家拉着榜上有名的人求姻亲,战力大赛开赛以后各方押注,在石窟附近堵人,拉到个觉得不错的就请到家里去做客,培养潜力股。您不知道吗?”
范书遇眉毛轻扬,他扭头去看应云善。
应云善双手抱胸,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
“要走吗?”窦章低声。
范书遇感受着耳畔响起的人声,呼吸温热,他顿了顿,才说:“走吧。”
“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在新中城得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窦章低声笑:“那你可要想好了,上了这个贼船,我们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贼不贼的,上去再说。”范书遇哼笑。
前方,应云善回头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人,他摸了把自己的秀发,歪着脑袋问:“你们是伴侣吗?”
范书遇浑身一激灵。
应云善继续:“庸城同性不是可以结婚么?你们如果是伴侣,那秃驴说不定就能死心了。他虽然花心,但大抵是不愿意做小三的。”
姚颠伸手掏了掏耳朵,甩了把佛珠,含笑:“明吉,你说我坏话说得这么大声做什么。当我是死了吗?”
“滚。”应云善嘴角一抽。
他拉着范书遇,又推了把窦章,把两尊大佛一同抬上了小竹筏:“行了,你们过河吧。河对岸是良辰大街,也是新中城的主街道,到处都是人,你们小心点。”
“叔,开船!”应云善双手拢在嘴边,吆喝。
船夫应了声中气十足的“得嘞!”,小竹筏便噗叽噗叽地喷着气,调头,在洁流河上划出清澈的水痕,载着两位城外的来客往彼岸行驶。
应云善立在原地,双手抱胸,河岸势高,吹得他两袖清风,那艘竹筏上传来慷慨激昂的山歌,落座的两道身影一看就气质不凡。
石窟道终于传出脚步声,是又有人进城了。
但应云善没有回头,旁边负手而立的和尚也没回头。
“怀让。这两人我就带走了。你另寻下家吧。”应云善淡淡。
他背上的剑在此刻骤然出鞘,簌簌然钻到他脚底,应云善稳当地立在剑上,右手抬起,两指并拢,这青云剑剑身就跟随他手势调转了方向,朝向对岸。
姚颠笑眯眯,桃花眼里暗含春水,语气悠然:“明吉。我若喜欢一个人,是势必要得到的。”
应云善已经立剑腾云,他顿了顿,在半空时,侧眸,落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所以你从未喜欢过我。”
姚颠愣住,空中的人眨眼间便飞了出去,直勾勾地冲着那竹筏行去,只留下姚颠站在原地,唇角上扬。
这笑仍然温和明朗,但看上去有一瞬变得苦涩无奈。
*
良辰大街。
两侧是耸入天际的红飘带,风一吹就在空中荡漾成波浪。
范书遇刚下船,就被刺目的阳光照得不得不移眼,良辰大街的主干道笔直宽敞,坐落在两旁的亭台楼阁和府邸都清一水的古风样式,不过各家门前的红灯笼都是电子灯,红黑的房梁和石柱上填充着霓虹光管。
良辰大街人满为患,范书遇才刚刚站稳,就被人搭讪。
“客官——”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青年跑到范书遇面前,作势要拉起他的手,窦章却横在两人中间。
书生模样的男子瞥见窦章的脸色和那双黑沉锋利的眼眸,神色开始慌张,他嘿嘿一笑,搓着手,鞠躬:“打扰,打扰。”
说完又一溜烟跑没影。
范书遇压下窦章的手臂,刚要说话,一个瘦弱的老妇颤颤巍巍地撞了他两,劲儿居然很大,把两人都撞得一个趔趄!
“明事理.......”
“讲信义.......”
她声音嘶哑,像是嗓子出了问题,声带被挤压,发出类似于滋滋的声音。
老妇佝偻着背,满头白发,更让范书遇惊骇的事,她满脸都是流脓的水泡!
而且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就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手臂上全是红疹子,脚上没有穿鞋,良辰大街上细碎石头很多,她脚底都磨出了血,放眼望去能大概看出老妇的行动路线,因为她来时路上已经有了一连串的血痕。
都是用这双伤痕累累的脚走出来的。
而老妇左右眼睛大小不一样,右眼出奇地大,瞳孔却很小,眼白几乎占据整个眼眶,塌鼻梁上泛着油光,蓬头垢面。
她撞到范书遇后就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臂,范书遇倒不觉得她模样吓人,但是这突然冲出来的姿态是挺让人猝不及防的。
他看到老妇也站不稳,还伸手托了她一把。
老妇身形不到一米六,扒拉着范书遇的手臂,嘴里咿咿呀呀地喊:
“明事理.....讲信义......”
“明....事理.....”
窦章要动,范书遇给他递了个眼色,窦章手腕上的蓝光便散去。
范书遇低头:“您说什么?”
“讲.....讲信义..明事理...”
范书遇听了半天,发现老妇有些不对劲,她要说的话反反复复也就这两句。
明事理,讲信义?
然后呢?
范书遇眉毛微拧,他托着老妇,老妇身体没几两肉,即使把力量都压在范书遇手臂上,那双粗糙干枯如树枝的手扒拉着他的衣服,也没让范书遇觉得多吃力。
“卧槽!”应云善从天而降,他立刻跳下地,赶紧来到范书遇身边,把老妇给拉开。
范书遇问:“你认识她?”
应云善擦了把自己额头的冷汗,一边拍着老妇的后背一边看向范书遇,低声:“认识,认识,你别跟她动手。”
“这位是?”
范书遇疑惑。
应云善安抚着老妇,老妇的瞳孔一张一缩,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见她情绪稍微稳定了点,应云善才介绍:
“这是在良辰大街四处流浪的婆婆,六十多岁了。她精神不太好,有点老年痴呆,一天到晚就只会说两句话。”
“她见到陌生人就往人家身上扑,你们是新来的,在良辰大街算是崭新的面孔,她可能受了点刺激才找上你,抱歉啊。”
“她人不坏的,不会攻击你们,就是有点难交流,你们见谅。”
应云善解释了一番。
范书遇点头:“没事。”
他低头,发现刚才老妇的手劲很大,把他的外套都扯出褶皱,差点给拽破。
窦章站在一旁,黑漆漆的眼眸在打量老妇,这老婆婆钻进应云善的怀里,可能是认出来这位是熟人,方才那紧张的神色消失不见,嘴里却仍然在念叨:
“明事理.....讲信义.....”
【滴——主人,发财为您更新信息ovo】
【初步检测,老婆婆不是仿生人。但她身上伤口很多,且扫描出脑部内有东西,不知道是肿瘤还是别的什么,根据行为和言语的反馈,发财判断老婆婆患有老年痴呆,她精神失常,不能用正常人的评判标准和她交流。】
【范先生,你——】
“我听得到。”范书遇接话。
【好哒!】
“她有家人吗?”范书遇问应云善。
应云善露出无奈的表情:“不知道啊,都没人认识她是谁。她脸上的皮肤都溃烂了,我给她找过中医,但说是治不好,医生甚至说不出来门道,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病,婆婆她毁了容,视力衰弱,耳朵也听不清,说话更是含含糊糊,你问她什么她都不知道回答,每天就是光着脚在良辰大街到处乞讨。”
“吃百家饭也苟活到今天了。但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应云善叹气,“新中城是这几年才发展的,城区还有几座大山没开发呢,山里头都是贫苦人家,主城区,也就是良辰大街才比较繁华。所以近几年街上多了不少这样乞讨的老人家,还有小孩,大家猜测都是山里头跑出来的。”
应云善拍着老妇后背,老妇听着耳边的嗡嗡声,又不知道哪个字眼戳到她神经,她突然抖着自己的胳膊,眼眶里的泪水奔涌而下。
她转身又朝着范书遇冲去,抱着范书遇手臂咿咿呀呀:
“呜呜——明事理....明,明事理.....呜呜,啊.....”
范书遇撑着她,随意一瞥时,发现老妇耳后居然没有接口。
在庸城,这种人很少见。
是全然无法连接子机的人。
而老妇脏兮兮的衣服上全是泥,身上也有一股怪味,看她模样就知道老妇或许十天半个月都没洗过澡。
“好了好了。”应云善面露担忧,他又把老妇拽开,“婆婆,你怎么又不穿鞋?前几天不是给你买了吗,这两位不是新中城的人,你不要打扰他们。”
老妇被应云善钳制住,她抖着身体,嘴里还在念叨那两句话。
“我来吧。”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范书遇回头,发现姚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河,他稳步朝着走来。
“阿弥陀佛。”姚颠双手合十,对着老妇微微低头。
他手腕上的佛珠又叮叮当当地相撞,桃花眼含情脉脉,笑里带着温和,对着老妇行礼。
老婆婆看到姚颠的动作,居然没有方才激动的动作,而是慢慢地平静下来,一边叹气一边嘀咕。
应云善发现怀里的人情绪的转变,于是也松了束缚。
他没看姚颠,而是转身:“你们跟我走。”
还不等范书遇和窦章有反应,应云善便自顾自抬腿朝前。
范书遇顿了顿,带着窦章跟上去。
后头,姚颠和老妇大眼瞪小眼。
他勾唇,悠悠然地叹息。侧眸,望着前方步履匆匆,似乎很着急和他撇清关系的应云善看去。
应云善带着窦章和范书遇七拐八绕,逐渐往良辰大街的深处走。
这地方的小巷很多,房屋坐落都是一片片的,基本没有特别分散的地方,而很快范书遇就看到了莫岚书中描写的场景。
一座观音石像横在地面上,周围被几户人家包围,庭院深深,那观音头顶似乎还冒着金光,只是此时正午,阳光正好,比那金光更耀眼,所以金光略显暗淡。
新中城的建筑没有长得特别高的,几乎都是几层的楼阁,依山傍水建设,高耸陡崖立在大街的边缘,空洞山谷里传来呼啸的风。
陡峭地势也是新中城的特色之一。
这种地貌是庸城其他区域没有的,新中城独一份。
自治区不愧是自治区,范书遇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陌生,在街上走了几步,仿佛被佛光洗礼。
除了观音石像,四周还零散地分布着很多佛像,弥勒佛的厚嘴唇惹人注目,每一座石像都是人工打造。
“噫!好!我考上了。我考上了!!!”街上有个穿蓝衣袍的道士手里居然拿着黑客证书,到处敲门,把邻居全都喊了出来,他炫耀着自己手里的证书,“我考上黑客了!!”
他疯疯癫癫地把自己手里的证书举起来,手里还握着一根会发光的毛笔,不断挥舞,甚至在良辰大街上跺脚跳舞,旋转跳跃,他脸上洋溢着喜悦。周围有人指着他大笑,但随后鼓起掌,竖起大拇指夸他厉害。
窦章扬眉。
“你们黑客考证书的时候都会这样?”范书遇问。
窦章:“我不会。”
窦章:“不过黑客证书真的不好考,有些人苦读十年都未必能拿到。”
范书遇和窦章在跟着应云善走的时候,不仅能看到时不时在一众楼阁和大院冒出头的佛像,还能看到各处墙面上挂着大红的标语。
大部分是古诗词。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当然,也有不同的:
【生前不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
【不破不立枉少年】
大多数都意气风发,振聋发聩。
范书遇能感觉到新中城独有的一份慷慨激昂,甚至,他路过某家路边的武器铺,看到里面有个光膀子在打铁的壮汉,后背纹了纹身。
是一副双龙戏珠的图,最中间刻了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范书遇看得莫名心潮澎湃。
而他们在地上走,同时也有人在天上飞。
新中城御剑飞行是最常见的出行方式,几把样式不一,剑光也五颜六色的剑左摇右摆,人影和剑影被投射在地面上,范书遇低头就能看到自己头顶一分钟划过十几个剑客。
重金属乐和唢呐又从深巷里传出,应云善回头:“战力大赛的主赛场在良辰大街的东北方,历年来战力大赛都在那举行。”
范书遇点头:“我知道,是神龙擂场。”
“做过功课啊?”应云善闻言意外地眨眼,“你们对这次战力大赛是势在必得吗?”
范书遇反问:“你不是么?”
应云善脚步一顿,他“哈?”了一声,摸摸脑袋:“你误会了,我不参加战力大赛啊!”
什么?
范书遇更是莫名其妙:“你不是给我看了你的参赛资格证么?”
“那是上一届的。这一届我不打算参加。”应云善做了个鬼脸,他乐,“这届战力大赛可是凶险万分啊,我可不想丢了我的小命。”
既然不是对手,那对方看来真是为了押注的赌钱,才勾搭他们的。
应云善忽然仰头,他双手别在脑后,揉了揉脖颈,说:
“你们知道上一届战力大赛的第一名是谁么?”
范书遇点头:“知道。”
应云善回头:“谁?”
“一个符箓师,代号填海,如今镇卫联盟第四骑士团的团长。”
黑客大赛的第一名被选拔出来后,要接受新中城指挥官杨槐的历练,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在历练里打败杨槐,所以杨槐一直连任指挥官的职位。
而这位符箓师,勉勉强强和杨槐打了个平手。不过民主选举的时候,大家还是给杨槐投了票,于是他继续当指挥官。
闻言,应云善扬眉,很意外,也有点惊喜:“你对战力大赛很了解嘛。不过,那是骗外头的说法。”
骗外头的说法?
什么意思?
范书遇眯起眼睛。
应云善轻声哼笑,他衣袂飘飘,走在街上身形如玉,淡道:
“上一届黑客大赛,我有一个很看好的人选。”
“一名女剑客,听说她是从无仙山里出来的。当时她一路杀到决赛,瞬间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上一届我也参加了,但我还是押了她的注,我觉得她会成为魁首。我....自愧不如。”应云善笑笑。
“可决赛的二十选三,她没有参加。那天,观赛的人都在期待她出现,她却没有来。”
应云善语气平淡,就好像说起一件家常小事:“从此之后这个人就销声匿迹,如同昙花一现。不过,尽管现在都没什么人记得她了,我对她可是念念不忘啊,她的剑法很厉害。”
范书遇和窦章瞬间交换了个眼神!
“她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范书遇问。
应云善停住脚步,道:“有啊。你们想看?”
应云善居然直接从衣袖里掏了掏,掏出来一枚小卡片,上面是个电子屏幕,屏幕上突然显现出一个影像。
应云善低声:“代号女画。真名不知道,这是我保存的大赛录像。”
画面上,一个穿着白衣仙袍的女子长发飘飘,发色如墨,她头戴一顶深绿色草帽,如墨兰竹客,手里竟然只是握着一柄木剑。
范书遇看着画面中的人,薄纱遮掩着她的脸庞,但还是能依稀看见那面纱下的眉眼。
窦章和范书遇看完,一时间都没说话。
应云善嘀咕:“每一届战力大赛其实都会有黑马,加上战力大赛几乎都成了新中城传统,参赛的人很多,要是每个都记住,是记不完的。像这种昙花一现的人也不是没有,大家基本不会记住此人太久。”
“但我还是很怀念啊。和强者交手的滋味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他自己摇头晃脑,一步一叹息地朝前走。
范书遇和窦章默契地放慢了脚步,拉开了和应云善的距离。
窦章低声:
“你觉得呢?”
范书遇笑了一声。
他淡淡:“是青鸟。”
第208章 入住
*
应云善的房子居然像模像样的。
他家是个大院,院里正中栽了梧桐树。一进门,应云善就对着梧桐树鞠了个躬。
这梧桐树看起来有些年头,枝繁叶茂,树干埋入地底,撑起大地的裂痕,范书遇和窦章一进门,就被它吸引视线。庸城没有冬天,十一二月凉风习习,梧桐树树叶已经泛黄,风一吹就落了满地。
大片梧桐叶铺在地面上,金光灿灿。
“你一个人住吗?”范书遇问。
应云善大手一挥,从左到右:“一二三四五,全是房间,你们自己挑吧。我都打扫过了。你们在新中城能住上这么好的地方就知足吧。豪宅,明白吗?豪宅!”
他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朝范书遇挑起眉毛。
“我们睡一个房间就够了。”范书遇说。
旁边,窦章嘴角一勾。
应云善回头,瞧半天,“哦”了声,点头:“可以。那我推荐你们选一三五。大床房。”
范书遇听到大床房这三个字,嘴角一抽:“你这是酒店吗?”
“用我们新中城的话来说,应该算客栈。”应云善勾起嘴角。
庭前梧桐树此时又落下几片叶,刚巧一片触到应云善肩上。他负手而立,后背的剑鞘衬得他形貌昳丽,应云善也生了一副好皮囊。
范书遇选的是第一间厢房。虽然应云善说他打扫过,但范书遇在推门时发现,窗户上有一层积灰。从外观上推测,应当是许久没人居住。
客房都在前厅,后院和前厅间只有一条过道,假山上还有电子喷泉,水流都是晶体,幻化出潺潺模样。
范书遇在进厢房前,回头:“这儿只有你一个人么?”
应云善双手抱胸,淡淡:“我是孤儿。”
只四个字,范书遇就不再多问,他和窦章一块钻进房间内。
里面肉眼可见地简陋,一屏风,一床,一橱柜,一石桌,两个圆石凳,稍微高奢并且和黑科技相关的就是床畔有投影仪,连接了网络,可以看影片。
室内清一色褐木,墙壁都没粉刷,原生态。范书遇走到橱柜处,伸手一拉,抽屉里有基本所需的生活用品,一次性的牙刷牙膏等等,房间东侧的门推进去,是个独立卫浴。
“将就一下吧。新中城我们也待不了几天。”范书遇说。
窦章细细打量四周。
“有什么不对劲吗?”范书遇于是问。
窦章摇头:“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
窦章靠在橱柜旁,他眯着眼:“应云善了解我们的底细。我们是赏金猎人,太显眼。他主动找上门,不敢说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所以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今晚我盯梢吧。”窦章道。
战力大赛三天后开赛,持续两日就结束,赛程安排得很紧凑。
范书遇没意见,他很自然地接话:“那明晚我盯。”
“不用。”窦章伸手拧了拧手腕,“你好好休息,在客栈休息的几天都我来盯梢。”
范书遇动作一顿。
窦章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发财有点激动。要说黑客完全不受精神体影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大概率是没法安生睡好觉。它告诉我,这里好像有它的同伴。”
.....同伴?
范书遇的心跳漏了一拍。
*
他们检查了房间,确定没安装什么针孔摄像头或者窃听器后,门外就响起人声。
“明吉——”姚颠搓着佛珠,一个跨步闪入庭院,他站在巨大银杏树前笑眯眯,扯着嗓子喊,“明吉————”
姚颠一喊一个准,内院飞出来一把剑,又急又猛,朝姚颠刺去。
“当——”
和尚脖子上的佛珠居然在此刻散开,几颗珠子半漂浮于空中,挡在姚颠面前。
其中一颗,尾巴带了层金光,毫不畏惧,直勾勾地冲着青云剑撞去。
金属碰撞,火光交接,只短暂的一瞬,青云剑原路退回,来人步履匆匆,黑着张脸:“秃驴,谁准你进我家门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擅闯私宅,毫无王法,你到底修的是什么身,出家人有你这样的么?!简直丢人现眼!”
姚颠竖起手指,笑呵呵:“明吉,别生气。贫僧也是实在没地方去了,这几年没回新中城,它也就只剩个新了!你要不然就收留收留贫僧?”
他一副势必要在这住下的德行,撩起袈裟衣袍,还抖了抖,“明吉,我知你心善,你这宅子占地几百平,留个旮旯角给我窝一窝就行。”
“滚!”应云善呵道。
姚颠当然是不会滚的,他眼尖地看到了正靠在门框上观戏的范书遇,于是兴奋地招手:“施主——”
范书遇打断:“范书遇。”
姚颠双手合十:“范施主。想必二位也不介意贫僧住在此地吧?”
他桃花眼含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佛珠串子,带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施主,贫僧先前和你说的话还奏效,只要你有想法,贫僧就不出这个家了,马上还俗。”姚颠嘴上没个把门。
范书遇没说话,倒是瞥了一眼旁边的应云善。
应云善反常地一声不吭,也没发怒,只是站在原地,冷然地看着姚颠勾搭范书遇。
“范施主,虽然贫僧离开新中城多年,不过也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三天入城日,贫僧可以做导游,带着你们四处转转,不收钱。”姚颠甚至还谈条件。
这和尚说话总在笑,头顶烈日时宛若一颗蛋,偏偏骨相锋利,有种笑里藏刀的瘆人。
“这宅子的主人不是我们。”范书遇勾起唇角,回敬一个微笑,“怀让大师,你随意。我们不介意。但能拿主意的人在那。”
范书遇伸手一指,姚颠便回身。
银杏的叶又被风吹落,姚颠站在一片金灿里,他静静看着应云善。
在场四人都没说话。那风越吹越大,吹得人脸都冰凉,回忆纷至沓来。
半晌,姚颠开口,嗓音温润:“明吉,这棵银杏长得真好。”
应云善一僵。
姚颠笑:“我说过,等这棵银杏开花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你别再生气。”
地上银杏叶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应云善藏在袖袍下的手悄悄攥紧。他别开脸,生硬道:
“爱死哪死哪!”
姚颠了解应云善,听到这话,知道对方只是嘴上还在犟。
于是姚颠笑得更明媚,眼眸如春水荡漾:
“多谢明吉。”
*
姚颠不知道在院子里哪个角落住下,他好像真的打了地铺。范书遇出厢房接水时,看到姚颠正扛着一卷草席。
“怀让大师。”范书遇喊住人。
姚颠一喜,立马扭头:“范施主,你可是——”
“请问你知不知道,藏金阁在哪?”范书遇没给姚颠发挥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
姚颠一顿,“藏金阁?”
他扛着草席,明眸皓齿,眼波流转:“施主要找藏金阁?藏金阁就在附近,不过得飞上去。良辰大街一侧是万丈悬崖,藏金阁立于悬崖之上,贫僧离开新中城时,藏金阁规模还不大,现在估计早就黄金万两,满楼珠宝了。”
“年年来新中城旅游的人都想逛逛藏金阁,可惜,那地方很神秘。而且藏金阁有管理遗物和基金等的业务,一般都不接待陌生来客。”
“施主怎么对藏金阁感兴趣?有东西要寄托?”姚颠问。
范书遇笑:“随便问问罢了。”
姚颠听到这话,显然是没信,他脖子上的佛珠散开,居然载着肩膀上的草席往大院深处飞去。
而后姚颠拍拍手,凑到范书遇身边:
“施主,贫僧可以带你去找藏金阁。”
他挤眉弄眼,眼底带笑,“不要报酬哦。”
“藏金阁可不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应云善从后头走来,冷笑,“别瞎折腾。”
他对范书遇颔首:“你们如果这几天闲着没事,在良辰大街周围转转就行,保留好体力和精力参加战力大赛。这次比赛的规则到现在都没放出来,指挥官说不定要干票大的。”
提到指挥官,范书遇疑惑:“据说新中城的指挥官连任了多年?”
姚颠嘴角上扬,含笑:“善哉善哉。”
他说:“这位杨指挥官身手不凡,新中城的居民都很尊敬他。”
银杏树旁有个小凉亭,应云善泡了热茶,朝范书遇招手:“过来聊。”
范书遇倒是没犹豫,抬脚跟了过去。
应云善这大宅竟然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住,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所以,泡茶也是应云善亲力亲为。
他斟茶动作娴熟,一看便是有门道。
茶艺是新中城特色,应云善摆了两个茶杯在范书遇和姚颠面前,抬眸,“那位呢?”
范书遇笑:“在洗澡。”
应云善点点头:“你们两个是打算拿前三,去镇卫联盟?”
范书遇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来参加战力大赛的,目的不都一样吗?”
这话说得有意思,应云善扬眉:“我看过你们的新闻。”
“你的武器是一把长鞭?”应云善问。
范书遇但笑不语。
“还是双形态。庸城双形态的武器可不多,要么去黑市高价拍卖,要么杀人放火掠夺,要么....是有熟人给你打造的吧。”
应云善说话声音很平淡,他唇红齿白,坐在那像一幅画。
“你们两个一旦上了神龙擂台,就会被群殴。”应云善手指握着杯口,把茶杯叩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范书遇,“战力大赛是个人赛,不过,前期抱团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很希望我赢?”范书遇反问。
应云善哼哧:“当然。我可是把大半家底都赌在你两身上了!”
“那如果这次战力大赛,你念念不忘的女剑客也参赛了,你是赌我们赢....还是她赢?”范书遇问。
应云善一僵,面色大变,眼神都古怪半分。
“啥?”他愣愣地问。
范书遇也学着和尚,笑两下算了:“我随便说的。”
应云善觉得这可不是随便的事,他神情认真,目光严肃:“你说女画会参赛??”
“你认识她?!”应云善声音激动。
范书遇不动声色。
一旁,和尚抿着茶水,眼神在范书遇和应云善之间来回瞟。
范书遇垂眸,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杯口。
他在想,应云善大概是不知道,他追崇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剑客,如今已经成为了纵横俱乐部的三大之一。
而且,是整个纵横内除泪之外最强的人。
悬赏榜上虽然有邢千婳的信息,但是,邢千婳已经和当初不太一样了。
样貌不一样。
范书遇回味起自己在应云善保存的录像中看到的身影。
那会儿邢千婳戴着面纱和竹帽,偶有风吹才能瞥见面纱下的唇和鼻,范书遇是通过身法认出来的,而且,女画这个代号,和邢千婳的名字也对得上。
上一届战力大赛,邢千婳用的只是木剑,而且,她那时候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青鸟,监察局多次强调过其特征。
【银白色短发,喜欢穿中性休闲风的衣服,高腰阔腿裤,运动背心和薄开衫。】
重点是这个银白色短发。
她如今容貌和几年前也不太相同,只能依稀从眉目间辨认出些许相似。
所以,即使青鸟的悬赏信息已经被监察局公布,地坛上居然也没有ip地址来自新中城的网友爆关于她的私人过往。
范书遇沉默着,在思考关于邢千婳的事,坐在他对面的应云善按捺不住,又问:
“你,你说话啊!”
范书遇回神,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我不认识她。”
应云善差点翻白眼,他叹气:“可惜了。或许是天妒英才吧!”
天妒英才?范书遇停顿。
应云善继续:“我这人呢,还算有点本事。不瞒你说,论用剑,在今天的新中城,我排不上前五也排得上前十。我是半个剑痴,但凡会玩剑的,我都高看一眼。所以我对那位女侠充满好奇,她消失后我也尝试在新中城找这号人,却始终没找到,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冒充了谁的身份才参赛的。”
“后来有人猜测,这位代号女画的剑客可能是死了。不然,一个人在新中城怎么会就此销声匿迹?”
“听说她是从无仙山出来的,我还去无仙山找过!但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一直一声不吭的姚颠却忽然低笑了两声,讽刺:
“无仙山可是个风水宝地。”
他嗓音温和,如珠玉。姚颠搓着手里的佛珠,半阖眼,含笑:
“那地方,盛产怪物。”
过了几秒,姚颠抬头,发现桌上两人都在看他。
姚颠于是飞速眨眨眼,哎呀道:“二位这么看着贫僧作甚?”
“秃驴,你说。”应云善一掌拍在桌上,命令。
“说什么?”姚颠笑眯眯。
“无仙山。你不是了解么?”
姚颠歪头,弯眼:“贫僧不了解,都是道听途说。”
应云善怒了:“道听途说你也给我说!不然就给我卷铺盖滚出去!”
姚颠看应云善愤怒的表情,反而笑得开怀,他抖抖袈裟:“好好好,贫僧说。”
“无仙山,新中城特级贫困地区之一,山穷水恶,地痞流氓多,老人也多。无仙山山脚总共也不过百来户人家,是个村。这地方之前有风水下蛊和巫术,歪门邪道很多,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传统是迷信巫蛊,而且极度重男轻女,思想非常落后。村民供奉各类鬼神,保佑他们一世平安。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往往是出马仙,牙婆一类。无仙山因为地势险峻陡峭,是个穷乡僻壤,信息堵塞,流通不畅,很少和外界来往。新中城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整改各大特级贫困地区,无仙山也在其中,所以现在的无仙山什么样,贫僧就不知道了。”
姚颠慢悠悠地介绍完,又抿了口茶润嗓。
蛊虫。
范书遇眉毛轻拧。
窦章就被下过蛊,虽然,似乎是良蛊,只封了他的记忆,没什么别的攻击性。
“怀让大师呢?你是为的什么离开新中城?”范书遇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姚颠似乎没想到范书遇会问得这么顺其自然又措手不及,他清了清嗓子:
“那什么。贫僧....贫僧....”
他说话时,应云善就这么看着。
看了半天,姚颠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贫僧也贫僧了半天。
他长叹一口气,正色:“这地方在杨指挥官上任,决定一片一片实施变法之前,可不是个好归处。贫僧剃度又还俗,反反复复,不过就是为了图个清静和自己开心。如今回来,是看着新中城在变好,觉得欣慰。”
听姚颠介绍,范书遇对新中城又有了个深刻的认知,在杨槐上任前,这里大概民不聊生。
姚颠看范书遇表情,知道他还有话要问,于是主动:“范施主,你还有什么疑惑?”
范书遇想了想,“新中城开发游晶....怎么开发?具体选址在哪?我能去看么?”
一提到这个词,应云善和姚颠均是神色一变!
两人交换眼色。
应云善哼声:“你这秃驴眼光不错,想拐的两人,倒是拐得很准。一进来又是问藏金阁又是问游晶的。”
姚颠双手合十:“不敢当不敢当。”
他把佛珠往自己手腕上一叠,笑眯眯转向范书遇:
“游晶开采就在城郊,有开采场。说白了,游晶是晶体,藏在地底下,这开采自然是用挖的。新中城有大批专门负责开采游晶的机械,开采之后运送到仓库,再分几条路线往世心塔递送。”
“世心塔检查后,会分一批给公司。公司利用游晶生产记忆芯片,各大电子产品,仿生人,义体等等。”
“除了公司,游晶还会被分成另外两批,一批去生命科学研究所和新科技生物院,制药用,另一批去黑客中心,供能用。”
“其他零零散散,也会分布到各大职能要地,像交通局气象局都可以和世心塔申请,但有限额。”
姚颠伸手摇摇一指:“庸城的边界线屏障,就是黑客中心利用游晶散发的能量制作的。”
应云善勾唇:“臭和尚,你还懂挺多。”
姚颠又双手合十:“不敢当不敢当。”
这些话范书遇浅浅听了一耳朵。他可以确定的是,怀让大师没有骗自己。
因为这些,他在莫岚的书上也粗略看过了。
只是,姚颠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新中城的自豪。
游晶这么重要的末世资源,只有新中城有,自新中城运送到各地,保证这座联邦城市有条不紊地运行。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提到肺城。
莫岚告诉了范书遇一个秘密。
游晶最早被发现,其实是在肺城。那里,是范书遇的故乡。
而新中城地底是没有游晶的。葛云央灭城后用某种手段把游晶运了回来,发现新中城的土地和地下物质适合培育游晶,于是便如同栽种树苗一般,把游晶播种到新中城地底,再让生科所研究能让游晶在此适应并不断“生长”的办法。
范书遇看着手里的茶盏,陷入沉默。
姚颠和应云善又在耍嘴皮子功夫,范书遇站起身。
“多谢二位。”范书遇微微鞠躬。
他说有事,先回房间。
应云善瞧着范书遇冷傲又清寂的背影,轻声:
“怀让。”
“新中城可能真的迎来了贵客。”
姚颠勾唇含笑:“谁说不是呢。”
*
入夜,丝丝凉风从窗户缝灌入。月光如流水,泼在窗前。
范书遇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听到有个声音喊自己的名字。
“书遇!”
这声音和自己的居然很像。
不是很像。
是几乎....一模一样。
他不会傻到觉得,是他在喊他。
范书遇猛地回头,看到个金发的人朝自己走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范书遇便瞬间惊醒!
睁开眼睛时,范书遇直接坐起了身。
他捂着自己心口,瞳孔微微发抖。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也湿透。心悸让他置身云端,悬而不落,七上八下。
紧接着,范书遇侧目:
“...窦章?”
没有回音。
“窦章?”范书遇下床。
他的心跳突然飞快,猎猎如鼓点。
“窦章!”范书遇的声音大了些。
仍然没有回音。
床上没有人。摸上去甚至都一片冰冷。
窦章不在房间里。
第209章 追杀
*
夜里黑风狂啸,能把窗掀翻。
范书遇开灯,室内明亮,他心跳很快,环绕四周。家具基本没有变动,不像是有谁进来过。新中城地势高,夜很冷,范书遇从架子上扯下外套往身上一搭就离开厢房。
应云善这间私宅夜里点了灯,走廊和凉亭都亮着光。
好在信号是满格。他尝试发信息。
范书遇在对话框找到熟悉的备注,刚要打字,厢房后头突然传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范书遇心头一跳,他几乎拔腿就走,步履生风。
穿过中堂,后院是应云善主卧,紧闭的门窗隔音似乎不错,刚才那一声动静居然没让应云善起床,里头的人这会儿估计呼呼大睡,而范书遇放轻脚步,速度不减,在往声源地西北侧走去的路途中,遥遥看见地上乌漆嘛黑的一团东西。
他以为可能是堆积的柴或者破铜烂铁,那黑团却直起身,哑着嗓音:
“施主留步!”
范书遇脚步顿住。
“阿弥陀佛....”姚颠拍着胸脯,长叹一口,侥幸,“贫僧还以为施主你当真要一脚踩过来...”
姚颠在这打地铺。
范书遇走近后能看清地上一团草席。
他皱眉:“不冷么?”
“冷。”姚颠拍拍屁股站起身,手腕上某颗佛珠被他搓亮,泛着微光,“冷也得睡。否则得去外头躺大街。那可是真的会被人踩成烂泥。”
“看到窦章了么?”范书遇语气有些急。
窦章?
佛珠照得姚颠困顿眼底含着笑:“贫僧睡得太香了,要不是感觉到自己生命有危险,贫僧醒不来,范施主你找人心切,贫僧听到脚步,感受到危险逼近,这才断梦起身。”
一堆废话。简言之就是,睡太死,没看到。
范书遇绕开他:“你继续睡吧怀让大师,打扰。”
“诶!”姚颠却追上来,“一起吧,窦施主不见,贫僧睡不着。”
范书遇忽然看他一眼。
“怎么?”姚颠眨眨眼皮。
这眼神可不简单。
轻笑传出,范书遇淡淡:“没什么。跟得上就跟吧。”
他语罢,姚颠站在墙边,看到范书遇一个飞身就跃了出去。
姚颠:........
“阿弥陀佛。”姚颠双手合十,站在墙边微微鞠躬。
脖子上佛珠再次松开,跌落至姚颠脚底,怀让大师就这么近光普照般,也跟着范书遇翻出了墙外!
他们到了良辰大街。
应云善私宅外三侧都临了街道,只有这处,往里走是弯曲深巷。
好在范书遇判断没错,他几乎是翻出去一瞬就看到声源地站着两道身影,窦章一身黑衣,正和人说着话。
是那老婆婆!
范书遇抬脚过去。
“怎么了?”范书遇问。
窦章回头,发现范书遇步伐匆忙,他赶紧伸手:“慢点。”
“没事,我半夜盯梢听到动静,追出来看看,发现老婆婆在这不知道做什么。”窦章是从屋顶翻下来的,身上还勾了片树叶。
范书遇抬手撇下来,后头姚颠含笑,瞧着两人动作。
老妇见又来了两人,情绪很激动。
她半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躬身藏在膝盖弯里。
“呜呜....”老婆婆在黑夜中发出呜咽,“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范书遇也蹲下。
“你好。”他试探地和老婆婆打招呼,“婆婆,您怎么了?”
老妇听不懂范书遇说话,她只是在范书遇靠近时,猛地往后缩,后背紧贴石壁,“不要,不要...呜呜....错了,我错了,不要打我...”
范书遇的心一沉。
他看了看,老婆婆身上并没有新的伤口,那张脸沟壑纵横,坑坑洼洼,眼睛一大一小,瞳孔因紧张而缩小,眼底都是惊惧。
她皮肤大部分溃烂,手抓什么东西都能染上一层血,脚底还是没穿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从我看到她开始,她就颤颤巍巍好像看到了害怕的什么东西一般。”窦章站在一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但周围没人。我猜应该是婆婆精神错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范书遇点头:“她怀里有东西。”
“不妨扯出来看看?”姚颠含笑。
范书遇纠结:“我不好动手,婆婆情绪很激动。”
姚颠走来,笑眯眯:“那就贫僧来吧。”
他手腕上的佛珠飞出来两颗,在空中转了半圈,陡然转身冲着婆婆怀里飞去,而后,这两颗珠子粘住膝盖弯的东西,使劲往外拽。
噗叽一声。
姚颠还真给那玩意拽了出来。
窦章伸手接过,把玩在掌心打量,“哟。高科技啊。”
“是什么?”姚颠很好奇。
“得解密。”窦章手腕发出蓝光。
和尚见到独属于精神体的光,更是扬眉,眼底充满兴味,悄摸地盯着窦章看。
窦章掌心的是一个正方体的魔方。
被蓝光笼罩后,魔方突然开始瓦解,在安静小巷内发出咔咔声。
它解体时,内部有类似于筋脉般的电流,从东南西北四个角连到中心,几秒后,电流消失,卡在魔方中心的东西便露出真容。
居然...是一枚芯片?
然而,窦章都还没来记得说话,蹲在地上婆婆在看到芯片时猛地站起身,她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胡话:
“明事理......讲,讲..信义...”
老妇像被注入无穷力量般一伸手,把魔方里的芯片挖出来,在三人都没反应时,直接把芯片塞进了自己嘴里,一口吃掉了!
“我草!”姚颠惊呼。
惊呼完,他拍自己嘴:“阿弥陀佛....大不敬,大不敬。”
范书遇更是瞪眼。
三人都哑口无言,婆婆重新蹲回角落,又开始抱着脑袋支支吾吾。
“不要...不要....”
婆婆潸然泪下:“不要打我......”
但这次,她的话术变了变。
“不要打我了...我不想生..我不生了...不生了!”
“啊——!!啊....呜呜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我,不要...”
婆婆凄厉的惨叫爆发,喉腔不断震动,她甚至开始用脑袋撞墙,每一下都更用力!
范书遇见状,抱着老妇的身体把人拉开,可老妇试图挣脱,尖叫:“不要打我,不要碰我!啊——我不生......放开!放开!”
“明事理...讲信义.....”
老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范书遇后跌跌撞撞,一边干呕,一边撞墙。
姚颠眼眸暗了暗,上前要动手,老妇察觉到危机,摸着墙壁,两腿颤颤要跑,并且挥手做攻击状:“别碰我,别碰我!走开!啊——!!”
老妇一头撞向姚颠,而后转身就跑,她赤脚踩在几个小石子上,也不觉得痛,就这么边发疯边逃亡,嘴里还不停念叨:“我不生了....不生了...放我走....”
姚颠吃痛,闷哼一声,佛珠浮现在半空,作势要追。
窦章却开口:“等等。”
姚颠和范书遇一起回头。
窦章的表情很不对,他拧眉,目光复杂地盯着掌心的魔方。
这下三人都发现异常。
芯片被老妇夺走吞咽后,魔方内部的位置便空了出来。而方才芯片压着的地步,赫然出现一道标识,金光闪闪,贵气逼人。
姚颠一愣,眯起眼,嘴角上扬:“阿弥陀佛。”
“这可是藏金阁的标志。”
*
新中城的白日从上午六点就开始喧嚣,城内的早点铺子陆续都开摆。
“昨晚梦见了什么?”窦章从房顶翻下来,看着屋内正在洗漱的人问。
范书遇简单清洗后,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他在梳头发,窦章走近:
“听到你说了梦话。”
范书遇:“真的么?”
“真的。是记忆恢复了吗?”
范书遇摇头:“没有。昨晚梦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喂!”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应云善站在房外扯着嗓子喊,“二位起床了吗?今天可是要去神龙擂台报到!!”
应云善嗓门大,咚咚敲了两下,范书遇就是再困也都给他敲醒了。
入城日第三天,所有参赛者要在今天之内去神龙擂台签字画押,刷脸认证。
参赛可以不必用真实信息报名,但每个报名表上的代号都得对上人。
范书遇立了立自己的衣领,出门时想起件事,问应云善:“那个老婆婆,你知道她平时都在哪么?有没有固定休息的地方,或者行动路线,以及她叫什么?”
“没有。”应云善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早就说过了,老婆婆居无定所,四处走动,不过你要是想找她,街上窜两小时估计也能遇上。她平时在各家门口捡剩菜剩饭吃。”
“我想过把她接到这跟我一起住,但老婆婆坐不住,跟她讲道理她也不听,就喜欢四处跑,我总不能拿根绳子把她给拴上吧?”
范书遇点头。
“行了,你两怎么磨磨唧唧的,快点的吧!”应云善嘟囔,“到了中午神龙擂台就人山人海了,你们两身份这么特殊,肯定不希望被人发现。”
他话音刚落,姚颠就满身挂着稻草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看得出来,姚颠还真是老老实实睡得草席。
姚颠拢着袈裟,手上搓着佛珠,边走边托着嗓音:“明吉——贫僧快冻死了,什么时候才能让贫僧睡你的床?”
“滚!什么时候都不能!”应云善面红耳赤。
“明吉——明吉——”姚颠不乐意了,哼哼唧唧地就要拉应云善手臂,“你好狠的心——”
“秃驴,别跟我动手动脚!”应云善大骂。
然而,姚颠站在应云善面前,他含笑伸手,动作缓慢,凑近时,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下一缕发丝,应云善睡得呆毛都竖了起来,姚颠帮他理了头发,收手。
袈裟埋住青筋可见的手腕,姚颠搓着佛珠笑:“好了。”
应云善感觉姚颠指腹冰凉,和尸体没什么两样。
他睫毛一颤,垂了眼眸,情绪暗藏眼底。
姚颠回身:“二位对新中城路况不熟悉,贫僧也来带路吧。”
“怀让大师。”范书遇走上来,“你参过赛么?”
好像从认识到现在,他们都没听姚颠说过。
“实不相瞒,这还是贫僧第一次参加战力大赛。”姚颠把玩佛珠,笑,“就当历练一番?”
姚颠桃花眼里笑意盎然:“贫僧倒是不觉得自己能拿魁首,或者能入镇卫联盟,贫僧志不在此。这次不过是接着参赛的由头回来,凑个热闹,见一见故人。”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范书遇朝旁边的应云善看去,应云善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绷着脸,背上剑鞘。
“走了。”应云善扯动嘴角。
*
良辰大街和前两日不一样了。
街上张灯结彩,拿着红色机关/枪的重装机甲在巡逻,还有半人高的坦克周身闪烁电流,穿梭在人群内。
大赛在即的气氛笼罩着这座自治区城市。
红色飘带又从地面拉到半空,风一吹就不停地翻身,宛若波浪。
打铁铺内火星四射,应云善背着剑,在前方带路,姚颠又不知道从哪捡来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哼着歌。
范书遇是没见过哪个和尚能有姚颠这么古怪的,他洒脱又离经叛道得不像个正常人,浑身上下都是疑点,让人对他充满好奇。
不过姚颠性格随和,跟他说什么他都笑笑了之。
姚颠的光头在人群里也很显眼,一行人路过某客栈,里头走出来的三三两两人就指着姚颠道:
“看到没!!那就是首日入城时候拽龙的和尚!!!!”
好。
范书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子里只想着,他们还真是足够显眼。
应云善脚步停顿,他冲进一家衣铺,买了顶草帽,直接盖在姚颠的脑袋上:“秃驴,你把帽子给我戴好!”
“口罩。”应云善还从衣袖里摸出来一把医用物品。
姚颠乐呵呵地笑,笑得双肩都发抖,他听话地把自己全副武装。
再走了段路,倒是没人再明目张胆指着他们议论,不过,有人看出他们行进方向是往神龙擂台去的,也会上下打量一番。
范书遇摸出手机,在看地坛。
关于战力大赛的信息铺天盖地,规则仍然没有公开,所以网友们说来说去,也就那些事,范书遇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手指一滑。
他顿了顿,去论坛搜索了帖子。
关键词:武器bot,评析,青鸟。
然后,他找到了最上方热度破百万的帖。
里面上万层楼,浏览量与日俱增,楼主设限,只有审核通过的帖子才能跟楼,所以帖内的楼层并不多。
每一楼,都是精品。
武器评析一般都是专业人士开的帖,关于青鸟的这条,有噱头,有爆点。
而范书遇选择了时间,按照最新发布来排序。
最新一条帖子里,楼主介绍:
【关于青鸟的帖自开帖以来,我们都只按照网上流传的各种打斗录像,以及监察局给出来的公知信息来分析青鸟的武器,不过最近,我们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青鸟那把剑有名字。】
【叫兰心剑。很少有人听她在外喊过剑名。众所周知,现在的冷武器大多都植入的AI系统,有各类芯片,也因此,冷武器更容易认主,给武器取名是和武器融为一体,且最大限度发挥武器能力的必经之路。】
【这把兰心剑,用法很多,能飞,能爆破,剑身锋利,是特质金属打造,剑身填充了导光柱,布满青色翡翠般的纹路,通体雪白,剑柄呈细长螺旋状。】
【肯定是特级武器,毋庸置疑的。出自谁之手就没人知道了。】
....
关于邢千婳的帖子也很多,除了最热门的武器分析bot以外,还有各大八卦帖,有的说她个人魅力极强,她统领的纵横手下就没人不喜欢她。
都市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在范书遇的印象里,邢千婳确实有不少忠心部下,其中最负盛名的那个青年,叫彭以梵。
没想到兜兜转转,范书遇居然把纵横的人都认了个大半。
他收回视线,没有点进八卦帖去看。
前方,越走越狭窄的道路骤然宽阔,入目所及,客栈假山,悬崖峭壁都消失不见,只有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神龙擂台是圆形状,横在高台上,地基是填平的山丘,乍一看还能发现上坡的路边有枯黄的草。
裸眼3D的桃花潭在电子屏幕内跃动,时不时还能看见几条鲤鱼试图破潭而出。
神龙擂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分布在主擂台一左一右的两个报到点已经排起了长龙。
好在报到流程经过多年简化,已经很流畅,每个人不到十秒就能刷完脸,摁完章,队伍流通很快。
应云善的服务很到位。
他说:“我在你两身上押了大半家底,要是你们真的赢了,我不得赚翻了!那你两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应云善紧绷了一路的脸,在姚颠离队去另一侧报到时,总算展露笑颜:
“所以我就送佛送到西,陪你们走完赛季所有流程吧!”应云善摇头晃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窦章眯眼:“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之前不是说,他是孤儿么?又不上班又不创业的,一个人能住那么大宅子。
应云善倒不介意,他抱胸,抬起下巴:“每一次战力大赛都押全注啊。这不就有钱了?”
范书遇:.........
范书遇:“你就不怕自己破产?万一哪一年押输。”
应云善呸呸呸:“我看人的眼光很准的好不好!!!但凡是被我看中的人,没有前五也有前二十,总之都能进决赛圈。”
范书遇不置可否:“那就借你吉言了。”
“这才对嘛。”应云善立刻自豪地晃了晃脑袋。
应云善尽职尽责地陪着两人排队,队伍就像被吃掉的贪吃蛇一般,不断地缩短缩短。
窦章和范书遇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两都没用赏金猎人的代号,而是随便填了个字母。
刷脸机器的门被推开,范书遇和窦章先后进去,在里面又被询问了几个基本的问题,机器才扫描,显示认证成功,他两被放了出来。
“完成了?”应云善好奇。
“感觉这流程和之前战力大赛不一样,我们之前可没有这玩意。”应云善指着面前有两米多高的认证小木屋道。
“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保护隐私。”
应云善眼珠子一转,“可能是杨指挥官瞧见了这次大赛报名者里面有身份比较特别的人吧。”
他这话就差直接说范书遇和窦章的名字。
范书遇“呵呵”了一声,似笑非笑。
他压低帽檐,拉着窦章,“走吧,不适合在外面晃荡太久。”
窦章低头,视线落在范书遇的手背上,扬唇。
“好。”他应。
然而。
两人才刚刚抬脚,范书遇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且,他脑中警铃大作。
这种头悬梁锥刺股的危机感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
“砰——!!!”
巨大的冲击力震出一圈灰尘,往外扩散,波动到周围,排着长龙队伍的人群尖叫起来。
“我草怎么回事?!?!”
“没开赛吧?!还没开赛吧?!?!”有人拽着旁边的陌生人反复确认。
窦章反手挡着范书遇,两人被后座力撞得连连退了几步,刹住步伐时抬眸,目光均是一变。
应云善一脸懵逼地站在一侧,他们看到空中飞来一把雷霆万钧的剑,在几秒前是直勾勾地冲着窦章心脏飞去,如果范书遇反应慢,这会儿窦章大概已经被钉在石壁上,血流成河!
这动静可不小。
连带着两个报名点的工作人员都看来。
这下,人群在躁动后,有人指着那剑,惊恐:“那个好眼熟,那是不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说话的人整个人一僵,死亡的气息直冲天灵盖。他的脖子上抵住了一把冰冷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压住他喉结。
另一道声音,却是从范书遇脑后传来的。
石壁上方,蹲了个黑影。
齐肩的银白色短发在风中飘飘,邢千婳勾唇,眼底是冰冷,声音低魅,缓缓道:
“窦章。”
第210章 藏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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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霎时回头。
邢千婳的出现让现场气氛逐渐焦灼,空气里弥漫着危机。
她戴了半边面具,光是蹲在上空,也潇洒倜傥,英姿飒爽。然而她的发色太显眼,那把仿佛会呼吸的剑周身萦绕着锋利的剑气,也印证了她的身份不凡。
蜜糖正用枪口抵着男人的喉结,方才还聚集在一块的人群瞬间散开。
人人都巴不得躲在角落中不被发现,各种能用来遮挡身体的东西都被他们利用,还有人钻进认证小木屋内避风头。
石柱,墙壁,亭台楼阁,台阶阴影下方,要么站着人,要么蹲着人,甚至有人躺在地上,试图伪装成一具尸体。
“是...是纵横?!”有人惊呼。
“闭嘴。”蜜糖眸色一狠,眼刀子飞去。
那脑袋便缩回暗中,说话者浑身发抖,蜜糖手里的男人更是抖成了筛糠。
纵横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神龙擂台?!
而且,他们观察四周,发现除了运剑的,和那个拿枪的,没有别的奇怪身影。
这群人马上反应过来.....
纵横只来了两个人。
一个青鸟,一个蜜糖。
也是如今仅存的纵横三大之二。
目的呢?!
目的是什么?!
鸦雀无声里,气氛剑拔弩张。
窦章挡在范书遇面前,抬头和石壁上方的女人对视。
“青鸟。”窦章眼睛眯成缝。
窦章一身黑衣,手臂肌肉紧绷,他的表情带了点认真。因为,来者不善。
“窦章,我奉命来杀你。”邢千婳勾唇,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奉命来杀我?”
窦章不怒反笑:“我又是哪里惹到了尊敬的泪。”
语调满满的嘲讽。
“废话少说。”邢千婳站起身,她居高临下地盯着窦章,面具下表情暗藏杀意,出手时动作快准狠,如毒蝎,后面那把兰心剑和邢千婳夹击,将窦章包围!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邢千婳冷呵。
窦章反应很快,几乎是在邢千婳动手的瞬间,他一把推开范书遇!
“当!——”
金属相接,众人瞥见,身姿屹立的窦章手里骤然多了把黑剑。
两个玩剑的剑客又要单挑的意思,范书遇被推得趔趄两步,束于帽中的金发落下来两捋。
“窦章!”范书遇猛地回头。
光亮在空中运转,黑剑滋滋地发出声响,如怒吼,它护主心切,几乎是寸寸都夺人命脉,带着势不可挡,一剑能开山!
但窦章没有用全力,他接下邢千婳的前后夹击,一个侧身拉开与邢千婳的距离,周围人纷纷受波及,邢千婳的剑气如毒液,借着空气弥漫四周。
“呕——”有胆小的躲在山石之后,抱着木桩在呕吐,那剑气冲来时,让人眼冒金星,此人慌乱之下居然要用手挡,结果手上多了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青鸟,你不是要杀我么?”窦章甩了把剑,稳稳当当立在原地,眼眸黯沉,“有事冲着我来。”
“假惺惺。”青鸟冷笑一声。
她两指并拢,兰心剑立在她身侧,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剑便随着她手上动作再次飞出!
“诶,小心。”范书遇被推到一旁时,就被应云善给接住。
应云善生拉硬拽地带着范书遇躲到擂台后方,探出脑袋看着天上到处飞的剑影,“我草,谁啊??”
范书遇不吭一声,表情看上去有些生气,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应云善猜测范书遇是在担心窦章,他小心翼翼:“寻仇的么?”
“不知道。”范书遇冷冰冰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应云善一头雾水。
窦章和邢千婳交手,却没落下风。
窦章进,邢千婳便退,邢千婳进,窦章便退,刀光剑影在空中闪现,速度快得让人咂舌,而看了约莫半分钟,应云善察觉出不对。
面前动作干净利落又带着狠劲的女人,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逐渐重合。
甚至,连翻身起底、背手耍腕花、侧身空跃都如出一辙。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如今的邢千婳比过去更强。
身法更凌厉。
应云善看得都忘了呼吸,他目光紧紧追随邢千婳,心潮澎湃。
他说他是半个剑痴,确实如此。
连范书遇都感觉得到应云善的认真和崇拜,在窦章和邢千婳交手的半分钟后,应云善对女剑客几乎是肃然起敬。
“我认识她。”应云善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握成拳,低喃,“我认识她!”
“是她。”应云善肯定道。
原来她没死?!
那究竟是为什么,没有参加决赛?!
而且那一头银白色的秀发又是怎么回事?
应云善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猛地看向范书遇:“你们也认识她么?”
倒是范书遇奇怪:“你不知道她是谁?”
“她在悬赏榜上赫赫有名。”
应云善愣住。
“我没离开过新中城,也不是赏金猎人,监察局发布的悬赏榜自然跟我没关系.....”应云善嘴上是这么说,却按照范书遇的指示,去翻了悬赏榜。
只这么一眼,应云善就知道所谓的赫赫有名到底多有含金量。
悬赏榜前三,监察局开价很高,寻常人就是一辈子吃喝嫖赌都用不完。
五百万庸币一个人头。
而目前排在第二的,头像清晰。和前方的人对得上的,也是一头银白色短发。
代号,青鸟,纵横俱乐部三大杀手之一,武器剑,高危罪犯。
应云善顿住,不可思议地抬头。
*
“青鸟女士。”窦章连连后退,黑剑插在地上,他表面上是被邢千婳打得步履维艰,实际上只有正在交手的两人心知肚明,窦章根本没用劲。
“你的剑法很厉害,但我也不差,对吧?”窦章笑。
邢千婳握着兰心剑,甩了甩,气势逼人,“窦章,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学来这些伎俩,但我说过,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要你的命。”
邢千婳不会傻到出招还和窦章打招呼,她话音没落就出手,让人猝不及防,而窦章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侧身躲过邢千婳的剑,又连连后退,单手背在身后,笑:
“要我的命?我的命这么值钱么?”
“我一没有探查纵横底细,二没有伤你,蜜糖分毫,三没有和泪叫嚣。我只是想来参加个战力大赛,纵横却要我的命?”
“青鸟,你打不过我。”窦章立在原地,负手,脸上笑意很淡,嘴角上扬,一副悠闲又散漫的模样,“你心里清楚这点。”
”别跟我废话!”邢千婳脸色一绿。
“砰——!!!”
兰心剑穿刺而出,黑剑毫不示弱飞身上前,两把威力强悍的武器纠缠在一块,抵死挤压,互不相让。
脑后的枪声在此时响起,窦章背在身后的手腕瞬间起光,一道屏幕便横在半空,阻隔了一发子弹,圆子弹撞不开屏幕,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偃旗息鼓。
火光都随之暗灭。
顾衫蕊低骂了一句。
“二打一,也未必打得过我。”窦章定定站在原地,目光穿透力很强,“青鸟,为泪做事,你问心无愧么?”
问心无愧。
邢千婳听到这四个字,眼眸微颤,她咬紧自己下嘴唇:“那是你的准则,不是我的。”
“是么?”窦章目光忽然就带上兴味盎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甚至在一道道目光中,跨了一步,朝着邢千婳走进!
这步伐迈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草他疯了?!?!”周围有人惊呼。
在旁人认知里,窦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歪着脑袋,扬眉,黑剑被他拖在地上,狂风呼啸时,黑发压至脑后,如曜石的双眸里神光凛凛,“那你为什么舍不得杀连如清?”
“那你为什么要抱着她去求地下医院的医生做手术?”
“你为什么要成为强者?为什么拿起剑,为什么要保护她的孩子?你又为什么不杀女人,为什么一遍遍地告诉别人,你救不了她们,除非她们自己愿意站起来?你为了连如清死后的清白和名声而愤怒,你血洗街道,你杀光那些躲在屏幕背后意/淫别人的蛆虫,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取名为青鸟?!”
“你说问心无愧只是我的行为准则,可以。那今天我问你,如果连如清没有死,如果她的孩子也还活着,如果她们要做的事情是改变这个城市,你要怎么选择?”
“你会背弃纵横吗?”
“你会正视你自己么?”
邢千婳的瞳孔慢慢放大。
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在一声声质问里,愣是松开两指,无法御起兰心剑。
风声鹤唳。
周围的草,木,树影,人形,都恍惚了片刻,在邢千婳眼里,她只能看到面前这个拿着雷霆万钧的黑剑,逼问自己理由的人。
窦章已经走到了邢千婳面前。
“你说你要杀我。邢千婳,泪为什么要杀我?他在瞒什么?你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重要,我自己会查,今天,我也不可能死在这里。而你,你为什么听命于他?”
邢千婳眉头紧皱,气氛焦灼又僵持。
半晌,邢千婳嘴唇动了动。
窦章却打断:“你是不是要说,因为象物?”
“铸鼎象物。”窦章笑了一声,笑里带着浓厚的不屑,“真会起名字。以为自己是九五之尊么?”
这话一说出口,不仅仅是邢千婳,连顾衫蕊都怔住!两人眼底均是惊涛骇浪。
“不是。”邢千婳忽然笑了。
“窦章,你今天敢这么言辞凿凿气势汹汹地逼问我,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我,就是因为你知道了象物?”
邢千婳两指重新并拢,“那你不过才刚刚接触到表皮。你不过才伸了伸脚!”
兰心剑从后飞来,目的地直指窦章脑门!
邢千婳声音空濛:“我效忠泪,不是因为象物。是报恩!”
窦章察觉危机来临,他反手打了个漂亮的腕花,当一声巨响,兰心被震飞,可半空打了个旋,又锲而不舍地追来!
窦章在抽身时看了邢千婳一眼,说:
“如果是因为象物,我或许还可以帮你。如果是为了报恩,邢千婳,我们无话可说了。”
“而且,我从没想过道德束缚任何人。你知道的,我是个疯子,我从来不讲道德。”
“象物无解。”邢千婳冷冷道。
窦章被兰心压得往后猛退,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无解?”
“这世界上唯一无解的东西,是人心,不是科技。”
金鸣四起,邢千婳似乎是生了气,兰心剑感受到她的愤怒后也迸射出刺目的光芒,剑气霎那转变,俯仰间都带着凛冽的杀气!
流光在剑身上运转,朝窦章逼来,后方的顾衫蕊也有所行动,她把自己手里的人质摁在地上跪着,翻开手腕,独属于精神体的蓝光乍现。
紧接着,空中的兰心消失了!
它再出现时,已经绕到窦章身后。
这种空间位移就像范书遇原先那把响尾蛇,两发子弹能在不同的方向打出。
窦章皱眉,刚要动作,一道人影窜出来,自空中跃过,竟然生生地挡在窦章身后!
某个瞬间,顾衫蕊想,既然要杀窦章,那就把范书遇也一并杀了吧。
他们生同衾死同穴也很好。
所以,顾衫蕊没有转变空间向量,兰心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两人面前,要像糖葫芦串一般一箭双雕。
杀了范书遇,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
【顾。衫。蕊。】愤怒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警铃一连串地爆响,顾衫蕊几乎不受控地压下手腕,蓝光消失!
兰心剑偏转方向,在距离范书遇不到半米的位置猛地朝右侧调头撞去!
玉石俱焚,山崩地裂,石壁上的岩块悉数掉落,擦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邢千婳心头一紧,连忙并拢手指一勾,把兰心剑从裂缝内收了回去。
邢千婳和顾衫蕊遥遥相望。
两人心里都动荡着。
泪,在看。
她们任何花招,任何想法都逃不过泪的法眼。
而下一秒,顾衫蕊忽然单膝跪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邢千婳的神情瞬间变了。
她御剑,兰心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范书遇挡着身后人,琉璃眼内一片寒冰,“小心。”
窦章没想到范书遇会冲出来。
“窦章,你说我打不过你。”邢千婳银发蓬起,周身萦绕光芒,“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剑法。以我身殉我道。只要你人头不落地,兰心就会不死不休地缠着你,直到我给它下的最后一道指令完成,而对等的,我也要付出我的生命做代价。”
“你怕是不怕?”她笑了,冷声问。
窦章和范书遇均是一顿。
此时神龙擂台另一侧,姚颠极目远眺,急得焦头烂额:“快呀!来不及了!”
他干脆扯下脖子上佛珠,链条散开,佛珠朝远处冲去,速度极快。
兰心剑剑身抖了抖,紧接着发出刺耳的嘤鸣,一波一波剑气打出,路旁的大树竟然都被这剑气腰斩!
范书遇伸手,手心躺了响尾蛇,枪柄挂着小木头人,黑紫色电流噼啪作响。
这是警戒和备战的状态。
“如果真有这种剑法,那我断剑就是!”范书遇冷然。
兰心似乎被激怒,破空而来!
然而,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地冲来,应云善捂着眼睛不敢看,可凶煞的擂台旁传来两声清脆又不合时宜的、诡异的叫声:
“喵!”
......什么?!
众人看去。
两只黑猫脚踩佛珠,被送到范书遇和窦章身边。
它两张嘴,露出獠牙,在对着兰心剑哈气。
大火忽然就从黑猫嘴内喷出。
但凡是有眼睛的都看得见,那两只黑猫上金灿灿的标志!
......居然是藏金阁的电子猫?!?!
兰心被逼退了几米。
黑猫长着翅膀,一前一后地叼着范书遇和窦章的衣领,两人居然腾空。
他们目光愣怔,表情错愕,显然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子猫力道无穷,范书遇和窦章周围都散步了反重力离子,两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而佛珠挡在两人面前,勾勒出金光笼罩的屏障。
“什么人?!”邢千婳皱眉冷呵。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两枚小黑球也落在半空,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里是新中城神龙擂台,谁敢在这造次?】
杨槐粗犷的大嗓门从电子眼内传出!
躲在四周的居民和参赛者见到这小黑球,面色仓皇,原住民纷纷鞠躬,不敢不敬,而外来的参赛者一眼认出小黑球是什么,也知道了,杨指挥官正在监管此处。
新中城居民仿佛看到救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弯腰,生怕自己的小命会被纵横勾走。
而邢千婳的兰心剑不管不顾,充耳不闻杨槐的声音,又朝窦章飞去!
顾衫蕊面色苍白,刚才吐出的那口心头血让她气血翻涌,甚至开始耳鸣。
电子猫叼着范书遇和窦章,带着他们朝远处飞。
姚颠绕后,终于在擂台后面找到应云善,他一把拽着应云善的手腕,牵着人就跑,“走!!”
和尚健步如飞,带着一脸懵逼的剑客往竹林深处走,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那几个佛珠子更是悄悄地飞离,追了几百米路才追上光速撤离的主人。
*
范书遇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云端。
藏金阁的电子猫在新中城上空简直畅通无阻,范书遇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它们身上都带有标志的缘故。
如果是,那说明藏金阁地位很高。
至少,是新中城批准的正规机构。
范书遇和窦章并不是一路都被猫叼着走,到了半空,他们被塞到了一辆南瓜马车上。
“我还以为会是花轿。”范书遇拉开窗户,坐在马车内,看着窗外流云。
仿佛伸手就能摘一朵下来。
“紧张吗?”窦章问。
范书遇点头:“有点。”
“我们不知道藏金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接下来也是要去打架,我觉得还不如和邢千婳打。至少我们对她比较了解。”
南瓜马车是自动驾驶,前头没人,倒是两只黑猫站在屋檐上喵喵叫。
电子猫在整个庸城随处可见,它们一般负责送快递,使命必达。
应云善和姚颠说藏金阁在云端,果不其然。他们在空中飞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前方看到了巨大的建筑物。
金碧辉煌。
即使还没走进去,范书遇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贵气。
而且这藏金阁的规模不小,目测占地上千平。
藏金阁是阁楼,高耸着,一层一层堆叠,阁楼窗棱挂着许多灯笼,黑红配色符合新中城的风格,乍一看还以为空中飘了个中国结。
他们逐渐进入了金光笼罩的区域,藏金阁的防御做得很好,可以说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电子猫爬在马车上方,也没闲着,路过一道关卡便喵喵叫了几声,机械扫描仪检测到新中城的标识,屏障才消散,允许他们通过。
马车内萦绕着很淡的龙涎香。
车内是橘黄配色,坐垫柔然,靠背还有按摩的功能。
头顶的电子猫用尾巴扫了扫窗户,倒挂在窗槛上,喵了声,紧接着居然说话:
“能被藏金阁用南瓜马车接去的客人屈指可数哦喵!上一次接待的,还是杨槐,杨指挥官大人喵!”
它声音很甜。
是女声。
窦章打了个响指:“霍尔声卡。”
范书遇笑了笑:“听得出来。”
电子猫镶嵌语言系统不奇怪,即使是普通的快递小猫也会说人话。
过了会儿,窦章才低声:“还记得你给我发的名片吗?”
“嗯。”范书遇垂眸,“尤无限给我的三无小号。”
“你叫我查对方的ip和账户信息,我查了。”窦章沉声,“庸城内有很多种防火墙,也有不少人为了防止黑客的随意入侵和盗取信息,买了防止泄露隐私的系统和功能软件,查杀病毒,抵御黑客。”
“我试过侵入你给我的地坛账号,失败了。”窦章道。
范书遇意外,抬头:“失败?”
窦章黑眸暗沉,神色认真:“是。”
“而且更诡异的是......”窦章顿了顿,“我发现对方用的防窥探系统,是我做的。”
......什么?!
范书遇瞳孔皱缩。
紧接着,窦章低声,缓缓道:“而这个系统,我只给过一个人。或者说,这系统是我给对方量身定做的。”
*
藏金阁大殿。
窦章和范书遇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大殿中央。
前方是一个小型喷泉,再顶上,有数级台阶。
台阶簇拥着一把座椅,打造极其奢侈豪华,红金配色,彰显这云中阁楼之主的华贵。
两侧,光滑石壁上均匀镶嵌了烛火,照得室内灯火通明。
电子小猫一左一右地跟在范书遇和窦章身边,步伐矜贵优雅,尾巴高高扬起,像在走秀。
而这大殿内此刻悄无声息,只有范书遇和窦章的人影。
当两人走到喷泉面前,右侧方的珠帘被人拉开,一位含着笑意的女子动作略显僵硬,朝着两人靠近。
“请用茶。”机械姬有利落的乌黑短发,齐刘海挡住眉毛,她身上穿着旗袍,两条手臂却是机械做的,没有套人类皮肤。
“这是阁主交代的。”
茶水还缭绕着白雾,是热的。应该刚沏好不久。
机械姬说话语调缓缓,尾音上扬,她眼角摸了红色的眼影,眉间还点了朱砂。
只这么廖廖看几眼,并不能分辨出她武力如何。
“多谢。”范书遇接过。
但这茶,范书遇可没有仰头就喝。
有毒没毒还说不准。
范书遇垂眸打量着手里的茶盏,半晌没反应,他身边的窦章则静悄悄,两只手插在兜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片刻,珠帘内响起轻缓的脚步声。
机械姬听到动静,双手别在小腹处,充满敬意地含笑鞠躬,默默退到一侧。
她用略带僵硬和电子感的空灵嗓音说:
“恭迎阁主。”
此话一出,两只电子小猫也趴下,低了低脑袋,刚才高扬的尾巴垂在地面,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珠帘被人推开。
一道身影出现在范书遇和窦章视线中。
来人没佩戴面具,面部也无遮掩,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神态自若。他身穿暗红色古风长袍,体型偏瘦,也不高,他腰间别了个酒葫芦,看上去沉甸甸,可能是斟满了酒,手腕连着一串红绳,赤脚,脚踝处分别带着银镯子,走路叮当响。
有些违和的是,他有一身小麦色的肌肤。
此时,范书遇和窦章都屏住了呼吸。
两人均是愣在原地。
但又慢慢回味过来,好像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因为来人,他们认识。
而且,熟得不能再熟。
*
是小百灵鸟。
第211章 藏金阁
*
烛火微晃。
小百灵鸟的目光在窦章和范书遇脸上扫过,他笑了下,摸着自己后脑勺:“有这么意外吗?”
“是挺意外的。”窦章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
他站在原地没动,小百灵鸟也没有再继续朝前。
和窦章四目相对时,小百灵鸟垂头,叹了一口气:
“窦章,你不要怪我瞒你。”
语罢,他正色,介绍:“我是藏金阁阁主。”
“当我看到范书遇用私人账号加上我的地坛时,我就知道,你们没过多久就会发现我的身份。”
“为什么?”窦章黑眸沉沉。
“什么为什么?”小百灵鸟笑着反问。
窦章皱眉。
“藏金阁是你创立的么?”窦章问。
小百灵鸟顿了顿,摇头:“不是。我只是继承了这偌大的楼阁而已。藏金阁的创始人是我师傅,是百灵鸟,你的至交好友。”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窦章眸色一暗。
百灵鸟笑:“你忘记了么,我师父说过,要做‘百灵鸟’,就得在必要时候守住口风。藏金阁是我师父的底牌,藏金阁也有机会接触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越少人知道我师父的身份越好。他不想让你涉险。”
窦章和百灵鸟在各自成为赏金猎人和情报贩子之后,确实互相不干扰对方的工作。窦章不会主动过问百灵鸟的行动,百灵鸟也不会干涉窦章接什么任务。
小百灵鸟斟酌了番,他抬手,弯腰站在角落的机械姬便默默退离,这下藏金阁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前方凭空冒出来一张桌子,小百灵鸟把沏好的茶和点心都摆在上方,三把座椅摆得很讲究,小百灵鸟入座中间,一左一右的座位还空着,他伸手邀请:
“二位请吧。”
窦章回眸。
范书遇朝他轻轻地点点头。
于是两人也跟着入座。
“尤无限都和你们说了?”小百灵鸟看着两人。
他把腰间别着的酒葫芦放在了桌上,在他面前的茶盏是空的,小百灵鸟从酒葫芦里咕噜咕噜地倒出浊酒,酒香四溢。
范书遇盯着他的动作,应道:“他说,我和窦良辉的见面,是你一手策划的。”
“他说得没错。”小百灵鸟没有否认。
他捻起茶杯,分明是喝酒,却喝出品茗的姿态,动作优雅。
喝完,小百灵鸟的目光一暗:
“书遇哥,我师父是死在泪的手上。”
“.....”范书遇喉头一紧,低声,“我知道。”
“那你听说过逍遥游吗?”小百灵鸟的话锋又一变。
范书遇看向他。
小百灵鸟便自顾自笑:“我的命是我师父救的,如果没有他,我只是个在街边乞讨的流浪儿。他教我读书写字,带我闯荡,陪我长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泪却把他杀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当年,我师父哀求窦章带我离开,自己一个人面对泪,面对纵横,最后被泪抛尸在红河上。”
“我一直都记得,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小百灵鸟的手攥紧茶杯,那口酒下肚,故事娓娓道来。
“范书遇,窦章。”
“死亡在我眼里没什么可怕的。对别人来说,选择的是生还是死,对我来说,只有义或者不义。如果能为我师父报仇雪恨,我搭上这条贱命又何妨!”
甚至,小百灵鸟把酒葫芦啪一声搁在桌上,他扭头,双目含恨又带着红:“窦章,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我都好好地保存着。如今藏金阁已经很成熟,你以为我和我师父走南闯北拿小道消息,是用什么途径?藏金阁接待的业务,对接的每一个金主,在我这里都有记录!我知道庸城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我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有多恐怖,现实永远比人想象中的更要惊悚,下作,肮脏。”
“只要你一句话,整个藏金阁都能为你作用,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泪,一命抵一命!”
窦章攥紧双拳,“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现在....”
“告诉你什么?”小百灵眼眶发红,“告诉你,你会允许我冒险吗?每次我想透露出一点继续贩卖消息的念想,你都是怎么跟我说的?”
窦章忽然哑口无言。
因为小百灵鸟说得没错。
百灵鸟的死几乎给窦章带来了难以泯灭的创伤,他只要一想到红河上被打捞出来的尸体,时至今日都会心颤。
而百灵鸟临终的遗言不过也就是一句话。他让窦章务必保护好小百灵鸟,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徒弟。
如果小百灵鸟在暗中利用藏金阁去查泪,查尤无限,查纵横,窦章未必会同意。
这是引火烧身的做法。
总有一天会引来灾难,就像当初的百灵鸟一样,因为触碰到了秘密,而被灭口。
越是接近真相,越容易丧命。
百灵鸟是前车之鉴,所以他确实有一定要保护好小百灵鸟的理由。
范书遇想起自己答应过尤无限的事情。
虽然此刻他还没从藏金阁阁主居然是小百灵鸟的震惊中缓过来,但开口问:
“你为什么叫尤无限聘用我,去和窦良辉见面?”
“这就是我今天请你们过来的原因。”小百灵鸟抿唇。
氤氲着热气的桌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张信息卡。
小百灵鸟伸手,指腹在信息卡上摁了下,指纹解锁成功后,信息卡的电子大屏上出现几行字。
“我师父,是因为查到了当年肺城的事情,才被灭口的。”小百灵鸟一语惊人。
范书遇和窦章的脸色都猛地一变!
“你知道肺城?”范书遇的心抖了抖。
小百灵鸟点头:“听我说完。”
“我师父当年调查到肺城,是因为葛云央,监察局,公司三方共同签署了一份协议。这个协议是高度机密,几乎没有别人知道。它被葛云央命名为x城计划。”
小百灵鸟的声音如铁锤,一下一下凿在窦章和范书遇的神经上:
“十年前,葛云央想坐稳庸城中心指挥官的位置,他需要一把能够绝对令人服从的武器,这个武器,就是母脑。”
“但母脑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当年葛云央想利用黑客和生物技术进行实验,创造出能支撑城市在末世运行的庞大体系。遗憾的是,他没有成功。并且,实验还出现了失误,一共有二十多位实验体爆发病变,血液高危。和葛云央一同竞争的备选人各个都天资出众,葛云央在其中无法脱颖而出。而一旦实验失败造成传染的后果,他会被世心塔除名。”
“于是,葛云央在想办法补救。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庸城之外还有一个末世城市,但这座城市并非联邦,是一个世代相传,只供某个种族居住的小城镇。也就是肺城。”
“葛云央发现肺城内有他需要的末世资源。即....游晶。”
范书遇呼吸一窒。
“游晶有多强大,你们来到新中城大概已经有所耳闻。”
小百灵鸟的手指在信息卡上滑动,他面色凝重:
“x城计划,就是针对肺城进行大规模资源掠夺的残暴活动。”
窦章几乎是立刻拍案,他皱眉:“这种计划监察局和公司怎么可能同意?!那个时候葛云央还不是中心指挥官。”
“一开始确实是不同意的。”小百灵鸟看了窦章一眼,眸中带着冷光,“但那会儿庸城边界线的防御岌岌可危,异变体又不停地进攻,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从边界线往内部,不到两年,所有人都会遭殃。以及,葛云央捅的篓子太大,你们还记得么,十年前在庸城爆发过一场规模很大的瘟疫。”
范书遇瞳孔一缩。
他当然记得这场瘟疫。
那会儿他在贫民窟,苏三亭和颜伊白就是因为“感染瘟疫”而被丢进去的!
小百灵鸟:“那场瘟疫可不是意外,是葛云央的实验失误带来的后果,堪称无妄之灾,一开始瘟疫只是在世心塔周围爆发,病毒扩散极快,紧接着不到三个月时间,蓝田红枫区都陆陆续续出现了感染体。瘟疫就此在庸城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蔓延。”
“你们知道后来这场瘟疫是怎么解决的吗?”小百灵鸟问。
范书遇迟钝地摇了摇头。
他在贫民窟内,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和外界阻隔。
小百灵鸟轻笑一声:“因为游晶。”
“x城计划在葛云央的强制催动下实施,他那会儿虽然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指挥官大人,但毕竟隶属世心塔,已经比监察局和公司高出一级。他逼着当时的陆平渊和公司董事长,江老爷子在计划书上签了字。我想大概是给了他们好处,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而后,不到三天时间,葛云央从肺城调回了大规模的游晶。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一个人?
小百灵鸟的话让四周气温都陡然降低了几个度:
“这个人被葛云央藏了起来,再过了一个月,母脑横空出世。”
“葛云央凭借母脑顺利升任指挥官,甚至快速拿捏了世心塔的考公们,成为万人之上的城市管理者。紧接着,葛云央号召庸城各大人才,调用生命科学研究所全体科学家,调配能解决疫病的药。”
“这个药,你们可能还听说过。”
小百灵鸟的手指在信息卡上轻点,他调出来一张图片。
“错林凡特效控制药。”小百灵鸟沉声道,“这个药一被开发出来,便立刻推广,庸城的瘟疫也就此消了下去。而制作错林凡特效控制药最重要的原料,是液体游晶。”
范书遇的手指开始发凉。
他被迫地接受着庞大的信息量。
紧抿的薄唇如锋刃,那双琉璃眼内难得出现裂痕。
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用途很广,范书遇记得,颜伊白给伏录颂的父母用过。
能缓解精神压力,能短暂控制赛博精神病病发,能驱寒止头疼,居然还能杀瘟疫病毒。
小百灵鸟在此刻深呼吸一口气,面色复杂:“我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情,包括生命科学研究所。我发现,生命科学研究所是隶属世心塔的官方机构,但他们私底下做的事情,随便放出去一个都足够骇人听闻,比如几年前生科所在研究仿生人和人类的置换方案,能把人类改造成仿生人,也可以把仿生人改造成人类。”
“还有,当年制作出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小组成员里,有个人让我很在意。”
“什么?”范书遇问。
小百灵鸟目光深沉:“这份资料我是近期才得到的。事实上,关于x城计划,游晶,以及控制药的事情,都被葛云央删了个底朝天。要找到相关信息难上加难。”
“不过,藏金阁的手伸得很长。我终于在蛛丝马迹里找到了一点东西。”
“如果你们想知道游晶被葛云央如何物尽其用,不遗葑菲,可以从生科所下手。新中城有生科所的旧址,现在几乎搬空了,生科所转移到世心塔监控区,和镇卫联盟相邻。”
“这个研究小组里有一个成员,你们认识。”小百灵鸟顿了顿,说的话让气氛降至冰点,“叫顾衫蕊。”
范书遇心跳骤停。
然而,小百灵鸟的话还没有完。
他忽然看向范书遇,小麦色肌肤在光下很显眼,目光灼灼如火:
“我师父查到肺城的事后,也查到肺城并非真的后继无人,当年从肺城逃出来的人藏在庸城内,卧薪尝胆。窦良辉本事很大,他硬闯过世心塔,甚至又逃了出来,一直在被世心塔的人追杀,所以他把窦章抛弃,不想让窦章也跟着他过上刀尖舔血的生活。”
“紧接着,我师父还发现,泪的身份也不一般。让肺城灰飞烟灭的,是一场大火,但这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大火烧了很久,让肺城成为一片废墟,而葛云央查到肺城的防御很牢靠,寻常人根本没办法随意进出肺城,于是,x城计划里就多了一个关键的一环。”
“我师父称之为诱饵。这个诱饵......是泪。”
“葛云央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我师父很想查清楚,而在调查过程中,他被发现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师父被泪杀死后抛尸红河。”
“泪就是当年覆灭x城计划的诱饵。”
小百灵鸟看范书遇的眼神简直能穿透人的灵魂:
“范书遇,我知道你是肺城的后主。你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你不记得,至少从我还没有正式认识你之前,你表现出来的反应就是,你不记得了。你什么都不记得。我调查过你,你在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贫民窟,没人知道你来历。”
“而窦章,他是窦良辉的儿子,他也一直被瞒在鼓里。至此我察觉出来,你们两个被保护得很好,有无数的前辈在传送炬火,在替你们担当。”
“但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能看着我师父为了毫不相干的一座城市而丧命,他想做的事情是匡扶正义也好,是解答疑惑,求知欲作祟也罢,但只要是他想做的,我都会帮他实现。”
“然后,我利用藏金阁阁主的身份在和世心塔周旋,我派出去的探子死的死伤的伤,终于得到了一个情报。”
“母脑,即mother brain,庸城如今最高权力中心,并联所有子机,能呼风唤雨,操控城中一切器械。它的完备率只有98%。不论葛云央如何精进,如何改善,它的完备率都只有98%。只有达到100%,母脑才能真正为葛云央所用。”
“而这这缺失的2%中......”
小百灵鸟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很低:“有一个是发财。”
“另外一个,窦良辉在找。世心塔,也在找。”
“我知道,来不及了。如果再不掌握主动权,或许你们又会像当年一样,再经历一次噩梦。窦良辉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事情的转折点,是我决定让你和窦良辉见面。让他知道,你成长到了如今这副模样。窦良辉是个居无定所的人,他常年在庸城的大街小巷四处躲藏流窜,但我发现他在那段时间经常去庸城高等学府。我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去那,我想他大概又发现了点什么,而且是我不知道的。”
“你能明白吗,我是作为第三方在调查肺城的事情。窦良辉却是当事人。”
“范书遇,我没想到这次见面居然会让你走上复仇的道路。”
小百灵鸟苦笑一下,他垂眸,“以及我一直很想和我老大说一声对不起。”
他甚至不敢看窦章,“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或许你父亲不会死在学府内。”
窦章拧眉:“这和你没关系。杀我父亲的人早就知道了他行踪,不然不可能刚好在学府内遇见,还被人看到.....”
说到这,窦章和范书遇均是一怔,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杀窦良辉的人是......”
“大概率是泪。”小百灵鸟顿道。
所以纵横才会追着范书遇的记忆芯片去杀老汉。
因为泪和x城计划有关系。
他不想让人知道肺城的存在?
不对。
范书遇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信息还是不够完整。
泪当年在x城计划里究竟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现在他又究竟想干什么?
范书遇问:“你说葛云央从肺城带回来一个人,有信息么?”
小百灵鸟摇头:“我不知道。甚至没人见过。只是有类似的传闻在当时的世心塔内流传。”
“不是泪么?”
小百灵鸟想了想:“应该是除了泪之外,还有别人。”
桌上三人都沉默着,小百灵鸟打破平静:
“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告诉你们这些事,也不打算暴露我的身份。因为我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信息我没查明白。”
“但是,真的来不及了。葛云央最近在疯狂修补母脑,监察局又有大动荡,新区有待开发,世心塔内有一种说法,讲葛云央打算重新搭建一个能代替母脑的系统,保证完备率是100%。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们必须尽快动手。”
小百灵鸟咬紧自己嘴唇:“而且,我发现,你们的成长很迅速。从前你们一无所知,是因为不知道比知道会活得轻松。现在你们知道了皮毛,又居然如同涅槃重生一样拿到了各自的武器,我想,大概是在某个地方,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发生了,有我不认识的人也在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所以,是时候以藏金阁阁主的身份和你们见一见,聊一聊。”
“这是我的全部诚意。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要让泪和葛云央,血债血偿。”
“其他的,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
范书遇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是因为真正能给小百灵鸟答复的人不是他。
窦章手指摩挲着杯口,他似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窦章忽然伸手,揉了揉小百灵鸟的头发。
小百灵鸟怔住。
“就算你不说,我也从来没忘记过百灵鸟的死。我为什么查纵横?我为什么不让你冒险?你师父是我的挚友。”
“我不会忘记他。我也不会让他枉死。”
小百灵鸟的鼻子瞬间泛酸。窦章的掌心很温暖,自从百灵鸟死了以后,小百灵鸟就跟在窦章身边。
窦章是赏金猎人又是黑客,要么经常不在,要么抱着电脑忙到昏天黑地。小百灵鸟跟着窦章的时候还在长个子,他如今也才二十不到。
但是,窦章从来没让小百灵鸟受过委屈,该吃吃该喝喝,给的零花钱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甚至小百灵鸟说不想读书了,就开个便利店混日子,窦章也是二话不说陪着他选址,装修,开店,一气呵成。
“别想那么多。我什么都不要,你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窦章摁着鸡窝头。
小百灵鸟“哦”了声,缩着肩膀,模样拘谨又乖顺。
窦章突然有点想抽烟。
藏金阁内金碧辉煌,机械姬在整理桌上的茶杯。
出大堂,就是云台。
这座藏在云巅的藏金阁就像宫殿,窦章和范书遇站在云台边缘,手臂搭在栏杆上。
“泪想杀我,却不对你动手。为什么?”窦章转身,背靠栏杆,侧头,在呼啸的风里看向身侧金发的人。
范书遇的长发被吹得飞扬,他迎风时眯眼,点燃手里的烟,火星在指尖燃起,烟雾和云缠绕在一块,分不清彼此。
“我不知道。”
窦章喉结滚动,低笑了声。他仰头,看着青天白日的阳光:
“你觉得海底公墓里的那座雕像,是出自葛云央之手,还是另有其人?”
“疑点很多。”范书遇的理智回笼,他冷静下来,皱眉分析,“如果葛云央认识我,为什么不对我动手?我们来参加新中城的战力大赛,葛指挥官会看不出来我们想干什么吗?除非他根本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你。那当年的x城计划,他是怎么实施的?带回游晶,他却没有亲临过现场么?以及,泪。泪身上也有让我捉摸不透的地方。”
“这中间一定还有我们忘记的事,而且很重要。”
范书遇脑子很疼。
他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两次梦。
梦里的身影好像逐渐有了生命力,可他仍然看不到任何一张脸。
甚至那道喊着自己名字,却和自己拥有近乎一样的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范书遇都无法考究。
云台上寂静一片。
窦章仰头,范书遇垂眸。两人手臂靠在一块,神色各异。
过了半晌,范书遇开口:
“窦章。”
“嗯哼。”
“林为洵说的,发财曾经背叛过你,是怎么回事?”
窦章一愣。
范书遇:“你没有告诉过我。我现在想听。你愿意说吗?”
他语调很缓,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如果发财居然是那其中的1%的话。
那范书遇就知道为什么当年窦良辉一定要把发财交给窦章了。
可是,精神体难道能脱离宿主独立行事?
发财的风险一直存在,这是个隐患。
窦章又低笑了一声: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舍不得拒绝你。”
*
【主人!跳下去!】
【跳下去。】
【跳下去!!】
窦章整个人都发颤。
他捂着自己脸上的面具,耳后的接口噼里啪啦冒出火星。
黑客大赛结束,排行榜正在放榜。分明拿了好名次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庆祝,他却狼狈不堪。不幸叠加,天上还下了雨。
窦章谨记窦良辉说的话。
黑客大赛,他参加了。但是,他没有锋芒毕露。甚至没有拿前五,而是在个十以内的吊车尾的位置。
上一届黑客大赛可是三年前,那会儿的窦章更是年少轻狂,心高气傲。
小百灵鸟已经死了两年了。
窦章的不甘不比小百灵鸟差。
黑客大赛,是他唯一能接触到泪的机会。
所以,窦章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他不亲眼见一见泪,大概率会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那会儿还没人知道泪就是纵横的幕后boss。泪这个名号只作为黑客被人所知。窦章做赏金猎人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却没有人知道泪到底是谁。
所以,他对泪还充满了好奇。
窦章试图在黑客大赛上找到泪。
黑客大赛是黑客中心联合世心塔举办的选拔人才的个人竞技赛,是整个庸城内,比战力大赛还举世瞩目的大型活动。
毕竟,黑客可是霸榜了热门职业排行十年的top1。
黑客大赛的参赛方式每一届都不一样,但最基本的一点,黑客只以代号参赛,不露真容,并且,所有黑客会按照号码牌进封闭舱,舱门一旦关闭,在赛程结束后无法随意开启,这确保了黑客的个人安全。
黑客比赛在虚拟环境内进行,每个人使用黑客中心提供的眼镜以及连接线,以虚拟状态进入到数字环境中。
窦章是在舱门开启之后,偷偷溜走的。
他想找泪。
然而,让窦章没想到的是,他反被泪将了一军!
泪能单杀百灵鸟,足以见得此人能力不凡,加上又多次蝉联黑客排行榜第一名,窦章在第一次和此人有如此近距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务必保证自身安全。
他不能被泪发现。
【主人。跳下去!】
发财在脑子里不断地催促。
后头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窦章感受到危险来临。
【跳下去!主人,跳下去!!】
发财几乎是呐喊起来。
窦章咬紧牙关。
脚下是万丈深渊。
那时候他和发财高度契合,对窦章来说这是一种惊喜。这意味着,他确实有过人的天赋,他是唯一可以匹配发财的人。
所以,窦章听了发财的话,跳了下去。
后头的光和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迸射,一道镶嵌着霍尔声卡的声音在窦章失去意识前响起:
“什么人?”
紧接着,窦章两眼一黑。
后来的事情,窦章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黑客大赛上逃走的,也不知道后续泪有没有继续追查自己。
他只从林为洵口中得知,那天的他像失智的野兽,横冲直撞,两条蓝光如同纹身一般从锁骨一路蔓延到太阳穴,像安装了某种金属切片。
而窦章自黑客中心研发的封闭舱往下跳,坠落时撞到石壁。
黑客大赛其他人只说,好像看到了一道身影从自己面前划过,却看不清是什么。他速度快得惊人。
*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询问过林为洵,那时候的我并没有伤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窦章笑了笑,他手肘搭在栏杆,仰头时喉结吐出,黑发荡至脑后,“但是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那种,好像你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有人告诉你,你的身体被别人占用了。那期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意识。”
“这类似于酒醉后的断片,却不能当做玩笑话一笑了之。”
“你明白吗?”窦章侧头,目光黯淡,“如果发财在操控我的身体的时候杀了人了?如果我醒不过来呢?如果我没有成功夺回我的自主意识呢?如果它利用我做了什么坏事呢?”
“我不喜欢无法掌控自我的感觉。”
窦章一字一句:“非常不喜欢。”
他拧了拧自己手腕,淡声,“做黑客的第一大忌,就是被精神体夺取身体主导权。我犯过错,好在没有酿成恶果。”
范书遇开口:“我明白。”
窦章顿了顿。
“被精神体背叛的黑客大多数会萎靡不振,也很少有人能主动夺回身体的控制权。AI的进化已经开始威胁人类,如果黑客用不好自己的精神体,就不配称之为黑客。”范书遇说。
“你已经很厉害了,窦章。”范书遇笑了笑。
男人站在栏杆边上,就这么静静地盯着范书遇看。
像要望进范书遇的眼睛里。
半晌,窦章嘴角勾起。
范书遇垂眸:“所以从那之后,你不再使用精神体。”
“是。”窦章点头,他揉了揉后脖颈,又仰头望天,背靠栏杆,腰线精壮流利,手臂肌肉绷紧,“没有它我一样是顶尖黑客。”
“但是没有它,我护不了你。”
*
小百灵鸟找过来的时候,云台上的两人站在一块。画面和谐到他一瞬间有些不忍心打扰。
但他还是抬脚。
“书遇哥。老大。”小百灵鸟喊道。
两人同时回头。
小百灵鸟发现范书遇的嘴唇有点红,窦章的唇角好像还被咬破了,但是他假装自己没看见,咳嗽了一声:
“尤无限的事情,我是真的在查,暂时还给不了他答复。如果他托你问的话,书遇哥,麻烦你帮我安抚一下。毕竟藏金阁在江湖上的名声还是要留住的。”
“给他设立基金的,到底是什么人?”范书遇眸色一凛,认真问。
小百灵鸟面露难色:“这事是我师父接手的,藏金阁内没有资料了。但.....”
他顿了顿,才说:
“我只知道,金主账户的曾用ip,在世心塔。”
什么?!
范书遇和窦章的身形均是一僵。
“目前最紧急的事情还不是这个。”小百灵鸟伸手从兜里掏东西,他掏出来一张名片。
“这是什么?”范书遇伸手接过。
接的时候还无意识地擦了擦嘴角。
小百灵鸟看到这动作,眼皮抽搐地瞄了旁边的窦章一下。
这位大爷更是旁若无人地在舔唇角。
小百灵鸟:...........
小百灵鸟决定还是扭头看范书遇:“新中城区域指挥官的名片。杨槐。男,四十三。他和我师父有点交情,似乎也认识窦良辉。”
“听说你们两来参赛,他说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们。”
“什么事?”范书遇疑惑。
“你们不是要参加战力大赛,拿镇卫联盟的推免资格么?”小百灵鸟揉揉脑袋,“杨指挥官说,他这次大赛的规则直到开赛才会公布,但托我给你们带句话。”
“好。”范书遇抬眸。
“杨指挥官说,他给你们设了一个考核。如果通过,他会给你们,你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想要的东西?
范书遇眉头微微一紧。
窦章却在听到此话后直起身。
他眯起眼睛,眼眸中划过一道精光,兴味盎然:
“是么?”
“看来杨指挥官早有准备?”
*
【战力大赛开赛了!!!!!!!】
地坛再次炸开。
无数网友打算赛博观战。然而,新中城却没流露出一点消息,甚至连往届专门在地坛上开直播的官方账号都如死尸般没有任何动静。
网友们很着急。
范书遇和窦章被南瓜马车送回了神龙擂台,赶在开赛的前五分钟。南瓜马车停留在竹林内,尽量避开耳目。等两人下车,小猫便喵道:
“祝二位大赛顺利,一战告捷。”
而后,南瓜马车返程。
此刻。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和人声传来,交杂在一块,呈现出鼎沸的盛况。擂台四周拉上了红色彩带,漫天的唢呐和擂鼓振奋人心,欢呼一浪盖过一浪。
神龙擂台分了四个区域,范书遇和窦章站在一块,人头攒动着,他们快速混入到人堆中,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显眼。
“各位上午好。”黑色小球飞在半空,传出杨槐的声音。
这道声音一出,满座寂静,方才的喧哗瞬间消失。
“大家不用太紧张。”杨槐的声音含笑,他察觉出现场诡异的沉默,试图用笑声缓解这焦灼的气氛,“本次战力大赛更改了比赛规则,但大同小异。各位用平常心态应对就好。”
“入城门为战力大赛的第一关,在这第一关内,三千多号报名者,只成功进来了一千三百名。接下来为第二关,一千三进三百。”
“什么?!?!?”
马上有人爆发出惊呼!
“第二关就只进三百?!”
这跟以往分明是大不相同!
杨槐口里的大同小异就像个笑话。
黑色小球如蜻蜓般,在空中飞舞,它开始讲解本次关卡的规则:
“参赛者可以选择组队,也可以选择独行。每组队伍最多不能超过三人。本关触发条件:每个队伍依次上传送台,传送台会将各位随机传送到新中城的各个区域,包括贫困区。而后各位需要在区域内找到下一个对应的传送台,触发特定故事情景。”
“每个场景都会有单独的提示,我想考的是各位的随机应变能力,所以,废话不必多说,比赛现在开始——”
杨槐才刚说完,地下一群人吱哇乱叫:
“什么废话不必多说?!这是废话吗?!你倒是多说点啊!!!”
“我草,这么乱来的么?!这也叫战力大赛!?”
“什么特定故事情景?是要我们找线索的意思是吗?”
“求组队!求大佬带带!——”
一时间群魔乱舞。
在混乱里,范书遇注意到,天上的某个电子小球在慢慢地朝着自己靠近。
他扬眉。
范书遇用胳膊肘碰了碰窦章,低声:“跟着它。”
窦章了然,心领神会。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步路的距离,压低帽檐,穿梭在人群中。
已经有人找到了分散在角落的传送台。
范书遇初步估略了一下,光是他能看到的,分布在神龙擂台显眼位置的传送台就有十来个。
而黑色小球逐渐变得半透明,它放慢了飞行速度,带着窦章和范书遇往前走。
穿过曲径通幽的竹林小道,两人看到一口泉水旁,有个蓝光包裹着的传送台。
小球扑闪翅膀,在空中颠簸。
仿佛在邀请:
来啊,上来啊,造作啊!
范书遇眼皮都没抬一下,伸腿就踩了上去。
他伸手,把窦章也拽了上来。
转瞬间,蓝光吞噬了两人!
下一秒,传送台上的两道身影消失。
黑色小球凝滞在半空,小翅膀扑腾,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笑:
“二位,加油。”
*
范书遇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入目所及全是大雾。
窦章翻开手腕,蓝光乍现。
精神体的光芒驱散了点雾气,也照亮了四周。
他们此刻居然,在索道上!
再往前走两步,就是脚底的万丈深渊。
而索道晃晃荡荡,山风吹得这几块破损的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沿着墙走。”窦章伸手护着范书遇的腰,朝前抬了抬下巴。
两人略显艰难地穿梭在半山腰间。
云雾弥漫,空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很难闻。
山石缝隙里长满青苔。
步行几分钟,他们终于来到空地上,也离开了高悬的索道。
范书遇极目远眺。
前方居然出现了建筑物,而且依稀隐藏在山林间,看不清全貌,大多数是宅院草房。
而一扇宏伟雄壮又略显孤寂的马鞍墙横在他们面前,墙的侧面有个石碑,上面刻了大红的字,但字迹被风沙磨得很淡,一看就是立在这有很多年头了。
范书遇看着石碑,窦章也眸色凛冽。
*
红字石碑上显示,这里是一座山。
山名无仙。
第212章 无仙山
*
马鞍墙有种断壁残垣的风貌,墙上坑坑洼洼,墙皮都秃噜了一层,翻下来如同折戟沉沙。
山雾在此处就散了。
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范书遇瞄到石板路蜿蜒,通向深处,幽深的竹林将小山村包围其中。
“只有我们两么?”窦章眯着眼睛,神情谨慎,周围不仅安静得让人心底发凉,还有种诡异又荒芜的凄清。
头顶传来嗡嗡声。
范书遇仰头望去。几个带翅膀的小黑球向不同方向分散,翅膀扑闪。这些小黑球是杨槐的眼线,能帮它监控各个关卡的情况。
来时山路上空无一人,只有白雾茫茫。
大雾里的枯草枯木被风吹动,鬼影幢幢。
他们其实还有退路。
比如现在掉头就走。
如大雁齐飞的电子眼队伍里抽离出来一个小球,它停滞在空中,脑袋微微低垂,像是有谁在看范书遇。
小翅膀卖力地扑腾,范书遇的视线和它对上。
“我们进去看看吧。”范书遇轻轻叹了口气。
窦章摆出一副都听你的的表情,嘴角淡淡地勾着,黑眸内细碎的光流转,虽然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也在观察四处。
无仙山,确实和传闻中一样。
这山目测也有千米高,他们来时路崎岖不平,陡峭险峻,稍微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索道。下面深不见底的悬崖里或许还吊着几具风干的陈年老尸也说不准。
这样的地方,贫困也是有道理的。
庸城初步建设阶段,连世心塔都自身难保,更不要说十年前这山沟沟里头能有什么高质量生活。
大部分还是如扎根在土壤里的木,遵循法则,该如何生长,都靠前人传承。
两人并肩朝村子里走。
石碑上的红字大概是蜡,如滴血般,在“无仙”两字处坠延。
*
要入村,得过村头。
村头有棵参天古木,木下一口水井。
范书遇瞧了一眼,这水井几近枯竭,散发着臭气。井底的黑水上还漂浮发烂的树叶,井侧大半的位置爬了只蜗牛。
范书遇意外。
在庸城能见到什么活动的生物算是稀奇事,现在大部分都是科技复制的仿生动植物。
这蜗牛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才从井底慢慢爬上井口。
不过也有可能,是从井口爬到井底。
他瞧了半天,直到窦章那传来不小的动静。
“我草!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咆哮道。
范书遇回头。
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人出现在村口,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左手攥着酒瓶,右手拿着一扇小锦旗,贼眉鼠眼,腰间别着一串响当当的钥匙,什么颜色都有,浑身酒气,说完话还打了两个嗝。
范书遇朝窦章走去,侧目低声:“什么情况?”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窦章摊开手,扬眉,“喏,那是他的车。”
男人推着一辆同样插了旗的小推车,上面摆满各种裂口的碗,白的青的,大部分都缺这少那,碗底还有缝隙。
“我问你们话呢,你们干嘛的?”
男人粗犷的嗓音一吼,把山里的雾都给吼消了些。
窦章指了指天上跟着他们的小黑球:
“参赛的。”
参赛?
男人听到这两个字眼,瞬间醒酒,眼珠子都瞪大,比方才炯炯有神:
“战力大赛的参赛者??”
“是。”窦章点头。
男人抓了把自己稻草一样的头发,抓的时候还抖落下来一层头皮屑,跟下雪一样。
他邋里邋遢,脚上是人字拖,打扮和良辰大街的剑客啊符箓师啊不同,比较现代化,牛仔裤上还有新潮涂鸦,脖子上挂了个大金链子,有耳洞,酒瓶在他手里晃晃荡荡。
“你们要进村?”男人又打了个嗝。
窦章“嗯..”了声,“目前来说是这样。”
男人嘴角抽搐,他看窦章好像还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却精神抖擞起来。
他把自己的推车移到范书遇和窦章面前,指着上面的破碗:
“你们一人选一个。”
“做什么?”范书遇问。
男人:“这里有清水,倒进去,然后滴几滴你们的血,再泼到地上,虔诚地祭拜一下神明,记住,必须要虔诚。心里默念着,你们要进村子了,请求神明的允许。”
范书遇:?
窦章:?
两人一时间都没动。
他们没反应,不和之前来过的人一样破口大骂,也不和村里的人一样言听计从,这倒是让男人有点措手不及。
他干笑了一声,转头就变脸:“愣着干什么?不是要进村子?”
“这玩意有科学依据吗?”窦章非常欠揍地问。
男人瞪大眼睛,喷出一口酒气:“我去,科学依据?笑话!那是什么东西!科学人人都能掌握?全是一派胡言!崇尚科技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儿子就是死于疫苗的,祸害人性命的东西!佛祖能普度众生!神明也能保佑一方水土!科学?那是个屁!”
他这话说得流畅自如,好像排练过无数次般,而且还试图洗脑窦章: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刺头。我告诉你,要想进村子,你们两就必须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给我祭拜!滴血,请示,再等候神明的回应!不然,老子就开门放狗,一杆子把你们打出去了!”
可能是这处的声响有些大,居住在寸头的人问询而来,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好几双眼睛都在往这里瞟。
但又街上又没个人影,他们凑热闹也只在窝里横,足不出户。
范书遇上前拿了一个碗。
他是随便挑的,也不讲究。
“滴哪的血?”范书遇抬眸问。
大抵是男人没见过如此漂亮璀璨的眼睛,视线交汇时,男人居然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他又打了个嗝,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了两口酒,面色坨红:“手指就行了。”
“这才对嘛。入乡随俗懂不懂?!你们要是瞧不起这里的风俗,就别跑来丢人现眼!我们世代祖祖辈辈居住在这千百年了,还会没有你们了解这座山?”
“我告诉你们,要是你们对佛祖不敬,你们会倒大霉,会有血光之灾!”
范书遇伸手,指腹压在红唇上。
他眸光潋滟,牙尖轻咬,再伸手时,两滴血就这么落入清水中,逐渐荡漾。
“你,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男人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到范书遇身边询问。
范书遇晃了晃碗里的水和血,等搅匀了以后,干脆利落地抛手一扬,地面上便多了道水痕。
“这样行了?”范书遇抬眸。
男人盯着范书遇的义眼,还在回味:“我草。你,你这眼睛是天生的?为什么?难道是你父母为你求来的?还是你用什么东西跟神仙换了是不是?”
“所谓祸福相依,因果循环,你定然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苍天保佑,天地可鉴....哎哟,小人无意冒犯.....”他自说自话地开始对着范书遇作揖,恭怯连连,“菩萨保佑,真祖显灵.....”
窦章站在旁,没搭理男人的胡言乱语,他也学着范书遇的模样,滴血,抛洒,还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鞠躬。
男人见他们知错就改,满意至极,而且他还不停地用让人不适的目光打量范书遇,从头看到脚,范书遇的金发在他口中变成了“大富大贵之命”的象征。
总之什么都能扯上一通说法。
“留步,留步!”男人看到范书遇要走,酒瓶都脱落,他伸手想抓住范书遇的手臂,然而,一记眼刀子从旁扫来,刮得人不仅是脸皮挂不住,连骨头都打着寒战!
窦章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内带着浓厚的警告。
男人的手就硬生生停在半空,他摸了把自己的嘴,把酒渍擦干,哆嗦问: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什么得道的高人?还是说,你本来就天命不凡?你这双眼睛,这金发,是用什么换的?”
“您认识哪一路的神仙?”
他从平语转换为敬语的时候,范书遇终于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确实是换了。”
男人肃然起敬!
他整个身体都绷直,紧张又期待:“如何换呢?用...用什么换,才能打动神仙?”
范书遇:“用钱。”
范书遇:“义眼是重金定制的,头发是理发店找托尼老师剪的。”
说完,他和窦章一前一后入村。
“……”
村口的男人留在原地,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发觉,自己是被耍了。
“......草!吗的!”男人一把将酒瓶砸在地上,骂骂咧咧,“老子就知道,外面来的都是些油盐不进,不知天高地厚还自以为是的庸人!庸人!!”
*
【范先生ovo】
“谢谢。”范书遇跟发财道。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还是范先生您聪明~发财也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制作了滴血的全息影像啦~这对发财来说简直小事一桩,但发财没想到这个法子,所以还是范先生你的功劳最大~】
这会儿,要是村口那神叨叨的男人掰开范书遇的手指一看就会发现,他和窦章哪有伤口,指腹分明光滑完好,不沾尘俗。
他们入村后,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走着,像散步。两人都不着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进村子的路只有一条,门也只有一个,那他们应当是唯二被送到无仙山来的参赛者。
战力大赛要设立关卡,事先肯定已经和无仙山沟通好了流程。
所以这会儿,路边的门户紧闭,范书遇只能偶尔从几个角落里瞥见人影晃动。
大家都在暗中窥视他们,这种感觉范书遇不太喜欢。
他想找个人问问,接下来他们应该做什么,可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里头的脚步声却渐行渐远。
明显是在回避自己。
“无仙山不欢迎来客吗?”范书遇有些纳闷。
他皱眉沉思,窦章就在旁边看。
“....你说句话。”
窦章低笑:“你这么干想,想不出结果的。”
“所以呢?”
窦章扬眉:“全庸城最厉害的精神体我都共享给你了,你不用一用吗?”
范书遇顿住。
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于是范书遇试图和发财交流。
脑海中的发光小人比往常兴奋许多,一察觉到范书遇的意识要和自己连线,它就一蹦三尺高,甚至范书遇都还没开口,发财便道:
【我在!】
范书遇对发财很客气:“能查到无仙山的相关信息吗?”
【可以的!马上查!请稍等!】
发财干劲十足,哼哧哼哧地爬了起来。
窦章也能看到发财此刻的神态,他凉飕飕:“我怎么觉得你对范书遇比对我还热心?”
【....主人T T,范先生是您重要的人,所以也是发财重要的人。发财不能给您丢脸,所以发财必须努力!】
它这话不仅哄好了窦章,还让范书遇的眼眸抖了抖,别开脸,耳朵有些烫。
“还挺机灵。”窦章嗤笑了声。
【为您大规模检索无仙山信息,得到情报如下:】
【无仙山内只风俗个位于半山腰的村落,叫无仙村,也就是现在二位所在的地方。这个村子位于穷乡僻壤,是新中城内贫困地区里的贫困地区。村子里风俗类似于苗疆之气,盛行巫蛊,风水,鬼神之说。】
【战力大赛是头一回链接了无仙山,开设这种关卡。】
【范先生,发财检测到村子里有一处传送台。】
传送台?
范书遇提起了点精神,“在哪?”
【就在附近,需要为您导航吗?】
“好。”
*
真正进入村子,他们才发现,这山沟沟虽然穷,但是地方是真不小。
目测每户人家都有好几口人,房子有的藏在山林间,有的坐落在青石板路旁,他们经过小溪,发现还有人在山洞里搭了棚,席地而眠。
等两人在村子里绕了半小时,才终于依稀地见到了点人影。
几岁大的男孩衣着整齐,被妇人牵着,在溪水上洗衣服。
“这里没有洗衣机么?”
【根据搜索到的信息显示,几乎是没有哒。无仙村科技十分落后。只有比较有钱的人家才能从新中城购买器械。但村子里盛行自给自足的风气,大部分人还有些仇富,所以,大家都排斥高科技。】
“可是有信号。”范书遇摸出自己手机,只不过信号只有一格。
【根据搜索到的信息显示,新中城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变法哒。变法开始后,指挥官在各大山区和贫困地区都完善了信号网和子机,逐步渗透。现在还没建设好,不过近期战力大赛开赛,也会带动一波经济增长,杨指挥官曾经接受采访说道,十分欢迎大家来新中城参观游玩。】
“这么看来,这位杨指挥官还是个挺有想法的实业家?”窦章哼笑了一声,他抱着手臂,散漫地跟在范书遇身后。
其实范书遇不担心自己会在这遇到什么危险。
他如今也有本事傍身。
但最根源的底气是来自身后这个人。
好像只要是两个人一起,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天上的小黑球保持着一段稳定的距离在跟着他们。窦章好一会儿没说话,范书遇回头。
阳光下,窦章额前细碎的黑发垂于眉间,风带发梢时,在眼睑处落下摇曳的阴翳。
从到无仙山开始,窦章就有些心神不宁。
他话变少了,也不怎么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眼底神色不明。
范书遇停下来。
跟着范书遇影子的人差点直接撞上他。
“草...”窦章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退一步,“怎么了?”
“怎么突然停了?”窦章问。
范书遇好整以暇。
窦章塞在兜里的手一紧,眨眼。
范书遇:“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窦章神态自若,“就是在回忆刚才和邢千婳的交手。”
范书遇停了会儿,直到窦章走到自己身边,他才继续和人一起前进,“后悔了?”
窦章意外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倒是承认得快,也没遮掩。
范书遇:“面临危险的时候很容易说些气血上涌的话。”
窦章笑了笑,他踩着路上的小石子,“是有点后悔。”
“邢千婳,她是一个用剑的天才。”窦章说。
这话能从窦章嘴里说出来,难得。
如果被那些曾经拜倒他年少轻狂之下的追崇者听到,肯定得惊掉大牙。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说实话,在松塔山上的历练,如果不是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山大,再加一个你,这些督促着我不断前进,我可能还真的没办法让莫老他们满意。”
“我现在会的,也不精。不论是拳法,剑法还是近身格斗,我只能说,我可以用这些来自保,但我没办法大言不惭地说,我是这些领域的强者或者天才。”
“然后呢?”范书遇用平常地语气搭话,就像闲散时间和朋友聊聊天那样。
窦章笑:“但是邢千婳是天才。她的剑法比我厉害。我有发财,所以才言辞凿凿地说她打不过我。”
窦章:“刚才那些都是气话。现在想想,如果邢千婳没有加入纵横,她可能会有更多的时间去练剑。我在惋惜,也有点内疚。”
“当她说不是因为象物,是因为报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可能有时候,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我们真的会身不由己。”
林间的风穿堂而过,发财定位的导航显示他们已经快要接近目的地。
小黑球在半空,凝视着几乎贴在一块儿的两道身影。肩并肩,连迈的步伐都一致。
范书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等窦章又闷声不说话,他才侧头问:
“那黑客呢?”
窦章一愣,他在一瞬间懂了范书遇的意思,所以眸里又有了熟悉的兴味盎然:
“作为黑客?”
“那我是旷世奇才。”
*
“啊!呜呜呜!!”
前方街巷忽然出现很多人,堆砌在一块,看不清具体是在做什么,一个豆大的小孩从半遮掩的门内窜出来,直接撞到了范书遇的腿上。
他扑通一下被反作用力震倒在地,然后哇地放声大哭。
“呜呜呜.....”
门内闯出来一个小姑娘,她比男孩高了半个头,看上去大几岁,面相很和善,脸蛋红得像苹果,出来时脸色匆忙,见男孩倒在地上哭,她将手放在围裙上搓了搓,才张开臂弯蹲下:“别哭了阿童,起来吧。”
“隔壁的爷爷去世了,在办白事,你乖一点,不要哭不要闹,让我好好做饭,不然爹回来吃不上饭又要发脾气了。”
小男孩听到这话更不乐意,他一把推开姑娘,扯着嗓子嚷嚷:
“滚开!脏死了,不要碰我!”
他坐在地上不起,反而瞪着范书遇,眼神凶巴巴,像饿狼:
“你撞到我了不道歉吗?!”
分明都没范书遇的腿长,口气不小。
见他口齿伶俐,怎么也得七八岁了,叫阿童的男孩这才看清自己面前人的模样,范书遇那金发实在显眼,看得他结巴起来:
“哪里来的怪人?!你不是我们村里的!”
有意思。
范书遇冷淡地盯着地上的小孩儿,不动。
村口的喊他神仙,村里的又说他是怪人。
姑娘局促地搓着自己的手,她看出来范书遇和窦章不是本地人,这会儿又是万众瞩目如火如荼的战力大赛,她也听闻了村子的消息,知道两人一定是参赛者。
“对不起啊,我弟弟年纪小。对不起。”姑娘鞠躬。
她又将手在围裙上撇了撇,这次没伸手,只是干巴巴地喊:“你快起来阿童,撞一下不会受伤的,不要跟客人胡闹。”
“我胡闹?我胡闹?!”阿童倒是一骨碌地爬起来了,可龇牙咧嘴,站起来也才半截大,指着范书遇:“爹说了,这种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他发现范书遇腿上还绑了腿套。
“瞧见没?这是用来装枪的。你没见过吧?也是,像姐姐你这样的生来也不会有什么见识了。我告诉你,他。”阿童点着范书遇,“绝对迷信科学!就是村子里最忌讳的那类人!我们要离他远一点!不要成为这种异类!”
阿童话音刚落,忽然就像被缝了针一般住了嘴,紧接着眼睛瞪得如铜铃,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冷汗直冒。
因为,他后脑勺抵上了个冰冷的硬/物。
他活了这么多年,人生里头一次遭受这种强势逼人的威胁。
姑娘捂着嘴震惊,手臂止不住地发抖,差点当场叫出声,但好在理智压住了嗓子里的尖叫。
范书遇手里握着响尾蛇,枪口对准阿童脑门。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范书遇声音淡淡。
摁扳机的动作却精悍。
话语里充满威慑,让人胆寒。
第213章 无仙山
*
他提枪后,阿童止不住地呜咽,就算傻子也知道这枪可不是抵着玩玩。只要范书遇轻扣扳机,就能贯穿阿童的脑门,到时候倒在地上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死状悲惨,连眼睛都没闭上。
范书遇长相和他作风大相径庭,阿童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招惹到了大人物。
他没了方才的嚣张,两腿打颤,甚至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我,我不说,我不说了。你松开我!”阿童认错倒是很快,一见范书遇亮出枪,也知道那东西威力不同凡响。
“姐...”
姑娘咽了咽口水,说话尾音发颤:“对不起,请你放过我弟弟吧。”
对峙时,气氛僵持。
阿童大概是觉得,既然范书遇长得好看实则凶悍,那后头那个长得凶悍的会不会实则很好说话,于是他求救似的拱手作揖,对窦章虚声:
“哥哥,你们认识对不对?”
窦章扬眉。
“你帮我说说好话,日后我一定报答你!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我爹很宠我,你想要多少钱我爹都能给!”
阿童见窦章含笑,还没来得及分辨这笑容里的含义,他又抓紧接嘴:“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在这村子里问一问,我们家可是村子里数一数二有钱的门户....”
窦章噗嗤一声,他突然蹲下。
阿童都没范书遇腿长,窦章蹲下时刚好能和阿童平视。
目光交接时,窦章挑起半边眉毛,逼近的面色里带着几分冷厉:
“小鬼。”
“你求错人了。”
语罢,窦章的手赫然里多了把剑!
方才响尾蛇还只是抵着阿童的后脑勺,这会儿,锋利的剑身像淬了毒,抵在阿童的脖子上,只要窦章稍微动动手腕,这把含羞就能斩下小孩的脑袋。
窦章:“哥哥我金山银山都不要,只要他开心,你说怎么办?”
“!!”
阿童僵住,手指发抖蜷缩。
他的脸色一下绿了,连咽口水的动作都带着小心谨慎,死亡的威胁来得太过突然,他年纪又小,在家里横是一回事,出门在外又是一回事。
于是他又开始喊姐。
“姐.....呜呜呜....”阿童咬紧嘴唇,屋檐声从喉咙里漏出来。
他不过就是和平时那些大人们教的一样,鄙视了外来者,还嘲讽了人人信奉的科学,可是为什么没有得到掌声,反而受到了警告!
姑娘也很害怕,但还是紧张地求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范书遇总算开了口。
而且还收回了响尾蛇。
“既然除了嘴皮子全身上下没有别的本事,就别装成小大人一样上赶着送死。”范书遇利索地把响尾蛇别在腿套上,这地方刚才还被阿童指着说晦气,说是歪门邪道。
窦章也笑眯眯地站起身,他跟着范书遇绕开小孩和姑娘,往发财定位的方向走。
范书遇在和阿童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目送着范书遇和窦章离开,距离拉开了好几步远,阿童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指着范书遇的背影看向身边人:
“看到没?!怪物,绝对是怪物!爹说过了,这种身上带枪的手上都沾了很多血!他们都是信奉科学的傻子!自以为是!姐,我们快走,离这种人远一点!他们简直是疯了!!”
阿童这次的咒骂声小了许多,生怕被听到,他神色匆忙又警惕地拽着姑娘往家里走,心里默默祈祷范书遇和窦章不要再回来。
而门一关,姑娘搓搓自己的手,系上围裙去烧炉子做饭,阿童坐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开始玩玩具,拆了待零食后丢得满地都是,姑娘做饭中途出来瞧见,任劳任怨地弯腰去收拾。
她收拾一半,阿童又开始丢,捡都捡不完。
但姑娘一句怨言都没有,也没责备阿童。
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在父亲回来之前把房子收拾干净,做好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否则,她会被父亲打骂,还会扬言要把她丢到山里献祭给神仙。
神仙到底存不存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想继续活下去,就得离神仙远一点。
但嘴上还得信奉神仙。
*
村庄深处也开始弥漫了白雾,这雾气和山外的野雾不同,更像袅袅炊烟。
黑色小球扑闪翅膀,在上空监视着范书遇和窦章的一举一动。
这条街道再往里走,他们就看到了人堆里的花圈。
这户人家确实是在办白事,唢呐声从深巷内传出。
他们好不容易见到几个人,范书遇直接上前逮住了个青年,不让人走。
“你,你想干什么?!”青年说话结结巴巴。
他一眼看出范书遇和窦章身份不凡,是“外面的人”。
这几年新中城为了搞什么所谓的变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指挥官的走狗来无仙山走街串巷,还跟村长啊村委会的成员们啊聊天,商量着要改变无仙山的风貌。
村子里的人不喜欢外来人的原因之一就是,外面的人不信他们这的鬼神之说,还有他们鄙夷的高科技。
村子里之前闹过一场传染病,村长引进了新中城推广的一款疫苗,结果村子里有几户人家的子女因为打了疫苗发高烧而去世了,村长恨得牙痒痒,大肆宣传了反对迷信科学的说法。
范书遇在村子里来回走了会儿,陆陆续续从斑驳的公告墙面上得知了点信息。
他拦住的人,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出头。
“这儿是在办丧事吗?”范书遇抬起下巴,指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
前方,每个人都披麻戴孝,表情悲怆,啜泣声传来。
青年上下打量范书遇,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和范书遇拉开距离:“是啊。怎么?你们不是战力大赛的参赛者吗?对我们这的丧事还感兴趣啊?”
“那倒也不是。”范书遇笑笑,“只是我们的目的地在后头,得穿过这丧事的场地。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
带路??
青年的表情唰一下惨白。
“我,我不带!”青年摇头加摆手拒绝,“你们要去自己去,扯上我做什么!”
“怎么了?”范书遇问。
青年嘴角抽搐:“你们,你们不知道自己在这村子里有多招人嫌么?要是我跟着你们一块走,我全家都会沦为笑柄的!我可不想惹这一身腥味!”
“沦为笑柄?”范书遇逮住字眼,“你们很排斥外来人?”
“分明是你们排斥我们!”青年激动起来,“你们看不起无仙山!可是我们世代生存在无仙山,村子里就算没有真的出过什么道人仙人,但这片土地是培育我们的净土!我们相信有神仙在上保佑着我们世代平安!”
“但是,每一个来无仙山的人都说,要变法,要改革,要反对封建迷信!”
“去去去,一边去。”青年像驱赶苍蝇一样,“既然你们不尊重我们在先,我们也不稀罕搭理你们!”
“我告诉你,老祖宗可是有人亲眼见过神仙显灵的,只不过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多,村子里每年都出几个刺头,想着往外跑,吃里扒外!这地方哪里不好?我看就好得很!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些不恭敬的,不听话的,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神仙会惩罚他们!你们走到这片土地上却对神仙老爷不尊敬,你们也等着苦头吃吧!”
青年一边跳脚,一边指着范书遇的鼻子骂。
范书遇听了半天,就听出一句话。
他们试图把自己的信仰强加在别人身上。
“我们信的。所以你能带个路么?”范书遇眯起眼眺望,前面的人群庞大,中间还摆了个祭坛,四四方方的,不知道正在烧着什么东西,“只要穿过那就行,后面我们可以自己走。”
参加丧事的人里壮汉居多,范书遇也不清楚这的风土人情允不允许他和窦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超度现场路过,所以还是抓个本地人带一带比较好。
青年吹鼻子瞪眼:
“不能!”
“两百庸币。带是不带?”范书遇手里多了个钱袋子,份量沉甸甸的,他作势还抛了抛。
闻言,青年原本抬脚就要走的动作一下顿住。
“多少?”青年瞪大眼睛。
本来范书遇还觉得,刚才这小哥如此慷慨激昂义正言辞地拥护了他的信仰,这会儿估计是劝不动他。范书遇已经打算再蹲一蹲下一个人,总能找到个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勇士。
但青年的反应倒是给了范书遇一个惊喜。
于是范书遇笑:“两百。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加。”
两百庸币对赏金猎人来说就是从金山上拔了片树叶的程度,对无仙村的居民来说,却是一笔天降横财。
天降横财!
青年的眼睛都亮了。
“你确定不是骗我的?”青年摸了摸自己鼻子,他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个态度的转变有些不是很妥当,于是找补:“我不是非要这笔钱不可啊,我只是看你们好像还挺可靠的,不至于害我。”
范书遇掌心颠着钱袋子,扬唇:“不骗你。”
“但事成,才给。”范书遇见青年伸手要拿,直接一缩,塞回了兜里,“也请你理解。”
青年的手在半空中僵住,闻言他搓搓手指,点头:“好吧。我给你们带路。”
“跟我来吧。”他下定决心,视死如归。
“神仙在上,家中老母重病在床,我急需钱财给其治病,请不要怪罪于我....”青年边走还边神神叨叨地念,嘴里振振有词。
范书遇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咬破手指,往地上滴血来表示他的虔诚。
*
方方正正的祭台里正在烧着什么东西。
这村子四处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大多数人家的房子墙壁上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不过大多数都是和祭祀神明啊供奉神仙啊有关系的,还有给寺庙添香火钱的广告,五花八门,有的年代久远已经开始泛黄,历经风霜雨大,上头的字都花了。
青年和两人保持距离,他走在前头,也不管范书遇和窦章跟得上跟不上,步伐是越来越快,好像生怕有人注意到他此刻正和两个外乡人走在一块。
“你们,你们是哪来的?”青年回头问。
范书遇:“红枫区。”
红枫区?
青年检索着自己的记忆:“我听说外面现在有很多仿生人,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你们不会是仿生人吧?!”
他说着仿生人三个字的时候仿佛烫嘴,说得极其不利索。
范书遇笑了下:“你觉得呢?”
“我去!!别吓我。青天大老爷。”青年立马捂住了自己心口,感受着胸腔内狂跳的心脏,“要是我妈知道我跟什么仿生人混在一起,会抽死我的......”
“太恐怖了,你们不觉得恐怖吗?!什么黑客,仿生人,还有什么飞车,飞行公...电子宠物....这些东西简直有悖人伦!庸城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一定会让神仙失望的。”
“老老实实地信奉神明不好么,跟随神的指引,我们村子也存活至今了!一旦人类的界限都分不清,这以后干脆被人工智能取代算了,人类还有什么必要存在?!”
“我是没读过多少书,但我也不稀罕!”
青年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信奉科技的人,故意拉大了贫富差距,还闹阶级对立!要我说,所有人都应该摈弃科学,回归自然本真,把什么仿生人什么枪支弹药的全部禁止!”
范书遇听着他念叨,不发一语。
三人终于逼近了祭台。
祭台周围左右都摆了几个大花圈,负责超度亡灵的大法师手里拿了根香火,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一串经文。
旁边的家属们都闭着眼睛,虔诚地鞠躬弯腰为死者祈福超度。
“魂归故里...魂归故里....”
范书遇跨了一步上前,和青年挨着:“这家人是谁仙逝了?”
青年又吓一跳,他马上和范书遇拉开距离,低声:“嘘!别多嘴!”
确定周围暂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青年才压低嗓音:“是个十岁左右的姑娘,病死的。前天夜里就走了,家里人嫌她晦气,说是已经找出马仙来看过,她身上沾染了不敢沾染的东西才染病死的,于是头七都没到就赶紧把所有丧事都操办,以免多生事端。”
什么叫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范书遇还是问:“所以到底生的什么病?”
“不都跟你说了,是被坏东西附身了!”青年骂道。
“总要有个说法吧。发烧?突发性心脏病?脑溢血?还是别的什么?”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脑溢血?我没听过!”青年皱眉嚷嚷,明显是有些不耐烦。
“你们都不知道生的是什么病?那生病之后家里人没有带她去看医生吗?”范书遇眉心紧缩。
“看医生?看了啊,找了村子里的神婆,给她倒了水,在身上试了试鬼魂。哎哟,反正都说是被不好的东西附身了!她八字不够硬,抗不下来,就死了。”
青年说得理所当然。
范书遇却觉得莫名其妙。
生病了不去看医生,反而求神问佛的做什么?
“你们村子里没有别的医生?”
青年嗤笑:“医生不管用的。根本治不好。无仙村的人是被土地神庇佑的子民,只需要诚心叩拜神明,该活的自然就能活。”
“小毛病我们都是自己找土方子,治得好就说明神仙保佑了你,治不好那就是你命数如此,连神仙都救不回来!那还找医生干啥?”
“浪费钱!”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吃亏!我想着我母亲一生行善又对神仙十分尊敬,从来没有半点逾矩,她命不该如此,所以我带着母亲下山去找医生,结果呢?就是个无底洞!要钱要钱,反反复复跟我要钱!”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失心疯了,居然信医生的鬼话,医院开设就是为了捞钱的,我当时还不相信,结果呢,我把母亲送过去以后,对方说什么胸腔内部可能长了个东西,我一听吓坏了,问要怎么治,治疗方案我也没听明白,反正就交钱!”
“交了两三次,我母亲还是没好!那狗屁医院直接跟我说,是恶性肿瘤,肿瘤是什么?肯定是那狼心狗肺的庸医编出来骗我的!我听都没听过!”
“现在好了,跟我说我母亲要住院观察,又是一大笔钱。如果当初我听村里人的话,让我母亲在家好好烧香求神,或许她还能好得快一些。结果我非带着她去医院,神仙生我的气了,我现在烧香来不及,也打动不了神仙!只能钻到那个烧钱的无底洞里!还他吗欠了一屁股的债!村子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是脑残!”
“他们还说我妈养了我这么个儿子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来赎罪!说生了我是倒大霉!我草他们大爷的!”
青年越说越气,也算是找了个发泄口,他一边低声地骂骂咧咧,一边猛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石头飞出去老远,叮叮当当地撞着地面,就像青年心中的不平声。
范书遇听得更沉默。
他们要绕开祭台。
祭台此刻却在烧着什么东西。
大法师把手里的香往坛子里一丢,大火就烧了起来。
“起身——”粗犷的声音响起,大法师是个男人,看上去年过半百了,赤脚在祭坛上跳起舞。
周围的家属们就纷纷直起腰,对着大火在低喃。
有人发现了想要从角落里穿梭祭台的三个身影,但法事正在进行,倒是也没有人在意。
这会儿,大法师手里多了个纸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掏了掏,掏出来后攥在手心揉搓,而后要往祭坛里抛。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大法师老眼昏花行动不便了,他抛的时候,风起,有东西从祭坛上滚了下来,巧的是,正好落在了范书遇脚边。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看去,两人均是瞳孔皱缩!
那居然是一根手指!
手指上面还缠着头发,乌黑细长,一看就是女人的发丝。
紧接着,又有东西从祭坛上滚落,祭坛的大火蔓延开,狂风起,法师手腕上的铃铛和铜钱串子叮当作响。
滚落的玩意砸着木质在台阶,砸出空灵的敲击音,范书遇顺势看去,喉头瞬间一紧,神色大变。
两个眼珠子还布满红血丝和残留的血肉神经,从台阶上一路滚落,滚到了人群里,在某个披麻戴孝的男人脚边。
男人看到这情景也把持不住,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差点干呕出来,身边有胆子小的妇人爆发出尖叫声!
“都别吵!”法师一看自己操作失误,立刻正色呵止:“肃静,肃静!”
“你们这是对神仙的大不敬!大不敬!是要掉脑袋的!你们的寿命会因为今天的失态而折损!你们承担得起吗?!给我肃静!”
他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步履匆匆地下台,捡起两个眼珠子,又来到范书遇身边,捡起那根手指。
他起身的时候和范书遇对视。
“你是?”法师明显愣怔了一下。
“外头来的?”法师面色复杂。
范书遇拧眉,这时候,青年插入两人之间!
“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走,打扰了。”青年对着大法师恭敬鞠躬,回身时拼了命给范书遇和窦章使脸色:“快走!”
“走!!”青年用肩膀撞了两人,推着他们朝前,扭头又对着法师道歉,“真的不好意思!”
“大师,快,快些超度吧.....”这家人里一个老者沧桑道,催促,“这天黑压压的,着实让人害怕啊!”
按照当地说法,祭祀做法事时突生变故,那肯定是亡魂还附着脏东西,必须马上除干净!
否则,一定会将霉运传染整个村庄!
到时候人人都无法自保。
于是,大法师只能又回到了祭坛上,他把手指和眼珠子都丢进去,在大火里烧掉死者最后的部分遗体。
经文还在范书遇耳边缭绕,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们渐行渐远。
终于平安穿过那诡异又荒诞的超度现场,范书遇逮住要跑的青年: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青年想抢钱袋子,范书遇却牢牢抓着,“你不说,这钱就别想拿走。”
“草!”青年低骂,“就是,就是找神婆问过,要想让这姑娘在下面过得好好的,得把把她的手指砍下来,眼睛挖下来,再单独超度啊!因为神婆查出来她身上这两处地方不干净!”
“把钱给我!”青年一把抢过范书遇手里的钱袋子,一股脑塞进自己衣襟内,“你两好自为之吧!自从你们来了就没好事!”
第214章 无仙村
*
青年撂下狠话转身就跑,背影狼狈,速度比兔子还快。
他们穿过祭台,大法师还在嘀嘀咕咕地念着经文。
四周起狂风,应景,真像是有神明下凡。死者灵魂看不清摸不着,有人说都在风里了。
沧桑之声说此话又莫名带了庄重肃穆,可信度大大增加,周围家眷亲属觉得必定是这么一回事,卑躬屈膝,腰更压了下去,像稻草杆。
范书遇回眸扫了祭台一圈。
“鬼神之说不可信啊。”窦章在后头悠悠开口。他拧着自己手腕,抬头,和空中的小黑球对视。
或许是因为接近目的地,小黑球异常亢奋,翅膀能擦出火星子。
有它带路,发财也在此时开口:
【主人,范先生,我们快到了。】
【传送台就在四周。】
这是一处长街。
长街一眼望不到头。潺潺流水发出涓涓声,滚滚向东。
这地方如果给诗人来取景,是小桥流水人家。
青年缩到人堆,拿着钱袋子消失在树影里。
他们跟着小黑球,在指引下,终于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只是,这户人家的房屋连牌匾都没有。
深院内只剩下断壁残垣,大半的石柱都断了脑袋,墙壁上的石灰斑驳,依稀可见内里的原料。
范书遇犹豫:“在里面?”
小球不回话,范书遇不确定这会儿电子眼的后台屏幕前是否有眼睛在看着他们,发财倒是应得勤快:
【是哒!在这栋房子里。】
“这儿明显没有人住吧。”范书遇眉头轻拧,“战力大赛的关卡为什么会设在这?”
“不一定没有人。”窦章勾唇,他目光在门口的两扇门上打转,虽然宅子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四处还都是焦黑的痕迹,一看就是曾经发烧过火灾。
但,这两扇大门保存得还不错,至少朱红色的颜料都没褪去。
足以说明这家人之前还算有钱。
在村子里身份不凡。
很有可能是个豪门大户。
窦章先了一步:“我们进去看看。”
范书遇无奈,只能跟着进去。
门吱呀一声被两人推开,两人一左一右,然而,当大门开启后,古怪又尖锐的声音响起:“哎哟!——”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居然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范书遇喉咙一紧,拽着窦章往后退一大步。
两人定睛看去,发现是个瘦弱的老头。
老头浑身破破烂烂,衣服最多只是遮蔽了身体,没有一点修饰气质的作用,头发乱蓬蓬像个鸡窝,他脚上穿着布鞋,怀里抱着一团草,可能是挡风用的。
让人在意的是,老头的脚踝上还有铁链。
这铁链牢牢地拴住了老头的两只脚,让他没办法迈大步伐走路,只能小鸟依人般地踩着小碎步。
门一被人推开,他就滚了下来,直接跪倒在地,还哼哧哼哧:
“哎哟——杀人了——青天白日里要杀人了!哪个不长眼睛的打扰爷爷我睡觉!这地方是你们能来的么?!”
他哼哧完才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睛,偷看来者何人。
见范书遇一身金发,旁边的一身黑,又带着散漫的表情在盯着自己,老头是个成了精的无赖,一下翻身抱住范书遇小腿:
“赔钱!”
范书遇:......
范书遇皮笑肉不笑:“您是?”
“你甭管我是谁!赔钱!不然我不让你走!”老头瞪着眼睛。
范书遇点头:“那正好。”
“我确实是不走了。你怎么说?”范书遇抬脚往里走了两步,感觉这腿部挂件的重量有点超乎想象,于是伸手要把老头的手给掰下来。
他低头时要动手,动作顿了顿,才继续。
原因为老者的手应当是如树枝枯木,皱巴苍老,可这双手居然白皙,指骨修长,上面还沾着点水,乍一看以为是青葱少女用来弹琴的手。
范书遇抬眸,方才老者蜷缩身子藏卧的天花板上有个横梁,横梁粗,长,宽,摆了个枕头,是天然供人席地而眠的场所。
横梁旁边还有个置物架,里头放了一罐清水。
“你倒是很会享受生活。”窦章也瞥见了,哼笑一声。
“你们,你们到底什么人?!”老头见敲诈勒索不成,干脆一屁股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腿,“这地方是有恶鬼盘踞的,村子里的人路过都避让,你们倒是胆大。”
他说着还摆出鬼脸,吓唬:“当心夜里就被恶鬼抓去做饲料!”
“恶鬼怕枪么?”范书遇问。
老头一愣:“啥?枪?”
“就这个。”范书遇动作利索,低腕一抽,响尾蛇躺在他掌心,手指缭绕于枪身,只一瞬,扳机被扣动。
“砰——”穿破漫天灰尘的子弹正中墙心,打出一个凌厉的弹孔!
“我的老天爷.....”老头捂住自己的嘴,开始挪动步伐,铁链发出吭哧吭哧的响声,“我的老天爷!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他一副要跑的模样,窦章绕后,笑眯眯。
老头不退步了,像个少女般双手捂住嘴。
范书遇笑笑:“参赛者。”
“我们的关卡在这。您知道关键么?”范书遇客气地问。
“啥?”老头眼睛秃噜,“战力大赛的关卡?!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们找错了!”老头似乎紧张起来,他摆手,“赶紧走吧!这儿怎么可能跟战力大赛有关系!不可能的!”
“你们赶紧走!”他又重复。
老头很想动手赶人,可是刚才见识过拿把枪的威力,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走走走!”他只能动嘴皮子功夫。
【范先生,在五点钟方向。】发财终于精准定位到了传送台的位置。
于是,范书遇抬脚。
老头见状,吓坏了:“诶!你干什么?!你别到处乱走!这地方阴气重!——”
范书遇却已经按照发财的指示找了过去。
这深宅大院看上去占地两百多平,东西两侧都是走廊,走廊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几乎没有一处建筑是完好的,不过依稀能辨认出前方有几间厢房。
而发财所指的方向所在,是一处主卧。
主卧比其他厢房都更大,但按照风水之说,这主卧坐落的位置有些不对,怎么会在这犄角旮旯里。
“老实待着别动。”窦章冷声道。
他摁住了老头的肩膀。
老头发现自己还真的动不了以后,连话都不敢说了。
村子里的人都不敢靠近此处,这两人胆子忒大了点!
“你们,你们别怪我没提醒。”老头看不见窦章,因为窦章站在他身后,他只能支支吾吾,“老朽可是警告过你们了,是你们不知好歹。”
窦章:“多谢,但是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不想死的话安静点。”
老头噤声,冷汗直冒。
范书遇站在主卧门前。
门前焦黑,木质房梁也瓦解了大半,惨不忍睹。范书遇看着紧闭的门,伸手试着推开,发现门锁得很死,也有可能是坍塌后卡住,他抬脚猛地一踹。
“哐当!”
门没倒,居然被他踹开了。
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里面冒出来。
这气味里有腐烂的怪味和潮湿气,还有一股硝烟,开门时空气流通,臭味都溢出来。
范书遇做赏金猎人这么多年,一眼看出这主卧里死过人。
一张铁板床上堆了卧榻,墙壁后方有暗黑的血迹。
还是喷射状。
这种飞溅的血迹要么是有人被利器刺杀后,利器还被拔了出来,要么是开枪贯穿带出的惯性。
墙壁上斑驳的血迹年岁已久,早就看不出什么名堂。
而卧室的角落里,真有一个传送台。
和范书遇见过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传送台周围没有光。
“窦章。”范书遇喊了一声。
人便跟了进来:“怎么了?”
窦章两手空空,范书遇问:“那个老人家呢?”
“给我捆了,坐在地上哭着呢。”
范书遇:....
“你看看,这有什么问题么?”范书遇抬起下巴,点了点。
地上的传送台一片死寂。
窦章翻开手腕,发财兴奋地扫描着传送台。
【主人,范先生,这传送台是死的,终端并没有连接这,总之是暂未开启!】
暂未开启?
范书遇揉了揉太阳穴。
他走到窗边,试图推开,发现窗户也动不了。
“难道今晚得在这睡?”范书遇说。
窦章盯着传送台看半天,“这玩意应该是有什么特定条件才能触发。”
“还记得么。”窦章站起身,“通关的前提是要触发故事背景。”
“杨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范书遇抬头,发现黑色小球跟着他们飞了进来,这会儿正在天花板上扑闪翅膀。
它也不说话。
“哎哟......天可怜见的....老朽我都耄耋之年了,怎么还遇上这样式的盗匪啊!哎哟,哎哟.....”外面的老头哭天喊地,“来人啊!!救命啊!!老朽要被杀人灭口了!!”
范书遇闻声走了出去。
“你干嘛?!”老头吓得一缩,坐在地上还用屁股挪了挪,“别过来!”
范书遇扬起笑脸:
“老人家,这地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什么什么事情!没事情!”老头要死不认。
范书遇笑:“可是这儿死过人吧?”
听到此话,老头整个人都僵住。
果然。
范书遇知道不对劲,于是循循善诱:“死了几个?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不说,我可以出去问。在这无仙村挨家挨户地问,总有人会开口告诉我。我不信,这村子里能瞒住什么秘密。”范书遇半蹲着,他和老头平视,笑里却有一股寒意,“但如果我问出来什么,再回来,你可能得吃点苦。”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范书遇问。
老头目光下移,盯住了范书遇腿套上的枪。
他是土生土长的无仙村村民,村子里一向逼视外来人,也唾弃科技,崇尚的是求神拜佛。而范书遇要从村口走到这里,路上一定已经见过不少人了。
今天村子里还有人在办白事。
即使如此,他还是把枪明晃晃地别在了腿套上,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般。
这是狂气。
老头半截入土的人,吃过的盐比旁人走过的路都多。
他一下认清了现实,哆嗦两下,开口:“知道,知道。大侠,饶我一命。”
范书遇见他态度转变这么快,手指摸着枪身,点了点:“那现在愿意说了么?”
“我说,我说。”老头深呼吸一口气。
“这家人之前....挺有钱的。这家的柳老爷,柳正在村子里当了官,做书记来着。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新中城不是被圈到联邦地界里头么,书记村长都换了一轮一轮。”
“这家人祖上之前也是高官,留下来的家产多得数不清。”
“但是吧,不知道为什么,从柳正开始,逐渐衰弱。他好赌,是村子里出名的赌鬼,但家里又有钱,玩得开,每次都一掷千金,结果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老头咽了咽口水:“你说这里死了人,其实,其实不准确。”
他忽然低声,勾勾手指,要范书遇凑过去。
见范书遇不动,老头干脆自己凑到范书遇耳边:
“这家可不是死了一个人....这家人全都死了,全他吗都死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瞳孔里带着疯癫,仰头就哈哈大笑,甚至还捧着自己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范书遇捂住自己耳朵推开一步,心里一惊,差点被老头给喊聋。
“别在这装神弄鬼!”窦章这暴脾气,伸手就是一个暴栗敲在老头的脑袋上,敲得人仿佛听到了钟声,终于闭了嘴,窦章脸色冷沉,“问你什么答什么。”
范书遇捂着耳朵,定定看着地上的人:
“怎么死的?”
老头面色阴冷下来,他两手撑在地上,把脚链踹得叮当响。
“你不怕我?”老头莫名其妙地问。
范书遇揉了揉耳垂,低眸看他:“怕你做什么?”
“如果被吼了一嗓子我就该怕你,那我在贫民窟的时候就该被人玩死了。”
老头瞪大眼:“贫..贫民窟?”
范书遇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琉璃眼紧紧盯着面前人。
老头忽然觉得在这目光里,自己的灵魂都被一双手给攫住了。
他明显比方才老实了很多,转而长叹一口气,垂了肩膀:
“你若是诚心问,我答也不是不行。”
“只是,我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出山务工赶回来的时候,这家已经一片大火了。”
“听村里人说,这家的老爷夫人都死了,夫人的哥哥,小舅子也死了,死的是最惨的,而且,他...还被恶鬼分了尸。”
什么?
范书遇和窦章对上视线,两人心头一动。
“那小舅子的头被人挂在了房梁上。手在村子王家的水井里,腿被泡在郭家的厨房药罐里,皮还被扒了下来,披在...披在新婚的齐家小哥的婚床上!”
“村子知道这件事情后夜不能寐,连夜找来了道士做法,还有神婆超度,总之什么办法都试了一遍,但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后的说法是,这家人都被恶鬼附身,这宅子阴气重,是禁地,这家人惹到了这土地上的邪煞,遭殃了。村子里其他人也跟着遭殃,因为他们和这家人交好,是助纣为虐。”
“除了小舅子,其他人呢?死法有什么特别的?做过尸检吗?有没有当年关于此事的报告或者文书?”范书遇追问。
老头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抽搐:“哪儿会有什么文书啊?发生这么邪门的事情,人人都不敢讨论,生怕被恶鬼听到,也丧命!尸检?那又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据说这家人的尸体也没找到,因为已经被恶鬼给吃掉了。它是饿了,绝对是饿了,所以对这家人下了手!”
范书遇更是觉得荒谬:“所以你们只知道这儿起了一场火,知道那小舅子被分尸,其他的一概不知?”
老头理所当然:“不然呢?!大火会带走一切!所有的罪恶都会烟消云散!这火就是神仙降下来的恩泽!带走了这家不该活的人!恶鬼也因为这大火有所忌惮,所以在此之后再也没有吃过人了!”
范书遇的表情出现裂痕,他头疼地啧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在这?”窦章在后头幽幽地问。
老头想到此事就愤懑,一拍地板叫起来:
“那是因为我无处可去!外头天寒地冻,这鬼地方至少还能给我住!老子在这睡得好好的,你们两个撒泼一般推门就入,不知道进门前先敲一敲么?!”
范书遇却在此时忽然走上前。
老头吓得又一哆嗦,“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你别碰我!老朽祖上曾经可是有得道的仙人!!”
然而,范书遇也只是把他的衣袖给撂了上去。
这下,老头跟石化了一般,僵住不动。
范书遇伸手撩开了老头的白发,目光落在他的眼眸上。
这老头年纪大,可眼睛却不浑浊,相反,仔细看时会发现里头一片清明,矍铄炯然。
“因为被村子里的人打,所以找了个传闻中煞气缠身的地方避避难?”范书遇问。
老头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
有的是旧伤,大部分是新伤。这说明某种欺凌仍然在继续,并且变本加厉,没有好转。
范书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辨认出这伤里有的是鞭子抽的,有的是木板打的,也有被烫出烙印的,还有刀或者利器刮的。
老头哑然,一声不吭,脸上带着不堪,咬紧自己嘴唇。
范书遇起身,也拉开了窦章。
“我不追究你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但至少我知道这家之前发生过大事。如果你心里有不平,想好了可以和我说。”
“我们来这里,不止是为了战力大赛。”
范书遇回眸,看着地上愣怔的人,淡淡:“我们要真相,要平冤。”
窦章笑了声,没有反驳。
他们又要去主卧里一探究竟,刚走了两步,后头地上传来叮叮当当锁链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到老头红着眼睛,垂着发丝,一拳砸在地上,近乎嘶吼地质问:
“天...天底下不平之事这么多,难道你们能一一平了不成?!”
*
范书遇扬唇,琉璃眼内神态淡然:
“不能。但只要路见不平,又听到不甘的声音,就能拔刀相助。”
老头瞪大眼睛,一时间无言。
*
无仙山地势高,临了傍晚,冷得让人骨寒。
但山上也不下雪,一是无仙村海拔还不够,二又加上如今气候变暖。
范书遇在思索刚才老头说的话。
分尸,必定是人为。
跟什么恶鬼神仙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背后用鬼神之说操控人心的又是何方神圣。
总之这里的风俗让范书遇有些不适,他不明白既然死了人,为什么不好好地查一查是谁干的。
“我们在这住还是另寻地方?”窦章压低声音问。
他抬眸扫了扫天上的电子眼:“看这玩意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想让我们出去。”
范书遇听到窦章的话,也跟着抬头。
他干脆直接问:“杨指挥官,你在是不在?”
黑色小球没有反应。
范书遇笑了声:“如果你在,倒是说说,我们是走还是留?”
“你想让我们查什么?这家人是怎么死的?”
黑色小球还是没有说话。
范书遇于是抬脚就走。
结果,那小球扑腾翅膀,居然直接飞到了范书遇面前挡着!
范书遇扬眉。
那小球一声不吭,就这么横在面前,有种拔刀相向的气势。
“这是不让我走的意思?那就是要留在这了?”范书遇叹气。
他和窦章明知道这儿被冠上凶神恶煞之地的名声,还得在这留宿。这关卡真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居然还要留在这里过夜吗。
“怕么?”窦章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如果怕,我们就走。”窦章漫不经心地拧了下手腕,“我能让它滚下来。”
范书遇觉得窦章真干得出来。
但这电子眼不仅仅是杨槐监视现场所用,也是他们找到通关线索的途径,真要毁了范书遇也有点舍不得。
“试试吧。实在待不住我们再走。”范书遇无奈道。
窦章:“那你可得想好了。这地方没有床,没有枕头。要睡只能靠在我身上。”
闻言,范书遇脚步一个打滑。
第215章 无仙村
*
阴风戚戚。
天色渐暗。
昏暗的废宅里就三个人影。
两个挨在一块,另外一个又爬山房梁柱子,吊在上头。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老头疯疯癫癫,不断地晃荡着自己脚上的铁链,弄出刮擦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傍晚还带着回音。
范书遇盘腿坐着,比石柱子还板正。
他是一点都不沾窦章的边。
范书遇闭目养神。窦章手腕打出蓝光,虚拟小屏幕上闪烁着一串串代码,这会儿窦章估计是在研究传送台怎么开启,范书遇不想打扰他。
听人说黑客玩儿代码的时候都专注。
窦章也不例外。
没人搭理老头,老头就自己弄着铁链。他时不时就往地上一看,其实两人都能感受到老头探究的目光,但两人都不说话,也没有反应。
好半天。
“困?”窦章出声。
范书遇眼皮差点合上,他激灵了下,努力调动自己的精神:“有点。”
“睡吧。”
范书遇摇头。
窦章手指在小键盘上敲,他手腕打出来的虚拟屏幕上就出现一行行的代码,旁边还附带了一个小地图,是3D的,范书遇瞧着眼熟,发现窦章是把他们来时的路都给画了出来,叠成立体全景。
他好像是弄完了。
窦章翻下自己手腕,手指落在膝盖处抖了抖,抬眸:
“老规矩,我盯梢。”
范书遇:“不想麻烦你。你好好休息吧,今晚我来。”
“我不困。”窦章指着自己太阳穴,“装配精神体会让黑客的精神力异于常人。”
“睡吧。有事我喊你。”窦章的声音低沉。
他这么哄着,范书遇真是越来越困。
在贫民窟淋过几场大雨,每次淋雨范书遇都会发烧,身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力不从心。
他在无仙村又走了一路,见到的场景荒诞,和人打交道也累,这会儿是强弩之末。
“谢谢。”范书遇于是轻声。
窦章见他只是又闭上眼,没有一点要挪身影的意思,挑眉:“我这么不可靠吗?”
范书遇还没说话,窦章又来:“你是想我抱着你过来,还是自己过来?”
范书遇:。
他眼睛剜了窦章一下,磨蹭着抬腿。
窦章伸手就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坐好,他抵着后头的石柱,范书遇就靠着他肩膀。
金发垂落在窦章的怀中,带着柔和的触感。
“草!”天花板传来唾骂,“这副样子摆给谁看!你们两到底,到底是要做什么!这地方晚上动静可多了,你们两个小年轻扛不住的!听老朽一句劝,赶紧滚!”
“这是你的地盘?”窦章眼皮都没抬一下。
还在扣自己脚上铁链的老头闻言,不吭声。
“不是就别吵。我们待我们的,你睡你的,不相干。”
窦章明显没范书遇那么好说话。
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给人强势的压迫,老头这会儿也不弄铁链,秃噜着嘴巴,长叹从天花板上传出。
三人就这么平静地待了快一个小时。
天已经全黑。
窦章没动,他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靠着自己肩膀的脑袋也越来越沉。他不想把范书遇弄醒。
窦章睁着眼睛,他表面上没动,实则脑子里在转。
如果说黑客一生都要和代码纠缠不清,那连空闲时间都为之劳心劳神地思考才是登峰造极的必经之路。
然而,窦章觉得后背传来奇怪的电流。
这电流一路从尾椎骨流窜到肩胛骨,集中在了某个位置。
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回溯,要归为到某个正确的位置,而窦章什么都没做,他在这期间只是怔怔地看着范书遇的后脖颈和金发掩藏之下的耳廓。
耳垂有些红,是被这夜里的冷风吹得。
范书遇睡眠并不深,除非是很累的时候,窦章即使不看都知道,只要自己动一动手臂,怀里的人就会惊醒。
他克制着,细致感受后背的异样。
紧接着,窦章两眼一黑。
天昏地暗。
连五指都看不见。
再过两秒,眼前又亮起。
他肩胛骨处有液体渗出。
窦章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也没有伸手去触碰。
液体很薄一层,几乎是转瞬即逝,皮肤上没了黏腻的感受,像被风吹干了的汗。
*
“这孩子喜欢看书啊?”
“肯定得跟我姓吧,毕竟之后得跟着我,喊我爹了。”
“那不如就叫窦章吧?”
“小少爷,你觉得呢?”
金发的小孩眼睛很亮,乌黑里带着点星光,如坠凡尘的陨石:“好!”
*
窦章手臂的青筋几乎是瞬间暴起!
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耳边如呢喃的熟悉的轻语,还有记忆深处的面孔...
都让窦章在这寂静的夜中心跳加速。
他目光愣怔,盯着怀里闭目的人发呆。
很久很久,窦章都没说话,呼吸放得很轻。
*
夜如游龙。
盘亘于四周。
老头大概也睡着,一点声响都没有。
“咔哒。”
“咔哒。”
“...咔,哒。”
有什么东西由远及近。
窦章眼眸一凛,循着声源扫去!
怀里人也直起身,声音还带着困倦:“怎么了?”
“去看看。”窦章扶着范书遇起来。
他手臂的血液这才顺利循环,微微发麻。范书遇下意识地牵着,“还好吗?”
“这算什么。”窦章笑了声,他反手握着人,牢牢攒在手心,带范书遇朝门口走去。
大门分明坑坑洼洼,可还是很牢固,范书遇的直觉很敏锐,他又抬起脚踹门。
这回,门没开。
“落了锁。”范书遇说。
窦章手扶着下巴,思索:“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出去?”
不知道从哪刮来的阴风又开始狂啸,吹得范书遇头发都扬起,他伸手压着金发,回眸的瞬间,之间一道身影忽然飞上了屋檐!
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天花板空空荡荡,老头的铁链在天边发出叮当声,渐行渐远。
“还有功夫在身上啊。”窦章笑了声。
范书遇淡定:“也正常。一般人不敢住这。不是说凶宅么?”
窦章点头,笑:“装得像模像样的,我还真以为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头找地方随地歇脚。”
“无仙山,虽然穷乡僻壤,但地方不错,养出来的人不简单。”范书遇朝后走了进步,他带着窦章要去主卧,“再进去看看,我觉得会有东西。”
果然,他们还没靠近主卧室,里头就传出震天的响声!
更让人诧异的是,漆黑的夜空里飞出来几个东西,圆滚滚,因为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几乎看不清是什么,不过扑闪翅膀的声音难以让人忽视。
是电子眼!
这些电子眼是杨槐给关卡设立的,突然大批地涌现在此绝对另有深意。
两人像离弦的箭直接飞出去,撞开主卧的门后,均是一顿。
他们对视。
此刻的门内,一台很眼熟的机器摆在正中,规模不大,就半个人高,也不宽,撑死半个臂弯那般,而角落里的传送台还是死气沉沉。
窦章兴味盎然起来,范书遇瞧出这机器是什么了。
之前,他在碧春园也见过。
而且,和碧春园不同,这里的机器更新。
像是临时临头打造的,或者说,像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量身定做。
“什么意思?”窦章仰头,看着室内的电子眼,“杨指挥官是试一试我的本事吗?”
“你觉得黑客排行榜第九的实力还不够?”
电子眼不说话。
范书遇和窦章不确定电子眼外到底有没有在看,他们自说自话得不到回应,干脆重新把实现凝聚到那台机器上。
这不是范书遇的领域。
“你要试吗?”范书遇问身侧人。
窦章扬唇:“都摆到我面前了,我还真有点心痒痒。”
范书遇:“好,我守周围。”
他们分工很明确。
窦章重新翻出手腕,这回,发财的声音也在落在范书遇的耳畔:
【主人,已为您连接三维空间机。】
窦章从自己耳后接口处摸出来个小型u盘。
他放在掌心抛了抛,仰头眯眼:“那你看好了,指挥官大人。”
窦章走到机器旁,下面有把椅子,可以拖出来,方便黑客坐着叠程序,窦章只是扫了一眼,根本没扯,站着微微一弯腰,手指就翻飞。
熟能生巧。
一分钟不到,窦章手里多了个东西,他朝范书遇招招手:
“来。”
范书遇抬脚走过去。
就在此时!
“啊!!!啊!!!”
“砰砰砰!砰砰!”急促的拍掌声从窗户传来,他们方才踹开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合上,咔哒再次响起,是又落了锁。
一股简直吸烟入肺可入骨髓的气息在四周炸开!弥漫的速度很快,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梦中!
机械液氤氲,腐朽味扑鼻。
独属于池核的味道,惊然产生。
无仙山,怎么会有池核?!
范书遇和窦章站着没动,两人面色复杂地看着一盏灯在夜里亮起。
纸窗户透光,光内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窗边。
他们看不清脸,只看得出来来人有长发,大概率是个女人,她发出凄厉的喊声,喊得粗犷豪放,又带着尖锐:“啊!!啊!!”
没提灯的手不停地拍着窗户,好像下一秒就能捅破窗户给钻进来!
范书遇心一紧。
来人在窗户边来回徘徊,又猛地阵阵敲击窗户,黑色的手掌印拍打,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如狂风骤雨,但并不持续,拍了一会儿,身影提着灯,好像放弃。
她的脚步很乱,没什么章法。寻常人走路都带着固定的节奏,很有个人风格,她则到处乱窜,时而快时而慢。
能走出这种步伐,大概精神不太正常,不能和寻常人比较。
“看够了?”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范书遇和窦章后背发凉,两人同时抬头。
黑色小球在空中飞着,但他们几乎要以为方才那声音是错觉的时候,杨槐笑着开口:
“还不赶紧。没时间了。”
“杨指挥官。”范书遇的眼眸冷沉下来,“你在筹划什么?”
电子眼不说话。
窦章手里的芯片开始发烫。
“试试吧。”窦章说。
范书遇被窦章拉着,找了个空位坐下。
门窗被琐死,那身影暂时也没有要继续拍窗的趋势。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看着身侧人,凝重点头。
“准备。”窦章手指绕到范书遇耳后,撩开他的长发时还略带缱绻,指尖缠绕。
“开始。”
*
范书遇又在空中飘。
这次,他没那么惊讶了。
窦章抱着双臂,笑眯眯地在旁边盯着他。
范书遇直接当了:“不能触碰三维空间内的任何东西。我知道。”
窦章意外,随即勾唇,乐得直点头。
两个人都半透明,在空中低头往下看,范书遇试着降落,很成功,他现在能在三维空间里随意掌握自己的行动,比第一次进入时轻松许多。
【主人,范先生,你们已经进入三维空间内。地点:无仙山,无仙村。】
【请注意,发财友情提示:绝对绝对不能触碰空间的东西,如果有必要,请让发财代劳,一旦随意触碰会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范书遇感受到精神海内,发光小人摩拳擦掌,他从地上翻身坐起,竖着一根手指头头是道:
【发财会随时监控各位的身体状况,在三维空间内,你们是数字生命的状态,二位的本体此刻在房间内,如果现实环境有任何异动,发财会提醒。请不要担心,请信任发财!】
范书遇点头:“好。”
两人落地。
他们回到了村口。
但,村口的红字石碑和他们初见时不一样。
这次的石碑,明显新一点。
而且上面的字也没有出现滑蜡的情况。
石碑也没有饱经风霜,更像个初生婴儿一般稚嫩。
只看了这么一眼,范书遇就意识到。
本次三维空间内的场景,回溯到了十几二十年前。
*
无仙村还是隐藏在山林里。
范书遇回头,发现大雾弥漫,山路更陡峭,几十年前这山上的路都没装上索道,下山得绕着山腰转圈向下。
“你觉得这山下树林里会不会有野兽?”窦章问。
范书遇皱眉:“如果是几十年前的话,说不定有。庸城现在的动物很少了。”
“那他们下山就更难了。”窦章说。
范书遇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我们进去瞧瞧。”
有了雾气和深山做背景,他们往前飘的时候简直像腾云驾雾,很有一番意境。
“求仙问道!点石成金!”村子里居然异常地热闹。
“新开发的仙丹,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摆着小推车的男人一路摇旗呐喊:“求仙问道咯——点石成金咯——”
另一侧,也有个推车的,他喊的是:“琼浆玉液!喝了包治百病,能长生不老!”
他手里晃着一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是绿色的,还冒着气泡,怎么看怎么诡异,但他这么一吆喝,尤其是那句“长生不老”出来以后,村民们纷纷涌上去。
有人在问价:“多少钱啊?”
青年神秘一笑,用手指比了个数。
“这么贵?!?!”人群爆发出惊呼。
“贵?喝一口能让你后半生都平安顺遂,还能让你长生不老享受世间的一切,这个价钱贵?!”青年不满地把瓶子往桌上一放,“买不起就别想着万寿无疆了!神仙真人也救不了你们!这辈子多积点德,下辈子再说吧!”
村民们面面相觑,还是不甘心,对这琼浆玉液很感兴趣。
范书遇飘过去,也盯着瓶子看。
里头的绿液不是无味的,范书遇是调酒师,他鼻子也很灵。
“是什么?”窦章声音从脑后传来。
范书遇:“嗯.......绿雕牌洗衣液兑了点柠檬汁,加上五花肉的味?”
窦章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愧是能开地下酒吧的赏金猎人。”
“你可以回去试一试。我认真的。”范书遇一本正经。
“我不试了。对长生不老不感兴趣。”窦章扬手扶着自己后脑勺,大摇大摆地在天上飘着。
他看范书遇在琼浆玉液这凑热闹,自己就飘到对头的仙丹处。
仙丹更邪门,通体金黄,像从金身佛像上搓下来的枣泥。
旁边也有人问:“仙丹怎么卖啊大师?”
“这是我从别的寺庙和道观求神拜佛才得来的秘方,所以,这个价。”他也跟地面一样比出个手势,显然是后面要加好几个零。
问者同样哀怨:“这么贵?!”
“贵是应该的,不然人人都能成仙吗?”
“所以只要花钱就能成仙?”
“不,不尽然。这得看命数。成仙之路坎坷漫长啊!如果你生来八字命格好,即使是躺在床上睡一觉都能飞升。而且,恶鬼都不敢靠近你。”
“所以村里那刚卸任的书记是命好吗?听说他最近就在求仙问道啊。是不是受到高人点拨了?”
“嘘。”卖仙丹的男人忽然伸手压在嘴唇上,面色紧张,他左顾右盼,确认没人才低声,“这话不能乱说。那位是走了歪门邪道。”
“什么歪门邪道?”
男人神秘:“总之,不是好东西。”
“你不知道么,他生了病。”男人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好像这是个天大的秘闻。
问者果然勾起好奇心:“求仙之人还会生病?”
“当然,也许就是因为生了病才准备求仙呢。”男人勾唇,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我告诉你,这话我都没对别人说过,今天是看你合我眼缘。那书记最近要结婚了。”
结婚?
问者:“和谁?怎么村子里都没人听说过?”
“当然不能说。他结婚走的也不是什么正道。他那媳妇,是从山外找来的。”
“啊?!山...山外的人?”
“是。我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别的,不方便透露。除非,你买我一个仙丹?”男人开始推销。
问者缩着脖子,囊中羞涩,抱起自己的竹篮就溜走。
窦章听得津津有味。
“你听出什么了?”范书遇飘过来问。
窦章点头:“听出来三件事。”
范书遇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窦章:“一,有个书记要结婚了。二,姑娘估计是被他坑蒙拐骗过来的。三,仙丹是蒙人钱的。”
范书遇:......
“走吧。”范书遇打算继续往前看看。
他们记得路。
这村子几十年前和几十年后几乎没有区别,道路还是那么几条,人家还是那么几户人家,只不过几十年后四世同堂了。
街上到处都是人,范书遇飘在空中。
他低头去看,能看到芸芸众生。
虽然只是个小村子,可是人生百态。
每个人都在行路,步伐匆匆。
范书遇极目远眺:“我们去那栋废宅所在的地方看看吧。”
窦章顿了顿,点头。
他正有此意。
*
能飘当然是比在地上走来得快,他们顿顿顿地穿云,很快就看到隐藏在山林间的大院。
这大院有牌匾。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柳宅。”
柳宅?
范书遇这会儿就算是再迟钝也会发现某些巧合。
比如,他们曾经听说过的柳正。
“村口刚才那个卖仙丹的大哥提到的书记,就是柳正吧。”窦章道。
他们来到柳宅门前。
这条街上也很热闹,人来人往,还有人在卖糖葫芦,纯手工,没有一点科技含量。
范书遇发现柳宅的大门紧闭。
“不是说要结婚了吗?怎么一点没有喜庆的氛围?”他奇怪。
窦章抬抬下巴:“进去瞧瞧。”
范书遇在动之前,站在大宅门前,朝窦章勾勾手。
窦章很自然地就跟了过去。
范书遇手搭在窦章的背上,还触碰到了他肩胛骨,窦章心头一跳,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愫翻涌而上。
他们想触碰对方,就能触碰对方。
这是三维空间技术内的特殊用法。
于是窦章感受到后背的压力,他顺势跟着范书遇一起弯腰。
即使没人看得见他们,几十年前在这条路上经过的人或许几十年后都已经入土,他们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街上,鞠躬。
范书遇低声:“打扰了。无意冒犯,迫不得已。”
窦章看了身侧人一眼。
范书遇很诚恳,神色也很认真。
窦章俶尔勾唇。
他也学着范书遇的模样,弯腰时低声:
“打扰。”
就像之前在女子健康福利院时,范书遇要进女生宿舍楼一探究竟一般。
第216章 无仙村
*
“柳书记,柳书记!”
柳宅大,豪华,不仅仅有仆人,还有守门的门童,门童光着个大牙,门牙缺了一块,他拍拍屁股赶紧闯进院子内,左顾右盼,终于在主卧门口找到了正在和人交谈的柳正。
“柳书记——”
门童走上去就喊人。
听说过柳正的名号,范书遇这会儿飘在空中,很客观地在旁边盯着此人。柳正居然是个瘦干干的男人,耳朵很肥,国字脸,身体仿佛被风一吹就倒,唯独一张脸长得一身正气,胳膊和腿都没几两肉。
这宅子也就是个建筑风格和宅院相关,里面的摆设很大气,天花板上还有水晶吊灯,墙壁是新刷的油漆,雪白发亮,没被大火烧之前颇有几分贵气。
“没看到我正在忙呢吗?你他吗瞎叫唤什么呢!”柳正听到门童喊自己,不耐烦地一跺脚,唾沫星子飞出来。
门童缩脖子,手里攥着一封信。
柳正眼尖,瞥见信,眼神都激动起来,变了个味。
他旁边的男人穿着西装,更是身份不凡。
“小柳啊,你刚卸任,尽快转变好心态,村子还是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无私奉献的,我看好你,以后说不定又能重新做书记。”
柳正闻言扬起笑:“是,是,多谢村长。后天的婚礼,您一定来!”
“好好好,恭喜恭喜。”村长爽朗一笑,双手抱拳,给柳正微微一点后转身,离开院子。
柳正见村长走了,伸手:“给我。”
门童颤巍巍伸手交付。
柳正把门童赶走,自己捏着信走进卧室,步伐匆匆。他带上门之前还要往屋外左右瞥,确认是真的没人再暗中偷窥才放心拆信。
窦章丝滑地穿墙而过,绕到柳正身后。
他和柳正一同看信。
看了半天,柳正面色蜡黄,把信举在蜡烛烛光里一把火烧了,只剩下个小角。
他开窗开门,风把灰烬吹入空中,一眨眼没了踪影。
然后,柳正咳嗽两声,坐在床榻旁边,皱眉,开始发呆。
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范书遇问:“信上说的什么?”
窦章:“这就有意思了。”
“这书记应该是身体不太好,生了病,但严重得超出预期,治也治不好,反反复复,他找人问了药方。”
“找什么人?”范书遇精准地逮住字眼。
窦章看他,目光含了意味深长,“找的村子里的出马仙。这信就是出马仙给柳正回的方子。”
出马仙是民间的说法,讲某些动物,比如狐狸,蛇,黄鼠狼等动物仙修炼数百年下凡,附身在某个人身上获得肉身凡胎,从而令此人颇具智慧,异于常人,能给普通人断事治病。
“信上说,如果柳正想要治好咳疾,就得找个刚出生的男婴,七七四十九天地给男婴供奉奶水,喂养他,灌溉他,然后每日都用宝瓶装童子尿,集齐四十九天之后倒入大锅熬汤喝掉。”
“他就不会再咳嗽了。”
窦章言简意赅地范书遇介绍了一下信里的内容。
范书遇差点喷出来,觉得还不如不介绍。
“柳正会信?”
窦章:“人一旦被逼急了,又是在这种穷山僻壤里,你说什么,只要冠以神仙的名号,他都是会信的。”
窦章:“世人经常说自己过得苦,想求死以解脱,但真的被病魔缠身的时候,反而又到处求医求药,想尽办法延长自己寿命。”
窦章:“活着的时候想去死,真要死了又很想活着,人经常这么矛盾。”
他两在空中飘,窦章话音刚落,那个守门的门童又急急忙忙地闯进院子里,来到卧室门口:“书记,书记!”
“又他妈嚷嚷什么?!”柳正面色一绿,大步流星走出门。
他这一出门就愣住了,但不止是他,连带着窦章和范书遇也微微停顿。
台阶下除了门童,还站着个人。
是一位女子。
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身上穿了大红色的喜服,戴了凤冠霞帔,脚上也是一双大红的喜鞋,今天是柳正起了村子里老人来给她试衣服和妆容的日子,门童在大门看到女人回来,就赶紧领着人来见书记。
“漂亮。”书记看得眼睛都发直!
他走上前,双手握住女人的肩膀,左看看右瞧瞧,大喜:“真是漂亮!”
“老婆。过两天咱们就要结婚,到时候村子里所有人都会来看,你这么漂亮,一定给我长脸。”柳正嘴里嘀嘀咕咕,他眼睛发光,上下左右地看,看不够,还要把女人转一个面,瞧她的后背。
“夫人她说肚子饿了,想吃饭来着。”门童脆生生地站在旁边报告。
书记这会儿心情好,他一下忘记刚才收到的信,对着女人直点头:“好,吃饭!现在我就让厨房做,你想吃什么都行。”
“老婆,嫁给我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柳正说了一句全天下男人在结婚之前都会说的话。
女人长得很漂亮,而且年轻。
柳正怎么看都有三十多了,蓬头垢面,因为操劳婚礼的事情满头都是汗,身上还有馊味,但女人却香喷喷,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她不是本地人。”范书遇忽然道。
窦章:“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范书遇的话也辅佐先前他们听的八卦消息,说这书记要娶的媳妇是从外面来的,“这地方的风俗条件不允许养出这么好的姑娘。”
“你看我们来的路上见到的,哪一户人家有给女儿好吃的好穿的。”范书遇淡淡。
他们跟着书记去了厨房。
这宅院地方大,东西也多,厨师按照女人的口味做了六菜一汤。
极尽奢华,不怕浪费。
女人从出现到现在都安安静静,她身上的衣服都没换下来,就一直穿着。
“来,老婆,你尝尝,这是我专门找人给你开发的新菜,味道一定不错。”柳正撸起袖子,坐在座位上笑眯眯地看着新娘。
女人看上去二十出头,脸上都是胶原蛋白,骨相优越,年轻的皮囊藏都藏不住,骨子里都透露出一股朝气蓬勃,和书记死气沉沉的国字脸不太相配。
柳正:“我虽然现在没当官,但你放心,跟了我,这家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这么大院,也够我们两个人住,我账户上还有一大笔存款。”
柳正:“给你父母的彩礼我也打过去了,够解他们燃眉之急。”
这话说得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范书遇抱胸飘在半空,垂眸看着女人的脸色。
她夹菜的动作一僵,嘴角露出个诡异的弧度,轻笑,眼底没什么情绪,藏得很深:“嗯,知道了。”
“谢谢。”她生硬道。
柳正打量着她,过了半晌才说:“不用谢,你能嫁过来,给点彩礼也没什么。”
“吃饭,吃饭,不聊那些。”柳正扬起微笑。
女人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她吃饭的时候一声不吭,吃完饭被书记安排人带回房,脱下一身的喜服。
柳正的交接工作还没做完,下午出门去跟村子里新上任的书记打招呼,而午后的太阳落在这高墙大院的墙头,范书遇飘着飘着发现几个打扮比较贫寒的男人坐在柳宅外的台阶上嗑瓜子聊天。
“听说这户人家过两天要结婚?”
“结婚?结什么婚,这叫结婚么!这不就是买卖?”
“什么买卖?”
“你不知道啊。我都听说了!”
“柳书记被革职,他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总之霉运缠身。不仅丢了工作,身体也出了毛病。听说,柳书记是去看了,但看不出个名堂,小诊所建议他去大医院。”
“山外头大医院多啊,但现在外面多乱,说好要搞什么联邦城市也没弄起来,安全区周边全他吗是怪物!去一趟得削半条命。而且医院那地方你们也知道,坑钱的!没用!柳书记就托人问了个出马仙。仙人给他支了招呢。
“什么招?能治好他的病?”
“当然。仙人掐指一算,说柳书记这是命令缺了根仙草,得到了就能治病。”
“仙草是什么玩意?”
说话的人忽然咧嘴一笑,神秘兮兮:“就是那女人!”
“柳书记不是要结婚了么?出马仙给书记找到了他命里缺的仙草,是那女人的真身。只要和那女人结了婚,生孩子,书记的病自然就会好起来。所以书记和那女人认识才不到一个月就把人给娶了回来!”
说话者哈哈大笑:“没想到书记老爷也这么怕死!”
听到此话的几个人都唏嘘不已,没想到这场婚礼还有这么个来头。
“可是结婚了就能治病?有点玄乎。”
“玄乎什么,人家是得道的仙人,也算是半个神仙,说的话肯定有道理,神仙的话你们不听?我们无仙山不是世世代代都供奉神明么。书记也算是村子里出名的人物,人杰地灵,说明神明是真的显灵了。再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指不定那女人还真能因为八字过硬,把书记这垂死挣扎的人也救活呢。”
“那这书记得的啥病啊?”
“咳疾吧,还腰酸背痛,夜里会吐血。总之毛病一大堆。最严重的,大概是他上个月有一天忽然胸闷气短,两眼一黑就晕倒。不过后来被人掐人中,硬生生掐醒了。我听在这家里打工的老翁说,书记是越来越瘦了,每天流水一样的山珍海味往府里送,都喂不胖书记,他就跟瘪了的气球一样。可能这也是个病。得治,确实得治。”
“姑娘又是哪来的?”
“外头来的。说是父母一听柳书记上门提亲就同意了,只有一个要求。要这个数的彩礼。”说话的人伸手比了个数。
旁边惊呼:“我草!这他妈,这他妈都抵得上一瓶琼浆玉液了!”
“是啊。”
“那书记直接去村口找人买瓶琼浆玉液不就行了?感觉那女人是外头来的,也不可靠。”
“你傻逼吧!对症下药对症下药懂不懂?这么贵的玩意,喝琼浆玉液治不好书记,钱不是打水漂了。再说,阎王要是真要书记死,除了神仙能保他,还真没别的办法。所以,出马仙说的话肯定有道理,书记听进去了。”
说话的人又在骂骂咧咧,一群人都对书记和书记要娶的老婆格外感兴趣,八卦是满天飞,他们聊他们的,范书遇坐享其成。
庞大信息量接踵而来,范书遇听得认真。
所以在庸城,情报贩子这个职业还是很有必要,信息差能杀人。
窦章手撑着下巴,思忖:“我觉得我们得跟着书记去看看。”
“看什么?”范书遇随意地搭话。
窦章:“他估计会去找这个出马仙的。我们也得跟去,看看这出马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范书遇倒是没有意见。
目前他们不太好分开行动,因为无仙村他们还没有探索完毕,但大概能清楚的事,故事发生地就在柳宅里。
这地方太邪门,高墙里头困住个年华正好的女人,结婚结得不情不愿,新时代新风尚的书记居然打算喝童子尿来缓咳疾。
收到信的当天傍晚,夜色有点沉,范书遇飘在墙头,盘腿坐着,听到脚步后他抬眼。
下方,书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门关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他要出门。
范书遇和窦章几乎是同时起身。
两人跟在书记后头,一左一右。村子很大,书记弯弯绕绕地走,来到一户人家面前。
这户人家看上去家境一般,住的房子是街边常见的平房,外头堆了稻草和上山砍下来的柴木,烧火用。
半山腰的位置,夜里也很冷,屋内的火炉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书记和里头的人打招呼:“老陈。”
“来了?”老陈开门,里头紧接着漏出来婴儿的啼哭:“嘤——”
小娃娃哇哇叫,哭得脸都泛红。
老陈面色难堪,不敢点灯,室内除了火炉,没有一处光源,他领着书记进门。
“书记啊,您,您确定么?我,我老婆难产死了,过几日头七,也要办白事,她就给我留下来这么一个儿子。您,您确定没问题吗?”
老陈说的话还是很有分寸了,没直接驳了书记的面子。
“你担心什么,我都没担心呢!这是我的命还是你的命?”柳正不耐烦道。
他之前是高官,雷霆手段,村子里的人心有余悸,大部分还是很怕他。
老陈哽咽:“可我儿子就是我命根子啊!这,这虽然治的是您的病,我也怕,怕我儿子会不会因此遭殃....而且这,这东西毕竟还是...”
别的话他说不出来。他想说恶心,想说脏,想说骇人听闻,可面前的柳正一张国字脸上已经浮现出愤怒,眼神充斥警告,老陈就闭了嘴。
“别磨叽!赶紧的。孩子今天喂了奶水没有?”
“不喂他怎么拉?”
老陈抹着眼泪:“喂...喂了。”
于是柳正一把把老陈怀里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给抢走,他钻进卫生间里,进去的时候从背包里拿出来个瓶子。
这瓶子模样很奇特,像个葫芦。
他带着孩子进去了,锁门。
几分钟后,柳正出来。手上的瓶子明显是有了重量,沉甸甸。
范书遇别开脸,胃里一阵不舒服。
“不想看就别看了,我盯着。”窦章说。
“没那么不堪一击。”范书遇重新建设了一下心理防线,“跟着他。”
书记取完童子尿后没有再四处乱走,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家。
他和新娘是分房睡的,因为新娘说自己夜里头痛,怕打扰了柳正休息。
反正出马仙也没有说一定要同房,只要和这女子结婚生子以后就行,柳正就同意下来。他本来也没多喜欢这女子,一切不过是为了续命。
但好在,女子长得不错。
很合他胃口。这婚结得是哪哪都让柳正满意。
于是时间一晃,就到了成亲的当天。
柳书记要结婚的消息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窗口,来围观婚礼的人数都数不清,长街上挤满了人,大家都知道柳书记光杆司令当了三十多年,终于坠入了爱河,和一个女子认识不久就飞速结婚,准备成家生子。
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大家背地里都有很多猜测,但柳正名声在外,他即使不是书记了,也天天站在村子里的各个地方和村长聊天,来往的路人见到柳正和村长谈笑风生,心道这柳书记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书记!
做书记风光啊,官比村长还大,拿的钱也多,一呼百应,村子里有什么事都能找他。
于是大家对柳正都客客气气。
也在花轿路过的时候纷纷鞠躬低头,祝他百年好合,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窦章这会儿坐在房梁上,他坐姿很狂放不羁,翘着二郎腿,目光却冷冽。
像寒风中的一把剑。
成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因为女方并没有父母,于是三拜环节就糊弄了过去,夜里开了酒席,入洞房之前书记被村子里的莽夫灌得四仰八叉,回房间的时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次日,书记起了个大早。
他很紧张。
范书遇发现这个三维空间时间的流逝不同寻常,记忆芯片似乎在自动运转,控制着故事的走向。
他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得到的是窦章肯定的回答:“是。空间不受我所控,也在自行运行。”
“为什么?”范书遇对三维空间技术还是不了解。
窦章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
...什么?
窦章笑:“还记得么,上次在碧春园,核心是初雪。我利用的是女子健康福利院残留下来的三维空间机才成功进入了虚拟环境里,而当时我拿到了一枚芯片,应该也是初雪设计给我的。”
“我们接触的上一个三维空间里主控是林晚霞,空间搭建基于利用了她的芯片。那你觉得,这个三维空间的主控是谁?”
范书遇皱起眉。
如果三维空间是不仅仅能通过主控的眼睛去看世界,而且还能透过世界的眼睛去看主控,那在他们现在所处的无仙村里,谁最有可能是主控?
柳正么?
不像。
窦章继续:“这次的三维空间和上次不一样,时间流逝有自己一套运行法则,就像在给我们讲故事,该详细的地方详细,该省略的地方省略,所以我更倾向于——”
范书遇忽然间抬头,他目光复杂,说出了心里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三维空间内的主控,还活着。”
窦章意外,挑起眉,笑得狂狷:“对。”
“这说明主控还活着。并且,她有希望我们能看到的东西。”
*
柳正早起必有妖。
他不仅看都没看床上还在熟睡的女人,反而是直接起身开始换衣服。
彼时天才微微凉,曦光都没从云层里透出来。
柳正飞快换好衣服,出门。
街上冷清,早餐店都没开。
无仙村和庸城其他地方太不一样,甚至和新中城自治区本地的风格也不一样,这里是真的相当落后,入目所及就是一片萧条。
柳正还戴了帽子。
他生怕这连个鬼影都没有的清晨的街道上有谁把他给认出来。
范书遇和窦章紧紧地跟在柳正身后。
他们发现,柳正去的方向很坚定,一路都是朝着东边。
两人交换了眼神,在跟了很长一段路后,柳正居然来到了无仙村的村口!
村口有个戴着草笠的人在等他。
“下山的?”男人低声问。
柳正赶紧点头,往男人手里塞了一袋子钱!叮叮当当,数量不小,很厚实。
男人掂了掂,点头:“哪里人?”
柳正双手合十,作揖,虔诚:“求仙凡人!”
男人听到后低笑一声。他拉出来一辆担车,有两个壮汉从角落走出来,扛起担车,单膝跪地。
柳正就坐了上去。
人力车夫拉着柳正下山,山路崎岖,白雾缭绕。
这会儿,范书遇发现三维空间开始崩坏。
四面八方出现了黑色边角,上面还浮现出蓝色的代码,更远处则是漆黑一片,他们像置身在一个魔方内一般,看着天上的bug。
窦章翻出手腕,蓝光乍现。
这回,范书遇能听到发财的一通操作:
【主人别急,发财来力!!】
【正在为您检修三维空间,备用代码已开启,索引系统已嵌套....】
听到发财也在自己耳边说话,范书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主控不可能是柳正。
因为如果是柳正,这会儿他下山,三维空间不会因为主控的视角不够而出现崩坏。
所以,主控现在一定还在无仙村里,没有跟着柳正离开。
第217章 无仙村
*
精神海中的小人哼哧哼哧地做着运动,一会儿扭扭腰,一会儿踢踢脚。它确实很厉害。不到十秒,原本还出现崩坏的空间就重新闭合。
四方的天上也没有了代码,重新变成晴空一片。
范书遇连接了窦章后,能感受到发财的某种精神力,在自己脑海里涤荡。
情景重新变得清晰。
无仙山不止无仙村一个村。
山脚下零散还分布了几个小村落。
新中城这会儿也没正式规划到自治区,治安并不好,到处都是流浪的人。而无仙村的告示牌一栏也贴了不少新闻,说是最近总是有几批人上山,满嘴都是荒唐话,竟然扬言要整改村子的风气,严打封建迷信和鬼神之说。
村民当然不同意,新闻上还放了照片,村口的村民各个五大三粗,拿着木棍,铁锹,耙子,武器五花八门,把山上的人通通赶了下去。
而村子里有钱的,想追求高质量生活,从外头引进了不少高科技玩意,还被村子里的穷人给鄙视了。
告示栏上最大的新闻是,上山的唯一一条路,因为夜里黑,总是发生意外事故,比如谁谁谁家儿郎疑似被猛兽叼走吃了,谁谁谁家老头一个不小心掉下山崖粉身碎骨了,于是,村子村民们一致同意的一件事就是,给山路装了路灯。
但隔了很多米才有一盏。这钱是村长一个人掏的,村民不买账,还说路灯会影响神仙休息。
范书遇下山的时候,注意到了几盏路灯。他眯眼,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居然读懂了范书遇的意思,开口:
【范先生!路灯里有电子眼哦,可以算半个监控!】
果然。
所以他们才能利用三维空间技术把无仙山的全貌给腾现出来。
*
范书遇和窦章跟着人力担车往山下走。
从天才刚亮,走到了烈日高照的午后。
书记付了钱,自己坐在担车上闭目养神,前头两个抬他的人热得满头大汗,到达山脚时,戴草笠的男人从银钱袋子里抽出来几粒,一左一右地塞出去,打发走两人,剩下的全部藏到自己袖口。
书记呵呵一笑:“还挺会压榨。”
“你一个做书记的,跟我半斤八两。”男人嗤笑一声。
他提醒:“赶紧的吧,要不然回去得天黑。”
在男人的催促下,书记抖了抖自己袖子,叹口气,弓着腰就往泥泞小路上走去。
他绕着弯,山脚没有云雾,但是树林很茂盛,在竹林深处出现了一户人家,门前一口水井,竹屋外摆着石桌,桌上还有一盏茶。
“仙人!”书记喊了一声。
他很紧张,搓着手,站在门口等待时左顾右盼。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却没看到人影。
书记咽了口口水,这才跟进去。
屋内。
范书遇扫视一圈,发现这就是一户普通人家。但从门外的茶盏和屋内的布局来看,这屋子只有一个人住。
脚步声很快从屋子深处传出,黑暗里走出来个男人。
他居然很年轻。甚至不能用年轻来形容,而是稚嫩。
“仙人。”书记见到少年,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他双手合十,拱手作揖,“我按照约定来了。昨日我已经和仙草结了婚!”
他一开口就是仙草,倒是附和传闻中的说法。
那个被他称作仙人的少年估计就是出马仙。
只是不知道他对外宣称自己身上附着的究竟是哪个神仙。
“接下来呢?”书记喉咙发紧,说话声音都变了个掉。
出马仙长得清秀,一双眼睛里闪着精光,都说相由心生,他看上去长得很聪明,用村子里的话来说,还很水灵。
出马仙双手背在身后,他闻言绕到了书记身边,在他身上嗅了嗅。
这动作让书记浑身一抖!他不敢动,僵硬着手臂,垂在身侧,手指都蜷缩,微微发颤。
出马仙在书记左侧的脖子间嗅了嗅,又绕到右侧,在书记的手臂附近嗅了嗅。
左右这么一通操作,少年开口:
“你的病要想彻底好,没这么简单。”
声音有些哑,和他的童颜脸蛋不太相符。
书记的心都急速下沉:“那,那依您看,我该如何呢?”
“你前几日来信问我怎么治咳疾,我给你的方子,你照做了吗?”出马仙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两手搭着,一副故作高深,年少老成的气派。
书记赶紧点头:“照做了,照做了!只不过我这才刚刚开始。已经催村子里一个新生婴儿给我产了童子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犹豫,丝毫不觉得害臊,和那孩子亲生父亲的态度截然不同。
“只要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么?”书记慌乱,“要不要再多攒一段时间?”
“不用。”出马仙冷笑,“我说的话就是神仙的意思。你难道还要违背神仙的意愿吗?四十九天就是四十九天,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书记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又开始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知好歹。仙人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你最近是不是还觉得胸闷气短,时常头晕?”出马仙问。
书记一拍手:“您真是神了!没错,我是有这些症状。”
出马仙于是一语惊人:“昨晚神仙托梦给我,说你命不久矣。”
什么?
柳正的表情瞬间耷拉下去,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很快就浮现出不甘心的表情:“不能啊!不能。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死了。仙人,您救救我,救救我,您说什么我都照做!”
“那童子尿,四十九天之后我马上让人熬汤,喝下去,一滴不剩。”柳正说着说着,腰又弯下去,他痛哭流涕,站在出马仙的屋子里嚎啕,“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我?我不想死!”
出马仙忽然伸手。
柳正一愣,鼻涕都哭了出来,他没反应过来:“...您,您这是?”
出马仙冷然:“没眼力见的东西。”
“请神仙做事,你不付出点代价,凭什么?”
“神仙可不会随便救你。要知道,请神仙下凡,比登天还难!”
柳正用衣袖抹了把鼻涕,这会儿机灵劲回来了,他立刻从自己后腰掏着,掏出来一袋崭新的,鼓鼓囊囊的袋子!
“您看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托人回去去!拜托您了仙人,求您给我指一条明路!”柳正双手奉上那钱袋子。
柳正低头,出马仙的眼底则划过一丝亮光,他嘴角微微上扬,一伸手就把柳正掌心的钱袋子拽了过来,也和那戴草笠的男人一般,在掌心掂量。
“这么点?”出马仙淡淡。
柳正双腿一软:“我,我明日再让人送一些下来!一定够的,大不了我变卖房产!”
出马仙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最后才摆摆手:“罢了,就当我做个顺水人情。”
“你要知道,请神仙来,也是要折损我寿命的!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出马仙呵斥道。
柳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感恩戴德,甚至直接跪下,千恩万谢:“多谢,多谢仙人,多谢——”
少年把钱袋子塞到柜子里,露出餍足的表情,这才拍拍手,走到了屋内侧卧里。
范书遇跟着飘了进去。
他们发现,侧卧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墙面上挂着的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神仙三头六臂,周围有一层金光,而这供奉神仙的台位前,插着三根香。
出马仙当着柳正的面,双手合十,对着画像拜了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出马仙估摸着差不多了,起身,甩袖。
他从侧卧走出来后,柳正就跪在地上跟着他:
“仙人,神仙可有什么说法?”
出马仙摸了把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还真有。”
“你凑近点。天机不可泄露。”
柳正于是跪了过去,模样虔诚,眸中闪烁激动和期待。
出马仙:“你命里带煞,且已经被恶鬼相中,这恶鬼日日夜夜就盘亘在你家房子上空,吸食你的阳气,所以你日渐消瘦,不管吃什么都喂不胖,而且胸闷气短还容易体虚发寒。”
“若你想改命,只能拿别人的命相抵。”
“神仙原本是不愿意向我透露天机,但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它告诉我,如果你想救自己,只有一个办法。”
“要用你自己亲生儿子的命来换!”
柳正呼吸一窒,瞳孔瞪大,表情不可思议。
出马仙的低语如鬼魅:
“等到你儿子成年的第一天,你要把他的手臂砍下来,扛着他的手臂在山上来回走一趟,让他的手给你扛下来上辈子的罪孽。”
“第二天,你要把他的两条腿砍下来,吊在家里的悬梁上放血。腿原本是走路用,但你儿子的腿却离地滞空,所以,你儿子就可以帮你颠倒黑白,逆天改命。”
“第三天,你要收集好你儿子身上的血,用浴缸,或者别的东西装好,再倒到炉锅里蒸煮,往里面加几味药材,再一口气喝下去。这血能和那童子尿结合,让你的骨骼刚硬无比,巩固你体内的阳气。”
“第四天,你要把你儿子的眼珠子挖下来吃掉。这样,你年老之后就不会老花失明。”
“第五天,你要把你儿子的耳朵也割下来,供奉在你家的灵堂内,让列祖列宗都借这双耳朵听一听你的心愿,他们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一世平安,神仙的力量才能汇聚到你的身上。”
“第六天,是最重要的一天。你儿子这会儿已经死得彻底了。你要把他的尸体埋在你家宅院的土里,埋得越深越好,再找村子里最爱喝酒和最好赌博的两个男人,在这片土地上撒尿,吐口水。这是人身体里最肮脏的两种液体。这两种液体会把你儿子的灵魂永远埋藏在地底,即使他死后也上不了天堂,只能下地狱,可下地狱后变成恶鬼了也爬不上来报复你,因为你已经找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人,用最肮脏的液体溺闭了你儿子归来的路。”
“记住,一定要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而且,还得是你和那仙草一起生的儿子!如果这孩子不是仙草所诞,身上就没有能替你挡灾的命格!并且仙草是难得的灵株,你和她结婚后绝对不能休妻离婚,必须和她长相厮守。一旦你离开了她,就会被恶鬼扑食!”
柳正的血逐渐冷下来。
饶是他再想活命,在听到这么古怪邪门的方法以后,第一反应也是绝望的。
出马仙盯着柳正的眼睛,笑了:
“看你好像是不想这么做?”
“也很正常。一切都取决于你。不过,如果日后被病魔缠身,躺在卧榻上起不来,需要人伺候可旁人又对你冷嘲热讽甚至落井下石,你最后再孤苦无依,只能慢慢病死的时候,你可别跟我说后悔。”
“办法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累了。你没事就先上山吧。我还得抄经文,拜一拜神仙和佛祖。”
出马仙摆出赶客的姿态。
这话里的不耐烦已经很明显,柳正跪在地上,条件反射地磕头:“多谢仙人提点....我,我回去想一想...想一想...”
柳正其实也怀疑仙人是不是骗他的。
居然要自己亲生儿子的命?!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他想回去,托关系再找别的仙人问一问。
于是,柳正站起身,屁滚尿流地推开木门,午后阳光照射在他脸上,照得他失魂落魄,眼底藏着很深的情绪,带着几分痴狂。
等柳正的身影深入深巷,出马仙站在屋子里,嗤笑了一声。他手里捻着一把香灰,往地上随意一撒:
“真是晦气。”
说完,出马仙在屋内倒了两盏茶,似乎要端到庭院内。
窦章看到柳正已经消失,抬脚要追。
范书遇却在此时开口:“等等。”
他目光微冷,紧皱的眉头下,那双琉璃眼内情绪不明。
“我们再等一会儿。”范书遇道。
窦章止住脚步,点头。
于是,两人一块翻上了出马仙家的屋顶。
范书遇的目光紧紧盯着树荫下的人影。
出马仙收了钱,这会儿又把钱袋子从柜子里掏了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
他还要把袋子里的钱一个一个拿出来,再一个一个放回去,来回数了好几遍,越数越高兴,有一种确认过金额后的喜悦和安心。
当他数到第五遍的时候,竹林里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身影高大,威武,是个壮汉,看模样二十多岁,手臂上肌肉很健硕,面相凶狠,走起路来大摇大摆。
“仙人!”男人十米开外就粗着嗓子喊。
出马仙把钱袋子收好,意外:“怎么是你来?你父母呢?”
他备了两盏茶,没想到迎来的是一个人。
男人面色平静:“死了。”
出马仙手指一顿。
“死了?怎么死的?”少年问。
男人烦躁:“出门的时候掉山沟里了,被水冲走,在下游给人打捞上的时候都死透了。”
他也不难过,只是很不耐烦,似乎不想提这件事。
出马仙比他更淡定:“真是时运不济。”
“那男的跟我妹结婚了?”男人问。
出马仙点头:“结了。”
“给了你多少钱?”男人坐下,一口就把茶给喝完,动作豪放,“不是说好二八分成?我的二呢?”
出马仙看他:“事还没稳妥,不过才刚刚结婚。等怀了孩子,这事才稳。”
男人是个暴脾气,一敲桌子骂骂咧咧:“草!你别他妈是蒙老子的吧?我爹妈来找你,是你说有办法弄到钱,事成之后和我们分成,我们才同意的!”
出马仙更是冷笑:“麻烦你搞清楚,如果不是我出主意,你们现在还在欠债,早被人乱棍打死了。如今你父母是死了,可你还活着,那就是你命大。你的命就是我和我身上的神仙救回来的!你是这么跟你的恩人说话的?”
“还是说,你对神仙敢不敬?”
他这话成功让男人面色一凛,说话也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起来,语气确实比方才好了几倍:
“这。你说得是有道理。但老子不能没有钱吧?我爹妈那几个遗产都不够我塞牙缝!这事如果没有我推波助澜,你也没办法从那傻帽书记那捞到钱!”
“你告诉我爹妈欠债还不上可以卖女儿,我妹妹长得漂亮,随便给她冠个名号就能推销出去,山里头一大把一大把的土豪地主会抢着要她。现在你拿到钱,翻脸不认人了?怎么说老子也是有苦劳在的吧!如果不是老子干活挣钱,把我那妹妹养大,又养得这么漂亮,你能赚到书记的彩礼?”
出马仙懒得和男人掰扯,他直截了当:
“我手上还有一票大的,远比你那二多得多。就看你要是不要了。”
男人一听,立刻感兴趣,眼睛冒光:“什么主意?”
“你妹妹嫁过去是嫁过去了,书记的彩礼也给了,但是那书记还藏了不少金银珠宝,家里的田产也很多,他当官的时候就捞不少油水,现在给我的请神费用抠抠搜搜,根本不及他财产的十分之一。你的二就是拿到手,也保不住你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既然妹妹都卖出去了,不如狠狠地敲那书记一笔。”出马仙优哉游哉地说,勾唇,“我给你支个招,保证你之后想赌就赌,想嫖就嫖,过的日子比神仙还快活!”
男人嘴角都快飞到太阳穴,他赶紧问:“什么招?!”
“你爹妈不是死了么,你带着包袱上山去找你妹妹,就说你现在无家可归。之后,你找理由住在那书记家里。”
“他家供你一口饭吃还是有的,想来那书记也不会拒绝。”
男人嗤笑:“我还以为是什么神仙妙计。就这?书记又不是愣头青,怎么可能会养我个和他丝毫不搭噶的男人在自己家里!碍眼,又惹人嫌!”
“他会的。”出马仙扬唇,“他必须保住这‘仙草’。不然,他就会死。他可是个顶顶怕死之人。”
“所以,只要你能拿捏住你妹妹,其他都好说。”
“你住进书记家,之后想用钱,都可以从他手里要。事成,我不要多,你七我三。”出马仙这是退让了一大步!
男人狐疑:“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出马仙听到这个问题,表情冷下来:“这和你就没关系了。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对你我都好。”
男人见出马仙一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模样,气血方刚地反问:
“那我如果不给你呢?我一个人独吞岂不是更好?你身上那神仙要是真的这么灵验,有本事就要索我的命!”
出马仙冷笑:“神仙要你的命做什么?”
“如果你不给我,这合作大不了就崩盘。等那书记再下山向我求方子,我告诉他,仙草已经成为祸草,把人赶出家门去,他就能长命百岁,你觉得到时候他听是不听?这钱,这享用不尽的富贵日子,你要是不要?”
出马仙的一段话把男人说得哑口无言,甚至瞪大眼睛,话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
“你,你哪里是什么狗屁仙人,你他吗简直是个人面兽心的歹夫!”男人破口大骂,“卑鄙!龌龊!”
出马仙面色发冷:“你吃喝嫖赌欠一屁股债,求父母帮你解脱,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却有脸在这指摘我?连自己亲妹妹都能卖,你又是个什么狗东西!”
“这事,你不做也罢,做也罢,对我而言,只是赚得多和少的问题,对你而言,是灭顶之灾和后生无忧的区别!”出马仙冷眸提醒,“你自己掂量清楚。”
男人现在是父母没了,伴儿也跟人跑了,唯一的孩子也病死,他走投无路,就剩个妹妹还能利用。
桌上的茶盏都空了后,男人叹了口粗气。
“行吧。照你说的做吧。”男人点头。
*
范书遇静静看着树荫下的两人在密谋。
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攥紧手指,握拳。
耳侧响起道低沉发冷的声音,声音内带着浓厚的不屑:
“一帮蛇虫鼠蚁。”
等太阳快落山,男人终于站起身离开,走之前还朝着出马仙拜了拜,装模作样:“多谢仙人指点。过几日我就找机会上山去投奔!”
“别忘了你我的约定。”出马仙没说什么,淡淡。
暮色沉沉。
范书遇和窦章回到村子里。
柳宅热闹得很,据说今天好几个人上门要找柳正,恭喜道贺,还准备了不少礼物,祝他新婚燕尔,夫妻和睦。
柳正却是在天黑之前才姗姗抵达,在门口和这群人撞了个正着。
他扬起笑脸,把客人们请了进去,又是喝酒又是打牌,闹到深夜。
把客人们送走后,柳正推开了主卧的门。
女人此刻正在梳妆台前,手里握着发簪,她回头,愣怔地看着柳正。
柳正双手背在身后,他咳嗽了两声,走进去,忽然伸手,递上一捧鲜花:
“老婆。这是送给你的。”
女人很意外,眼底带着惊喜。
“喜欢吗?”柳正丝滑地牵起女人的手,他咳嗽不断,端着桌上的药一饮而尽,甜言蜜语是张口就来: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送!只要你开心!”
女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柳正便低声: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生个白白嫩嫩的大胖儿子!”
第218章 无仙村
*
“蕙兰啊!”
男人了拎着包裹站在柳宅前,他粗着嗓子一喊,大宅院里头的人都能听到。
柳书记把男人接进门,纳闷:“这不是大舅哥么?”
他见过男人,知道男人是自己老婆的亲哥哥,又因为下山求仙人指点过,知道自己的命跟仙草息息相关,于是对大舅哥相当客气:
“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是不是来看望蕙兰的?你放心,她在我这里过得很好.....”柳书记脸上带着笑容,让宅院里的下人给男人倒了茶,还上了点心,招待得很周到,“每天都开开心心,结婚以后也不用干活,我都跟供祖宗一样供着呢。”
柳正继续:“村子里女人都羡慕她!说她是命好,嫁给了我!”
其实是柳正命不够好,想要蹭一蹭女人的命格。
“大舅哥,你这次来还有别的事么?”柳正自说自话了好半天,才终于递给男人一个话头。
男人咳嗽两声,露出难过至极的表情,眼神都低落下去:“柳书记,其实,其实我这次是来投奔的。看妹妹是一回事,想和亲人团聚,又是一回事!”
什么?
柳正整个人愣住,神色古怪:“投奔?”
门口出现个清瘦的身影,女人已经脱下了大红的喜服,今天就穿着朴素的长裙,素面朝天,但仍然遮掩不住她身上的气质,有种小家碧玉的美。
见到熟悉的面孔,女人先是脚步一顿,而后再回神时,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蕙兰!”男人两只手攥住了女人的肩膀,情绪激动,泪流满面,“你终于来了!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这山路崎岖,着实难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哥哥我也不会来寻你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爸妈死了,你知道吗?”
名叫蕙兰的女人僵在原地,瞳孔皱缩。
范书遇和窦章就飘在半空,两人都在打量她的视线。
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平静,杏仁眼内秋水剪瞳,长睫毛扑闪浓密,即使不化妆也卷翘。这会儿,这双眼睛在听到父母意外离世的消息时,一闪而过太多复杂的情绪。
里面有震撼,惊讶,茫然,还有莫名的解恨感。
“....死了?”她重复。
“是啊。”男人的手还攥着蕙兰的肩膀,情绪激动,他开始不断地晃动着蕙兰,“家里头的债终于还得差不多了,可是父母死了之后我没了经济来源,你也知道的蕙兰,哥哥我在老家人人喊打,大家都不愿意给我一份工!”
“爹妈在世的时候待你很好,现在我没地方去了,妹妹,你就可怜可怜哥哥,收留我吧!”男人哀嚎。
蕙兰皱眉:“可是....”
男人见状,松开手,转身对着大厅主座上的柳书记哀求:“书记!好说好歹我也是蕙兰的亲哥哥,你现在跟我是亲戚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就让我在你的府里混口饭吃,给我个活干,我保证不给你们夫妻两个添麻烦!”
他说着说着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人却只想要真黄金。
他跪得干脆利落,甚至开始撒泼打滚地卖惨:
“苍天啊!垂怜垂怜我吧!当初书记你说要娶蕙兰,也是有我一份功劳在的!只要给我一口饭吃,一个床睡,我就满足了,对书记你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的事情吧?!”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就把蕙兰带走,让她来赡养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哥哥了!”
书记听到这话,心想这他吗还得了?!
他立刻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作势要把男人拉起来:“行了行了延康,我知道你也是可怜,家里父母意外去世,你想和世上唯一的亲人待在一起。”
“那你,你就住在西边小院那个厢房,平时干些劈柴打扫的工作,做点不动脑子的粗活,我给你一口饭吃就是了!”
书记怕麻烦,这个节骨眼上,他最重要的是事情是生孩子!
所以,在院子里养一口壮汉也不是不行,只要这大舅哥别想着让蕙兰跟自己离婚就行。
书记听说,自己老婆和家里人关系不错,父母一去世,她指不定也会想回家,也会想哥哥,那干脆就让大舅哥住在自己家里头,还省事。
书记越想越觉得满意:“这样行不行了?”
地上原本还跪着的人一听到书记松口,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他立马站起身:“行,行!那就谢谢你了,蕙兰,你嫁的这个老公真是好男人!一表人才!以后我还得跟着你们混呢。”
他一得到自己想要的,马上油嘴滑舌地对着柳正一顿夸。
延康和蕙兰这两兄妹就此在柳宅定居了下来。
外头当然也会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是这对兄妹本来就不是无仙村的人,女人嫁到无仙村,居然拿还把男人也勾了过来。
虽然是兄妹,可柳正和蕙兰新婚燕尔,总得避嫌。
更有八卦者说,这延康出现,一定没好事。夫妻两本来可以在宅院里过二人世界,当哥哥的却恬不知耻地打扰他们的生活,从礼数和道德上来说,就足够落人口实。
于是这一家子很快成为了无仙村里头号热门的八卦人物,大家每天都在茶余饭后讨论柳宅的家事。
而柳书记结婚头一年,一则喜讯从深巷内传出。
*
范书遇自有记忆以来,还没见过谁家妻子怀孕以后能摆这么大阵仗。
“柳正这席面从村头摆到村尾,看起来是真高兴啊。”窦章坐在房梁上,垂眸看着低下的情景,笑了声。
范书遇也低头,他跟着窦章一块坐在屋顶。
这会儿的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上门道贺还带了礼物的,人人见到柳正都笑着说恭喜,柳正则如沐春风,笑得开怀。
他挨个给人道谢,还祝人家也早生贵子。
柳正高兴得不得了。
他设流水席,足足摆了三天,村子里的流浪汉来了都能吃上好酒。于是柳正妻子怀孕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无仙村,大家都说柳正福气好,娶了个擅生养的老婆。
柳正听了之后更高兴,他就差出门直接在街上撒钱。
“柳家家大业大,家底雄厚,够柳正挥霍个十来年的。”窦章说。
范书遇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有些懒散地瞧着下面集成一团的人,他们嘴上说一些恭维的话,给柳正送完礼以后又走到角落里和别人谈笑风生,话里话外都在笑话柳正没谈过恋爱没得过孩子,母单到三十多岁,媳妇才终于有喜,还调侃说柳正是老来得子了,后半辈子有福享。
和别人聊完,这些人又转悠到席面酒桌上胡吃海喝一通,最后嘴得满脸通红,四仰八叉地被自己老婆找上门,扛回家。有的出了柳宅就扶着墙边开始呕吐,走路像打太极。
范书遇就坐在房顶上看这些人,越看越觉得没意思。
无仙村里没有人会说实话,大家都披着面具和人交际,人人都留着心眼子。
范书遇开口:“柳正家里不缺钱,所以他求仙问道,想长命百岁。这次蕙兰怀孕以后,柳正一定会很重视这个孩子。如果不是用三维空间技术看到出马仙和延康的对话,我们也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局。”
“从头到尾蕙兰都只以为自己是正常结婚生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之后会成为柳正的药引。”
窦章:“你觉得蕙兰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么?”
范书遇手指在自己膝盖上点了点。
他察觉出窦章话里有话,于是侧目,看向自己身边盘腿坐在屋顶上的男人。
窦章黑发被风吹起,他扬眉:“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除了主动去了解或者干脆开口询问以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文字。”
“我爹以前跟我说过,没有人能一直藏住心里的事,总有一个时刻会格外想发泄出来。”窦章竖起手指,手腕处有很淡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蓝光。
同时,范书遇的精神海内,发光小人站起身又开始做广播体操,似乎是做好了准备。
“我没意见。”范书遇几乎是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
在三维空间内重力可以随意他们摆动,范书遇稳稳当当地飘到了主卧的窗前。
自从结婚以后,女人都是和柳正睡同一屋的。
她怀孕,柳正就真的把她捧在了手心里,自己搬到次卧去,把主卧留给了蕙兰一个人住。
人人都看得出来,柳正对这个孩子十分上心。
他几乎是每周都会去村子里的寺庙里烧香拜佛,还给孩子求签。
无仙村的科技并不发达,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
蕙兰年轻,又是第一次怀孕,妊娠反应很严重,怀孕一个多月后开始有孕吐反应。她经常坐在梳妆镜前抱着一个小木桶在干呕。
范书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他站在屋子里,虽然蕙兰看不到他,他也没办法触碰蕙兰,但范书遇就这么看,直到窦章低声:
“发财。”
【好的主人。】
【正在为您连接三维空间主控终端。】
发财哼哧哼哧地喘了两口气,接着,窦章面前的抽屉就被拉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本笔记。
笔记上了锁,关在一个密闭的小黑匣内,本子厚实一摞。
范书遇看到这个笔记本,觉得眼熟。
“记得么?”窦章没有伸手触碰,又是不知道哪吹来一阵风,吹得笔记翻页,“尤盼盼的笔记本也和这个大差不差。”
“对得上。”范书遇点头,“尤盼盼也来自新中城。”
于是,窦章操控着那笔记本,蓝光从他的手腕上打出来。
笔记本是蕙兰的私人物品,和她的嫁妆放在一块,看得出来女人平时很爱护这本笔记本,外表几乎是崭新的,连里面的书页都没有卷皱,四个角整整齐齐。
他们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就注意过蕙兰的物品,这本笔记能被她锁在小黑匣中,说明很重要。
而当书页被风吹开后,窦章和范书遇看到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地写了字。
蕙兰认识的字似乎不多,从她平时和柳正的交流可以察觉出,她动手写字的时候不多,还经常用拼音取代。
而这本笔记本上记录的是蕙兰的日记,每一页代表着一天,她并不是每天都写,会在左上角标日期。
让范书遇心一颤的是,这本日记里从头到尾都只有四个字。
——“我不开心。”
3月12日,我不开心。
4月27日,我不开心。
7月4日,我不开心。
....
诸如此类。
但凡记录了心情的日子里,满目只有这四个字,有时候一页只有工工整整的一行,有时候一页都被写满,大小不一,力道遒劲,从远处看破具艺术风格,会以为是什么画作。
*
三维空间忽然抖动了下。
范书遇坐在房顶,魂都差点飞出体外。
他听到屋子里又传来女人干呕的声音,紧接着两眼一黑!
“窦章!”范书遇第一反应是去看身侧的人,而一道温热的触感攀上范书遇手腕,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在。”
窦章很镇定:“没事。是主控的意识在操控,记忆芯片要开始读档了。”
读档完毕后,天光大亮!白光闪人眼睛,等视线清明以后,他们匿在寂静的夜里。
范书遇低头,发现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柳宅也还是原来的柳宅,只不过,女人的肚子已经很大,而柳宅院内的大树上挂了几个红信笺。
信笺上写了字:
“给我来个大胖儿子!”——柳正
“希望孩子平安。”——邢蕙兰
还有其他的几个是柳宅的仆人们挂上的,其中一条吸引了范书遇的注意力。他没有冒然伸手去搬弄,而是喊来了窦章。
发财又喘口气,风撞向信笺,信笺就翻了个面,有字的那一面亮在两人面前:
“祝夫人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张四华。
张四华是柳宅的那位门童。
夜里负责守门,白天负责接客,端茶倒水。住的地方很寒酸,在后院厨房旁的小草棚里,柳宅的人都说那是狗窝。
这些红信笺似乎哪个都没起作用。
因为邢蕙兰生了。
生的是个女儿。
*
哇哇的啼哭声自深夜的柳宅。
邢蕙兰满头都是汗,生了个孩子如同闯了鬼门关,负责接生的稳婆满手都是血,走出来的时候还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书记!书记!生了,夫人生了!”
他们都还是习惯叫柳正书记,这代表一种尊重,尽管柳正早就被卸任革职。
柳正就喜欢听人喊自己书记,他的光辉岁月一去不复返,一年之后居然又瘦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跟猴干似的。
“怎么样?!怎么样?!?!”柳正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牙齿都打架,一把抓住稳婆问,“孩子怎么样?!是不是大胖儿子?!”
稳婆笑着:“不是,不是!是个女孩儿!长得可水灵了,一看以后就是个美女!和夫人一样!”
不是?!
稳婆以为自己成功完成接生任务,会得到柳正的大赏,结果柳正如遭晴天霹雳,听到喜讯就像听到噩耗一样,两眼瞬间失神。
“不是?怎么不是?不可能啊?”柳正的表情在一瞬间崩塌,他不可置信地攥住了稳婆的手,“你再说一遍?是女孩?!”
“对,是,是女孩。”这时候稳婆意识到不对,紧张道。
寻常人家确实会更偏向要男孩,无仙村的风俗就是这样。
但是书记的反应太不正常,已经几近疯魔:“怎么可能!不可能!草!”
“老子的命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她怎么是个女孩?!”柳正瘦脸一横,猴着腰就要往里面闯。
里头的仆人们尖叫起来,有几个慌乱之下赶紧冲上前拦住柳正:
“老爷,书记,您不能进来!您还不能进来.....”
一时间整个柳宅都乱作一团。
原本应该是大喜的日子,鸡飞狗跳,柳正发了大火,直接砸坏了家里头几个宝贵的瓷器,地上全是碎片,仆人们经过时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默默地拿来扫把打扫干净。
生产过后,邢蕙兰精疲力尽,她满头都是汗,旁边的仆人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脑门,听到邢蕙兰虚弱着声音问:
“我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在哪里?”
她明明连呼吸都顾不过来,还是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人,不断地询问。
直到稳婆把孩子抱过来给邢蕙兰看,邢蕙兰才舒心地笑了。
“好,太好了。”邢蕙兰满眼都是慈爱。
娃娃刚出生大哭特哭是常态,然而主卧里的男人面色冷然,露出真面目,他抬手猛地拍桌子:“瞎几把哭什么!给老子把她的嘴捂住!不准哭!吵死了!”
“老子要的是男孩!吗的!”
柳正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近来的身体虚弱不堪,连走路都费劲,人更是瘦成皮包骨。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然而,居然生出来个女孩?!
出马仙说过,必须得是他的亲生儿子才行。女孩没用,女孩阴气重,他要借命格,就得拿一个阳气足的,八字硬的来相抵。
柳正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过了片刻,门外的仆人低声下气:“书记,延康先生来找您了。”
邢延康在仆人说完话的那一刻就胡咧咧地破门而入!
“怎么样柳老爷,我听说我妹妹生了个漂亮的女娃娃!你这可真是有福气啊,娶了我妹妹这么贤惠的女人做老婆!”邢延康一副邀功的模样,他甚至都不遮掩,也不找借口了,直截了当:
“给我点钱,我明早还跟几个兄弟们约好了出去喝酒。到时候,我一定在外面帮你好好地宣传一下,说你生了个福娃。”
然而,平时给钱都很大方的柳正这会儿阴沉着脸,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邢延康。
邢延康皱眉催促:“快点的啊。再不给我小心我告诉我妹妹,你在她怀孕期间还去村子鹊桥旁边那家店买女人上床的事情。你看到时候她还跟不跟你好!”
“哐当!!”
一声巨响从室内传来。
外头的仆人们捂住嘴巴,吓得眼睛瞪大。
屋内。
范书遇看到,邢延康的半个脑门全是血,直接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太阳穴,张大嘴巴。
他两就在范书遇面前,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柳正气急败坏,整个人如同暴怒的雄狮,他怒吼:“你他吗还敢来和老子要钱?!老子要的是男孩!男孩!你那个好妹妹给老子生了个姑娘,姑娘有个毛用?卵蛋东西!”
“你还跟我要钱?老子没把你打出去都算不错的了!”柳正气得手臂都抽筋,他抓起桌上的药汤往自己嘴巴里灌,又开始胸闷气短。
邢延康本来就是地皮流氓出身,被柳正这么拿着花瓶一抡,他从地上爬起来,阴森森地笑了两声。
再接着,范书遇猛地后退一步,而邢延康则捡起地上的花瓶,也哐当一下就往柳正后背上砸!
“草你吗的个贱东西敢砸老子,你真以为你是神仙不成?!”邢延康喝了点酒,醉醺醺,被柳正这么一刺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撸起袖子跟人干仗!
柳正年轻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和邢延康打平手,这个时候他不行。
因为柳正已经病重,常年咳嗽,治不好,求神拜佛也没用,还不断消瘦下去,而邢延康则是个粗汉,长得又高又壮,像头牛。
屋子里人仰马翻,外头的仆人赶紧叫来了几个还没睡的小厮,男人们冲进去把柳正和邢延康拉开,女人们偷偷地站在屋外哭,都吓破了胆。
范书遇默默地看着这处闹剧,直到天破晓,屋子里的人全都清醒了。
柳正坐在床头,脸上贴了纱布,嘴角都是血,后背更是缠绕了好几圈,白花花一片,白里还透红,皮开肉绽。
“把那个狗东西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把他腿给老子打残。”柳正冷道。
拿着棍子的下人面面相觑,犹豫:“可是......”
柳正:“给老子打!!!”
“是,是....”他们缩着脖子出去。
院子里传来杀猪般的惨叫,邢延康真给柳正打得快残了,尤其是下半身的那个地方快要没了生育功能。之后他腿修养了两三个月,奇迹般倒是还能走。
而同样,等打完,柳正又开口:
“把那孩子丢山里去。”
“他吗的。都是什么鸟事?!老子再生一个就是!”
下人这次不敢犹豫,只低头:“..是。”
第219章 无仙村
*
范书遇和窦章分头行动。
他在家里盯着柳正,天黑以后,窦章则跟着柳宅的下人,猫着腰抹黑出了门。
家里鸡飞狗跳,邢延康被柳正打断了腿,那地方传来一阵一阵火辣的刺痛,现在正在漆黑的小屋子里头哀嚎哭叫,他嘴上不仅哎哟哎哟,还在破口大骂。
“柳正你这个小畜牲!我可是你的大舅哥!你居然敢这么对老子!!”
“快给我喊医生,喊医生啊——”邢延康哭天喊地。
柳宅内的人也不想闹出人命,邢延康的嘴巴比什么都大,这么个大活人要是消失在村庄里头,柳正肯定得惹官司。
于是他们又开始后怕了,连下命令吩咐人打残邢延康的柳正也开始害怕。
他托人去喊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据说祖上是专门做郎中的,可惜在村里很不招人待见,因为大家都不信医生,只信神仙。
范书遇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正在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补,他坐在房间内唉声叹气,外头的人来来往往,手里拿着热水桶,拿着沾了血的毛巾,海一样的药品往小屋子里送。
厢房里的人总算安静,邢延康吃了苦头,给打了一剂镇定剂,睡着了。
而刚刚生产的女人听到了外面吵闹的声音,询问身边的人:
“家里是怎么了?!”
她虚弱得嘴唇都发白,手还紧紧攥着下人,“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的夫人,您放心,您好好休息吧。”下人笑着拍拍邢蕙兰的手,什么都没说。
等邢蕙兰半信半疑地躺下,下人们慢慢退出房间,带上门。
邢蕙兰想说,再把她孩子抱来给她看看,可很快她就因为虚脱,眼皮更加沉重,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邢蕙兰不安分地睡了一觉,睡醒天光大亮,小村又和往常一样充满生机。
范书遇飘在半空等着,他垂眸时,眉心皱起,眼底有化不开的担忧。
再过一会儿,窦章回来了。
“怎么样?”范书遇跟过去问,喉咙一紧。
窦章顿了顿,摇头。
窦章:“死了。”
窦章:“我亲眼看着柳宅里的下人抱着女孩去了山里,直接把人抛到空中,掉下山崖。这么高的山,下面又什么都没有。”
后面的话都不用窦章说,范书遇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就是说,柳正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但已经彻底被柳正抛弃,甚至可以说是柳正亲手杀了她。
紧接着,柳正很快恢复了精神。
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坐在房间里猛地一拍大腿:“对,没错。老子再生一个!再生一个不就成了?!下一个一定是男孩!”
范书遇一声不吭,坐在房梁上低头看着柳宅里的人重新各司其职,人人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但邢蕙兰醒来以后找不到自己的孩子,终于在下人口中得知:
“夫人,孩子生下来就带着病,没喘两口气就死了。早夭,您节哀。”
邢蕙兰听到此话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爆发出她来带柳宅的第一声怒吼:“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看过那孩子,她明明很健康!”
但是柳宅的人已经都被柳正叮嘱过,口供一致,不管邢蕙兰怎么问,他们都说,孩子是病死的。于是邢蕙兰要求要看孩子的尸体,下人们支支吾吾,也拿不出尸体。
她的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邢蕙兰意识到不对,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的第二天就咚咚咚地扣响了柳正的房门,说要见柳正。
柳正也是支支吾吾地避让了几天,最后实在避不下去,就说自己也很伤心,在邢蕙兰面前又是哭又是捶胸叹气,扬言自己也想和那孩子一同死了。
他这么做是为了安抚邢蕙兰的情绪,也是为了获得邢蕙兰的信任。
范书遇坐在墙头上,他就像坐在每一个深夜的高楼楼顶和天台,双腿荡在边缘,目光却生冷。
时间一晃而过。
三维空间又一片漆黑,甚至空间都抖动了一番,紧接着它再亮起时,范书遇和窦章发现,柳宅又变了个模样。
这是邢蕙兰生产后的第二年,山上的风刮得人寒毛竖起。
她的肚子居然又大了起来。
因为已经怀过一次,邢蕙兰明显比之前更娴熟,但面色更苍白。
她现在还算年轻,二十多岁,柳正一点都不担心邢蕙兰会吃不消,毕竟他会娶邢蕙兰也是看上了邢蕙兰是仙草,好生养。
时间又一晃而过。
邢蕙兰的第二胎也生了,是个女孩。
这次柳正更是勃然大怒,直接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草!草!!老子要的是男孩!是男孩!”
他发起疯来觉得家里的一切都沾了晦气,在孩子出生的当天夜里就把邢蕙兰之前用过的床榻枕头全都喊人丢出去给烧了,就在自己门口烧的。
躺在床上的邢蕙兰次日醒来发现自己的孩子又没了,这时候她意识到,柳正要自己生的是儿子,如果不是儿子,孩子就会“早夭”。
第二个女孩被柳正用同样的办法推下了山,也死了。
第三年,邢蕙兰再次怀孕。
而她怀上的时候,柳正偷偷摸摸地下山。
范书遇跟着柳正,再次见到山下树林深处的出马仙。
出马仙的模样更俊俏,连个子都高了,他弱冠之年,住的房子让人装修了一下,变得富丽堂皇,不再只是简单的木竹屋。
这装修费其实是柳正出的,因为这三年间柳正已经陆陆续续,以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方式给了出马仙好多钱。
甚至有一大部分是邢延康给出马仙的分赃。
“你怎么来了?”出马仙看不到范书遇,只盯着面前怒气冲冲的来客柳正问。
柳正把出马仙家的桌子都给一把掀翻:“你是不是玩老子?!”
“老子已经弄死了两个孩子,你说要男孩,可是那女人根本生不出男孩!”柳正瘦得像猴干,但力气还很大,他说完这句话后猛地咳嗽,咳得脸皮都发抖。
出马仙淡定:“她生不出来,你却跑来质问神仙?怎么,你自己无能,还要怪神仙帮不了你?”
“我已经折损自己的寿命为你请神,帮你逆天改命,你现在跑来我家掀了我的桌子,是不想续命了?”
出马仙的淡定让柳正措手不及,他思来想去,最后终于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恭敬,双手作揖:
“这个...是我一时糊涂了,还请您和神仙不要怪罪!”柳正又腆着笑脸,讨好,“只是这传说中的仙草一直生不出男孩,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吧!”
“究竟是她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柳正不由得开始怀疑。
出马仙上下打量柳正,好像大发慈悲一般:“那我就破例再给你算一算。”
柳正闻言感激涕零:“再好不过!再好不过!拜托您了!”
他又在厅内等候,出马仙照例装模作样地去了侧室的神像面前鞠躬点香,嘴里还发出蚊子声,好像在用什么语言和神仙对话。
外面的柳正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些动静,面色倒是冷静下来,他觉得出马仙肯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不然没办法和神仙对话!
于是柳正老老实实地等了十几分钟。
出马仙请神完毕后拉开门出来,声音低沉:
“仙草是能生出男孩的,只是还不到时候。这是神仙给你的考验!”
“如果你渡不过此劫,当然不能续命,你要知道你现在做的是违背天道的事情!盯上你的恶鬼已经虎视眈眈,垂涎万分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仙草生个男孩,如果生不出来,你就一直生!”
出马仙的话让柳正愣在原地。
“一直生?”柳正嘴角抽搐,“那要生到什么时候?!要是那女人一直生不出来怎么办?老子等到死吗?老子等到入土为安?!”
“我这里有一副药。”出马仙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小包粉末,“是刚才神仙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神仙给的?!
听到这话,柳正眼睛都放光。
“神仙知道你命数不多,为了让你能顺利等到仙草生下男婴,他耗费元神为你准备了这一包药,记住,只有在你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才熬制一点喝下去。”
“不能过量,不宜频繁使用!”
出马仙掌心摊着那药包。
范书遇低声:“发财?”
【我在!】
【范先生,你有什么吩咐?】
发光小人在精神海里摩拳擦掌,兴奋地弹跳起射。
自从窦章把精神体的权限让渡给范书遇以后,范书遇就一直都能感觉到发财的存在。
“你可以试试分析这药的成分吗?”范书遇问。
【好的。】
【已为您检索药材成分,已录入信息库,正在匹配信息.......】
【范先生,检查结果出来了。这药里面喊着大量镇定剂和止痛药成分,其中还掺杂着一种特殊合成原料,该原料为粉末状,在其元素表内,有百分之八十的占比元素来自游晶。该合成原料能治癌。长期服用效果显著,短期服用只能起到初步化疗的作用。】
范书遇:“所以柳书记是得了癌症?”
【基础检测检测结果显示,是这样的。但其实具体什么病,发财没法精准判断。三维空间为过去实事的虚拟化,在故事场景中的一切实体发财无法真正触碰,也无法对人物进行扫描检测。按照科学验证法来说,发财没办法给范先生你一个准确的答复,只能推断,柳书记确实是得了罕见的大病,但不是没办法治疗。只是他一直没去正规的医院看病。】
言外之意,它只能帮到这里。
但能帮到这里,也已经胜过市面上的所有精神体,当今市场,乃至是黑市能高价买到的精神体,编号和级别都不如发财。
“回来了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范书遇脑子里响起。
窦章的声音带了点懒洋洋,这会儿他在柳宅盯着邢蕙兰,听上去他有点疲惫。
范书遇下意识回答:“还没。大概快了。柳书记现在在跟出马仙聊之后的计划,他想让出马仙问问神仙,有什么办法能让仙草直接怀上男孩。”
窦章那边似乎是轻笑了一下,笑里带着散漫,还有不屑。
从知道柳正的心思和出马仙设计的骗局以后,他对整个柳宅都充满不屑。
印象中,或者说,在庸城其他赛博江湖人士的口中,窦章确实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为黑客,但光明磊落,除了做事有时候不按常理出牌以外,没什么被人诟病的地方。
但让范书遇意外的是,自己从出现在贫民窟开始,就是无法连接子机的那类人。
他注定做不了黑客。
可是现在,范书遇能通过窦章连接发财,感受到所谓的精神体是怎么和身上的义体连接,产生灵魂上的共鸣。
范书遇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尽管窦章和发财都不在那。
他指腹莫名滚烫,这种奇妙的感受在他有记忆以来还不曾有过。
而忽然地,范书遇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
他又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四周都是空茫茫的景色,看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前方只有一个小山坡。
小山坡上有一个黑影,那人给范书遇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故人。范书遇似乎伸手去抓,也朝那人跑去。
画面陡然转变。
这次的场景清晰起来,他在一间教室里,周围的人都没有脸,但声音却各不相同:
“又开始了?”
“又要让我们猜了是吧?哎呀,你们这个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分不出来,真的分不出来,你们太像了。”
“别闹了,你就说吧,你是范书遇么?”
范书遇恍惚间想起,自己做过类似的梦。
可这次的不是梦。
这次在三维空间内,范书遇看到的是回忆。
甚至,他听到的话也比上次的梦境更详细了点。
可是,当范书遇想去深究这些话的含义的时候,他开始头疼。
回忆破碎。
范书遇目光空濛,直勾勾地定格在地面上。
柳正站起身:“那就多谢仙人!真的太感谢了!这个药我一定按照您的叮嘱去服用,绝对不会乱吃,不然我小命不保!”
出马仙神情平淡:“嗯。回去吧。”
柳正再次留下了一袋子钱,里面很鼓,光是肉眼看都知道数额不少。
*
很不幸的是,邢蕙兰生的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女孩。
柳正似乎已经能接受这个结局,这才过了三年而已,他耗得起。
村子里的人忽然发现,柳正好像比之前胖了一点,头发也长出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即使他和邢蕙兰结婚三年,没有一儿半女,他也像个没事人,居然还逆生长起来。
柳正谨遵神仙的话,不敢多吃药。
只有在大汗淋漓浑身发冷头晕眼花狂掉头发还吐血的时候,才会捻一把粉末煮成汤喝下。
以及,他还在村子里物色新的童子,在服用七七四十九天熬制的童子尿。
柳正喝尿的事情已经成了村子里一段佳话,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在私底下笑话柳正贪生怕死,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连男婴的尿都喝!
不过没有人敢在柳正面前说。
他靠着打点关系,在第四年的时候又坐上了书记,这下,村子里更是没人敢给他脸色了,人人都说,说不定这童子尿还真是个宝贝,喝了以后不仅延年益寿,还能升官发财。
只有柳正觉得,这不是童子尿的原因,是归功于他娶了仙草。
所以即使仙草生不出来儿子,柳正也没有躲怪罪她。
第三个孩子,柳正仍旧让人丢下山崖。他不养女儿,他只要儿子。
然而,出事了。
第四年,邢蕙兰的身体吃不消,她一整年都没有怀过孩子,而且还经常上吐下泻,面色蜡黄,她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日渐消瘦下去,比柳正还瘦,整个人都形销骨立,头发也稀疏,和刚结婚时候的珠圆玉润完全不同,这一年她三十都还不到,却好像饱经了风霜,走路甚至需要拐杖支撑。
柳正又去找了出马仙,这次出马仙说,是因为邢蕙兰怀孕太频繁,生了太多孩子,她身体吃不消。而出马仙还指点了柳正,说他一直生不出儿子,是因为他身上罪孽太重,杀了太多亲生的闺女。
于是,柳正事业平步青云后,开始养邢蕙兰的身子。她仍然是仙草,柳正就仍然养着她和邢延康。邢延康自从被柳正打断腿后,也到处求神拜佛地找方子来治自己的腿。
他可以走路了,下半身也能起立,只是一直没办法发泄,听人说,他就和太监一样,那地方是没用了,最多立起来玩玩,当个摆设。
于是,邢延康开始赌,他有点怕柳正,但还是会找柳正要钱,要不到钱也会发疯,柳正觉得麻烦,给钱也豪爽。
他不想让邢延康影响了仙草的命格。
就这样,在柳正和邢蕙兰结婚的第八年,邢蕙兰终于把身子养好,再次怀了孕。
范书遇看着这小宅子在时光的飞逝下一年一个养,宅子里的人也在变着。
第八年,邢蕙兰有喜,柳正在柳宅门口放鞭炮,庆祝。
他身体还是不好,而且出马仙给的粉末在这几年间也所剩无几,柳正再次感受到了危机。
这次的孩子,他必须要一个男童!
白驹过隙,三维空间一黑一亮,范书遇和窦章直接来到了邢蕙兰生产的夜里。
夜里柳宅到处都是人,接生的稳婆就有七八个!
可见柳正对这次生产的重视。
他四十多岁,眼角出现了皱纹,脸上也是沟壑万千,皮肤粗糙不堪,村子里的书记和其他官职又要开始轮换大选,柳正察觉到村子里其他竞争者对自己很有威胁,也发现自己在苍老面前根本毫无反抗力。
他马上又要成为光杆书记。
现在,他只想着快快来一个儿子,救他的命!
他想活到一百岁,想一直活下去!
然而,当婴孩的啼哭在柳宅内爆发时,稳婆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差点当场跪下:“书记,老爷,生了,夫人生了!”
“怎么样?!怎么样?!?!”柳正近乎咆哮地问。
稳婆神色大变:“这个....这...是,是个女孩,是个女孩。”
柳正愣在原地,如遭晴天霹雳。
他不甘心,他双目猩红,又是跺脚又是拽着稳婆的衣领,力大无穷般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暴怒:“放你吗的狗屁!不可能是女孩!不可能!!!”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是女孩。
柳正发了疯一般冲进产房内,直接把襁褓中的婴儿拽出来,旁边的一众下人们面色发青,大气不敢出一声。
柳正亲自检查过后,把婴儿往地上一丢!
重重的落地声让床上奄奄一息,满头大汗的邢蕙兰虚弱尖叫:
“住手,住手!我的孩子......”
柳正张嘴就想说,把这晦气玩意丢出去,丢下山崖!
可这个时候他顿住,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皱起眉,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是女孩,那就女孩吧。”
“过几天举办酒宴,请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来沾沾喜气。”他居然决定要好好抚养这个女孩!
这惊人的反应让柳宅里的一众老仆人震得合不拢嘴,没人敢置喙,他们都是拿钱办事,于是按照柳正的吩咐,给这位女婴请了奶妈,请了保姆。
柳正决定不再沾染罪孽之后,他还是没放弃要仙草生男孩,给自己挡灾。
于是,柳正一边抚养女孩,一边一整天都懒得见女孩两面,一边又撺掇邢蕙兰,让她明年再生一个。
破天荒地,邢蕙兰哭了。
“我不想生了。”邢蕙兰说。
这时候,邢蕙兰已经出现了苍老的姿态,她的背佝偻,她的腿战战,她有了白发,她体态臃肿。
而范书遇静静地站在一边。
他看着邢蕙兰在柳正面前哭,拒绝柳正说再生一个的请求,柳正没想到邢蕙兰会来这么一出,于是对着仙草就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邢蕙兰的反抗很激烈,柳正当天就让人把邢蕙兰关在了柳宅后院的柴火间里,用铁链拷着,不给饭吃,拉撒就地解决。
柳正要逼邢蕙兰同意,即使不同意也没关系,他可以用强的。
邢蕙兰有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态龙钟。
范书遇站在柴火间的稻草堆旁,再一次静静地看着女人。
她身上都是被鞭打过的伤痕,双脚被滚烫的热水烫得破了皮,红肿不堪。
这下,范书遇认出来她是谁了。
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再风华正茂,笑颜倾城。
“是之前撞到我的婆婆。”范书遇说。
窦章黑眸内敛藏着不知名的情绪,他道:
“嗯。”
“她吃掉了藏金阁的芯片。”
“她是主控。”
第220章 无仙村
*
邢蕙兰被柳正给关了起来。这柴火间没有灯,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冷风怒号,她双脚被烫得气泡,吊着一口气。柳正不会让邢蕙兰死的,他需要仙草的身体给自己培育能挡灾的纯阳之子。
所以,邢蕙兰此刻生不如死,她嘴里还被塞满棉布,嘴上贴了封条,防止她咬舌自尽,柳正已经几近疯魔,他每天都在盘算的事情就是,到底怎样才能生一个儿子出来。
夜里巡夜的下人经过柴火间,听到里面传出虚弱的人声。
浓重黑色里,那颤巍巍的声音仿佛也是黑色:“我不生了.....我不想生了...”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邢蕙兰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柳正一般都不会来看邢蕙兰,只有在他觉得自己攒够了一泡上千亿的蝌蚪后才会大驾光临柴火间,把邢蕙兰全身都跟剥鸡蛋一样剥干净,然后草草了事。
他上了年纪,四十多岁的人早就不如当年身强力壮。
而邢蕙兰更是像枯黄的稻草,腰肢仿佛一折就断。
这么浑浑噩噩地再过了大半年,邢蕙兰再次有喜。
柳正遵循了出马仙的教诲,好好地抚养了第四个孩子,也就是唯一一个目前在柳正手中活下来的女孩。
他随便给女孩娶了名字,叫柳四。
得知邢蕙兰怀孕的消息,柳正高兴得一整晚没睡着觉,他让人恭恭敬敬地把邢蕙兰从柴火间里请了出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但绑着手脚,不让邢蕙兰离开柳宅半步。
“老婆,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就好好地待在家里,想要什么和我说,我都满足你。”柳正是这么对着骨瘦如柴,面如土色的邢蕙兰说的。
他的山珍海味和补品有点效果,半年时间又把邢蕙兰养的胖了点,而与此同时,柳四一岁了。
满一岁的小孩,在无仙村都会进行一个传统的活动。
抓周。
柳正希望自己有生儿子的命,于是对柳四寄予厚望,他让人在还只会爬的柳四周围摆满了武器,长矛,铁锹,剑,皮鞭,诸如此类。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包围着柳四,让哇哇大哭的女孩选。
柳正不着急,就盯着地上的小娃娃看。
柳四转了一圈,一件武器都没有挑,她一边哭一边爬,爬到了桌角,脑袋撞到了桌子,桌上的头梳就掉了下来。
然后柳四在众目睽睽之下攥住了头梳,又哭又笑,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玩意。
柳正看到这情景,就差当场吐出一口血!
他气得跺脚:“草!白费老子的苦心!选了个这鬼东西,你以后怎么成才?!头梳能做什么,头梳能让你有男子气概,能让你功成名就吗?!”
柳正也不管柳四那时候还是个一岁大的女娃娃,冲上去就给了柳四一脚,周围的下人们胆战心惊,还是负责照顾柳四的奶妈屁滚尿流地跑过去护住了柳四:
“老爷,老爷,这是你女儿,是你亲女儿!她还这么小,您不能这么打啊.....”
柳正七窍生烟,正烦着,看到奶妈求情,更是连着奶妈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这事儿不了了之。柳正甚至都不愿意向别人透露这次抓周的结果。
“柳书记,您女儿抓了个什么啊?”柳正一出门就被人搭讪着问。
“滚!抓了个几把抓抓抓!抓周根本就不准!”柳正骂骂咧咧。
柳四一岁半的时候,邢蕙兰要生了。
柳宅上上下下都紧张得冒冷汗,人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内里内外都煎熬。
他们等待结果,直到啼哭声在深夜爆发,这回邢蕙兰差点死在产房里,床上全是血,全是汗,水和血和充满咸味的液体混杂在一起,臭气熏天,柳正一把推开门帘进来,翻开襁褓仔细瞧。
他瞳孔都快碎裂,心也跟着作呕:“草.....”
又是个女孩。
这个女孩就叫柳五。
甚至,邢蕙兰被吊在柴火间里又漫无天日地活了三年,她再次怀孕。
又是个女孩。
再过一年,她又怀孕。
又是个女孩。
柳七诞生的那天,柳正再次下山去找出马仙。
这次,出马仙也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遭遇到滑铁卢,他不再冷淡,而是模仿柳正露出焦虑,再照例地去了侧室开始请神。
柳正做书记的那些家底在这几年间被挥霍了个遍,邢延康赌博总是输钱,在外面还结交了不少地痞流氓,彻彻底底地成了个赌鬼混账。
出马仙倒是一年比一年穿得矜贵,连模样都跟俊俏。
他盘算着,柳正差不多该卖宅子,才能给自己供钱了,于是从侧室出来。
瞧着柳正虽然瘦,但已经走火入魔成了个儿子疯,如果告诉他仙草根本不是仙草,他可能命里就是生不出儿子,过两年还会成为一具白骨埋在地下无人问津,柳正说不定现在能抄家伙和出马仙干仗。
头破血流鱼死网破的结局不是出马仙想看到的。
于是出马仙淡淡:
“神仙这次,给了我答复。”
“神仙如何说?!”柳正紧张地搓手。
出马仙:“神仙说,如果没有儿子,也可以折中一下。只要此人是你的亲生子嗣,又是仙草所生,再八字过硬阳气十足,也能给你挡一挡恶鬼。”
他嘀嘀咕咕地在柳正耳边说了几句话,柳正听完后几乎没有犹豫就相信了。
因为他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是神仙给他想的妙计!
他在出马仙的屋子里千恩万谢,又是叩头又是作揖,嘴里念着:“祝神仙真人在上,福泽深厚,香火绵延。”
*
邢蕙兰的身子已经撑不下去了。
她怀孕了很多次,和柳正结婚十多年,她光是生产都经历了近十次。
她的骨盆越来越大,她的面容更是飞速苍老,手指粗糙,嘴唇干裂,双目无神。
夜里邢蕙兰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
她被关在柴火间,柳正没功夫管她,而是忙着求神拜佛,柳宅的下人们也是看她实在可怜,于是趁着柳正不注意,悄悄放水。
他们没有按照柳正往常的吩咐把邢蕙兰吊起来,而是让邢蕙兰躺在了柴火间的稻草堆上。
她觉得渴,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有小提琴断弦时的喑鸣。
喉咙里的口水翻滚着,邢蕙兰呛得留下两行泪。
她好像还发了烧,她意识到自己离死亡不远了。但是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稻草堆,希望把身下垫得很高的稻草一根一根拔出去丢掉,再站起来出去找自己的孩子。
柳正不允许邢蕙兰见柳四她们,他告诉邢蕙兰,等生出儿子的那天,她才可以和那几个女孩相认。
范书遇坐在窗台。
他的身体能穿透三维空间内的任何建筑,也能坐在各种地方,只要他自己能操控。
下人忘记把柴火间的窗关上了,夜里的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邢蕙兰冷得瑟瑟发抖,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唤,只是没什么声音,外面的人也听不到。
窦章站在窗外,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就这么一同看着屋内的女人。
再过几分钟,柴火间的门外响起脚步声。
一盏幽微的灯亮起,是有人提着灯笼来到门前。
“夫人?”熟悉的声音试探道。
“夫人,您醒着吗?”
范书遇面色一变。
他忽然起身,飘到了门边。
柴火间的门上了锁,没有柳正的允许,宅子里的下人也不能自由出入。
而范书遇穿过前面,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叫张四华的门童。
门童在柳宅做活,一晃十多年过去,现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儿郎,身形高挑,目光像含着水,一片澄澈。
张四华侧耳,听到屋内传来虚弱的人声,知道邢蕙兰是还醒着。他手里端着一个小木盒,里面有几份糕点,还有一盏热茶,冒着白雾蒸腾而上。
张四华试图推门,却推不动。
他站在原地干着急。
范书遇看着张四华的动作。
“呜....我,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咳咳...”邢蕙兰在稻草堆上发冷汗,皱着眉头,不断地抖动身体。
她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断气。
张四华还在门口团团转,他用胳膊撞,用手推,用脚踹,都踹不开门。
恍惚间,范书遇伸手——
“范书遇!”窦章的声音又冷又急,在空间内暴起。
范书遇霎时间回神,愣怔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而后堪堪顿在空中。
某个瞬间,他想帮张四华解开门锁。
但是,这里是三维空间。
他即使做了,也改变不了过去,过去已成定局。
[记住,在三维空间里绝对不允许随意触碰任何东西,绝对不能。不然你会沉溺在假象里出不去,会被空间吞噬。]
*
张四华在门外徘徊,见无果,他提着灯笼绕到屋后。窗户没关!
他提着灯笼,照到了屋内的情景。
稻草堆上的女人奄奄一息,张四华把灯笼丢进屋内,单手撑在窗槛上,翻了进去。
他很高了,面部线条也有了青年该有的凌厉。
“夫人。”张四华喊了一声。
“我来看看你。”
“你身体情况很不好了。”张四华叹息。他声音小,仿佛说给自己听。
稻草堆上的人根本听不清人声,只是浑浑噩噩,嘴里说胡话。
于是张四华就耐心地掰下糕点,一小块一小块地塞到女人嘴里,他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茶水,也慢慢地渡给女人。
邢蕙兰的身体慢慢地被这茶水暖热。
一夜无话。张四华异常沉默。他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喉咙不断滚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邢蕙兰继续沉静在梦魇中,张四华时不时就往她嘴里灌茶水,灌吃食,在柴火间里陪了邢蕙兰一个晚上。
天刚刚亮,张四华翻身离开。
他眼下发青,守了一整夜后走路都有些飘,但步伐很利落。他眼底有化不开的困倦,坚持到曦光从云层里漏出来,他就默默离开。
悄无声息,也没人发现。
*
邢蕙兰快四十岁的时候,怀了第八胎。
这时候,柳正已经五十多了。
他把这一胎真真正正地当做救命稻草,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上头。
柳正疯疯癫癫,披头散发,他早就不是书记,村子里的人才也一批换一批,逐渐地,村子里的人都忘记了还有柳正这么一号人物。
因为柳宅常年紧闭大门,村民都不知道这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柳正的蝌蚪再次中标后,他跪在柳宅的庭院里头,求神拜佛,上香,祈福,能做的都做了一遍,还喝童子尿。
柳八顺利出生,在稳婆抱着孩子出去和柳正交差的时候,邢蕙兰昏死过去。
此时柳正最大的孩子,柳四,已经很懂事。她不爱说话,每天只是盯着人瞧。其他几个妹妹也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都不怎么搭理人。
柳正也不管她们,就放任这些孩子一年一年地窜了个头,长出长发,扑闪大眼睛。
柳八,毫无疑问,仍然是个女孩。
但柳正已经找高人看过,说他差不多了。
这个差不多了的意思,是他快要绝精了。
而邢蕙兰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她就像一张树皮。所以,邢蕙兰也差不多了。
生了这么多,过去这么多年,两人都精疲力尽。
女孩?
柳正破天荒地没有发怒。
稳婆手都在发抖,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柳正大手一挥:“老子不生了。”
“老子终于有了个儿子!”他仰天大喊了一声。
稳婆一听,吓得牙齿都打颤,她觉得柳正彻底发了疯,居然连儿子女儿都认不出来,因为她手里抱着的分明是个在啼哭的女婴,声音洪亮。
然而柳正更疯的还在后头。
他一把扯过孩子,定睛敲了敲。
柳正给了稳婆和几个帮忙接生的钱,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见他这样子,下人们惊觉,柳正在生了女儿后居然打算亲自照料这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柳正是不是中邪,还是说,被什么东西魂穿附体。
范书遇眸色陡然一暗:“跟上去。”
窦章二话不说,跟着范书遇一起飘。
他们追着柳正飘到屋里。
确认门窗紧闭以后,柳正点燃了屋内的一根香。
他把柳八放在桌上,柳八还在哇哇哭,柳正却不管,他双手合十,对着那根香跪下,叩头,语气虔诚,把脑袋砸得哐哐响。
“神仙在上,请诸位做个见证,我柳正生了个儿子!儿子!这就是能让我长命百岁,长生不老的儿子啊!”
他忽然站起身,疯疯癫癫地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走到卧室里,他翻开枕头,打开了藏在床下的暗阁,从里面取出来一个东西。
然后,柳正把这东西装在了柳八的下身。
这是他专门找人定制的,走的自然也是歪门邪道,花了重金,几乎把家里现在有的钱都搭了进去。
这东西在古方里叫“枭”,木做的鸟的意思。
分明不是量身打造,但这东西安在柳八身上,居然诡异地严丝合缝。
柳正当即瞪大眼睛,他嘴角都流出了口水,眼里冒着精光:“合适!合适!”
“漫天神佛,你们看到了么!这就是我柳正的儿子!老子他妈的有儿子了!哈!!”柳正激动得又跪在地上,对着那炷香哐哐磕响头。
*
柳八一周岁的时候,柳正又在屋内摆了一圈的武器。
照样是长矛,铁锹,皮鞭等玩意儿。
柳正瞪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地上的娃娃。娃娃被他当男孩养,身上穿的是村子里最时髦的男孩该穿的衣服,牛仔外套,看上去特有范儿。
柳八安安静静,和前面几个姐姐不一样,她抓周的时候不哭不闹,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围一圈的东西。
“去啊!去啊!选一个你最喜欢的,儿子!”柳正拍着桌子催促,紧张得不断抖腿。
柳八于是动了。
她在地上慢慢地爬,路过长矛,路过铁锹,朝着桌角走去。
柳正几乎是要尖叫出来,昔日的阴影挥之不去,跃然纸上,他差点就下令要让人把这屋子里所有的桌子都烧了,拆了,桌角也不准留下。
他很怕柳八也撞到桌角,然后不知道从哪掉出来发夹,头梳,绫罗绸缎,让柳八给抓了去。
然而,柳八在要靠近桌角的时候,调转了方向。她对撞桌角没有兴趣。
紧接着,让柳正浑身发抖,血液急速倒流的事情发生了——
柳八抓住一把剑,握好,稳稳当当地举了起来。
寻常人在一岁的时候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和记忆,柳八在举剑后却忽然看向了柳正,目光直勾勾地,带着某种坚定。
柳正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只是兴奋得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冲上去就抱起柳八高举,还不断地蹭着柳八的脸颊:
“好儿子,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爹太高兴了,爹太高兴了!你居然。你居然抓了一把剑!剑好啊,剑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喜欢的,该练习的东西!草!老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有了你这么个宝贝儿子!”
“你等着,等你三岁,爹就给你请村子里最好的武夫,让他做你的师父!等你,等你十六岁,爹就可以——”
可以什么他戛然而止,没有说出来。
他嘿嘿地笑,抱着柳八在房间里转圈,甚至还在地上打滚,看上去真是比范进中举还高兴,高兴得没了边,忘了形。
他十年都没有今天这么兴奋过,夜里把柳八放在自己床边,拍着哄着入睡的。
甚至,在半夜他还神经兮兮地拉下来柳八的裤子,看到严丝合缝的枭后,柳正眼泪汪汪,精神错乱地咯咯笑起来。
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跪在正中央磕头,一直到天亮才起身。
*
柳宅恢复了生机。
柳宅十年不开的大门居然也开了,村子里的人都围过来打量,柳正再次宴请十里八乡的来客,说自己得了个大胖儿子,他的福气就要来了。
于是宴席又举办了三天三夜,柳正喝酒喝得差点猝死,睡了一整天才恢复神志。
他的高兴感染了柳宅的下人们,生活日渐有滋有味起来。
在柳八三岁的时候,她忽然举着剑找上了柳正。
彼时柳正骨瘦如柴,眼窝都陷进去一圈,可他看着柳八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对其他几个女儿们截然不同:
“怎么了儿子?”
“爸。”柳八脆生生,“我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了我的乖儿子,我给你去请大夫!”柳正吓坏了,连忙蹲下来和柳八平视。
柳八一语惊人:“这里不舒服。姐姐们都没有这个,我试了试,发现我其实也没有。这个是假的。”
柳正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过了半分钟,他一巴掌扇在柳八脸上:“放你吗的狗屁!”
柳八从来没有被柳正这么打过,她捂着脸,皱眉站在原地。
柳正回过神,又蹲下,安抚:“乖儿子,你别听你那几个姐姐们瞎说。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有的这个东西是好东西,她们没有是她们没这个命!所以你要珍惜,知道么?”
“如果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狗。”柳正诡异勾唇笑了一下,目光里带着浓厚的警告。
柳八那会儿还不算很懂事,她只是僵硬地应了一声“好”。
她对自己性别认知从小就歪曲着,她以为柳正说的是对的,自己和姐姐们不一样。
于是,柳八开始练剑了。
她出奇地有天赋,来带她的师父对着柳正夸赞,惊奇:
“你这儿子....”
“怎么了?”柳正紧张。
“你这儿子....天资卓越...简直,简直是旷世奇才啊!!!”剑客啧啧,话语里甚至带上了妒忌之意,“我是教不了他了。教不了。”
“他三岁所学就抵得上别人十年刻苦。起步太高。太高!”
柳正一听,直接当着剑客的面拍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好,好!!太好了!儿子!我儿子果然非同凡响!”
他如获至宝,对柳八更是倾其所有地培养,并且不断地给柳八灌输着男子气概之论。
十六岁,只要等到十六岁。
这位旷世奇才就会成为他的药引,被大火熬煮成汤药,成为他成仙道路上的东风。
而因此,柳正给了柳八成长环境所需要的一切。
比如,他同意柳八出门,去买东西,去学堂读书,去村子里的擂台练习。带柳八的剑客说,柳八之后说不定能参加神龙擂台的战力大赛。
柳八十二岁这一年,庸城初具雏形。
无仙山被规划在了新中城自治区的管辖范围内。
无仙村经常来一堆打扮新潮的人,扬言说要带动无仙村的经济发展,让他们接受变法,剔除封建礼教,逐渐接受高科技,走入低生活。
无仙村当然不同意。
柳正也在不同意的人之中,但他也不太在意。他只想着,十六岁,快到小八的十六岁!
而在这一年,柳正没由来地大病一场,几乎起不了床,他意识到,粉末没了。
自己的命数快要走到头了。他又开始咳血,开始急速变瘦,什么都吃不下,还呕吐,头晕,腹泻,头发也是大把大把地掉。
柳八则出落得更标志。她留着寸头,可这寸头也挡不住她眉眼间的漂亮和精致。
范书遇坐在墙头,看着庭院内正在舞剑的柳八。
他目光没有一刻从柳八身上移开过。
大风起,吹得窦章和范书遇的衣袖都鼓起。
柳八相貌出挑,唇下一颗痣。她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虽然稚气,但那份超尘和飒爽也分明。
刻在骨子里的轩昂更是藏都藏不住。
墙头上的两人谁都没说话。
但是他们都看出来了。
*
柳八是邢千婳。
第221章 无仙村
*
战力大赛的海报都飘到了无仙村。
无仙村山脚落了一个项目工程,是打算从山脚拉缆车和悬浮鱼龙列车到山顶。鱼龙列车给亚特兰蒂斯承建。
原本是一个喜事,不仅能缔结庸城和亚特兰蒂斯的商贸往来,还能让无仙山山中人的出行更方便,但是无仙村的村民们自发号召,组织了打击小队,只要施工队的人来就把人打走。
而且他们还在山脚看到了传闻中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村民们吓坏了,铁青着脸把他们口中的怪物给赶了出去。
这些热血的事迹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于是无仙村村民更觉得科技是过街老鼠。
柳八每天都在练剑。
她还被柳正送去上学。柳八在村子里的小学和初中都很有名。
因为她长相出众,又有一身好身法,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一把剑,这剑从一开始ID木剑,逐渐变为铁剑,剑身也越来越长。
她个子窜得很快,发育比同龄人都要早,刚到初中已经有一米六几,但留着寸头。
某日邢千婳放学,她走到路口,却被人拦住。
是个姑娘。
还是她的同班同学,有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梳着麻花辫。
姑娘身上的衣服很朴素,就是一条没什么装饰的连衣裙,裙子皱巴巴的,听班上同学说,这裙子从姑娘六岁就开始穿了,一直穿到现在。
无仙村村民大部分都很贫穷,家里节俭,给女儿买衣服都买大几号,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因为大码的衣服可以一直穿,即使孩子长高了也没关系。
然后家里人就可以省下一笔换新衣服的钱,用到别的地方去。
“柳,柳同学。”姑娘说话结巴,紧张得耳朵发红,“我能和你一起上下学吗?”
邢千婳那会儿很酷。在同龄人中她有一种超凡的狠劲儿,即使老师多次强调上学不允许带武器,柳八还是背着剑。
村里的人都说,柳书记这是生了一个剑痴!
他们虽然不喜欢新中城突然冒出来的科技,但是对神龙擂台还是很有敬意的。神龙擂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活动,在战力大赛获胜的人也有无上荣光。
听到女同学这么问,邢千婳淡淡地看着她,笑:“可以。”
她的嗓音偏低沉。
于是,邢千婳就和这位女同学成为了朋友,两人在学校里也总是走在一块。
女同学叫沈梦娣。
她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父母都喊她五娣,但是邢千婳不像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喊沈梦娣五娣,她只喊小梦。
“小八,你知道庸城现在有个东西叫母脑吗?听说特别厉害!”沈梦娣坐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抱着自己的腿,“我还没离开过无仙山呢。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去外面看一看。”
邢千婳问:“为什么你想出去看看?”
“你不想吗?”沈梦娣把脸埋在膝盖里,侧过头偷偷地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庸城很大的。听说新中城的城门还有龙,蓝田区的商业中心里全部都是最新的芯片和仿生人,大厦间是穿梭的电子蓝鲸。这些我都没有见过!”
邢千婳笑:“老师说好好读书,将来我们有机会出去的。”
“小八。”沈梦娣忽然凑近了点,她下意识地伸手,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邢千婳。
两人的距离有点太近,邢千婳顿住。
沈梦娣呢喃:“你睫毛好长,有个白色的绒毛粘在上面了...”
“我帮你取下来?你别动。”沈梦娣说。
邢千婳便不动。
沈梦娣的手指触碰到邢千婳眼睫毛的时候,带给她一种轻飘的痒意,事先内出现指腹的黑,睫毛因为受力而卷翘上去。
沈梦娣收手的时候很快,她指腹沾了根绒毛,笑:“你看!”
而后沈梦娣一吹,把绒毛吹进了风里。
邢千婳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
“小梦。我们是朋友么?”
沈梦娣愣住,动作一僵,她耳朵有点红:“难道不是吗?”
邢千婳又是沉默了很久,最后她们站起身一起回家,在岔路口照例分道扬镳。
这天夜里邢千婳翻来覆去没睡着。
范书遇坐在窗台上看她。
被子里的人即使是睡觉都要把剑放在枕头下,她好像把这把剑看得比她的命还重要。
在这之后不久,柳家发生了一场变故。
柳正没钱了。
他重病在床,每天都咳血,于是让在柳家待了十几年的门童张四华下山去找出马仙,张四华是柳正能信任的人,让张四华办事柳正很放心。
但张四华带回来的消息是,出马仙要钱。
请神制作能救柳正的药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钱,真金白银才能砸出来一条生路。
柳正却没钱了。
他想,只要再过几年,柳八满了十六岁,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撑过去。
柳正做了一个决定。
他联系了别的地区的富贵人家,把自己的大女儿柳四卖了过去当媳妇,彩礼要价好几万。
这就是当初他娶仙草的情况,如出一辙。因果循环,柳正在某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用卖女儿的方式来给自己敛财。
大姐柳四出嫁那天,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柳宅入账几万元,一晚上就被张四华坨到山下交给了出马仙,换回来还没鼻嘎大的一撮粉末。
柳正又生龙活虎起来。
但不幸的是,在邢千婳十三岁这一年,柳四的死讯传回柳宅。
“死了?”柳正瞪大眼睛,“她那么年轻!怎么死的?”
传话的人支支吾吾,后来柳正才知道,原来娶柳四的那户人家的儿子,是个有施暴欲的变态,最喜欢娶漂亮姑娘回家当奴隶,最喜欢看人在他脚边摇尾乞怜,柳四就是这么被玩死的。
柳正听完皱眉,安静了好一会儿,大手一挥:“死了就死了吧。”
传话的人低头,退开两步要离开,然而在出房门的时候撞到了柳八。
那人吓得两眼发黑。
邢千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进屋。
“爸。”
柳正一见到邢千婳就满目神光:“儿子!你放学回来了?!”
“嗯。”邢千婳问,“姐姐死了?”
柳正的心猛然高悬,紧缩着狂跳,“你听到了?没事,没事。你别怕。你姐姐命不好,你不会和她一样的。放心。你是我儿子!”
柳正紧张地盯着邢千婳,邢千婳最后笑了笑:“谢谢爸。”
“乖,乖!”柳正伸手揉了揉邢千婳的脑袋,舒坦地笑出声,“你是最听话的。你只需要好好练剑,知道没有?到时候在战力大赛给我长脸!”
但事实上,柳正想的是,邢千婳参加不了战力大赛的。
只要邢千婳一满十六岁,她就会被柳正入药!
“去吧,去吃饭,下午不是还有课吗?”柳正好言好语地把邢千婳给哄了出去。
等人走,柳正偷偷摸摸地在房间的床底下拿出来一个缸,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童子尿。他把童子尿当水,兑着出马仙给的粉末一起喝下去。喝完神清气爽,大拍胸脯:
“老子要成仙了!”
*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柳正缺钱,思来想去,他半截快入土的人出去干活也挣不了多少,书记也当不了。
最简单,最直白,最迅速的办法......就是卖女儿。
柳正觉得自己上瘾了。
他花钱培养出来的女儿,最后卖了一大笔钱,也算是回馈了自己多年对她们的培养。柳正飞速用这个想法说服了自己。当那户人家再次找中介撺掇,说想要柳家的女儿的时候,柳正一点没犹豫,直接答应。
柳五也嫁了出去。
可是不到半年,柳五的死讯也传回柳家!
这次闹得动静有点大,听那边说,柳五在死前去报了警,监察局派了一支队伍过来查这件事情。
柳正吓得白天都不敢出门,除了放邢千婳出去上学以外,柳宅的门再次关上。
学校内。
体育课。
邢千婳在扔铅球。
她站在男生的队伍里,个子又高,模样又凌厉,手劲儿还大得惊人!
她本来就是练剑之人,随手一推铅球就直接甩了十五米远,惊得老师都从座位上摔下来,直夸邢千婳是可塑之才,身体素质很强。
她在班上很受欢迎,特别是受女生的欢迎。
但大家都知道,邢千婳和沈梦娣走得最近。
课间,班里同学凑到沈梦娣身边,打趣:“五娣,你是不是和柳八在谈恋爱啊?”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大家不管手里在做什么,都纷纷朝当事人投去视线。
沈梦娣红着耳朵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别乱说!”
见她着急撇清关系,可是面红耳赤的样子,懂的人都开始起哄,甚至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座位上的邢千婳却什么话都没说,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离开了教室。
范书遇跟了邢千婳很久,他负责盯学校,窦章负责盯柳宅。
这两个地点很重要,是故事的主要发生地。
邢千婳回家吃午饭,范书遇和窦章碰面。
“我发现一件事。”范书遇说。
窦章坐在墙头,手搭在膝盖上,闻言抬眸:“什么?”
“邢千婳从来不在学校上厕所。”范书遇双手环抱在胸前,“即使柳正十年如一日地告诉邢千婳,她是男孩,她是他儿子,但邢千婳会不知道自己的性别么?”
“就算是个傻子也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身体构造根本就不是男儿身,更何况这还是个练剑的奇才,是一岁抓周时能露出那种目光的人。”
窦章好半天没说话,末了他笑一声:“.....所以啊。”
“所以纵横青鸟,其实是个苦命人。”窦章语调悠长。
*
午间。
邢千婳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学校,她照例背上剑。
但走之前,她捂了捂肚子,把东西放下,去了趟厕所。
才刚进去没多久,柳正一边扶着墙,一边也来到了厕所门外。他推开一条缝,脸上带着诡异的表情,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偷偷地朝着里面看。
然后他看到邢千婳解开裤腰带,准备坐下去。
柳正整个人都僵住,他一脚踹开门:“草!儿子,你他吗的在干什么?!”
邢千婳的脸上头一回出现裂缝,她猛地把裤子提起来,紧紧地攥在手里,这会儿的邢千婳已经很高了,快要一米七,柳正只能勉勉强强和邢千婳平视,这老头一把拽住邢千婳的衣领,哐当一下把邢千婳的脑袋往墙上撞!
“你他吗的是男人,男人是怎么上厕所的你不知道么?!老子教了你那么多次,你记不住是么?!”
“给老子站着嘘嘘,站着!听不懂人话?!”柳正咆哮起来。
他把厕所的门给锁死,拽着邢千婳的衣领又提起来,“我是你爹!你什么都得听我的!难道你想和你的姐姐们一样?!你该庆幸你是儿子!你是男的!”
邢千婳嘴角出了血,满打满算她也才十三岁,和老泥鳅一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柳正相比,她太似雏鸟。
“你的枭呢?”柳正沉着脸问。
邢千婳:“不舒服。”
“放你吗的狗屁!”柳正一巴掌扇在邢千婳脸上,“老子去年还专门让人给你重新量身定制了一个,怎么,你到底是真觉得勒得不舒服,还是你脑子进水了?”
那枭现在是用某种东西粘在邢千婳的小腹上的。
根本取不下来。但是邢千婳可以往上提。
这玩意栩栩如生,有引流管,让邢千婳站着也能上厕所。
“站着上。我盯着你上。”柳正怒目,阴沉脸命令。
邢千婳在听到此话以后,目光在一瞬划过狠戾,这狠戾像利刃,仿佛能穿破瞳孔!柳正却压低声音:
“你今天不站着上完,我明天就让人把柴火间烧了。”
邢千婳的瞳孔骤然一缩。
“........”
室内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
“........”
邢千婳出门去上学了。
今天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邢千婳没有把剑背在身上,而是握在了手里。
路过的人看到她,都新奇地打招呼:“柳八?这是干什么去?不是上学时间么?你拿着剑是要去练武啊?”
“柳八,你拿剑的样子好帅啊!”也有大胆的姑娘在路边朝邢千婳抛媚眼。
邢千婳冲每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笑笑,握着剑,不说话。
一直到学校,她都没把剑收起来。
无仙村很少有人练剑,因为大多数都没有那个天赋。这剑一出现在学校,同学看了邢千婳都绕道走。
“我去,那玩意那么锋利,他举着干啥啊?!”
“越来越痴了,到学校还不把剑收起来!赶紧叫老师过来,万一伤到我们怎么办?”
“柳八疯啦?!他还上不上学了?”
邢千婳藏在衣袖下的手臂青筋暴起,走路步伐很沉重,没人敢上前劝他,只能站在周围指指点点。
到了教室,邢千婳的剑甚至比门还宽,她竖起剑走进去。
周围的人避如蛇蝎,都离她很远。
学校连小刀都不让带,更不要说是一把铁剑。
老师还在匆匆忙忙赶来的路上,邢千婳坐上自己座位。
她握着剑,握着剑,握着剑。
耳朵嗡嗡响,轰鸣不已。
“小八...”
“小八,小八!”人声逐渐清晰,邢千婳的瞳孔开始聚焦,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就感觉自己的脸忽然被人捧住。
方才在家里被人盯着上厕所的毛骨悚然再次攀升上脊柱,邢千婳第一反应是要抬剑!
范书遇在旁边看着,这动作他太熟悉了。
剑客抬剑,杀意乍然。
范书遇攥紧手,跟着邢千婳动作悬心,后背一凉,然而在那剑要抵上面前人脖子的时候,邢千婳大梦初醒般紧急收住手。
脸颊的温度不断传来,温暖着邢千婳冰凉的肌肤。
沈梦娣站在邢千婳身边,满脸担忧地捧着邢千婳的脸,逼得邢千婳不得不抬头看她:
“小八,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不怕不怕。我爷爷学过一点中医!”沈梦娣轻声,“不怕!”
邢千婳忽然伸手攥住了沈梦娣的手腕。
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在开口的一瞬间,只是移开了目光,慢慢地放下了那把铁剑。
“我没事。”邢千婳转而拍了拍沈梦娣的手背,“上课吧。”
紧接着邢千婳被匆匆赶来的老师带走。
沈梦娣一路跟到办公室门口,被上课铃打断,她一步三回头,走之前和说:“老师,小八没有伤人,他只是身体不舒服。”
“我知道了沈同学,你先回去上课,我和柳同学聊一聊。没事的。”女老师拍拍沈梦娣的肩膀,柔和地笑。
邢千婳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她什么话都没说,老师没办法,只能一遍遍告诉邢千婳,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她,不要憋在心里。
邢千婳点点头。
她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没有人,同学们都去上体育课了。
邢千婳趴在桌上,很累。
她脚边放着铁剑,桌上本子和笔都没有,空空荡荡。她趴在上面,深呼吸一口。
邢千婳做好表情,直起身,伸手要拿学习用品,却在桌肚里掏出来一个小的印花抽绳袋子。
邢千婳一愣。
她解开,里面掉出来几个小饼干。
还有一张便利贴纸条,上面写着:
“小八,我觉得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如果你想一个人静一静的话我就不打扰你啦,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小礼物,在学校小卖部买的,老板说这个卖得最好,味道很甜。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吃甜食会让人开心。希望你能快快开心起来!”
署名小梦。
末尾还画了一个笑脸和两个手掌,第一个手掌五指张开,比的是“五”,第二个手指打出对钩,比的是“八”。
邢千婳盯着这字条看了很久。
她可能是有点想哭的,因为范书遇看到她眼眶红了。
但是最终邢千婳没有哭出来。
*
夜里。
邢千婳躺在床上。
她又失眠了。
可能是白天里受的刺激太大,邢千婳单手盖在自己双眼上,在室内发呆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翻身坐起。
邢千婳垂眸,眼睛往左瞟。
范书遇盯着这神态,看出来邢千婳是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深夜的柳宅是寂静的。
她站起身,抽出枕头下面的剑,背在身上出门。
开门时很小心,没发出一点声音。
邢千婳隐在夜色里,负责守夜的下人正在打瞌睡,还传出呼噜声,邢千婳如鬼魅般,抹去脚步声,绕开呼呼大睡的下人,往后院走去。
只看她行动的方向,范书遇就猜出来她要去哪里。
柴火间。
门窗紧闭。
里面不断地传出挣扎的呜咽:
“我不生了....”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邢蕙兰已经只剩下骨头了,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柳正还在养着她,完全是为了拴住这几个孩子。
仙草不能死,也是出马仙的指示。
邢千婳找到窗户,蹲在窗下,背靠着墙壁。她背上有剑,手里提着一盏小灯,小灯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光,这后院是柳宅最冷僻的地方,如果不是刻意绕到柴火间后面的窗旁,也看不见这地方有光。
邢千婳盘腿坐着,怀里掏出来一。她把灯放在脚边,就着微弱的光在看里面的公式,还有她上课做的笔记,以及几片诗文。
“我不生了....”邢蕙兰虚弱道。
她已经失去了神智,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精神失常动作古怪,说不出一串完整的话,也认不清人,只凭借本能,会在饭到嘴边的时候下意识张嘴吸入,吞咽。
邢千婳安静地看书,听着里面的人在重复不生了,不生了的话。
“妈。”邢千婳低头看着书,突然开口。
“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我没有地方可以说。所以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夜里我睡不着,来你这里看看书。”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妈。他不让我见你。”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不生了!啊啊啊....”
“妈。我在学校交了个朋友。年段里好多人谈恋爱,我看到好多对情侣。她是个女生,但我是男生。同学都开玩笑说她喜欢我,我们在谈恋爱。”
“可是我是女孩。”邢千婳平静道。
“妈。如果我是女孩,她还会喜欢我吗?”
“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
第222章 无仙村
*
三维空间之外。
池核诞生,可这个池核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监察局第一时间得到了通知,说是新中城爆发了一个池核,但位置偏僻。
欧包想带队去除核,上头的命令却下来,让他原地等待。
“啥??原地等待??”欧包瞪眼,他不顾阻拦,搭乘传送台上顶层,叩响王梅的办公室大门,“王局,什么情况?”
“从来没有池核诞生但是监察局不去清扫的情况吧。”
欧包皱眉想要一个解释。
王梅坐在昔日陆二狗做的位置上,她看着电脑屏幕,眼睛都没抬一下:
“放心。”
“范书遇他们在池核里,能解决。”
“啊?”欧包这下彻底愣住了,眼神逐渐暗下来,“这不对吧。”
他立刻发现有蹊跷。
从池核诞生到王梅的反应,再到范书遇窦章恰好在池核里,这会儿又是新中城的战力大赛.....
欧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但只要有,就能把这些事件串联在一块。
王梅叹口气,她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份文件,正色:“这个你看看。”
欧包狐疑接过。
看了几秒他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王梅目光严肃:“这是新中城杨指挥官跟本次监察局的秘密协议,只要没有人员伤亡,我会默许。”
“为什么?”欧包不理解。
“监察局的目的是为了还城市一个稳定的治安。以及,监察局这些年最针锋相对的组织,是纵横。后来虽然出了画屏公会,但规模不如纵横,恶劣的兴致也不如纵横。”
“我想知道纵横背后的操控者到底是谁。”王梅声音铿锵。
“突破口呢?”欧包眼底划过精光,盘算,“这次计划对纵横有什么影响?”
王梅露出一个笑。
她淡淡:“我觉得纵横三大有可能和泪离心。”
*
藏金阁。
小百灵鸟接待了一位贵客。
也是他用南瓜马车请来的。
只不过来人轻车熟路,明显不是第一次。
“指挥官。”小百灵鸟恭恭敬敬地对着杨槐弯腰。他脸上戴着面纱,不以真容示人。
杨槐一身正装,光是看他一眼都觉得此人内里不凡,腰间挂了一串钥匙扣,钥匙扣上有一个小金锣。
这是杨槐的武器。
他问小百灵鸟:“阁主,好久不见了。事儿成了吗?”
小百灵鸟点头:“东西我都给出去了。放出去的探子也告诉我,一切都在计划中。”
杨槐笑起来:“那就好。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你就这么肯定一定能成功?”小百灵鸟叹气,“指挥官大人,您要知道,这可是池核。一旦不注意,就会扩散,到时候会出现挽救不了的局面。”
杨槐:“如果成大业必须伴随着必要的牺牲,我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小百灵鸟皱眉,没说话。
这世道险恶,但偏偏人才辈出。
命运压不垮这些人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小百灵鸟自己都深陷因果里,有自己执着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他今天站在这,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杨槐的行为。
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
“好吧。”小百灵鸟叹息一声,“我们再等一等。”
“你的电子眼看不到她们么?”
杨槐双手背在身后,笑:“看得到,正是因为看到了,我才过来的。我让电子眼带着她们去旁支山了。”
“要多久能到?”
杨槐顿了顿,“几分钟后。”
*
三维空间内外的时间流逝并不一样。
此刻空间内。
范书遇看着深夜里的柳八坐在地上点灯,她背书都是不出声的,默背。
天亮以后,柳八照例去上学。
她好像每天都有很多烦恼,只要头发稍微长了点就会被柳正按在柳宅的院子里剃,一定得剃个精光。
等大家都长大了些,柳八顺理成章地成为村子里的怪人,同学都在背后议论柳八,说他很古怪,柳八身边也没有再围着好奇他铁剑的人。
不过,她身边一直有个身影,就是沈梦娣。两人一直都是好朋友,无仙村只有一个初中,她们同班上了三年。
邢千婳十五岁的时候,在某天终于支撑不住了。
少年人长大,青春期心里的情绪藏都藏不住,加上,学校当然有生物课。邢千婳的成绩很好,在整个村子里都好得惊人,让来支教的老师赞叹不已。
老师说,邢千婳只要好好学,将来说不定能进庸城高等学府。
不过,邢千婳家境不太好,柳正不仅是为了求药求仙把自己的家底败了个精光,还时不时地要被邢延康摆上一道。
邢延康赌博经常输钱,但他不是一直输。
如果一直输,柳正就不给他资金了。
偏偏邢延康偶尔会赢一票特别大的,大到能让柳正眼睛冒光。他渐渐地和邢延康成为了合作伙伴,如果邢延康赢钱,柳正也能赚回本。
但是柳正身体出问题后,邢延康怎么赌钱,柳正管不着了。
毕竟他垂垂老矣,邢延康虽然腿脚不方便,可还是身强力壮。
柳家四分五裂,嫁出去的几个女儿都惨死在旁支山。
那恶霸是旁支山村长的儿子,听说五年间娶了四十多个老婆,没有一个活着从宅子里走出来。
柳七的死讯再传回来,张四华和柳宅的下人都皱着眉,在聊天。
“又死了?”
张四华攥着衣袖:“是。”
下人:“老爷时不时疯了啊,明知道那家人是变态,怎么还把姑娘们往那送?”
“老爷缺钱。上个月好几个人没收到打款,都打算跑路了,在这干不下去。”
“华子,你不走啊?”
张四华:“我在这待了十几年,习惯了。”
“哎哟。你可别习惯。柴火间那个...就剩半口气吊着,你看她那眼睛,都一大一小了,皮肤也全部溃烂,脚上都是烫伤。老爷也病着,天天咳血。当年柳书记的名号在村里多响亮啊,现在宅子里还有个赌鬼,就是夫人的哥哥,那家伙在赌场也欠了好多钱,没还上,昨天还有人来家里讨债!”
“华子,咱们一起走吧?”有人撺掇。
张四华摆手:“要走你们自己走,我没那个想法。”
他转身要进院子,却听到脚步声响起,张四华心惊肉跳,立刻追上去,在树影里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柳八。
张四华站在原地表情僵硬。他没想到刚才的话居然都被柳八给听了去。
别的还好。
柳七也死了...这事儿原本不应该这么早让柳八知道的。
因为,战力大赛在即。
*
傍晚。
柳八一个人从学校里走出来,后头的人堆里挤出来个瘦小的身影,急匆匆地喊:“小八!小八,你等等我呀....”
沈梦娣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据说她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打算十八九岁就把女儿嫁过去。
柳八置若罔闻。
沈梦娣着急:“小八!”
两人来到巷内,沈梦娣的声音就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干什么呀小八!你是在生气吗?”
“我做错了什么?”沈梦娣好像很珍惜和柳八的友情。
虽然在邢千婳心里,她踌躇摇摆,根本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想和自己交朋友,还是打着朋友的旗号,在暗恋名为“柳八”的男儿。
所以邢千婳总是跟沈梦娣若即若离,在每一次的犹豫里她都没有勇气和沈梦娣说清楚,说清楚自己身上这个秘密,这个弥天谎言和残忍的事实。
她还束胸,原本女孩发育得就快,可是被柳正这么一压抑,光看邢千婳身姿,确实像个男生。
邢千婳刚刚得知自己最后一个姐姐也惨死在旁支山,她心里烦得很,破天荒和沈梦娣发了火: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沈梦娣瞳孔微微颤抖。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邢千婳发火。尽管害怕,害怕和不解到手指都在抽搐,沈梦娣还是结巴道:“怎...怎么了小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邢千婳皱眉不说话,转身。
这个转身很干脆利落,沈梦娣见过无数次这样的转身了。
每次这样,都意味着柳八要把某些人划分为“陌生人”的阵营。她是个界限分明的人。
沈梦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只觉得很委屈。
于是眼泪啪嗒啪嗒地就从眼眶里掉出来,前头的人脚步一顿,惊愕地回眸。
沈梦娣用参差的衣袖擦着眼泪:“小八...我们不是朋友吗?”
邢千婳的表情出现裂缝,她有点忍不下去了。
“小梦。”邢千婳不再沉着声音说话。
沈梦娣听到她开口后,顿住,抬眸愣愣地看着邢千婳。
方才偏细的女嗓果然引起了沈梦娣的注意。
邢千婳的脸上再次出现了难堪,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遭遇的事情,也不确定要是说出来,会不会让这个秘密成为公之于众的笑谈。
更让她在意的是,沈梦娣会不会从此以后和她形同陌路。
明明除了家里的几个姐姐,邢千婳从小到大也就只有这么一位和她关系亲近的朋友。
可现在姐姐们都死了。
邢千婳只剩下沈梦娣。
她发自内心地感觉害怕。
然而,前面刚刚还在擦眼泪的人忽然释怀地笑:“你是因为这个吗?”
“所以想远离我?”沈梦娣紧张地搓着手指,咬着嘴唇,“我...我其实知道。”
“....知道什么?”邢千婳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血液急速运转。
她死死地盯着沈梦娣的嘴唇看,有个答案要从那地方呼之欲出,邢千婳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结巴过,“...你知道、知道什么?”
沈梦娣似乎也不好意思开口,她犹豫了一下,走到邢千婳身边,很轻地说:“小八,我知道你是女生。”
“你没有告诉我,我觉得是你不想说,所以装作我不知道。”
“你...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困扰?”
沈梦娣目光带着涟漪,表情有些悲伤:“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以后就不烦你了。对不起。我....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和你聊天我很开心。我觉得你..你舞剑的样子很飒!无仙村从来没有出过你这样的人物,小八,你会成为很厉害的强者的。”
邢千婳鼻子一酸。
她忍着,朝沈梦娣走去。
沈梦娣忽然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身上的人好像终于卸下来负担,把重量都压在了沈梦娣肩膀上,用额头抵着。
“小八。”沈梦娣很心疼,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发现的事情是真的,那眼前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在经历着什么。
柳宅的事情瞒不住村里的人,多少会有风言风语,只是没有人怀疑过柳正生了个儿子的事。柳正看上去太喜欢这个儿子。
太为这个儿子自豪。
怀里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沈梦娣以为自己的肩膀会传来湿润的感觉,可没有。
柳八坚韧到一滴眼泪都掉,她直起身的时候对沈梦娣说:
“我们做一辈子好朋友行吗?”
沈梦娣呼吸一窒。
她轻轻点头,扬起微笑:“嗯!”
*
两个少年人坐在草地上,邢千婳把玩着铁剑。
“不会划伤手指吗?”沈梦娣和她的关系更近一步,这会儿也不怕了,甚至还凑上来观摩邢千婳的剑。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剑在人在,这剑就是柳八的命根子。
这会儿,邢千婳却把剑端起来:“试试吗?”
沈梦娣面红耳赤:“我...我不会。”
邢千婳笑:“我教你。不会受伤的。”
沈梦娣看着邢千婳的笑脸,一下就看呆了。她接过邢千婳手里的剑,手上一下增添了力道,重得她抬不起手腕,好在有邢千婳帮扶着。
她给沈梦娣展示了最简单的身法,只是扎个马步来舞剑。
沈梦娣依样画葫芦地学,她在某个瞬间成功,并且不需要邢千婳的支撑就能利索地做突刺和腰斩的动作时,忽然热血沸腾。
沈梦娣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剑柄,这把铁剑并没有村子人口中说得那么厉害,只要用得好,它不会伤到自己。
“你笑什么?”邢千婳看着沈梦娣开心的脸,愣住。
沈梦娣摇头:“我只是忽然明白小八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练剑啦!”
“如果我从小就有机会接触剑的话,说不定我也能成为一名剑客。我觉得武器握在手里的感觉太酣畅淋漓了。”沈梦娣兴奋地和邢千婳交流着自己的感觉。
两人都笑得很开心,邢千婳拿起剑背手打腕花的时候,沈梦娣在旁边鼓掌,拍得两手通红,还作喇叭状比在唇畔大声喝彩。
太帅了。
沈梦娣想,小八太帅了。
邢千婳出了点汗后坐回原位,沈梦娣给她递上水:“小八,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十六岁的生日!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期待地问。
邢千婳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愿望?”
“我想参加战力大赛。我要拿魁首。”
这次不同以往,沈梦娣问:“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你喜欢练剑吗?”
邢千婳顿了顿,她眉毛轻拧。
沉默了很久后,邢千婳开口:
“我有想带走的人。”
沈梦娣心一跳,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后才缓下来。
“是你妈妈吗?”沈梦娣问。
邢千婳笑:“看来这还真不是什么秘密,村子里的人肯定都传开了?”
“但他们都没觉得不对。他们说你妈妈是柳书记花钱娶回来的,柳书记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邢千婳点头:“我要带她走。”
“离开无仙村吗?”
“不。”
“离开新中城。蓝田区,红枫区,黄华区,随便哪里都好。如果我将来出人头地,我要带她住天空之城。”
这是邢千婳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平视她都和闷葫芦一样到处走,但是从不表露自己。
范书遇其实就跟她们一块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两个姑娘在聊天。
离开新中城。
这是个很远大的理想。
范书遇知道要离开新中城对原住民来说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他从莫岚的书上也能得到详细的文字记载。
上一位区域指挥官不是杨槐,那位指挥官给新中城所有人都定了个规矩,并且也获得了世心塔的首肯。
要想更改区域籍贯,首先要有固定的三十万庸币资产。
其次,要在新中城之外的城区有房子,即固定住所。
最后,还得有引荐人,这样能保证出新中城的人不会在别的区域为非作歹。
这是自治区的区域铁律,只不过后来杨槐上位,一直在修缮这个条例,比如三十万资产被他减成了五万。
只要五万就能离开新中城。
这可是大砍了一刀。并且,很有可能会导致新中城大量人口流失,劳动力不足。
所以范书遇对杨槐本人也挺感兴趣的。他想知道杨槐到底在筹划什么。
邢千婳说要离开新中城,范书遇心里头就充满乌云。
太难。
比成仙还难。
成仙只需要心甘情愿地被神仙欺骗,出城却是要实打实的钱财和人脉。
“你....你有想法吗?”沈梦娣着实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邢千婳的野心居然这么大!
“战力大赛拿魁首,有五十万奖金。足够了。”邢千婳平静道。
“而且我会得到镇卫联盟的军信。我能带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从此不用再低头看别人脸色的生活。
沈梦娣重重点头:“好!你一定会成功的,小八。我相信你。”
只要能参加战力大赛。
只要战力大赛上她拿了第一名。
她就可以远走高飞,彻底远走高飞。永远都不要回来。
*
“那,除了战力大赛呢,你还有别的愿望吗?”沈梦娣小心地问。
邢千婳侧头看她。
只这么一眼,目光变得不一样起来。
邢千婳流连地望着沈梦娣身上的裙子,虽然这裙子沈梦娣穿了好多年,但是在邢千婳眼里,很漂亮,即使袖口如同被狗啃一般破烂,衣摆也被洗得发白,但在邢千婳眼里,很珍贵。
她甚至不知道穿着裙子是什么感觉。
“那我送你一条我自己手工做的旗袍好不好?”沈梦娣灵机一动,两眼放光地问。
邢千婳明显高兴起来,情绪被带动,可是很快她如同被当头泼了冷水,低落:“不行。如果被他知道,他会生气。我和妈妈都会遭殃。”
不要说是在家里穿了,就是把旗袍带回去藏起来,也会被柳正翻箱倒柜地发现的。柳正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总是时不时地检查邢千婳房间里的东西。
沈梦娣闻言皱眉,她又想了一会儿,拍手:“我知道了!”
“你想做什么?”邢千婳好奇。
沈梦娣笑得灿烂:“我不告诉,这还是个秘密。你放心啦,我不送你旗袍了,这会让你陷入麻烦的。不过,我有办法让你看看,你穿上旗袍以后会有多漂亮!”
邢千婳扬眉。
“别问我!我不会告诉你的。”沈梦娣坚持要给邢千婳一个惊喜,于是保留了自己的计划,就是不肯说。
最后邢千婳无奈地摇摇头,她答应下来,并且说会一直期待,等这份礼物出现的那天。
*
“战力大赛报名入口开启了!!!”
无仙村的人得到了消息。
这一年,邢千婳十六岁。
柳正每天晚上都在吐血,他的手如枯树,皮肤蜡黄,和柴火间里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他觉得自己比邢蕙兰可高贵多了。
他手里拿着能杀掉邢蕙兰的东西,拿着这东西就相当于拿捏住了柳八。
这贱小孩越长大越不听柳正的话,柳正感受到危机,不仅每一年都给邢千婳换适合她身体的枭,还找人做了一个装置。
他手里有一个小圆片,摁动就能点爆他刮进邢蕙兰锁骨里的蛊虫!
新中城蛊毒盛行,无仙村当然也有这种玩意儿。
邢千婳剑法了得,随时都可以要柳正的命。
柳正则把这小圆片藏在自己身上,洗澡都舍不得取下来。
“要成了,要成了!老子要成仙了!”柳正半夜吐完血,却激动癫狂,眼底浑浊,不断地拍打着床面,“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哈——!”
他甚至舍不得睡觉,一定要亲自看着天亮起,亲自去把邢千婳抓好,捆绑,再熬药,入汤,登阶,飞升,成仙!
*
墙头。
夜黑得吓人。
范书遇指腹摩挲着,窦章站在他身边,双手环抱胸前。
低哑的声音在范书遇耳畔响起:
“要出事了。”
窦章眸色比夜还沉。
第223章 无仙村
*
“你说什么?!”柳正撑起胳膊,一口血满上来,他的眼睛都发黄,嘴巴还有一股臭气,张四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生病了?不可能!”柳正着急道。
张四华却斩钉截铁:“是的,柳八少爷生病了,他没办法过来见您。”
原本如果柳八生病,柳正倒是也不会硬要求对方来见自己,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柳八满十六岁的日子!是他要把柳八丢进锅里煮成药的日子!
所以天还没亮,柳正就想叫宅子里的下人把柳八叫醒,带到自己跟前来。
可是张四华现在却告诉柳正,柳八来不了,现在就在房间里病着。
柳正自己也不太能起床,他用尽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拽过半蹲在自己窗前的张四华,低声威胁:“老子让你把柳八带来!不管他是不是生病,都给我带来!”
张四华的心都在狂跳,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不知道是什么病,说不定会传染,老爷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然而柳正根本没有耐心听张四华扯这些,他攥着张四华把人往旁边丢,对着外面喊:“来人!给老子来人!”
门外哆哆嗦嗦地进来个守夜的下人,他瞄了张四华一眼,无视了张四华充满警告的眼神,实话实说:“老爷,八少爷跑了。”
什么?
柳正的眼睛瞪大:“...你再说一遍?他干什么了?”
“八..八少爷跑了!”下人做鸵鸟状,把脑袋缩回脖子里。
跑了?!?!
柳正把床头上的烟灰缸一砸:“草他妈的!他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跑去哪?!”
“我,我看到八少爷是带着剑跑了的。他,他学校的同学说,他报名了本次的战力大赛,战力大赛要求参赛者在今天之内到场报到。”下人颤巍巍。
柳正忽然就不生气了,他的目光幽深,咧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跑?还想参加战力大赛?哈哈!门都没有。”
“现在你就去村子里喊几个身强力壮的壮汉,带着钱再去村口找人力车夫,立刻给我追上去。那小贱蹄子身上没钱,他除非是会飞,不然肯定没老子快。”
“愣着干什么,快点去!把那小贱蹄子给我带回来!我儿子是我生的,是我养的,为我所用不是理所当然?!不然当初他就会被我丢下山崖!”
柳正噼里啪啦对着下人一顿骂,手脚并用又是踹又是推,“给老子赶紧滚去办事!”
下人拿了柳正的钱,屁滚尿流地推门而出。
柳正的目光落回张四华身上,他笑得阴森:“华子,你在我柳宅也待了十多年了吧?”
张四华微微弯腰,他不做声。
柳正却忽然:“这十几年里,你隔三差五就去柴火间里看我老婆。怎么。你对那老东西有兴趣?”
“你喜欢她?你想娶她?”
柳正的话让张四华瞳孔皱缩!
张四华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床上坐着的,骨瘦如柴的男人。柳正一边咳嗽一边幽幽地笑,牙齿上还沾着血,活脱脱像恐怖电影里的鬼。
“老爷,你...”张四华心里的震撼排山倒海。
他没想到柳正居然知道。
不仅仅是知道,而且在知道的情况下还放任张四华这么多年。
柳正从来没有呵斥过张四华。
可是他几句话就把张四华藏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给抖了出来。
柳正咧着嘴,笑容越发渗人:“你不是很在乎那个女人么?现在我要你把柳八抓回来,不然我就让那女人死。”
张四华整个人都在发抖。
*
邢千婳是凌晨的时候跑出去的。
不同于以往,这次她戴了假发。假发是从村子里的假发店购入的,她似乎有在刻意留长发,这会儿已经没了寸头,更像是锅盖头,发质很好,乌黑亮丽,光泽度饱满。
她现在这个发型衬得她更帅,学校里不少女生会偷偷给她塞情书。
她悄悄地从柳宅的侧门溜走,负责守夜的人照例还是再打瞌睡,门口一点眼线都没有。换做几年前,柳宅早就被柳正封死,管控很严格,但今非昔比,柳正自从开始生病,几乎是半瘫痪在床,只有用药以后才会好上十天半个月。
柳正的药是从哪里来的,邢千婳其实也略有耳闻。
她从侧门出去以后,还回头看了一眼柴火间的方向。
只要在战力大赛夺冠,她就能声名鹊起。
到时候,因为自己是来自无仙村的剑客,无仙村说不定也会成为很多人憧憬的地方,就像如果某地出现杰出人才,那个地方很快会沦为旅游景点。
如果,如果还有记者想采访邢千婳,她就可以告诉大家,无仙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被困在无仙村让邢千婳的行动受限,甚至,因为她心里有想要保护的人,柳正也能对她颐指气使。
这次去参加战力大赛,是邢千婳孤注一掷的决定。
她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可以选择。
在出门之前,邢千婳就已经和张四华聊过,恳求他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柴火间里的女人总是疯疯癫癫的,她从来没有叫过邢千婳的名字,但邢千婳却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女人的名字。
邢蕙兰。
邢蕙兰才是生了她的人。
和家里的几个姐姐不一样的是,邢千婳是被柳正送到学校去读书的男孩,所以她读书认字,也知道很多姐姐们从来没接触过的知识。
现在姐姐们都已经离开,只剩下邢千婳一个人。这么多年,邢千婳也清楚,柳正到底想做什么。
她曾经目睹过柳正在喝床底下藏着的童子尿!
邢延康在赌博喝酒回来之后也会说醉话。
什么,出马仙的计划...十六岁的成人礼....下锅入药...仙草...
这个宅子里藏不住秘密。
所幸的是,终于到了十六岁的这一天。
她出了柳宅的门以后便一路狂奔,脚上穿的鞋很耐山地,跑起来带着路上的石头都飞滚。
范书遇从墙头翻下来,目光紧紧跟随在黑夜里急速奔跑的身影:“我去追,你在这看着。”
窦章面色冷厉:“好。”
范书遇跟着邢千婳下山。
无仙山很高,山上的道路崎岖不平,邢千婳凭借本能不断地跑,不断地加速,她的体力比寻常人都好,也有常年练剑的原因在,让她一口气跑了几公里的路都不带喘气,但人的体能还是有限的,跑到后半段她已经精疲力尽,脖子和脸颊都通红。
但是邢千婳不敢停下来。
战力大赛一定要参赛者到现场报到,而且本次的战力大赛没有镇卫联盟的推免名额,即使拿了第一也需要通过杨槐的考验和全方面综合素养的评估,才能收到镇卫联盟的军信。
邢千婳跑得脚底都发麻,下山的路很长,但她坚持到山脚。
范书遇发现三维空间又要开始崩坏。
毕竟主控所在的位置是无仙村,能观看到无仙村的全貌已经是窦章水平高超的功劳了。现在邢千婳要离开无仙村,要去新中城主城区。
范书遇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还跟到主城区。
万一邢千婳的身影消失怎么办?
脑中的弦在此刻忽然被拨动。
*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青涩的声音响起。
面前的人比范书遇高,可是没有脸。
范书遇下意识地伸手,那身影站在原地没动,范书遇的手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什么礼物?”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是单独送给我的吗?还是我们都有?”
“是送给你的。”
“我是谁?”
“你是范书遇。”
*
范书遇不懂这段缥缈的回忆为什么会在此刻汹涌而来。
他目光微微发愣,前头原本奔跑的邢千婳停下来,在山脚终于看到了无仙村没有的东西,一个重装机甲,还有几辆飞车。
邢千婳大概是在和对方交涉,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终于有人愿意拉开车门,邀请邢千婳上车。
她说她要去参加战力大赛。
邢千婳身上的钱都是张四华给的。
她此刻戴着竹帽,围住了自己的脸,背上的剑安静地躺在剑鞘内。
在看到飞车要起身的时候,范书遇才终于回神。
他莫名低声:“发财?”
【范先生。】
“能帮我吗?”
【正在为您修复三维空间。】
【检测中。】
【已缔结新中城主城区与无仙山的道路电子眼.....】
【范先生,请跟上去吧。】
发财的声音居然破天荒地沉下来,没有撒娇卖萌。
范书遇察觉变化,喉结一动,可却垂下眼眸,没有多说什么。
他飘的速度也很快,一路跟着邢千婳搭乘的飞车去了新中城。
新中城总是对称的建筑在视线内逐渐清晰。
红黑色恢弘的风格太有新中城的特色,范书遇飘着,终于看到熟悉的神龙擂台。
邢千婳可能是第一次坐飞车。
从上去以后,到现在,她都紧绷着身体,眼睛微微颤抖着往外看,透过飞车的车窗,她能瞥见很美的景色。
这是邢千婳梦寐以求的。
她终于从总是一片青绿色的无仙山里走出来了。
邢千婳双手攥成拳,前头开车的司机是个古惑仔,戴着墨镜,叼着根烟回头:“女士,你怎么支付?”
邢千婳被这声音拉回神,眼底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
“你喊我什么?”邢千婳问。
“女士啊。”司机回头,“难道不是吗?”
邢千婳一下笑了。
她下意识地扯出来自己手里的钱包,柔着声音道:“现金可以吗?”
“这年头还有人用现金啊?”古惑仔嚯了一声,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从哪里接到这位客人的,于是也就不稀奇了,“可以的。下车以后再支付吧。”
邢千婳把钱掏给男人,男人冲她挥手:“大赛顺利啊!”
邢千婳重重地对人点了点头:“谢谢。”
她一下转身扎到人堆里。
范书遇飘在半空,他一张一张脸看去,在人群中居然还看到个熟悉的面孔。
是几年前的应云善。
应云善身上也背着剑,范书遇看的出来,这会让的应云善很狂。他见到谁都是一副打量的模样,即使走路也抬着下巴,但目光又不会盯着人看太久。
这种略带审视的眼神,大概是在判断谁才是应云善的对手。
谁的本事能让自己刮目相看。
剑客走路也别有一番自己的风格,在场只要是背了剑的,都雄姿英发,身边还总是围住了不少人上来打招呼。
也有练拳的。
范书遇就看到好几个。
他会不自觉地留意这些人,因为窦章在松塔山上和莫岚他们学的就是拳法。
战力大赛聚集的是新中城各个地方的人,每个人会的东西都不一样。
邢千婳在人群里,并不太惹眼,也有不少人和邢千婳一起遮掩了真容。
起初,谁都没有在意这个个子规规矩矩,身材也中中等等的背影。
很快,邢千婳在报名处认证签到,她用的代号是女画。
【范先生。】
【空间要变动了。】
发财在这时候主动提醒。
范书遇一愣。
这好像还是发财第一次不在自己召唤的前提下,和他说话,而且还是窦章不在自己身边的情况。
“发财。”范书遇打断。
【怎么了?】
“窦章是把你的权限都让给我了吗?”范书遇问。
这问话让发财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的发光小人躺在地上,瞧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脑后,原本这姿态让他看上去股桀骜不驯,优哉游哉,但发财开口声音却很严肃:
【不是的。】
【只是发财发现,发财和范先生你的匹配率也很高。】
【这让发财很兴奋。】
范书遇心头一跳。
这话.....代表什么?
*
邢千婳的剑法很厉害。
即使是如今的范书遇,在看清当年的她是如何在神龙擂台的第一场选拔赛上获得满堂喝彩时,也不得不承认窦章说的没错。
邢千婳是个练剑的天才。
女画的名号几乎是瞬间打响,周围其他剑客都对邢千婳充满了好奇,范书遇着重关注了应云善的动作。
当年应云善果然站在擂台旁,录下了邢千婳的身姿。
而她背上的剑居然不止一把。
一把木剑,一把铁剑!
木剑是她出生时就练的,铁剑是后来进步时能掌握的。
“发财。”范书遇开口,“能帮我联系窦章么?”
【好的。】
【已为二位连线。】
“怎么了?”窦章声音很低。
范书遇看着擂台上正在打腕花,转身就对前方对手进行突刺的邢千婳,问,“柳宅的情况怎么样?”
窦章停了半秒,才道,“不太好。”
“很不好。”他换了个说法。
*
窦章皱眉看着宿醉回家的邢延康。
邢延康的嗜赌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般,他只要拿到钱就会出去赌博,赌赢了去酣畅淋漓地吃酒,赌输了去泪流满面地吃酒。
这两者的区别只是在于邢延康的情绪罢了。
反正他烟酒不离身,是个十足的混账,在无仙村里也是臭名昭著,人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柳正会养自己的大舅子在柳宅这么多年。
窦章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哑着声:“范书遇....”
“什么?”耳边传来清晰的声音。
“没什么。”窦章压下心头的震颤。
但范书遇显然发现不对,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些:“柳宅怎么了?”
“是不是出事了?”
窦章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
战力大赛开赛的第一天,是邢千婳十六岁的生日。
清晨的无仙村已经活络起来,街上出现了贩卖早点的摊位。
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清丽的身影加快步伐,从远处走来,窦章坐在墙头上,一眼就看出了那人是谁。
但,和寻常不一样的是,沈梦娣化了妆。
她虽然是家里的女孩,但有很慈祥的奶奶和爷爷,父母也算疼爱她,日子过得苦是苦了点,也经常不得不带半大的弟弟,还要扶持马上要成家的哥哥,可沈梦娣的生活还是比邢千婳容易了许多。
沈梦娣批了很长的外套,里面穿着若隐若现的旗袍。
柳宅的人都知道,沈家的小五和柳八关系好,看到沈梦娣在侧门敲了敲后,下人就把沈梦娣给放了进去。
“沈姑娘,你怎么过来了?”下人问。
沈梦娣拢着自己的外套,笑:“我来看看小八。我和她约好啦,她在家吗?”
下人这会儿表情变得纠结起来。
“小八不在吗?出门了?”沈梦娣眨眼,“我还以为我来的这么早,她会在家。”
沈梦娣知道今天柳八要去参加战力大赛,但她没想到,柳八居然去的这么快。
于是,沈梦娣点头:“那我等她回来吧。”
“沈姑娘!”下人似乎想伸手阻止。
但沈梦娣铁了心要给柳八一个惊喜,她忽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袋子,里面沉甸甸的。
下人眼睛都看直了。
下人伸手:“那,那你就去八少爷的房间里等吧,不要到处乱走,记住,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柳宅本来就是不允许外头的人随便进来的。
下人看到这钱,腿都走不动路。
沈梦娣笑了:“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看上去很有礼貌,待人也亲和,于是下人就美滋滋地抱着那钱窝到了角落里,对沈梦娣要深入柳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梦娣除了带钱,好像还带了别的东西。
窦章看着沈梦娣的脸。
他飘进了屋里。
邢千婳的卧室很简单,即使是家里最得宠的男孩,她的生活用品也只是够用就行,看上去没有很大的物欲。
窦章环视一圈。
屋内的桌上有一面梳妆镜。
沈梦娣进来以后没有到处乱走,她就坐在了桌前,也在看着自己今天的妆容。
沈梦娣和邢千婳差不多高,身形也差不多,她刻意模仿着邢千婳的面容,给自己画了眼线,还用唇线笔描了唇形。
屋内没有人,沈梦娣确定门窗都是关好的以后,她终于脱下来自己身上的外套。
沈梦娣的后背上居然背着一把剑!
但是这剑不长,也不重,是木剑,还不是实心,看上去和纸张般轻薄。
带着这把剑出现在邢千婳的卧室里,窦章几乎能猜到沈梦娣想做什么。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带着笑。
接着,沈梦娣从自己衣袖里拿出来一个小礼盒,礼盒没有上锁,她打开以后,一支口红就躺在了礼盒正中心。
无仙村虽然反对科技,但这些寻常的化妆品,是能买到的。
加上这几年,杨槐做新中城的区域指挥官,大面积进行变法,庸币成为了新中城的官方货币,商品流通也更简单频繁。
沈梦娣想了想,从衣袖里拿出来自己用的口红。
这口红色号和她唇上的一样。
沈梦娣的字很漂亮,她盯着那面镜子,忽然又笑了,用口红在镜子上写字。
【生日快乐小八。虽然以前一直说你舞剑的时候很帅气,但今天你十六岁啦,我想告诉你,其实你也很漂亮。无仙村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落款还画了个爱心。
窦章能清晰地看到镜子里的姑娘嘴角带笑,眼底是温柔和善意,她很期待柳八参赛回来看到这份礼物时喜悦的神情。
而那行字也仿佛透露着很多复杂的情愫。
有崇拜,有倾情,话语很俏皮,甚至有点暧昧。
接着,沈梦娣站起身。
她取下来自己后背上的剑,身上穿着精美的旗袍。
这旗袍是沈梦娣自己裁缝的,虽然边角料处理得不是很好,但整体看上去落落有致,色彩也很亮眼,完美地勾勒出少女的身线。
她开始回忆在草地上,邢千婳教过自己的剑法。
然后,就像要上台的演员一般,紧张地在幕后进行彩排和预演。
她背手翻腕花,那把剑质量轻,对她来说并不吃力,这腕花打的就比之前漂亮和流畅许多。
沈梦娣笑着,模仿记忆中的人影,跟着邢千婳一起,在邢千婳的卧室里舞剑。
然而,门外传来脚步声。
邢延康酒气熏天,听到屋里传出的动静,立刻嚷嚷:“柳八?是不是你在里面?”
他推门就入,和正在弯腰运剑的沈梦娣撞了个正着!
邢延康的眼睛一下亮了。
沈梦娣太漂亮,漂亮到邢延康呼吸一窒,甚至,邢延康从沈梦娣的身上看到了邢千婳的影子。
只是,面前人穿着旗袍,前凸后翘,年华正好。
第224章 诸位之领袖
*
神龙擂台。
邢千婳达成进入决赛的条件,她只要等着次日参赛,说不定真能拿下魁首。
周围有不少剑客蠢蠢欲动。
他们想和这位代号女画的人搭讪。
新中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师承何人,学的又是哪一种剑法,都无从知晓。他们只看得出来,女画运剑时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范书遇皱着眉,耳边只有很轻微的呼吸声,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也躺着不动,范书遇的直觉告诉他,窦章那边的情况很不乐观。
柳正派来的人动作很快,神龙擂台的观众席上窜出来个熟悉的身影,范书遇盯着冒出来的张四华看。
“小八!小八!”张四华的手上多了个镣铐,他被柳宅花钱买的几个壮汉压制着,往前推。
“小八...”张四华热泪盈眶。
邢千婳在见到张四华的瞬间,整张脸的表情都僵硬起来,她立刻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看到自己后,从候场区窜了出去,一把拽住张四华: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家看着她吗?!”
张四华的脖子上有了淤青,明显是被人掐过脖子,他双手行动不方便,后头几个壮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柳八少爷,你要是再不回去,家里头的人可就保不住了。”
“还有,村子里有人传消息,说是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柳宅拜访你。”
邢千婳眉心紧缩:“拜访我?谁?”
张四华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才好,见几个壮汉脱口就要说,张四华忽然剧烈地开始反抗!
“松手,松手!都他吗别碰我!”张四华发狠,像头失智的疯狼,张嘴一口咬住壮汉的手!
“草!”旁边的男人飞起一脚踹在张四华的小腹处,张四华喷出来一口血,邢千婳见到这情景,心里越发觉得不对。
她明白,张四华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出什么事了?”邢千婳猛地抬手!
她的铁剑架在了壮汉脖子上,此刻观众在内场发出欢呼声,神龙擂台的客座上落满人,大家都没注意到,神龙擂台之外这一幕。
张四华趴在地上咳血,壮汉冷笑一声:“怎么,柳八少爷,你不要你朋友的命了?”
什么?
邢千婳表情浮现不可思议。
“你朋友现在在柳宅。如果你执意要参加战力大赛,你朋友恐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柳宅了。”
“你不相信?”壮汉噗嗤,“盛田巷沈家的小五沈梦娣今天跑来柳宅要给你过生日。”
此话一出,邢千婳的剑都握得不稳当!
她几乎是转身就要跑,脚踝却忽然被人拽住!
“小八....”张四华的头发散落,他手臂发抖,力气很大,“小八,你要三思!你..你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你..你寒霜苦读十余年!你练剑...比别人都努力,比别人都有天赋。你进了决赛!你进了决赛啊!”
“今天这么一走,你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张四华的眼泪和嘴巴里的血混合在一块,在空气里喷涌出铁锈味。
如果难过和悲怆有形有色,现在应当如黑云般笼罩在两人身上。
一主一仆,一老一少,邢千婳背上的剑鞘抖了抖,她拉紧身上的束带,回眸时哽咽:“华叔。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我不能背信弃义。”
张四华的手劲一松,他瞪大眼睛,趴在地上仰头看着邢千婳身姿英发,越走越远。
渐渐地,少年人狂奔起来,衣袖飘飘,她又打了一辆飞车,上车时紧紧攥着手里的剑舍不得放,目光隐忍,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张四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在邢千婳走了以后,身边的几个壮汉对他踹了几脚,但张四华的□□和灵魂仿佛割离了,他的灵魂正飘在半空俯视自己的□□,正在遭受的□□的疼痛影响不到他的灵魂,可是头顶又像落了一把刀在割他的魂魄。
泪水落在嘴里都是苦涩的,和血混在一块,让张四华猛地锤了锤地面,嚎啕大哭。
*
范书遇是跟着邢千婳一起回无仙村的。邢千婳跑到最后几乎没有意识,只是凭借着精神力上山,攀登,她知道柳正要是真的疯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不想让沈梦娣因为自己而受委屈,更不想看到沈梦娣受伤。
甚至在路上,邢千婳都想好了,如果柳正的条件是让邢千婳成为药引,是要把邢千婳丢到大锅里煲汤,她也认了,只要能让柳正放了沈梦娣。
如果她和沈梦娣之间注定有一个人不能沐浴阳光,那她放沈梦娣走。
抱着这样的信念,邢千婳就是踩到石头趔趄,在山路上摔了个狗啃泥都舍不得停歇,这会儿她还没有那把仿佛会呼吸的兰心剑。
铁剑在手里则是个死物。
范书遇看着路上狂奔的柳八,他总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破碎。
宛如有蚂蚁在啃食,啃食一根电线杆。
宛如一双手在掰弯钢筋,力道逐渐加大,那钢筋也在扭曲。
诡异陌生的感受在范书遇的身体里产生神奇的化学反应,窦章曾经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
——[修复芯片的契机是情感共鸣。]
越是汹涌澎湃的情绪浪潮,越能拍断芯片的阻碍。
人类的大脑有无限潜力,即使此间机械和肉身高度合一,可只要它想,它就可以主宰一切。
*
“窦章!”范书遇见邢千婳终于要接近柳宅,他飞上去,在墙头喊。
房间里飘出来一个人,窦章完全没料到范书遇会回来。
他阴沉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被范书遇撞了个明面。
“怎么了?”范书遇问。
窦章错愕一瞬,“你...”
转念一想,他皱眉,“邢千婳回来了?”
“是。马上到了。”范书遇说。
窦章手攥成拳,别开脸。
*
邢千婳破门而入。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开始翻涌,几乎是瞬间就气血上涌,脖子涨红,青筋暴起!从邢千婳出生以来到现在,即使是柳正观察她上厕所,即使是夜夜听到柴火间里女人的痛苦声,即使是戴着本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枭,她都没有露出过如此勃然的怒意。
她在生气,双目猩红,可生气了不到几秒,又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巴干呕。
房间悬梁用白绫挂着一个女人,穿着漂亮的旗袍,身形曼丽,但衣服明显被人撕开,衣衫不整,地上有一滩血迹,房间墙壁上还有抓痕。
沈梦娣上吊自杀了。
邢千婳能看到桌面上摆着一面镜子,镜子上还有几行字。
[生日快乐小八。]
邢千婳死死地捂着嘴,她这才反应过来,即使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像被人丢进了冰冻三尺的湖水里上岸般狼狈脆弱,可她还是用尽浑身解数去解开白绫。
白绫勒住了沈梦娣的脖子,脚下的凳子被她踢翻,邢千婳伸出手指探在沈梦娣的鼻尖,她不愿意放弃,一边小声地呜咽一边重复动作,探了又探,但事实是,沈梦娣鼻尖一点呼吸都没有。
邢千婳攥紧沈梦娣的旗袍,她想用手掌去遮掩已经衣不蔽体的地方,可是又无从下手,只能跪着抱着怀里的人,感觉到尸体已经渐渐失去温度。
冷得邢千婳一阵一阵地反胃,她扭头,看到自己床上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醉倒的男人。是邢延康。
邢延康连裤子都没穿好,他很急地把沈梦娣压在地上解决了一发就累得如喘气的牛,倒头大睡。
沈梦娣没有遭受过这种事情,她太无助,无助到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只想去死。
可是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
邢千婳只看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情况就知道不久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哭过。
除了在刚出生时如正常婴儿般放声啼哭,自长大成人以来,邢千婳就没有哭过,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一是因为柳正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二是因为,邢千婳必须要磨练自己。她不愿意流泪,她认为这是懦弱的行为,而她十多年的历练只有一个目的,成为强者,强大到能保护母亲,保护朋友,保护自己,保护不该被所谓的仙门正道扭曲的人。
但是此刻,邢千婳泪如泉涌,她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的哭声爆发出来,抱紧了怀里的人,这回泪水打湿了沈梦娣的肩头,可是沈梦娣再也不能告诉邢千婳“小八,你要开心”了。
范书遇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对,他只是跟窦章一起飘在房间的半空中,安静地看着三维空间里发生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名为过去。
一个顶级罪犯的过去。
然后,邢千婳杀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人。
她忽然又像被注入了神力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邢千婳的嗓子有点哑了,喉咙里像有刀片在割。
她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男人,邢延康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边站着个人,他睡觉还在打呼噜,手上沾着血和一些不明液体,嘴角上扬,看样子可能是做了个美艳的梦。
邢千婳表情决绝,手起刀落,把邢延康的胸膛破了个大洞,她没有直接刺到心脏内,而是一刀一刀地刮。
在刚刺下去的瞬间邢延康就喷出血,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他像被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到胸口,四肢都因为受力猛地哆嗦起来,甚至在过程中双腿不停地乱踹!
“去死。”邢千婳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
邢延康的血全都溅在了邢千婳的脸上。
“去死。”
“去死。”
“去死。”
所有人都他吗的给我去死。
邢千婳的理智早就在崩溃边缘,她在邢延康身上扎了二十多刀,拔剑出来的时候带出不少血肉,铁剑沾了血,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她没有犹豫,也没回头看。
床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咽气,从这个手法上就可以看出邢千婳之后是个做职业杀手的料,她没有直击要害一击毙命,而是用最残忍的办法把邢延康身上的血都放干,让邢延康在死前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延长死亡的节点能让伤痛不断延续。
邢千婳拖着血淋淋的铁剑,一脚踹开房门。
此刻的柳宅寂静无声,邢千婳一步一步朝着柳正的卧室走去。
*
“咳咳...”柳正把自己的枕头砸向面前的下人,“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柳八人呢?派去抓人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四华死哪去了?”
柳正咳嗽不断,他已经是油尽灯枯,“还有,我让你们在后院架上的大锅架好了没有?老子马上就能成仙了!”
下人点头:“都弄好了老爷,您放心。”
然而,柳正刚要说什么,房门被人踹开。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那双眼睛让柳正再熟悉不过,可是眼底的情绪却让柳正觉得陌生!甚至,柳正对死亡的敏感让他意识到,邢千婳出现在这里,代表恶鬼。
“你,你怎么?!”柳正吓得浑身一哆嗦,他显然是注意到了阳光下,邢千婳手中的那把沾满了血的剑!
“父亲。”邢千婳喊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听说你叫我回来?”
“回来做什么?”邢千婳问。
柳正仿佛见了鬼,他手指指着邢千婳的剑,屁滚尿流地往后缩,后背紧紧地贴着床后的墙壁!
“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你杀人了?!你他吗的,你这个逆子,你这王八羔子!你是老子生下来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你现在胆子大了,有想法了,你连人都敢杀?!?!”
或许是邢千婳十年来在柳正面前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实在太过逼真,让柳正此刻的震惊大于惶恐,可是当邢千婳逐渐接近他的时候,柳正的惶恐大于震惊,并且拉回了濒死时的理智:
“你敢对我动手吗?!老子是你爹!老子是你亲爹!我给了你你那些姐姐们都不曾有的殊荣!我花钱供你去上学,去练剑,我给你请师傅,我不限制你的任何自由!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我见到谁都夸赞你!你这辈子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胜过别人太多!这一切都是老子给你的!”
“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你现在是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给你的,我没有苛待你,给你吃给你穿,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老子有什么错!你现在这么看着老子是做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
柳正咆哮起来。
邢千婳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红着眼睛,问:“柳正,你配得上这个名字吗?!”
“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要,我是女孩,我三岁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是女孩,但你把我当男孩养,就因为你听了什么狗屁出马仙的话,所以你觉得我长大之后可以为你挡灾,我的命格很硬,能为你所用,你想长生不老,你生病了不去医院治疗却相信所谓的神仙,快要二十年了,你知道自己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推下山崖,你把我的姐姐们送到虎狼窝里一去不复返,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你把我母亲囚/禁在柴火间十余年,鞭打她虐待她,不让我去见她,小时候骗我我母亲已经死了,长大了就拿她的命来威胁我,让我必须听命于你。”
“我去参加战力大赛,你用小梦把我骗回来。可是她却被邢延康毁了。”
“我除了这把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这些全部是拜你所赐!!”
“柳正,你和邢延康一样都是垃圾。彻底的垃圾。”邢千婳的指腹捻了一把铁剑上的血,她忽然凑近,笑着把手指抵住了柳正的咽喉,“这血你要尝尝吗?就是那个赌徒,醉鬼,强/奸犯的血。你们都一样龌龊,你身体里的血也和他一样恶心,散发着臭味。”
“你要不要尝尝?”邢千婳歪头,眼底疯意盎然。
柳正张嘴刚要说话,邢千婳就把剑插了进去!
柳正瞪大眼睛,双腿像狗皮膏药一样到处乱蹬,他爆发出尖叫,室内的惨叫响彻寰宇,仿佛能把屋顶给掀翻。
“你敢,你敢杀我,柳八,你别忘了那女人还在我手里!”柳正死到临头还是硬着头皮威胁,“只要我摁下去,她就——”
邢千婳拔出后背的木剑,电光火石之间砍下来柳正的手。
柳正还在挣扎:“你要是杀了我,你会坐牢,你母亲也就完了,你们这辈子都没办法获得自由——”
邢千婳割下来他的舌头。
这下柳正说不出话,他想用脚趾去够那个小圆片,想发动蛊虫,邢千婳却不管不顾地砍下来柳正的脚踝。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复仇,复仇,复仇。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这些声音。
原本邢千婳是想带邢蕙兰离开无仙村的,但她知道从沈梦娣死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梦想就破碎了,邢千婳的手上势必是要沾满鲜血的,她背负了人命,就违背了母亲的意愿,也无法脱离新中城原住民的籍贯,搬到庸城其他区域去。
柳正说得没错,她要坐牢了。
所以在坐牢之前,干脆把这里的人都杀光吧。
十余年冷眼旁观她是如何被柳正欺压重塑的这些人,全都不无辜。
*
大火在柳宅熊熊燃烧,这火并不代表希望,它只是某个人心里积压了十几年的恨,不甘和不满。
传闻中无仙村的火在范书遇和窦章面前蓬勃,但两人都没说话。
邢千婳把柳正杀得七零八落,杀完她回到房间,把邢延康的肢体也分解,然后出奇地冷静,就好像刚刚吃完一顿饭般,穿好沈梦娣留在房间里的外套,裹着身子出门。
分明不是夜,可邢千婳躲躲藏藏,居然在阳光下避开了别人的视线。
她把邢延康的头挂在了房梁上。手丢进村子王家的水井里。腿泡在郭家的厨房药罐里。皮还被扒了下来,披在新婚的齐家小哥的婚床上。这些人家都是邢延康的赌友,和柳正也关系匪浅,多年勾结互惠互利。
她把这件事情闹到人尽皆知,柳宅葬身一片火海。
侧门。
邢千婳把从柴火间背出来的女人交给了一辆人力担车。
她披着大衣,戴着面纱,淡淡:“把她带下山,记住,什么都别问。把人带到新中城主城区。这是你的报酬。”
她给了沉甸甸的一袋钱。
人力车夫不敢多说什么,扛着邢蕙兰就消失在巷口。
*
“失火了!失火了!柳宅失火了!!”村子里有人吆喝起来,嗓门很大,一时间,但凡手上没有活干的男人都扛着自家的水桶跑来救火。
“草,草!”惊慌失措里,说法很多,有说是恶鬼讨债的,有说是柳正发疯想让人给他陪葬的,也有说是柳八把全家人都杀光了的。
最后一个说法最有可能,但村子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居然只相信是常年盘亘在柳宅土地上的恶鬼显灵,为非作歹了。
邢千婳不会傻到还藏在柳宅,她用麻袋装好已经毫无温度的沈梦娣,在车夫带走邢蕙兰后,前后脚离开,只不过去了不同的方向。
邢千婳要带沈梦娣从另一条路下山。
她背着沈梦娣,山上的夜太冷。然而,村长很快就报了警,监察局得知此事,再次派了小分队过来检查是怎么一回事。
监察局的高科技在无仙村里大放异彩,几乎是赶到的时候就通过电子眼定位到了正在带着尸体窜逃的邢千婳。
邢千婳被监察官带走,她看上去很平静。
这起连环杀人案件影响恶劣,无仙村不愿意抛头露面,也觉得家丑不能外扬,他们要求监察局不要公开,也不想接受任何新闻的采访。
监察局带走邢千婳,沈梦娣的尸体就随地埋在了无仙山的树林里。
*
少年人在山里陪着尸体守了一夜,最后被抓到的时候,监察局的探照灯打在邢千婳身上。
她看上去颓废了很多,气质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范书遇就站在树桩旁,看着邢千婳站起身,主动伸出了手。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就是你吧?”监察官皱眉,“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监察官嗤笑,“你知道么,只要比对你的DNA,监察局的信息库能找到你的身份信息,包括出生年月份。”
邢千婳听到此话,抬头:“那你知道么。这里是无仙村。”
她目光和监察官对视:“神仙庇佑的地方。所以,你们查不到恶鬼。”
监察官心头一跳。他觉得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说话似乎别有一番意味,但他工作在即,来不及深究。
直到监察官带邢千婳回去才发现,监察局信息库里显示,这位叫柳八的无仙村村民相关性别一栏,填的男。
可是这分明是个女人。
*
范书遇看着邢千婳被监察官带走,飞车停靠在山路边。
她这会儿已经留了锅盖头。
只是,灯光下,那背影萧条寂寞,还带着浓厚的绝望和空洞。
发缝间,隐约可见些许青丝变了白发。
时至今日范书遇忽然懂了,什么叫一夜白头。
*
砰地一声轻响。
三维空间在此刻散了。
【主人,范先生。记忆芯片已经读取完毕,这里是全部的影像。】
范书遇从地上站起身,窦章拉了他一把。
两人对视,均是沉默。
“你觉得门外的是谁?”范书遇问。
他们在入三维空间之前,实打实地在这废墟柳宅的主卧外,看到了灯光。
窦章轻笑一声。
“老婆婆吧。”
他顿了顿,改口:“邢蕙兰。”
而两人更是发现,余光中,一直灰暗的传送台却忽然亮起来了!蓝光乍现!
空中监视他们的小黑球传出熟悉的声音:
“两位不愧是赏金猎人内的杰出人才啊。”
杨槐哼笑,“请按照指示,进行传送吧。”
范书遇抬眸,目光凛冽:“我们走了,这里怎么办?”
“这可是池核。”
杨槐意味深长:“这里自然有该来的人。”
然而,杨槐还是算漏了一步!
范书遇和窦章所在的场地,窗外忽然狂风起!
这本就破败的小屋子连屋顶都被掀翻,那扇看上去还算结实的门更是被一道凌厉的剑气给逼得飞出去几米远,哐当地撞在地上。
这汹涌而来盛气凌人的剑气,当今庸城只有一个人有。
邢千婳立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垂眸时目光又冷又狠,利得像一把刃,如霜华,带锋芒。
“你们为什么在这?”她冷声问。
灯光从角落窜出来,眼睛一大一小的老婆婆痴痴傻傻,她嘴里又开始说着那几句话:
“明事理...”
“讲...讲信义....”
屋檐另一处,半蹲着个人。顾衫蕊手腕上的蓝光格外显眼,她是用精神体找到的池核所在。
核心,就是老婆婆。
“范书遇。”邢千婳忽然在冷风鹤唳里,正儿八经地喊了他的名字。
范书遇抬头看去,视线交汇时,女剑客负手而立:
“你的人脉很广。谁都想帮你一把。”
“但是,等你真的走到那一天,你会发现,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邢千婳话里有话。
范书遇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和她对视。
邢千婳移开目光,看向老婆婆,声音陡然变得轻了许多:“我们在来的路上,杀了一个人。”
“谁?”范书遇问。
“旁支山村长的儿子。”邢千婳淡淡。
她转而,又道:“我的仇人。”
“你们都知道了?”邢千婳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不管你们和杨槐到底在筹划什么,我倒是得和你们说一声谢谢。”
顾衫蕊看着几人,打断,解释:“这个池核,核心不止一个。”
什么?
.....不止一个?!
顾衫蕊:“旁支山那位是其一。这里,有其二。”
所以这是双核心的池核。
....可是庸城还从来没有爆发过这样的池核。
按照邢千婳她们的意思,难道这次的池核是杨槐计划出来的?
空中的小黑球急速地转动着,杨槐此刻却不说话,只是在屏幕后静静地看着现场的情况。
“又见面了。”顾衫蕊站起身,“窦章,范书遇。没想到我们居然有要一起清扫池核的一天。”
这话更是让范书遇捉摸不透,然而下一秒,那老婆婆忽然冲上前,朝着邢千婳跌跌撞撞地跑去!她嘴里咿咿呀呀,混沌的目光里似乎有种力量在企图抹开那些乌云,让她的眼眸重现澄澈。
邢千婳跳下屋檐,手腕打了个漂亮的腕花,兰心剑直直地横在了老婆婆的脖子上!
“呜呜...啊——”老婆婆嘶哑地发出叫声。
邢千婳突然笑了一下。
这笑里掺杂的含义太多,多到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你解脱吧。”她轻声,就像母亲哄着孩子一样哄着她的母亲,“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话音一落,邢千婳抬手,兰心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邢蕙兰的身体里!
邢蕙兰没有喷血,只是嘴角慢慢地流出来红河,她在闭眼之前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人在死之前会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这力量让邢蕙兰咳嗽着,咳嗽着,忽然笑着说:
“我..我有一个女儿。”
“我生她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
“但我把她教得很好,比前几个孩子都好。”
“她懂进退,知分寸,明事理,守信义。因此,她一生都恨我。恨我折断她翅膀,恨我懦弱,踌躇,依附他人而活,恨我卑微,胆小,无能,恨我贫穷又吝啬。”
“我找藏金阁阁主,求他帮帮我,因为我心头多年都藏有一恨。我恨我那几个女儿惨死在变态的手底下,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要了却我一桩心愿,我死不足惜。”
“阿婳。”
“你做得很好,你现在是强大的孩子了。”
“让你亲手杀了那个混账,你亲手杀。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不愧对你姐姐们的在天之灵.....”
“我活着太痛苦了...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值得...值得的...”
邢蕙兰笑着失去呼吸:“小八,你现在的名字,邢千婳。青鸟。很好..很好...”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邢千婳别开脸,顾衫蕊伸手捂住邢千婳的眼睛,说话声音发颤:“别哭,阿婳。”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感觉天都快亮起。
月上柳梢头。
寂静在空气内氤氲。四周风声靡靡,吹得人寒毛竖立。
悲怆弥漫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然而没有谁能站在原地细细品味这孤寂。
顾衫蕊牵着邢千婳的手,翻身飞上屋檐。
但在离开前,顾衫蕊突然回了头。
她目光穿透力极强,看着底下的两人,再开口时所说的话震撼人心:
“窦章。”
“范书遇。”
“如果你们想了解纵横。”
“请来参加本届黑客大赛。”
“我以草木的身份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纵横俱乐部。”
“什么才是众罪犯之领袖——泪。”
第225章 爱,眼泪,忠义
*
中央监/禁区。
狱警手里握着电击棍,嘴里叼了根烟:“老子押赢了,给钱。”
旁边的同事从兜里骂骂咧咧地拽出来一包庸币,震得哗啦啦响,砸到狱警身上:“拿去拿去。鬼知道会来了个女的,监/禁所都一个月没有女罪犯了!”
狱警掂量重量,勾唇满意地笑。
走廊尽头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他们一行人都站在两侧,等待管辖区负责人把新的罪犯带进来。
锒铛入狱后,邢千婳的面色很憔悴,她接受了三天的审讯,最后被丢到中央监/禁区。别的区域监/禁区关押的无非是些抢劫犯,纵火犯,或者犯了什么打架斗殴,关着玩玩,中央监/禁区关的都是重量级罪犯,手里头的人命不止一两条。
如果只是一两条,还没资格被关押在这里。
“听说她杀了二十多个人?把自己的家都给屠干净了?”旁边有狱警小声嘀咕。
“牛逼啊。”有人低声笑,不怀好意,“监/禁所的老大是不是要换人了?”
能被关进来的大多数是穷凶极恶的人,一辈子都出不去,所以监/禁所是一个小型食物链,还有抱团行为,最底层的在监/禁所日子过得比外面更烂。
上一周还有斗殴事件,直接把一个老头给打死了的。
这就是社会渣滓的聚集地,反正在这里的人一辈子都出不去,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两排的狱警虽然低头,但目光都在邢千婳的脸上转。几个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邢千婳嘴唇发白,锅盖头白了大半,穿着打扮都很中性风,俨然一副假小子模样,她脸上还贴了创可贴,可能是审讯时抵抗被利刃划伤,狱警们听说新来的这个小妞脾气火爆,并且只要是问话到关于她家里的事情她都只字不提。
但是对于杀人的事,她都认下来,甚至作案细节也都对得上,全程动作行云流水骇人听闻,完全不像是个十六岁女生能有能力和野心干出来的暴行。
她手上的人命越多,代表着入狱时在食物链的层次就更高,所里已经不少人听说了邢千婳的事迹,都不怀好意地趴在栏杆上,隔着监狱门在打量邢千婳。
众人的视线不断在邢千婳身上逡巡,她低着头,目光却直视,不曾有任何偏移。
“编号刻在肩膀了,带她去换衣服,所里都穿一样的哈,别搞特殊。”负责人推了邢千婳一把。
狱警纷纷鞠躬:“是。”
他们围了两个人上来,把邢千婳带到衣帽间。
衣帽间很简谱,甚至当邢千婳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墙壁斑驳,似乎是某种液体喷溅在上方,长年累月留下的斑痕,而衣帽间潮湿,有一股刺鼻的臭气,直往人天灵盖钻。
这地方阴暗潮湿,邢千婳一进去就觉得浑身不适。
她摘了外套,回头时却发现狱警还站着,没有离开。
两个男人嘴角上扬,丝毫不掩饰兴趣,就对着邢千婳的背影看。
邢千婳手上动作顿了顿,“什么意思?”
狱警噗嗤笑出声:“什么什么意思?你还以为你是有什么人身自由和隐私权的公民么?在这里你就是个罪犯,是我们狱警平时溜着玩的狗。别磨蹭,赶紧脱。”
听他话语里的含义,这两人是要站在这看邢千婳换衣服了。
她手腕微微发抖,面不改色地脱光,然后换上新的所服。后背上有一个很大的囚字,衣服宽大,黑色,裤子也很蓬松,像睡裤。
她动作很快,但再快也不可能挡得住什么,邢千婳心知肚明。但是她没有多说,也没有反抗,更没有生气,她的灵魂也像被剥离出身体。
邢千婳在监/禁所待了快一年。
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有东西吃还不如不吃,他们分配的饭都是猪食,吃得最好的一餐是用开水泡开了的剩饭,剩饭上面盖了一个荷包蛋。
邢千婳一开始入狱,身边围了很多人,有挑食的,也有对她充满好奇的,但邢千婳谁都不搭理,如果有人莫名其妙给她一脚,她会变本加厉地还回去,但一句话都不说。
她就用这种诡异的态度屏蔽了周围所有人,入狱的一年时间里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人人都说她是哑巴,是聋子,打骂都拽不动。
偏偏,她的武力值很高,高得惊人,连两米高的壮汉她都能一个过肩摔,把人摔在地上。
于是所里的罪犯也不搭理邢千婳,邢千婳就像个没有灵魂的人,每天坐在角落里看着新的罪犯进来,老的罪犯死去,看着他们团殴,叫骂,偷东西,还在各种地方随地做/爱。
大部分罪犯都是男人,待的时间长了,他们的头发也很长,有人会花钱请狱警给自己剪头发,有的人则不在意。
邢千婳就是不在意的那一类。
她不修剪头发,锅盖头在一年时间里长到了肩膀处,这时候,她越发出挑了,十七岁的面容漂亮动人,只是常年在所内见不到阳光,她面色入土,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还散发难以忍耐的臭味。
所里的日子不好受,邢千婳是重量级罪犯,她有自己的一个小房间,负责关押。每过五天,邢千婳就在写一画,一个“正”字代表25天。她写满了一整面墙的“正”字,每一天都想死,也想过要不要逃出去。
咬舌自尽是最简单的办法,可邢千婳每次要一口咬下的时候,又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告诉她,不要这么做,不要这么做。
浑浑噩噩地过了快一年,事情迎来了转机。
她照例坐在地上发呆,看着所里的罪犯们在搓身上的泥,还互相闻对方的脚臭,可所内的警报忽然响起来!
“怎么回事?!”
“卧槽?着火了?!还是什么?这是烟雾报警器还是哪个报警器啊?”
这些罪犯纷纷弹跳起来,被关在房间内的就疯狂晃动自己门前的锁链,一脸慌张和惶恐。除非他们自己想结束生命,否则在意外来临的时候,这些人会爆发出空前的求生欲。
邢千婳根本不关心外面怎么了。她想死。
于是邢千婳就坐在地上。
“柳八,你不走吗?门口的狱警不知道为什么都晕倒了!地上全是血!快跑啊?!”有人在路过的时候,秉持着最后一点良心提醒,“有毒气从东边蔓延过来了,你再不走来不及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邢千婳很想翻白眼,让这个多管闲事的男的赶紧滚。但邢千婳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呆滞地放空,准备迎接死神。
周围都是惊呼和狂欢,还有拍掌,人人都挤破头皮想冲出走廊,掀开狱所的门逃出去,获得新生,再继续在外面兴风作浪。几个区域都被血腥味轰动,大家发现监/禁所的防御忽然就破了,破得四分五裂,外面的清醒空气和所内的腥臭混合在一块,让人尝到了甜头,这群疯子都纷纷朝大门飞奔,路上还发生踩踏事件。
邢千婳一动不动,她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已经变得虚无缥缈,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不知道外面的骚动持续多久,也不知道究竟多少尸体堆在道路上,邢千婳却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
是脚步声。
而且这脚步声落在邢千婳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鼓点。
她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意识逐渐被这脚步声拉回来,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朝着自己靠近。
邢千婳是练剑的好手,她的感官都比寻常人更灵敏。
一双修长的腿立在视线内,邢千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男人低声笑:
“好狼狈啊。柳八。”
他看起来比邢千婳高一些,瘦,穿着一身黑,用了声卡,不露真容,不曝真声。
“我来得有些晚了。”他忽然蹲下来,“本来应该在你入狱当天就来看看的。”
邢千婳看着那张全黑的面具,面具下有一双雾沉沉的眼眸。可以肯定的是,男人实力很强。他手腕上发出很淡的光芒。邢千婳那时候还不懂这是黑客的标志,她只觉得面前的人充满神秘。
“什么意思?”邢千婳哑着声音开口。她死死地盯着男人。
“这些都是我做的。”男人伸手往后一指,“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电子眼也被我黑了。你是安全的。”
他见邢千婳不说话,幽幽地笑:“外面死了很多人啊。这些妄想越狱的罪犯里,我最欣赏你。”
“听说你一口气杀了二十多个人,还分尸去恐吓无仙村村民。我也看了这届的战力大赛,你是女画吧?”
他短短三句话,让邢千婳心头一跳。
目光终于变得莫测,邢千婳问:“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只是问:
“你想不想出去?”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可以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情,要不要跟我走?”
“你心有不甘。不是么?”
邢千婳点头。但她也笑:“出去了,没有路给我走。”
“有。”男人斩钉截铁道。
“有。”他指腹摩挲,眼眸含笑,“我创建了一个俱乐部,名叫纵横。”
“一个只收纳罪犯,不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的狂欢俱乐部。只要杀过人,就有资格进来。当然,我为你破例。别人都是挤破头皮想要加入,而你...”
“——我亲自来请。”
“你可以杀任何你想杀的人。我能护着你。”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全世界最厉害的剑客。我给你自由,给你权力。”
“所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亲爱的小姐。”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他用食指勾起了邢千婳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头和自己对视。
就像要邀请邢千婳参加舞会,两人共同跳一首圆舞曲般。他声音带着蛊惑力,动人心弦。
“头发全都白了。”男人似乎觉得惋惜,但转而又赞叹,“挺漂亮的。”
“一夜白头。”
他笑了声,“看来你真是对沈梦娣的死耿耿于怀。”
“头发也这么长了。”他手指在邢千婳的发尾打转,“出去以后剪了吧。长发影响你杀人。齐肩怎么样?”
邢千婳说好。
男人莞尔:“取个名吧?柳八不能再用了。”
邢千婳的心急速跳动,她紧张,可又忽然觉得......
很刺激。
自出生以来,她还没有过这种感觉。
全身血液沸腾。
心潮澎湃里,她说:
“邢千婳吧。”
男人低垂眼眸看了她好一会儿,笑:“好名字。”
“但我要你取的是代号。”
代号?
邢千婳一愣。
男人站起身,甚至没有动手,在邢千婳面前的那扇铁栅栏般的门就轰然弯曲,一左一右扩出弧度,能容许一个成人钻出。
“代号。纵横俱乐部成员之间交流,只用代号。不问来历,不追溯过往。从加入纵横的这一刻开始,你就是全新的生命,你的过去会被遗忘。”
“你将以罪恶声名远扬。”
他的话语在密闭空间内不断回响。
“想一想?”男人淡淡。
他一点都不着急,尽管这里是全庸城最危险的监狱。他身上的游刃有余和强大气场都让邢千婳震颤,仅仅几分钟的交谈里,她对这个男人居然由内而外地产生了恭敬和顺从。
“青鸟。”
男人闻言,又是低声笑:“哦?”
他淡淡:“好名字。”
邢千婳出狱这天,监/禁所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全被泪放倒了。
他们昏迷着,有的身上在流血。
“我不会被发现吗?”邢千婳没有天真到,仅仅因为男人所说的话就相信他。
男人嗤笑:“发现?”
“谁敢。”
起初邢千婳觉得泪太狂。他凭什么?
后来她惊觉,泪说的是对的。
没人敢。
监/禁所失察,可消息被压了下来,一个月过去,没人提起,这次泪只带走了邢千婳一个人,他是专门为了邢千婳而来的。
少了的这个人,被仿生人制作师制造的仿生人给填上了,监/禁所内也没人发现不对劲,“柳八”不说话,染了病,很快就病死在所内。
在火葬到上报死亡的过程里,分明有无数的漏洞可以让人深究,监察局那边没有动静,世心塔也没有动静。
于是邢千婳意识到,泪很不简单。
他创建纵横,不是因为能力所至,也不想夺得什么权力或地位。
就像如今普罗大众都知道的,纵横只有一个准则:
兴风作浪。
在庸城兴风作浪,大杀四方,就是他们俱乐部活动的唯一标准。
享受杀人的快感,在刀尖走火,猎奇,刺激,变态。把庸城治安弄得一塌糊涂,让每个人走在街上都惶惶不安。
这就是纵横的目的。
而泪说过。
他只是还在继续“过家家”一般的游戏。
*
起初邢千婳入纵横,并不算多衷心。她只是觉得,如果谁的本事能让她喊一声主上,喊一声boss,庸城也只有泪配得上。
但真正让邢千婳肝脑涂地的,是她入纵横的第三天。
第三天,邢千婳已经大变样。泪给她准备了新衣服,给她置办所有生活用品,还把她介绍给了纵横的每一个罪犯,告诉他们她叫青鸟。
而邢千婳剪了头发,银白色短发让她看上去明媚美丽,又带着清冷孤傲。纵横内的所有人一开始都喊她姐。后来他们喊青鸟大人。
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泪带着邢千婳进了一扇门,这是一个小房间。
“你的卧室。”泪淡淡。
但他没有着急走,而是忽然从背后抽出来邢千婳的铁剑!
邢千婳脑中警铃大作,她一向是剑不离身,察觉泪抽走剑后便猛地转身,下意识想要擒拿。
泪手腕的光却仿佛带起一阵风,把邢千婳震得后退两步,动作瞬间僵住。
“别动。”
泪眼底充满警告。
邢千婳不知道泪想做什么。
然而,几分钟后,泪从房间内出来,消失在过道尽头。
房间内,邢千婳捂着嘴,震惊得差点失声。
*
泪用那把木剑,把她下半身装着十余年的枭,给砍了下来。
哐当落地。
*
邢千婳沉默很久,侧头看这间卧室的窗,窗帘被风吹起,窗外阳光正好。
她想,纵横以后就是自己的家了。
*
邢千婳当上三大的那一天,泪送了她一个礼物。
“取名。”泪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睥睨着台阶下单膝跪地的邢千婳。
邢千婳双手接过那把剑,呼吸都不稳。
剑太漂亮,剑身锋利,流光填充在柄首处,它仿佛是鲜活的。只是看一眼,邢千婳都觉得自己和剑宛若天生一对。
“兰心。”邢千婳说。
泪低低笑:“兰心?”
“蕙质兰心。”
“好名字。”
他站起身,什么都没多说,转身离开,只留下邢千婳一人跪在地上,静默很久才起身。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池核消散,顾衫蕊带着邢千婳上了飞车。纵横的车来得很快,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邢千婳方才手刃生母,这会儿闭着眼睛,靠在飞车座椅上不说话。
“小糖,我曾经以为自己会爱上泪。”邢千婳开口。
顾衫蕊的心跳骤停,“你...你说什么?”
邢千婳闭着眼睛笑:“他虽然是我的恩人,几乎等同于给了我第二个生命,但是我发现,这只是他的计谋而已。”
“什么?”顾衫蕊喉咙发紧。
邢千婳觉得厌烦,她仍然闭着眼:“因为他需要有人为他死心塌地,所以才在我人生的低谷时出现,拯救我。给我好处,让我享受他赋予我的一切。”
“就像他自己说的,我们不能渴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我们只是他的下属而已。”
顾衫蕊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邢千婳的后背。
前面开车的人心惊肉跳,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青鸟大人会口出狂言。
“先这样吧。我想一想。我好累。”邢千婳说。
她把头埋在顾衫蕊的肩膀上,“....好累好累。”
*
传送台的蓝光还在。
杨槐用来监视他们的小黑球还在空中飞着。
范书遇目送着空中的身影飞离,他没有要追的意思。
“怎么,我以为你们和监察局是一条心。对纵横的罪犯却置若罔闻吗?不追?”杨槐笑眯眯地问。
范书遇抬眸,反问:“杨指挥官希望我们追?”
杨槐顿了顿,干笑:“二位还是上传送台吧。”
*
战力大赛的选拔如火如荼进行,大赛三日,第一日就这么飞速度过,所有度过第一日触发情节关卡的参赛者都被列入名单,公布在神龙擂台附近的大屏幕上。
范书遇从被传送回神龙擂台之后就开始发烧。
让他意外的是,窦章情况也很不好。
两人分明在本次筛选战中拿了靠前的名次,但坐在树影下,面色一个比一个差。
范书遇怀疑是不是他们中了杨槐的暗算:“你哪不舒服?”
窦章笑了声:“哪都不舒服。”
他后背尤其刺痛。是那个两人都很熟悉的位置。
远处,应云善和姚颠发现他们,便匆匆忙忙朝他们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应云善云里雾里,他指着大屏上的入选榜单,“成绩不是挺好看的吗?怎么你两都哭丧着脸?”
应云善手里握着青云剑,他在神龙擂台守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各方都陆陆续续地被传送台传送回来,这次回来的人大幅度减少,看来是在关卡过程中有许多失败方。
姚颠手里搓着佛珠,笑眯眯,桃花眼在范书遇和窦章身上来回一瞟。
“明吉。”姚颠好脾气地问,“贫僧有些口渴,你能不能帮贫僧去买点水?”
应云善点头:“好。”
“好才见鬼了。”应云善冷笑,“秃驴,你他吗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吗。这么拙劣的赶人手段在我身上不管用!”应云善咆哮。
姚颠掂了掂自己宽大袈裟的袖袍,眯眼:“哎,果然是儿子大了不中用。”
“谁他妈是你...”应云善拔剑就要骂,然而,树影下。
两道身影几乎是一起往后栽去!
应云善反应快,嘴里惊叫:“我草。”
他和姚颠一左一右拉住了人,窦章浑身都是冷汗,范书遇也没好到哪去,两人嘴唇开始出现惨白。
“这是什么情况?”应云善莫名觉得不对,“秃驴,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姚颠搓着佛珠,淡淡:“我什么都没做。”
“你得问问杨指挥官了。”姚颠语调悠悠。
*
南瓜马车自天而降,两只小黑猫趴在马车的棚顶,对着应云善姚颠喵喵叫。
其中一只开口:“请上车。”
应云善瞪大眼睛,他看着姚颠从善如流地把两人抗上马车安顿好,佛珠在手腕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时不时地相碰。
“秃驴。你做什么?”应云善皱眉。
姚颠挥手,南瓜马车就瞬间消失在平地上,空中划过一道金光,那车身渐行渐远。
姚颠含笑,双手合十立在胸前,他把手腕的佛珠翻了个面,搓了搓。
应云善这时候居然才发现,其中一串珠子上,赫然印着金印章。
....是藏金阁的标志!
“...你是藏金阁的阁士?”应云善下意识地问,眼底是一片愣怔。
姚颠摇头又点头,笑眯眯:“入阁三年而已。这三年都在为阁主办事。”
“明吉,你放心。他们很安全。”姚颠的光头在光下格外闪耀,像镀金大鸡蛋,只是那双桃花眼狭长,眸中带笑,“贵人自有贵人要想见。”
*
范书遇再醒来,只觉得自己好像浮在水上。
事实证明,他还真是浮在水上。
范书遇一个翻身坐起,发现自己身下是云床,云床工艺精湛,是庸城当今最先进的悬浮技术,云层柔软,再往下是一层温泉,泡得人皮肤都泛红,一股股暖流从外流向内。
昏迷前的不适感在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他抬眸打量四周。
房间不算宽敞,但五脏俱全。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青天白日,流云也时不时地窜过窗口,好像这间房间只是给身下的云安置了一个小家。
所以他现在是在空中。范书遇揉了揉眉心,脑袋还有点疼。
他现在的反应有些迟钝,门口脚步声响后几秒范书遇才抬眸看去。
推门进来的就一个人,还是个大人物。
杨槐头上绑着额带,红黑配色。光是看这么一眼,范书遇就知道来人身份。
杨槐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身形高大,走路健步如飞,他豪放,嗓门也很大:“醒了?!”
“杨指挥官。”范书遇要下床。
杨槐抬手制止:“你先在这上面休息一会儿,喝点水,稍后我在会客厅等你。”
“他人呢?”范书遇问。
杨槐挑眉:“你说谁?”
范书遇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杨槐哈哈一声:“好好,我知道。你说窦章是吧?他在另外一个房间休息,这会儿还没醒。”
“你把我们请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范书遇的态度不太明确,只是状似散漫地问。
杨槐:“我说了,只要你们通过,我会给你们二位想要的东西。”
范书遇哼笑:“我们想要的东西?”
“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杨槐“哦?”,他捏着下巴,笑道:
“但是我知道。”
他语气肯定,肯定到让范书遇都不忍怀疑。
杨槐背过身的时候,回眸:
“范书遇,亡城后主可不是这么好做的,你可一定要想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不然,我帮不了你们。”
此话一出,范书遇整个人僵住。
他心跳漏了一拍。
第226章 发财and富贵
*
范书遇被杨槐请到了会客厅。杨槐盘腿坐在地毯上,他看着范书遇朝他一步步走去,眉梢眼角却都带着笑。
“请坐吧。”杨槐说。
范书遇跟着杨槐一起入座,他问:“为什么我会昏迷?”
杨槐低笑了声:“你觉得呢?”
“我可是个正人君子,不至于给你下药。”
“别往我身上猜。”
说完杨槐给范书遇递上一盏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范书遇垂眸,他语调缓:“杨指挥官把我叫到这肯定不是单纯想让我喝喝茶这么简单吧?”
“您刚才的话让我很在意。”范书遇直截了当。
杨槐盯着范书遇,好像只有在此刻才终于开始好好观察他。
“你的眼睛。”杨槐指了指自己的双目比划,“有不适感吗?”
“您说义眼?”范书遇目光很淡,“没有。它非常适配我。”
杨槐笑了:“是么。不愧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范书遇,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或者说,这东西你们绝对有用。但是在交给你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问。”
“你的目标是什么?”
“你可以只杀葛云央,也可以血洗废土上的这整座城市。你的野心有多大,仇恨有多深?你是想让一个人偿命,还是想让整座城市偿命?”
范书遇闻言,嘴角突然勾起。
“杨指挥官觉得我们的目标只是复仇?”
“复仇意味着要杀人,要血债血偿,要平反冤屈,要慰藉亡灵。”范书遇一条一条举例,“但如果我说,仅仅只是这些,填不满我们的欲/望”呢?”
杨槐身形僵硬,表情也浮现出复杂情绪,他皱眉,目光落在范书遇脸上。
“你们.....”
杨槐的话还没说完,范书遇打断:
“我们要重建文明。”
此话一出,桌上的茶盏都被失控的手颠翻。杨槐瞳孔缓缓放大,呼吸在某瞬顿住,体内肾上腺素骤升,谈话出现片刻沉默。
静得仿佛连出汗都有声。
“重建文明...”杨槐回味着,嘴角弧度慢慢上扬,他拍着桌子,逐渐开始发笑,胸腔起伏的动作越来越大,爽朗和豪迈的笑声回荡在室内。
“重建文明?”杨槐眸色发暗,里头却暗藏星光,“有意思。”
杨槐大笑:“很有意思。范书遇,你不愧是肺城出来的人!”
范书遇淡淡:“您为什么知道肺城?”
“因为我是新中城的自治区指挥官!我在任将满十年!”杨槐握拳砸向桌面,震得茶水飞溅,“范书遇,你觉得庸城藏得住秘密么?”
他自问自答,冷笑:“但有人觉得藏得住,并且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我能让你见到过去,让你亲眼看一看曾经的新中城是什么模样,而新中城也不过是偌大庸城的一隅而已。世心塔以一人之力集权,自上到下建立母脑主宰的科技之城,可是网再大再密,也只是一张网!漏洞百出,不自量力!”
“范书遇,你来新中城,有什么感想?”杨槐问。
杨槐:“我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片区域里,庸城把新中城规划到城邦土地内至今也不过十年之久,没有人比我们这些从小长在这的人更熟悉新中城,我们知道它封建,落后,贫瘠,强弩之末,但仍然深爱这片土地。”
“这里有我们的家人,有朋友,有成长的回忆。”
“如果你历尽千帆最后告诉我,你所谓的复仇只是想让曾经对你们作过恶的人感受和你们一样的痛苦,或者你只是想变本加厉把这份痛苦还回去,那我恐怕帮不了你们。”
“因为这意味着你们不把人当人看。”
“我唯一的目的是守护好新中城,我要看到它海清河晏,盛世平安。所以我变法,我想让这些藏在角落里的山一座一座地被解救,山里的人一个一个都能走出来。但如果你们想毁掉庸城,那就等同于要毁掉这里。我们因此无法走到一条路上。”
范书遇面色平静,他淡淡直视杨槐:“您的意思是,我们立场相悖?为什么?我目前所知道的只是葛云央有为了夺取游晶而灭我满门的嫌疑,这和庸城有什么关系?”
“可是当年那份文件是三方都签字了的!世心塔,监察局,公司。这三个机构代表的就是整个庸城!但如果我说,庸城内的其他居民都是无辜的呢?如果我说他们毫不知情,但仍然愚蠢地每天都在享受你们的城市所带给他们的一切呢?上面的人一意孤行,蝼蚁有什么撼动大树的权力?”
杨槐目光冷然:“我是新中城的区域指挥官,葛云央让我在新中城栽种游晶,我第一反应当然是想探究清楚这个东西的来历,它又不是石油,又不是矿产,凭空冒出来,又毫无理由地叫我栽种,我心里自然会有疑惑。”
“顺着游晶去查,想知道肺城的事情,不难。但是范书遇,我告诉你。”
“想说出来肺城的事情。”
“比登天还难!”
范书遇内心震颤了番。
他垂下眼眸,睫毛藏敛着眼底情绪。
“我给你看个东西吧范书遇。”杨槐冷笑,大手一挥。房梁上掉下来两个黑球,它们缠绵在一块,触碰时拉出虚拟电子大屏,在半空投影出画面。
上面一帧一帧的图片滚动。
新中城的地底全是泛着紫光的晶石,这是范书遇第一次直观观摩到庞大的晶体集群,他们神秘的晶胞结构让科学家长年累月地研究,供科学家发表一篇一篇论文,最后彻底沦为赛博城市的核心支柱,即最珍贵的主流资源。
但很快,画面转动,坏死的游晶压垮工人肩膀,腐烂的肉暴露于空气,载送车爆炸引起火灾,地表出现皲裂,地下土壤层乌黑密集,污染严重。一份土壤研究报告表上显示游晶所在区域的矿物质和辐射元素含量与日俱增,即将超过危险线。
“庸城只有这里的土地适合孕育游晶,可是它到底不是天然游晶生长的场所,因为新中城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发现过游晶。”
“葛云央要我给他源源不断地提供游晶,我聘请的工人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惨死,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土地变成图上伤痕累累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因为栽种游晶,新中城迎来史诗级的自然灾害怎么办?”
“如果这里的人会被游晶所影响,丧失生命,那我做这个区域指挥官,能问心无愧吗?”
“所以范书遇,我今天把你和窦章请来,只有一个要求。”
“如果庸城易主的结局不可更改,我希望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新中城。新中城到底是依附在庸城之下的一个自治区,它需要一个更好的上级。如果你们要做这个上级,请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这片土壤。”
“我不想继续给世心塔源源不断地提供庞大数量的游晶。”
“所以我让你看看过去的新中城是什么样。我希望这能打动你。它会慢慢变好,只要我坚持推动变法。”
杨槐目光诚恳:“我们需要一个善用游晶的领袖。”
杨槐这是在和范书遇谈条件。
范书遇却笑了:
“杨指挥官。”
“你可能误会了。我们没有要做中心指挥官的意思。”
“...什么?”杨槐愣住。
范书遇:“我们志不在此。”
“想做城市管理者的另有其人。”
“所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恐怕聊不妥。”
“你们,你们不想夺权?!”杨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范书遇:“既然我本就不是庸城的人,我要它对我马首是瞻有什么用?”
“这项工程就留给有心的人去做吧。”范书遇目光很淡,“我说了,我志不在此。”
“那你想干什么?你拼了命参加战力大赛,你拿了新的武器,你争取镇卫联盟的推免资格,你想干什么?”杨槐皱起眉,不解。
范书遇笑:“我以为我解释得够清楚了。”
“重建文明。”
“我想回家。”
杨槐心尖都在发抖。他愣愣地看着面前坐着的人。
金发柔和他背影,身量挺拔。
琉璃义眼内含着冷冽,让人捉摸不透,又仿佛清澈见底。
杨槐震惊之余,却忽然又理解了范书遇所言。
因为他自己也在为某片土地谋求未来。
这才是末世,一个秩序亟待重构的人类的存亡游戏。
杨槐顿了好几秒,笑出声。
“行。那我明白了。”
“既然这样,范书遇,我祝你和屋里那小子武运昌隆。”
杨槐从怀里掏出来磁吸夹片。他耳后有接口,杨槐伸手摸到耳畔,借着磁力,“砰”一声吸出来某个东西!
范书遇都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眨眼间恍惚辨认,可能是一把长得像钥匙的东西。
再接着,范书遇的胸膛如含了流星般滚烫!
他霎时间低头,愣怔地看着怀中有东西在抖动。
是窦章给他的那串项链......?!
在这一瞬间杨槐手里的钥匙迸射出来无数条光线,亮得范书遇视线都失焦,他忍不住强光照射,皱眉闭眼,四周狂风骤然猎猎!
在范书遇完全被光线打乱心绪后,坐在他对面的杨指挥官含笑道:“反正这玩意我留着也没有用,不如就还给它原本的主人吧。”
“千里马需要伯乐。”
范书遇整个人往前猛地扑去,好像有谁在他后背打了重山般的掌,他喉头发甜,气血翻涌,如果不是强行撑着桌面,他很可能直接被狂风给卷飞出去!
而范书遇藏在衣领之下的项链居然自己钻了出来,在胸前漂浮着,风宛如手掌,把项链托起,庄重肃穆,虔诚静默。
那把钥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项链内!
咔哒。
咔哒。
咔哒。
三声锁断。
范书遇耳后的接口散发蓝光,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强势逼人的力量萦绕在他手腕,震得他手腕发疼,发烫,发颤。
金发在风里狂舞,范书遇感受着强压,当胁迫感荡然无存时,范书遇一个趔趄落回座位,他此刻五感都通透,脑中清明,仿若置身圣地。
而让范书遇心弦紧绷的是,他精神海里多了一个发光小人。
发光小人是个婴儿,它如在母体被孕育般蜷缩着身子,双手抱在胸前,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这个发光小人一动不动,可是在呼吸,范书遇能感觉到它虽然没有五官,可是却在盯着自己看。
这就是杨槐说的,他们想要的东西?
范书遇手腕青筋暴起,他忆起小百灵鸟说过的话。
母脑完备率要达到100%,需要两把钥匙。
一把是发财。
那.....
范书遇的魂都还没归位,坐在座位上面色发白,手腕的蓝光还在旋转萦绕,而杨槐笑起来:“范书遇。”
“你的记忆芯片很快就会修复了。”
“现在你有了这个精神体,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离开新中城后,你会直面过去。”
“我,莫岚,死去的百灵鸟和窦章他父亲,都只能帮你们走到这里。剩下的路,你们加油吧。”
*
世心塔。
心脏急速抖动,周围插着的管道如同在运输血液。
噔噔。
噔噔!
葛云央几乎是神色大变地破门而入,他衣衫不整,狼狈地站在门口看着巨大真空无菌柜中的“心脏”,呼吸急促,瞳孔疯狂涣散。
“什么?”
“什么...你怎么了,我的宝贝。”葛云央心都在滴血,他一紧张,说话语速就飞快,他看着母脑好像很痛苦地搏动,近乎尖叫,“你怎么了?!谁,今天谁来过心室?!”
整个世心塔都因为葛云央这一怒吼而头皮发麻,人人低头不敢言语,葛云央大发雷霆,派人对母脑进行全面检修。
可是他们告诉葛云央,母脑什么事都没有。今天也没有人接触过心室。
除了葛云央自己。
葛云央嘴巴张开,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抓着自己头发,僵硬问:
“完备率呢?”
“还是98%。”
“那它为什么在发抖?为什么?”
“我们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初步猜测可能是母脑感受到了‘钥匙’。”
葛云央猩红了双眼,抓着研究员的衣领,唾沫喷在人脸上: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能支配钥匙的人早就被他杀了。
等等。
......他真的杀了吗?
葛云央头痛欲裂,他眉头紧拧,突然分不清现实和虚拟,回忆和梦境。
*
庸城的新闻又突然急速增长,头条版面都被挤了个爆。
起因是,城区内大规模出现电子器械失控的情况,可不是因为母脑。于是群众们纷纷给公司反馈,还给世心塔写举报信。他们都觉得这些器材室从公司买的,是公司生产的,那出了故障肯定需要公司赔偿。
可是这场电子机械的暴动只持续了半分钟,半分钟后,庸城归于一片平静,街道上的灯重新亮起,空中缓慢坠落的岛屿也重新悬浮,停滞不前的飞车流畅运转,橱窗内的仿生人和各种低端机器人展露笑颜。
防御功能急速下降的边界线护罩也再次坚如磐石。
在这短暂的半分钟里,范书遇的大脑不停地感受着钝击。
镶嵌在脑补内的记忆芯片变得更有存在感,就像脑子里长了个小石头,在刮大脑皮层。
范书遇对自己的身体了解,他猜测,是芯片所谓的记忆裂缝还没有完全合上。而且芯片压死的童年回忆,也无迹可寻。
还差一点什么。
还差了个什么。
范书遇静坐不动,身体开始发烫,他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会晕倒了。
精神体入驻精神海的温暖将他包裹笼罩,如陷入一个柔和的怀抱,强烈的力量在四肢百骸内冲击,如同要打通他的任督二脉。
范书遇强行翻下手腕,深呼吸一口,吐出浊气。
“这么快就适应了吗?”杨槐静静地观察范书遇的反应。
杨槐点头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先暂时不要和窦章见面,两个精神体需要时间适应对方的存在。”
“以及,我会直接送你们去参加战力大赛的决赛。决赛时请你们不要使用精神体,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
“我相信你们能拿前三,你们是镇卫联盟带出来的人。”
“决赛结束,留在新中城吃一顿饭吧。”
杨槐背过身,好像卸下重担,一瞬间都年轻了不少,他嘴角含笑,边走边回眸看着静坐着的身后的金发男人:
“年关将至,新春要来了。按照新中城的惯例,每年我们都会举办灯舞会。带着你的爱人去逛逛街猜猜灯谜吧。”
“镇卫联盟的军信即使来了,你们也要满一个月的训练期才能正式入队,在此之前,回家好好休息......”
杨槐说了些什么,范书遇后面渐渐没听进去。
杨槐给了范书遇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平缓心情,此刻会客厅内只有范书遇一个人。
他脑袋很沉,可是却无比地清醒。
蓝光还在手腕上流转,范书遇抿了一口热茶。
*
[他们又开始了!]
[我猜不出来,你直接告诉我吧?]
[你是范书遇?]
[真的假的,别又是骗我们的吧。]
[你们真的一模一样。]
范书遇嘴角上扬,不说话。
周围围着他的同学都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范书遇不给他们准确的答复。
....
[小怪物怎么跟范书遇好上了?]
[你确定那是范书遇?]
[不确定。]
[要不然问问小怪物?他是怎么分清的啊?]
[可别了,小怪物逮着谁都咬,还朝人哈气,就像野狗。接近他的人都会倒霉。]
[不是说一眼双瞳的重瞳者天生命犯孤煞吗?会把霉运传播给身边人。他家里人都被他克死了,这才成了孤儿。]
[现在是文明社会,不要乱说。]
[可是小少主都跟他玩,小少主难道不怕倒霉?]
[都说了那不一定是范书遇!]
....
[天啊!副指挥官怎么收养了小怪物?!]
[是因为他每天都做跟屁虫吧。]
[指挥官没意见吗?]
[指挥官夫妇可忙了,哪有功夫管这些。母脑在精修阶段。]
[你知道母脑是什么?快给我们讲讲!]
[嘘。那是机密。肺城最高军事武器。我当然不知道,只知道个名儿。]
[小少主会成为母脑继承人吗?]
[不会。]
[为什么?]
[你说呢?]
[哦....也是。长幼有序嘛。]
.....
[嗯????小少主怎么...怎么开始留长发了?!?!]
[卧槽。]
....
这一串冗长的回声不停地在范书遇耳边盘旋,全都是别人的声音,全都是他曾经听到过的窃窃私语。
范书遇慢慢低头,他压着手腕,死死地压在桌面上,身体疲惫不堪,精神海里的婴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它在试图和范书遇的精神链接。
黑客承载精神体,精神体成就黑客。
范书遇不是黑客,他先前也学不了黑客技术,因为他不能用子机。可是这个精神体却能成功入驻在范书遇的精神海内,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能量,触摸从未涉及的领域。
所以,它难道是为范书遇量身定做的么。
还是说,范书遇其实本来就适配一切精神体,他能凌驾于母脑之上?
范书遇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他手腕还在迸射蓝光,范书遇只能闭眼不去看。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趴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直到....
脑海中的婴孩成了少儿。它站起身,左右晃了晃脑袋,伸出手,探长腿,四处瞧了瞧。
在精神海里,它好像隔空和范书遇对望。
它笑意盈盈:
【主人,你好。】
[检测到人类个体已接入编号为00的精神体.]
[血缘匹配成功,宿主与精神体状态吻合]
[请开始调配——]
机械提示音响起。
它再开口时说:
【主人,请为我命名。】
【从今以后,我就是独属于您的精神体了。】
范书遇这会儿累得半死。
他被迫地接受精神体的嵌入,脑子更沉。
于是范书遇“嗯”了一声,拖着尾音道:
“就叫富贵吧。”
第227章 明月入我怀
*
富贵:???
它似乎是万万没想到范书遇会给自己起一个如此潦草的名字。
富贵弱弱:
【能...能换一个吗?】
范书遇趴在桌上缓神,淡淡反问:“我看起来很好说话?”
富贵:。
【精神体已被命名为“富贵”。恭喜宿主获得编号为00的精神体的终生绝对使用权】
*
与此同时。
杨槐所在的宫殿,走廊另一处房间,云床。
黑发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疲惫。
窦章揉着嗓子,翻身坐起。他黑沉沉的眼眸环绕四周一圈,没有冒然开口说话。只是,即使他没有主动唤醒发财,手腕却还是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蓝光。
窦章能感受到发财的震颤,他拧眉:“怎么了?”
精神海内的发光小人弹跳起射,结结巴巴:
【主人,发财感受到brother brain了!】
什么?!
窦章更是心一紧:“不是说备机只有一份么?”
【brother brain就在您附近。】
所以发财止不住地发抖,连带着窦章的神经都被波动,头一阵一阵地疼。
“在哪?”他话音才刚落,房间门被人破开。
范书遇开门的气势总能让人不寒而栗,窦章愣怔地看着门口的人影,门外的灯光在范书遇身上镀金。
“醒了?”
范书遇根本没管杨槐的叮嘱,他和精神体融合度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范书遇大步流星朝着窦章走来,窦章咳嗽了一声,下一秒就被范书遇勾上了脖子,拉近。
“你...”窦章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范书遇在他额头落了一吻。
我草。
窦章几乎是条件反射,反手把人带进怀里,稳稳当当拉到腿上坐好。
“干什么?”窦章口干舌燥,眼眸暗得不像话,“青天白日你勾引我?”
即使窦章是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他也察觉出不对劲,怀里的人不是黏黏糊糊的性格,窦章安抚地牵着范书遇的手,低声:
“我没事,这是哪?”
他下巴抵在范书遇的肩膀上,给足怀里人安全感,“真没事。发财不太稳定,但现在好很多了。”
范书遇应道:“杨指挥官的地盘。”
“他把我们带来的?做什么?你醒多久了?”
窦章说话时候热气就喷洒在范书遇颈间。
范书遇却忽然抬起手。
窦章以为他要给自己什么东西,然而,手心空空荡荡,但,手腕却有着和窦章如出一辙的蓝光。
窦章整个人都僵住。
这光芒对于黑客出身的他来说,就是化成灰都认识。
是独属于精神体的蓝。
“....谁给你的?”窦章心一下悬到嗓子眼,猛地拽住了范书遇手腕,似乎是为了确认怀中人有没有受伤,温热的指腹不停地在范书遇细白手腕上捏捏划划,“你能用吗?什么级别?”
范书遇被他弄得很痒,侧了点脑袋拉开距离:“是brother brain。”
“......”
窦章表情更复杂,他立刻询问发财:“检查。”
【主人,是它。】
【发财能感觉到。】
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斩钉截铁地点头肯定。
窦章:“不是说用不了子机吗?”
“它解锁了你留给我的项链。然后自己钻进了我接口里。”范书遇言简意赅地描绘了一番方才的情况。
“那估计。”
范书遇:“估计什么?”
“估计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窦章:“你要知道brother brain在精神体里是类似于大地一样的存在,它孕育万物。所以,不论市面上任何一种精神体,其权限和能力都绝对在备机之下,它是能制衡母脑的天平。”
窦章:“这玩意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谁身体里钻的。说明它等了你很久。”
范书遇沉默半天,窦章以为他没听明白,开口还要解释,怀里人却笑了一声。
“窦章,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谁怀里钻的。”
言外之意,难道这谁不抓紧时间办事么。
窦章眼睛兀自瞪大。
草。
“范书遇,你怎么了?”窦章在范书遇说这话的瞬间就有些招架不住,他强忍着内心的冲动,把人的脸转了过来,逼着范书遇面对自己。
他的虎口对准了范书遇的唇,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捏着两颊,手背上青筋与血管蔓延。
捏得范书遇脸都鼓了起来。
范书遇忽然张嘴,咬到窦章虎口。
窦章喉结一动,喑哑着喟叹:“咬我做什么?”
范书遇松口时,双瞳如含水,他垂眸问:
“窦章,你还记得我吗?”
“......”
“小怪物。”
“你还记得我吗?”范书遇又问。
窦章黑色瞳孔内倒映范书遇脸庞,闻言心跳骤停,眉毛轻拧。范书遇伸手,食指勾起,用指骨轻轻抵上了窦章突起的喉结。
“不记得了吗?”范书遇轻笑,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窦章的喉结,手指跟着它的幅度一上一下,“可是我想起来了。”
窦章嗓子哑得像被火燎过:
“...全部?”
范书遇摇头:“一点。”
视线交汇时,窦章忽然难过起来。
他看着范书遇那双琉璃色的义眼,愧疚,不安,惶恐,迷茫。
他的手揽在范书遇的细腰上,好像生怕怀里人逃走。
“对不起,范书遇。”
“别这样看我。”窦章哑声,神情动容,“别说我不想听的话。”
“那要如何看你?”
“你想听什么话?”
窦章抚上范书遇的眼睛,没有回答,只是低喃:“...拜托了。”
他以为自己会是先想起来的那个。蛊毒分明比记忆芯片更好解。
可是范书遇叫他小怪物。
那是什么?
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该死的回忆?
为什么他不记得。
为什么他他吗的总是让范书遇为自己付出呢?
试问世间谁能心甘情愿为一个人承受生挖双眼的疼痛?而范书遇....究竟又是如何能下定那样的决心的呢?
为什么窦章不能记得。
窦章的手突然被范书遇挪开。
琉璃眼直勾勾地盯着窦章,紧接着,范书遇抬手把窦章摁回了床上。
“窦章,谁允许你胡思乱想了?”范书遇坐在窦章腿上,金发从耳侧落下,垂在窦章的腰腹上。
窦章一愣。
范书遇的手摁在窦章裤带上,手指青葱如玉,细白修长。
他张嘴叼着着自己胸前的项链,红舌抵着项圈,抬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反正你和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分开了。”
“迟一点想起来又有何妨?”
“...啧。”
窦章眼眸暗得如深海。
他猛地伸手拽过项链的细绳,把范书遇拉得不得不弯腰低头。
不得不和自己接吻。
第228章 三大洗牌局
*
决赛前日。
杨槐这座中式殿宇就像个大朝堂,他比范书遇想象中要忙,而且杨指挥官虽然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却设置了一个信箱。
新中城原住民不管是以线下投递还是线上写信的方式都能投递信息,杨槐每天就在处理这些来信,看看哪座山又出现了骇人听闻的丑事,看看最近游晶的开采和培育情况,再看看居民们的幸福指数有没有提高。
他好像是真的很在乎这个自治区。
与以往不同的是,从前一向安静的殿宇这日总是响起脚步声,还有两道身影在四处走动。
不管范书遇走到哪,窦章就跟到哪。
连上厕所都要跟他挤进一个坑。
“窦章,你他吗的够了。”范书遇忍无可忍地看着后头跟着自己进来的人,他伸手摁在窦章的胸膛上,“出去。”
“我只是想陪陪你。”窦章笑眯眯。
“上厕所也要陪?你怎么不说你是你太烦人,寸步都不能离。”
范书遇又用了点力,“出去。”
窦章含笑搭上范书遇摁在自己胸前的手,滚烫掌心激得范书遇下意识要缩回,可窦章却抓着他的手摁在了肌肉上。
“对,我一点都离不开你。”窦章认真道。
“......”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气,他耳廓带了点红,恼羞成怒:“窦章你个疯子,撒手!”
从他把窦章摁到床上到现在,他们已经不知道滚了多少次了,范书遇真的受不了,现在处于密闭空间,范书遇察觉危险。窦章还真有可能随时随地都勾他。
见范书遇抵抗得有七分真,窦章捏了捏范书遇的腰,忽然松手,含笑在范书遇耳边轻热落下一句:“外面等你。”
*
窦章站在门外,拧着自己手腕。
他眸色比方才暗,也冷。
“发财。调用附近电子眼记录,别惊动监察局。查一查蜜糖和青鸟离开的踪迹。”
【主人,您要做什么?】
窦章哼笑了一声,眼底划过利刃般的冷意。
“我要把纵横,连根拔起。”
【那为什么不直接找王梅局长要权限呢?】
窦章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勾唇,淡淡:“监察局怕是早就被渗透了个千疮百孔吧。”
“所有查纵横的行动最好都别让监察局知道。内部指不定....”
【指不定?】
“指不定有纵横的人。”
发光小人在窦章精神海里荡漾双腿,他好像眼睛发亮:
【哇。主人。这就是人类的大脑思维吗?很灵敏。】
窦章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范书遇身上那个精神体确实很厉害,级别有可能比发财还高。
听说,范书遇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富贵。
窦章想到这,忽然勾唇。
“你可得和它好好相处。”
【主人,您指的是?】
“你说呢。”
【嘤。】
发财很久没嘤了,这会儿大嘤特嘤,精神海里的小人就差一个手绢,否则可以上演一出苦情大戏,他吸溜吸溜鼻子,委屈巴巴:
【主人,发财会努力提升自己的,请主人不要更喜欢富贵嘤嘤...】
*
空中。
每撞一次隔离层,纵横这架飞车就喷一次高速氮。
直到,它堪堪停滞在半空。
开车的解锁车门,鞠躬,“蜜糖大人,青鸟大人,请进行更换。”
两人跳下去,那辆车掉头往回走,四周的电子眼都发出滋滋声,而另外一辆小型黄包飞车停在暗中,她们入座,无人驾驶的飞车自动开始运行。
泪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手底下这么多罪犯,却能做到让众人在不知道他真容的情况下对他死心塌地,说明他反侦察手段极其高超,只要他想,就能不留蛛丝马迹。
纵横总部。
青鸟和蜜糖并排往内走。
长廊上的彩窗又有美杜莎和蛇影的光斑,每隔两米就在暗中站着一位俱乐部成员驻守,走廊尽头是泪的工作室。
她们要接近时,一人走出来鞠躬:“二位大人请留步。”
青鸟冷眸:“怎么?”
这人保持九十度弯腰,没抬头:“boss正在交代任务。”
“交代任务?和谁交代?在他的工作室里?”蜜糖皱起眉,奇怪地问。
按理来说,只有纵横三大才有资格单独面见泪才对。并且,还是被叫到工作室!
那是泪的私人领地。
两人知道这肯定也是泪安排的,所以站在门外等待,没有乱闯。
空中一道凌厉弧光划来!
旁边驻守的暗卫都心惊肉跳,偷偷用余光打量那把兰心剑。兰心立在邢千婳腿边,大有雄姿英发的气场。
工作室内。
泪双腿交叠,手里在转着笔。他没戴手套,掌心的伤早就好了,连疤痕都没留下。那地方曾经被窦章的火给烧过。
这会儿,泪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流畅娴熟地转着笔,转出残影。
“主上。”彭以梵单膝跪在地上,没有泪的吩咐他不敢抬头。
因为......
泪好像没有戴面具....!
非三大,却目睹泪真容,只有一个下场。
每年都有不怕死的想掀开泪的面具,看看面具之下那张顶级罪犯的脸。然而,最后都死得很惨。
彭以梵觉得如果自己和那些蠢货一样,也只会被泪杀得只剩一具白骨。
“彭以梵,知道今天喊你进来,是要做什么么?”泪仍然用了声卡,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他三指绕笔,“啪”一下忽然把笔摁在桌上。
四处寂静。
彭以梵低着头,“不知道。”
泪晃着腿,小腿肚的肌肉线条勾勒出弧度,他眸色阴冷,语调低缓:
“从今天开始....”
“你是三大之首。”
...什么?
彭以梵目光一紧。
泪站起身,他还在转笔,却朝彭以梵走近,“监察局可以洗牌,纵横为什么不能洗?”
“你心里在意的人现在就在门外,出去告诉她,你顶替了她的位置。现在,你是她的直属上级,她什么都得听你的,你可以毫无负担地要求她爱你,她不敢,也不能违抗。”
“高兴吗?”泪笑问。
“噢,对。蜜糖也在。”
“你又想让谁代替蜜糖的位置?”
泪的笔突然抵住了彭以梵下巴,没有提起他的脑袋,而只是轻轻触着。
“三大的另外两位,你来指派,怎么样?”泪的话语带着蛊惑和诱人,“今天,我要让三大彻底换位。”
彭以梵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如被阵阵奔雷拳直击命脉!
泪要洗牌三大.....?!
为什么这么突然?!
怎么一点苗头和风声都没有?而且,还是让他做三大之首。
彭以梵呼吸变得急促,他分明说过自己没有意向,可是当他刚要抬头的时候,泪冰凉的指腹探到彭以梵耳后的接口。
叮当。
一声脆响后。
彭以梵整个人开始急速发抖,他撑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脑子里划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电脑死机的屏幕,他的视线有了白斑,眼前场景忽明忽灭,如飓风的黑暗将他卷挟,耳畔轰鸣,骨头都冒着阵阵寒意。
一根线从彭以梵后脖颈处探出,尽头连到了泪的手指。
紧接着,泪猛地一提!
彭以梵被吊了起来,双脚离地,他此刻宛如一个提线木偶。
“收九州之金铸九鼎而象百物。”泪低声,含笑,“恭喜你,彭以梵。”
“从今天开始,你很荣幸地成为了象物。”
“在纵横,特立独行可以,嗜好杀戮可以,标新立异可以,甚至自由随心也可以。但是,你想主宰你自己,抱歉,这可不行。”
“你的命是我的。”
“明白吗?”
彭以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快被这根线给吊死了。
在他呼吸马上要阻断时,泪的手劲陡然一松。
彭以梵直接跪在地上,他额头大把大把的汗溅在地面,打出圆点的暗色水痕。
*
彭以梵再开口时,只说:
“我没有想指任的人。”
“主上,我在纵横无亲无友。如果您想更换三大,请您按照您的心情来吧。我没有任何怨言。至于谁替代蜜糖,谁替代水仙,我不关心。反正,三大也从来都不是战友或者朋友,三大只需要尽全力效忠您而已。”
“哦?”泪似乎有点意外,他收回笔,在指间缠绕,“我以为你会激烈反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接受了我给你的新身份?”
彭以梵站起身,低头,“主上,我很敬佩您。”
“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如果您觉得我可用,那这确实是我的荣幸。”
“只求您....”
泪颔首,示意:“求我什么?”
“求您不要伤害姐姐。她是您亲自带出来的,她对您不会有异心。”
泪噗嗤一声笑了:“是么。”
“可以。彭以梵。我可以答应你。”
彭以梵眼睛一睁。
“只要你好好在我手底下做事,邢千婳,我护一辈子。”
“.....”
彭以梵跪地,双手平抚在地面,心甘情愿地给面前的男人叩首磕头。
“谢谢主上。”
*
彭以梵出去的时候,没有看站在门外的邢千婳。而门带上的一瞬,纵横所有人,不管此刻是在外拔枪杀人的,还是在俱乐部内喝酒睡觉撒尿的,全都神经紧绷地捂住耳朵!
【所有人听令。晚八点,全体开会。】
【我会公布新的三大。】
【青鸟和蜜糖已经退位,特此告知。三大各阵营人员名单稍后更新。】
是泪的声音。
走廊上驻守的暗卫目瞪口呆,纷纷抬头看着刚刚从工作室内走出来的彭以梵。
【新三大之首,彭以梵,更换代号:齐天】
听到此话,工作室外暗中站着的人都转过身,正对彭以梵,人人眼中神色复杂,表情各不相同,可都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手握拳撑在地上,埋头,异口同声:
“齐天大人。”
这代号,相当狂。
齐天。
...大圣?
只不过,彭以梵啊彭以梵,你心够净么。
*
门外,邢千婳和顾衫蕊均是神色大变,两人都惊疑不定。
虽然不是完全没料到泪会有更换三大的想法,可这究竟是太突然了。
“彭以梵!”邢千婳叫住了要擦肩而过的人。
彭以梵站立,但是这次没有回头。
邢千婳微拧眉:“你没有话想和我说么?”
“有的。”彭以梵看着前方,留给邢千婳一个背影,“姐姐。”
“在你的人生里,我是配角吗?”
“在你们,他们,泪,监察局,窦章范书遇等人的故事里,我是配角吗?”
“....”
彭以梵轻笑一声,抬脚走了:
“是也没关系。”
“请不要小瞧任何一个配角。”
.....
第229章 画中梦中泪中人
*
泪透过彭以梵的视野,看清了此刻门外发生了什么。
象物很好用,只不过,象者要是和象物的距离越远,他想用象物就越吃力。
泪手上转笔的动作忽然一顿,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抵着下巴,蹙眉,可几秒后,复又勾唇。
“彭以梵,有意思。”
“请不要小看任何一个配角?”
泪重新开始转笔,他勾着腿,神情愉悦。
“对。”
“请不要小看我。”
*
工作室的门咔哒一下开了。
“进来。”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随着彭以梵远去,门口只剩下脸上还带着愣怔表情的邢千婳和顾衫蕊。所以,泪是在叫她们。
两人进去后顺手关门。
“主上。”顾衫蕊率先喊道。
并且顺从地单膝跪地。一旁,邢千婳却没动。
于是泪的目光就落在了邢千婳的身上。
“青鸟,以后你就是彭以梵的部下,有问题吗?”泪含笑问。
他把笑里藏刀展示得淋漓尽致。至少邢千婳能看出来泪眼眸中带着的危险。
“没有。”邢千婳低下头。
泪安排了两个任务,最近纵横没干出过什么大事,他手指转着笔,另一只手搭在座椅上轻点,“弄一场规模比较大的屠杀。”
“不然监察局还以为,纵横是死了。”
邢千婳面无表情,手背搭在胸前,微微鞠躬:“是。”
*
纵横内部的成员几乎是倾巢而出。
整个俱乐部一下空了,只留下泪一个人。他在工作室里沉默地转笔,转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
纵横大厅是公共场所,只是大厅台阶上方有一个王座。二十级台阶处有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即警戒线。
除了三大,谁都不能越过那条线。王座旁的壁柜内有一个画框,从纵横创建以来,还没有人见过画框上的卷轴降落下来的模样。
房梁上倒挂的蝙蝠眼睛发光,泪负手别在身后。
事实上,他已经连续一周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只有断断续续地逼迫自己闭目两三小时。
盯着那画框看了很久,泪抬手。
哐当一下,卷轴上的细绳松散,一幅画徐徐展开。
*
泪似乎是忍到了极点。
战力大赛决赛在即,网上铺天盖地的讨论让他再沉稳谨慎的心也跟着乱起来。
他手指捻着指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勾唇笑,笑里带着癫狂。
*
新中城,神龙擂台。
擂台被场外的观众给包围,新中城原住民只要买到了决赛观战票的都来了,把座位填了个满满当当,神龙擂台附近的观众席如同体育馆内的座位般,一层一层往上叠加。
“紧张吗?”杨槐含笑,从云台搭建的内场房间里走出来。
这会儿,云台前方有裁判席,坐了五个人,杨槐却没有路面。
赛博霓虹麦克风在主持人手上冒着光,但神龙擂台今天却一片红,红黑色是新中城的标志配色,杨槐还吩咐人在观众席两侧拉满了红彩带,风起时乍一看像游龙。
不过,新中城有真正的游龙。
进了决赛的二十位里面要取前三名,前三名会获得镇卫联盟推免名额。
范书遇和窦章身份不一般,别的参赛者都是按秩序入场,他两被杨槐一左一右地提上了云台,就等着等会儿大展身手。
而突然地,一条全息影像的游龙自下而上蹿跃,在范书遇面前拍了一脸的水!
那水没有实感,只是破屏而来的3D感震得人呼吸一窒。
窦章比范书遇先上场。
他已经搭乘升降台下场,在神龙擂台的入场通道内和工作人员碰面。
“担心么?”杨槐意味深长地站在范书遇身后问。
范书遇说:“不担心。”
“他什么实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届战力大赛没有人打得过他。”
“那你呢?你能打过他么?”
范书遇闻言回眸看着杨槐,颇为无语地瞥了杨槐一下:“您觉得呢?”
杨槐大笑起来,他还是很坏心眼的,喜欢逗范书遇。
神龙擂台。
窦章接过工作人员手上的面具。
战力大赛为了公平起见,决赛只考验参赛者的自身素质,所以自带的武器是绝对禁止的,黑客也不能使用精神体。并且决赛虽然公开,但参赛者可以选择不暴露真容,也是避免过度被公众讨论。
不过参赛者可以选择官方准备的武器,比如剑,长鞭,矛等等。
窦章看着入口处摆放着的一排器具,他却直接转身。
“诶?”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您还没有选择您擅长的武器!”
窦章头都没回,只是摆摆手:“我不需要。”
不需要?!
工作人员恍惚了下,上一个在神龙擂台说自己不需要武器的....还是杨槐呢。
不管是练拳还是练什么,总是要把这些身法融合到当今最流行的冷武器里,这样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大多数武器也都镶嵌芯片,能让使用者和其更好地链接。
窦章一上场,周围的观众就欢呼起来,他们又开始下注,决赛临时加注也单独开了一个赌盘。
应云善坐在观众席内,静静地看着窦章出现,尽管窦章戴面具,可戴不戴都一样,对于认识窦章的人来说,他身形太过高挑,腹部肌肉线条分明,气场更是独特,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面具防的是不认识的窦章的人。
正前方,窦章静静地盯着和他同时入场的对手。对面那位是新中城原住民,挑选的是战力大赛官方准备的符箓,这玩意儿更接近法术攻击,就像激光。
窦章单手插在兜里,手臂肌肉虬结,青筋一路蜿蜒向上。
他赤手空拳上台,更是惊得一圈观众爆发困惑:“卧槽?”
真的假的。
战力大赛多年没出过这么狂的人才了。
“开始吧。”窦章抬手示意裁判。
哨声响起后,云雾在神龙擂台上缭绕扩散,氤氲朦胧里,一道符箓直冲冲地朝窦章飞来,然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火却一把烧上符箓的尾巴,紧接着如火龙把那张符箓给吞噬,殆尽!
窦章想着速战速决。
他在松塔山历练了那么久,要是连战力大赛都拿不下就有辱师门了。真正等着他的是镇卫联盟骑士团。
于是窦章下意识地抬头看裁判席的云台,他以为能在那处看到正在凝望自己的范书遇。
然而,熟悉的身影皱着眉转身,消失在窦章视线。
应云善一个激灵站起身,他脸色瞬间惨白。因为他押了注的窦章居然站在原地发呆,愣愣地盯着裁判席不知道在看什么!
全场哗然。
一道符箓悄然贴近窦章身后,要挂上他的后脖颈。
连裁判都有一刻的犹豫,在踌躇要不要拿起话筒提醒一下场上的男人,集中精神。
好在窦章反应快,他光速回神,眸色一暗,转身就如离弦的箭,朝符箓师飞出去!
大火四处乱窜。
*
云台。
半分钟前。
“我接个电话。”范书遇皱眉,示意杨槐。
杨槐扬眉:“可以。”
“这边请。”他给范书遇指了方向。
范书遇点点头道谢,他捂着耳朵转身往里走。
范书遇不知道这时候是谁会联系自己,他分明已经给所有的社交软件都调了静音和免打扰。
走到角落,范书遇捂了捂耳朵,电话接通。
“哪位?”
“.....”
范书遇不耐烦:“说话。”
“给你三秒,不说挂了。”
“范书遇。”那人悠然开口,语调低沉磁性。
范书遇浑身一颤。
但电话居然紧接着被对方挂断,范书遇愣怔地站在原地,手还轻轻搭在耳朵上。
【主人,您的社交软件地坛收到了新的陌生人信息,请问您是否查看?】
“看。”
富贵给范书遇调出来了聊天界面。
聊天框内,一个默认头像的账号在三分钟前给他打了招呼。
“范书遇。”
“加入纵横吧。”
范书遇一边皱眉一边回复:?
“富贵,查这个人的ip。”
【好的。】
【为您检索中....】
【该域名无效,检测到强安全性反黑客系统,无法追溯账号使用者。】
然而,富贵才刚说完,信息又抖动提示。
[范书遇。]
[别做无用功。]
[我诚挚邀请你,加入纵横。]
“我”诚挚邀请?
范书遇察觉出来,对面的是....泪。
[我在看着你,范书遇。]
“......”
信息还在继续:
[加入纵横,我让你做纵横三大,或者只要你想,我把泪的位置让给你。]
[范书遇,别参加战力大赛。现在,立刻,离开新中城。]
[来我身边。]
[我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么?好好考虑。水仙早就邀请过你了,当时你一口回绝,那么现在呢?我需要给你展示什么,才能让你同意加入我。]
[范书遇,纵横可是为你而存在的啊。]
[所以,现在,立刻,回来。]
[不要参加战力大赛。]
..
[如果你敢和窦章参加战力大赛,我杀了整个镇卫联盟。]
[我说到做到。]
泪的情绪看上去不太稳定,他说的话反反复复,颠三倒四,而且,很着急。
很迫切。
甚至在恳求。
紧接着让范书遇震惊的消息重新弹出:
[你进镇卫联盟也改变不了什么。和我一样享受权力,坐享其成不好么?我们一起主宰这个城市,让他们都活在我们的阴影下。]
[你为什么不加入我?]
[要我把我的心抛给你看吗?]
[不要参加战力大赛。回来。]
[回来。]
轰炸一般的信息滚滚而来,范书遇看得手脚发冷,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
*
纵横俱乐部。
泪双手背在身后,在等待范书遇的回信。
而他抬眸,目光紧紧盯着咔哒一声徐徐展开的画卷。
这副画框里装着一卷卷轴,上面是一副人像。
画上画的,是范书遇。
...
泪盯着细细描摹,描摹着画上的每一寸,勾唇笑了。
*
与你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爱恨皆长跪不起。
第230章 一夜鱼龙舞
*
泪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
参加战力大赛,太显眼,太明确。
只能是奔着镇卫联盟去的。
范书遇的消息疯狂抖动,不管他回复还是不回复,泪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警告他不要参加战力大赛,以及,用一种近乎渴求的态度强硬地要求他加入纵横。
纵横的性质就是犯罪。泪很想让范书遇加入他。加入他做什么?一起犯罪么?
范书遇思考了很久,久到当杨槐找来,说马上要轮到范书遇上擂台,他才回神。
“你是怎么了?”杨槐奇怪地看着范书遇的表情,伸手在范书遇面前晃动两下,“魂不守舍的。不是接电话吗?”
“嗯。接完了。”范书遇收回捂着耳朵的手,“到我了?”
“是。去吧。”杨槐叹气。
入场通道。
参赛结束的男人身上仿佛还带着火光,他拳法劲道,符箓师根本招架不住,师从莫岚的本领只发挥出个五成都足够吊打本次战力大赛的其他参赛者。
赛场上的赌盘开得越来越大,马上有人发现这届战力大赛杀出来一匹黑马。
“先生,您还好吗?”工作人员发现窦章皱着眉,一直低着头,于是担心地开口询问。
“什么?”窦章仿佛才回过神。
工作人员微微弯腰:“看您脸色很不好,您需要医疗支援吗?”
战力大赛每次举办都会准备充足的后备医疗队伍,因为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每次都有参赛者想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却狼狈失败,身上挂满彩。
窦章身上没有任何伤,但指不定精神压力很大。
“不用。谢谢。”窦章喉结滚动了番,他压下眼眸中的情绪,单手插在兜里。
他冲工作人员点点头,抬脚要走。
玻璃过道前方在此时走来一人。
金发盘起,眸色冷冽,迎面过来时像一阵清风。
窦章脚步一顿,瞳孔细微放大。
视线交汇,范书遇淡淡看了窦章一眼,和他擦肩而过。
*
决赛的二十位都已上场,当战力大赛彻底落下帷幕时,盘亘在神龙擂台的巨龙又如穿梭在云彩之中,龙身如长绫飘卷,在观众席上环绕了一圈。
它发出龙吟,神龙擂台两侧喷射出彩带。
主持人握着话筒,激动道:“本次战力大赛圆满结束..”
高昂话语落在每个人耳侧,与此同时,地坛的讨论帖同步更新了战力大赛的战况。
【这次战力大赛决赛为什么没有全场直播啊?!早知道我就买票去新中城了!】
【看了看决赛的名单,没有一个认识的,原来大佬都用假名和代号吗。】
【诸位,我猜有赏金猎人。】
【回楼上,本人在现场。确实有赏金猎人,即使戴着面具帽子,但那身法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草!哪一个??】
【我只能说,我个人觉得,好像两个都参加了。】
...
讨论声如狂潮。
范书遇是倒数第二场,裁判席负责给每个参赛选手打分。能做战力大赛评委的,多少和镇卫联盟有点关系,要么是曾经差点就能进去的,要么是进去了已经退休的。
当然,还有很多一批一批被送往镇卫联盟的储备军根本没有机会回来。他们战死在边界线之外。
然而,众人都没想到,在战力大赛结束的当天。
监察局。
“草!”魏来踉踉跄跄地闯进王梅办公室,大汗淋漓,慌里慌张地说,“不好了王局.....”
王梅累得直接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皱眉,“什么?”
“刚才外线的探子传来信息,说是发现了纵横的人,监察局安插的电子眼也录到了一群黑色紧身衣的罪犯们,人人身上都带着枪械和武器。”
王梅坐起身,“在哪?”
魏来汇报:“红枫区的奥克利综合医院。”
这时候又有一人从门口窜了进来,欧包神色大变:“王局,纵横在奥克利综合医院杀了上百号人,并且伤亡还在持续增加——”
王梅站起身就走,她连桌上的外套都来不及拿,掏出左轮就往外走:“跟我去奥克利综合医院!”
什么?
魏来一愣:“您亲自去?”
要知道从前陆二狗还在的时候,没有什么任务是陆二狗会亲自出马的,他一向是交给监察局内的司令和监察官来做。
“不然呢?废什么话,动作快点。”王梅冷呵。
魏来看了欧包一眼,赶紧抬脚跟上去。
监察局飞车就位,王梅站在顶楼停机坪,周围站了一圈司令官。
他们各自跨上车。
“这次行动,纵横一个都别想走。”
“是,王局!”
*
奥克利综合医院。
“救救我....”
“啊!!好痛——”尖叫声此起彼伏。
彭以梵腿边有两个金轮,刮擦着地面时会擦出刺耳的叮鸣,像用指甲盖刮生锈的铁。
“齐天大人。”下属单手摁在胸前鞠躬,“所有人都钳制住了,院长也在我们手上。”
纵横的人要么抬脚踩在病患身上,要么用刀抵着护士喉咙,要么背靠墙壁,神色癫狂又兴奋地舔了舔武器上沾着的血。
“好甜。”有人阴邪笑道。
他们好像确实是很久没有大开杀戒一场了。最近的活动要么是抢劫银行要么是杀一两个人放放血,这于他们而言就像隔靴搔痒。
彭以梵双手抱胸,马丁靴锃亮,勾勒得他小腿肌肉精致。
他站在人群里气质非凡,眼神冷得仿佛能冰冻三尺。
“一分钟之内杀光,然后马上撤离。”彭以梵淡淡,“监察局在来的路上了。”
“是!”众人齐刷刷抱拳。
彭以梵懒得看这无聊的血腥场所,然而在他转身要走到角落里透透气时,却和过道上的人对上视线。
彭以梵一愣。
邢千婳肩膀粘在墙壁上,斜斜地靠着,嘴里叼了根烟,银白色短发自然地垂在脸侧,勾出她瓜子般的脸型。
她腿修长,穿着宽松的高腰阔腿牛仔裤,比例三七分,腹部有马甲线,上身搭配白色运动背心,肱二头肌结实饱满,锁骨上沾了血。
别人的血。
彭以梵声音一哑:“...姐姐。”
邢千婳闻言掀起眼皮,只淡淡扫了彭以梵,随后转身就走。
彭以梵刚要说话,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搭上了彭以梵的肩膀,力道很轻,可是却让彭以梵整个人都颤了颤!
他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近身。按理来说彭以梵的战力在青鸟之下,但在纵横绝对够用,是人中龙凤。可是,身后人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他根本不知道。
彭以梵下意识要转身反手过肩摔,可低沉声音响起:
“彭以梵。”
“太磨蹭了。监察局马上就要来了。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喊姐姐?”
泪含笑,侧头,在彭以梵耳边低声。
“你做三大干的第一个实绩,就这样吗?”
“你能给我一个交代吗?”
彭以梵瞪大眼。
他立刻转身弯腰,低头:“主上。”
“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纵横在外到处兴风作浪,可只有上次边界线一战后,泪的身份才暴露,监察局才知道原来纵横俱乐部的创始人是泪。
所以泪其实这么多年都没有亲自参与过纵横的掠夺活动,但是今天,泪居然来到了现场。
“主上。”彭以梵心惊肉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泪松开手,一只手插入兜里,另一手在转笔。他说:
“齐天。你刚坐上三大,让我来教教你,在这种大型的活动里,作为三大该如何杀人,才是对的。”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泪道。
他话音刚落,数十声噗叽炸响!
彭以梵和周围其他纵横俱乐部成员纷纷呼吸一窒!
只见纵横手里钳制住的病患张大嘴巴,喉咙被类似冰柱的东西刺穿,舌头毫无生机地耷拉在唇畔,双目开始流血,死状惨烈。
而医院监视器内,二十多个分屏都出现一样的情况,这里二十多层楼的护士、医生、病患、病患家属全都跪在地上,躺在床上,挂在担架上,在一秒之内血流成河,断送生命,再不能呼吸。
“全体都有,撤。”泪一声令下。
“...是!”
彭以梵面色复杂地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尸体。
整个奥克利综合医院无一人存活。
“走。”泪淡淡。
他言简意赅:“分散开,去五队人吸引监察局注意,其他人注意避开电子眼。谁暴露了踪迹,谁就不用回纵横了。回来了也是死在我手里而已。
“同队的可以灭口。省得我亲自动手。”
“我再说一遍,纵横不养废物。”
纵横飞车,和彭以梵一车的罪犯们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草。”
“主上今天怎么来了?”
“他第一次当着我们的面杀这么多人。”
“就那么一瞬间啊!”
“是。我还以为我可以大展身手。”
“boss看起来有点生气?”
“生谁的气?”
“不知道。”
“太诡异了。老子在纵横创建之初就进来了,可还没见过主上像今天这样亲临现场!”
一车人说了会儿就不敢再讨论,彭以梵始终皱眉,保持沉默。
*
【草?!奥克利综合医院是怎么了?刚才路过的时候里面的腥臭味都快把我呛死了!】
【兄弟你命真大啊,你没看到监察局官网发的通告吗,纵横在奥克利综合医院开狂欢派对,杀了不知道多少人!!!!】
【????】
一则消息引爆了广场,战力大赛分明才刚刚落寞,可是纵横这次的活动以猎奇感光速吸引了网友们的注意力,热搜词条一直在刷新,并且热度疯狂攀升。
纵横这回是真的干了票大的,他们的手段比画屏公会老辣得多,不愧是常年扎根在庸城的最大毒瘤,社会影响力空前绝后。
所有人都在猜测,纵横这次行动到底是想碰瓷战力大赛来给自己增加知名度,还是有别的目的。
或者监察局是不是又哪里惹到了纵横。
几分钟后,黑市消息又爆出来一个不为人知的消息:
“本次纵横行动,是泪一人所为。残暴屠杀奥克利综合医院共3785人,无一人生还。死法出奇统一,为利刃划破喉咙,刺穿口腔,双目刺痛失明,疼痛难耐暴毙而亡。”
整个庸城都为这条小道消息震颤不已。
然而,久负盛名的泪双腿交叠,坐在飞车上,一边转笔一边看着社交媒体。
他目光定格在聊天框内。
对面的人并没有回复他一长串的消息。
于是泪噗嗤一声笑了。
开车的罪犯瞬间冷汗直冒,头悬梁锥刺股。
泪低头,给对方发送了新的内容:
[范书遇,庸城已经完了。你不要去镇卫联盟。]
[别查下去。]
[好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然我真的会杀光他们。]
*
监察局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差点在空中轨道出车祸,但还是晚了一步。
当王梅破开奥克利综合医院大门,一个脑袋就从门框上掉下来,砸在王梅的脚背上,这人死不瞑目,医院大堂全是血。
“卧槽。”魏来皱眉,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试图驱赶气味,“这他妈的是什么惨况。”
“闭嘴吧你。”欧包冷然。
魏来低声不满:“老子和你平级!你他吗的敢这么和我说话?!”
欧包却没搭理魏来,只是拧眉看着王梅的背影。
他从这背影上看到了悲怆,无奈,和心灰意冷。
可能陆二狗说的话真是对的,要坐这个位置,必定千夫所指,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给我查。”王梅看着满堂的尸体,沉声,“每个角落都给我查,监控、录音、询问路人,只要能用的都用,让黑客来调用奥克利综合医院的系统!都别给我傻站着!通知局内后援来搬运尸体,每个人的信息都要保证检索完整,从资金库调取抚恤金,安顿死者家人。”
“公关部门加班加点安抚社会公众情绪,务必交代清楚。”
监察官齐刷刷 :“是!”
*
新中城。
距离战力大赛落幕已经过去三天,而明日就是新春。庸城的春节氛围有是有,但不论哪个区域,都不会有新中城这么浓厚。
大年初一的气氛已经提前笼罩在新中城上空,街道上全都是红灯笼,对联,还有窗花剪纸。只不过这些东西现在都带了点高科技,对联连接了电子屏幕,每几分钟就更换一串词,剪纸实现高度自动化,能自己变成鹤,鱼,燕子,还有全息投影,能让它们生龙活虎地动起来。
范书遇直接拉黑了地坛账号,从看到泪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到现在,也过去了三天。
期间,范书遇和窦章很少见面,两人都在适应精神体,发财和富贵刚开始有些排斥对方的存在,毕竟两个发光小人都能和母脑匹敌。
地坛上关于奥克利综合医院的满门屠杀案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好多人都开始不敢去附近的医院看病,自己在药店买点非处方药混混就行,因为他们怕纵横的下一个目标指不定就是哪所医院。
这场案件是泪一手策划的,在收到那些信息后,范书遇很难不受到影响。
他知道,泪是在用行动告诉他,如果继续一意孤行下去的后果会是什么。
空前绝后的压力如大山一般压在范书遇背上。
但是,范书遇讨厌被人利用,更讨厌被人威胁。
按照他的性格,即使负疚,也不可能答应泪。
加入纵横?
从一开始他就明确拒绝过,现在,更不会反悔。
这不是他该走的路。
也不是他想走的路。
所幸的是,范书遇把对方拉黑后,泪没有开什么小号卷土重来。他的私人地坛账号平静如一潭死水。
纵横在策划一场大案后也消停了三天,一点踪迹都没有。
范书遇从云床上坐了起来,他在梳妆镜前绑好了自己的头发。
此时门被人推开,杨槐走进来:
“书遇,我已经把本次战力大赛的结果上报给镇卫联盟,军信应该一个月左右会批下来。”
“好,谢谢。”范书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站起身。
“嗯?”杨槐突然皱起眉,“你...你原本这里是有一颗痣的么??”
杨槐发觉有些不对。
范书遇当然也发现了这颗痣。从他参加完战力大赛后,眼皮上方,眉峰之下,这颗黑痣就若隐若现。在松塔山上的汤泉药浴时,范书遇就注意到自己面容的变化,只是当时泡完药浴,黑痣就消失不见。
而如今他接受了富贵,这颗痣居然再次出现,这次没有离奇地消失,而是若隐若现。
“点上去的。”范书遇随口解释。
杨槐将信将疑,但也没再继续追问:“你这两天可以出去走动走动,新中城迎接新春的节日氛围还是不错的。毕竟等你真进了镇卫联盟,要想再过上普通的日子可就难上加难了。”
“好,多谢您。”范书遇笑了下。
杨槐很忙,和范书遇交代了几句就离开,而范书遇也走出了房间门。
走廊的另一侧,卧室大门紧闭。
范书遇整理了一番心绪,站在门口,他不自然地屈指,拧了拧自己后脖颈,而后伸手想要敲门,但当他才刚伸出手,手指停顿在空中,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
范书遇一怔,看着门内的人。
窦章似乎是刚刚洗漱完,这会儿脖子上挂着湿漉漉的毛巾,黑发也沾了水,碎发搭在额前,一滴水珠从脸侧滑落,一直滑到锋利的下颚线。
“怎么了?”窦章静静看着门外人。
范书遇收回手,过了片刻才说:
“一起去看灯舞会吗?”
*
迎新春。
庸城早已没有冬天,但这时候也算春寒料峭,走在街上的人都披了外套,可惜的是天上不会下雪,只有在海拔高的山上才能看到雪景。
新中城居民自然也会想办法弄出雪,各家店铺里面都有雪景的全息投影,鞭炮声轰鸣,屋顶上方坐着喝酒的剑客,手里还拿着大红的红包,里面看起来很鼓,估计是给小孩的压岁钱。
灯舞会在良辰大街举办,长街放眼望去都是人,鹊桥上人影成双成对,洁流河上全是许愿灯。
“奥克利综合医院的事你知道了吗?”范书遇站在桥头问。
窦章点头,眯眼:“知道。”
他问:“怎么了?”
“我发一份聊天记录给你。你看看。”范书遇低头,手指一划。
窦章成功接收,但他认真看时,却心跳加快。因为这聊天记录上的人是泪。
范书遇把泪发过来的一系列消息都转给窦章,他双手搭在鹊桥上,淡淡:“泪想用这种方式逼迫我加入纵横。”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我和他真的认识。”
范书遇看着洁流河河岸,不少姑娘牵着自己的心上人蹲在河边,在点花灯,花灯各式各样,上面还贴了许多愿望。
新中城入夜,河流两边都亮起灯,一片火红,一片温暖。
窦章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战力大赛时范书遇离开了一会儿,估计是处理这些消息去了。
于是过了半晌,窦章也跟着范书遇一起站在鹊桥桥头,手搭在栏杆上,他侧头,黑沉沉的眼眸在光下盯着范书遇的侧脸,问:
“你觉得泪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爱慕?”
范书遇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也是。”窦章顿了顿,“那如果你一直不同意,泪一直疯了般地纠缠,强硬地说他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还在庸城到处杀人,怎么办?”
范书遇眉心微动,他想说即使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和泪走到一起,然而窦章没给范书遇说话的机会,在下一秒时紧接着就问:
“我能用什么留住你?”
范书遇心头一跳。
他侧头,和身边的人对上目光。
交汇时的情愫千言万语都说不尽。
周围风景如画,洁流河缓缓向东,河上全是五彩斑斓的花灯,节日气氛包裹着新中城的每一个人,良辰大街深处音乐悠扬,鹊桥呈拱状,如月牙,桥影倒影在河水之上。
范书遇说:“你不觉得此刻的鹊桥很适合接吻吗?”
“......”
窦章喉结一动。
他伸手,摁着范书遇的后脑勺,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唇畔相抵,温热蔓延。
这个吻很轻,周围有惊呼传来,甚至还有人在拍照,烟花才此刻从河岸亮出腾跃而上,在半空绽放出绚烂的花火,而鹊桥桥头的范书遇长发散落在窦章手臂上,吻结束以后,灯舞会进入了高潮阶段。
几条发光的金鱼游入天空,一条龙鳞闪闪发亮的巨龙蹿跃到鹊桥桥洞下,环绕着腾跃的鲤鱼,窦章松开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烟花声和鱼龙吓了一跳,当他再回头的时候,看到范书遇被灯火笼罩着。
也不知道是河岸的哪一座楼阁内有人在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鱼龙从鹊桥往良辰大街游去,鹊桥附近的新中城居民就跟着它们涌向良辰大街,一时间这处倒是有些萧条零落。
等鹊桥上只剩下三两人影,而范书遇还站在窦章面前静静看着他的时候,楼阁乐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小孩手里握着糖纸,从范书遇身边跑过,步伐不稳,差点摔倒。
“哥哥!”他朝另一人飞扑过去。
听到声音,窦章和范书遇同时看去,但只这么一瞬,两人均是浑身发冷,仿佛掉进冬日湖水内,手指能结冰!
两个小孩抱在一起,模样身形却都一样。
一位妇人笑着走来,一左一右地牵着:“你们都别闹了,一人一个不好吗?我再去给哥哥买,不要抢。”
范书遇瞳孔骤然抖动。
他身后,鱼龙在半空盘旋,跟着灯光和音乐舞动,在这烟火人间铺色的背景里,窦章后背肩胛骨传来一阵一阵钝痛。
更让他们震惊的事情发生。
精神海内,发财和富贵突然站起来,在没有宿主指令的情况下,两个发光小人莫名其妙地面对着面。
它们互相伸出手,握在一起。
精神海相连,窦章和范书遇都愣怔地看着彼此,脑中的小人也和他们一样站立。
*
回忆如洪水猛兽,汹涌奔来。
第231章 双子
*
肺城。
一个总人口不超过五十万的小城市,占地面积有庸城的三分之一,地广人稀。
反重力天梯倒挂在空中,恢弘的圆拱形建筑如一把长矛从地面穿刺而出,不规则三角塔呈现断臂模样。空中全是哨岗,每个哨岗都有三两个穿着铠甲的雇佣兵在驻守。
透明如玻璃的防御罩将肺城包裹其中,天梯处沾满了人工造氧的仿生植物球。
肺城虽小但五脏俱全,并且科技走在前沿。
城市最中心,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世纪西欧风在这栋宫殿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如童话里公主王子居住的城堡。
大门进去是音乐喷泉,海洋生物的全息投影在花园内四处游动,陆上海景丝滑流畅,不卡帧。
“小少爷。”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范书遇坐在喷泉的台阶上,回头看。
窦良辉眼眸含笑,双手合拢垂在腹部,微微鞠躬:“该用午饭了。”
窦良辉这会儿三十出头,头发还没变白,身上穿着雇佣兵差不多的铠甲,他耳后有接口,鬓角梳得整齐。
范书遇站起来,窦良辉牵着范书遇的手,朝花园里走。
一层餐桌,香槟塔立在墙侧,餐厅采光极好,落地窗外是方才如梦似幻的花园海景。透过窗户能看到,时不时有鱼游过。
范书遇拉开椅子坐下,他身上穿着小西装,胸前白衬衫上别着蓝宝石。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范书遇举手投足里都带着一股从容不迫,他受过严格的礼节教导,吃饭的时候喜欢先擦手。动嘴前,范书遇会先用筷子在碗的边缘敲三下,这在肺城代表着感谢自然馈赠的粮食,以及感谢辛苦耕作出食物的工作者。
“爸爸妈妈呢?”范书遇问。
刚要离开餐厅的窦良辉顿住,回眸时又弯腰,这是标准的回话礼节。
“指挥官夫妇正在实验中心进行数据检测,小少爷。”
范书遇用叉子在自己嘴唇上摁出印记,“他们今天不回来了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母脑筹备进程已经过半,所有人都在为精进母脑而努力。小少爷,我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个不算好的消息,但还请你不要介怀。”
范书遇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餐厅内只有他一个人,范书遇懒得再多问,他吃完饭就从宫殿西门溜了出去。
主城区街道上四处都是最新研发的自动化机器,门店外有各色各样的鲜花。
“小少主。”范书遇路过一家花店,门口的小孩毕恭毕敬对着他鞠躬。
范书遇冲他笑笑。
紧接着,范书遇说:“我不是。”
小孩愣住,脸上浮现古怪的表情,转而道:“少主!”
即使他改了口,范书遇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着从小孩面前路过。
花店店主听到动静走出来,她抱着自己儿子,拉进花店内。
“你乱叫什么?”女人轻轻叩了下小孩的脑袋,“你认得清人吗?”
“认不清呀,但是他说他不是小少主,那就是少主了!”
女人无奈:“傻儿子。以后不要随便叫,知道吗?万一指挥官夫妇怪罪下来怎么办。你分不清,就在叫人之前先开口询问。”
小孩瘪嘴:“我问了他也不会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女人叹气:“指挥官夫妇本来是打算把肺城和母脑继承给他们的孩子的,可惜造化弄人.....现在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
她说完发现不对,自己和还没栏杆高的孩子说这些,他能听懂么。
于是女人揉着小孩的脑袋,进店点货去了。
范书遇平时很闲,尤其是不需要上学的时候。他很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只是年龄还没到,心智也不算成熟,所以他暂时没有接触过母脑。
人一旦闲下来就想找点事做。比如,他喜欢逛街,而且是一个人逛。
从范书遇出生开始,就有无数的人在他耳边说过这些话。
[小少主,以后这座城市很有可能是你的。你有最高的权力,你负责保护这里的五十万人。]
[小少主,肺城是末世里难得的一片净土,你要尽快担当起你的责任呀!]
[指挥官夫妇的基因真好,小少主你天资过人。]
范书遇一出生就有一头灿烂的金发。
很漂亮,宛如黄金,又像冬日暖阳。但他的眼眸是黑色的,因为他父亲是黄种人,母亲是白种人。
范书遇在街上到处闲逛,就像巡逻。在一家餐馆门口摆放了哈哈镜,路过的机器人只要扫描到范书遇的脸,就会默默地对着他鞠躬,但不说话,也不喊人。
它们在范书遇身后一来一回地路过,范书遇听到繁杂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是盯着哈哈镜里的自己看。
哈哈镜把范书遇的腿拉得很长,不过脸倒是可以看清。
金色短发下是一张可爱稚嫩的脸,有些婴儿肥,但长得明艳动人,唇红齿白。
餐馆的老板也注意到范书遇身影,连忙推开门出来:“少主?”
范书遇看他一眼。
“少主。”老板于是惊喜,以为自己说对了,“您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范书遇笑:“你认错人了。”
老板脸色唰一下惨白。
他嘴巴微张,心虚:“对不起小少主。”
范书遇摇摇头,朝老板挥挥手就转身。他对哈哈镜的兴趣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肺城的主城区不算大,如果非要绕一圈,走一天也能走完。范书遇现阶段最大的兴趣就是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主城区的每一寸土地。
虽然他不懂什么叫肩负了五十万人性命的责任,但是看到这片土地上每天都有新的生命出生,婴儿哇哇啼哭,原本辐射和重金属含量过高的废土重新长出苔藓和野草,他觉得欢喜。
如果非他不可,他也不是不能承担所谓的责任,守护住这雨后会充满清新空气的城市。
范书遇每走几步就会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冲他打招呼,有的抖机灵不说称呼,有的干脆直接只是朝范书遇鞠躬。
这座城市里,人人都认识他,但是好像又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其实窦良辉也不能。只是因为今天只有范书遇在宫殿,所以窦良辉不会认错。
甚至,连范书遇父母都不太能认出范书遇。
诚如肺城居民所言,指挥官夫妇太忙,母脑太劳费心力。
范书遇小声地哼着歌,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忽然觉得每天都这么散步没什么意思,于是灵机一动,调转了个方向。
他穿过反重力天桥,来到一动暗□□风的古建筑前。这建筑也像城堡,范书遇仰头看到大门上方有一个告示牌。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魔术公馆。
*
公馆内。
阿尔杰农穿着燕尾服,手里握着一个火把,桌上摆放着几张扑克牌。
他瞥见门口进来个还没自己腿长的身影,“嚯”了一声。末世涌现的智能义体和脑机接口让人类的交流畅通无阻,即使阿尔杰农说的是英文,范书遇也能听懂。
“你是谁?”阿尔杰农问。
范书遇看着桌上的扑克牌,说:“范书遇。”
“好吧。”阿尔杰农和窦良辉看上去差不多年纪,他突然把手伸到范书遇眼前,打了个响指。
范书遇的目光瞬间被阿尔杰农动作吸引,紧接着,这位魔术公馆的馆长给范书遇演变了一场魔术。
他把火把放在扑克牌上晃了晃,神秘兮兮:“范书遇,我能用这个火把照出来这几张牌分别是什么花色和数字,你信吗?”
“不信。”范书遇配合道。
阿尔杰农哈哈大笑:“你现在从旁边一叠里面随便抽取几张,放在桌上,我照给你看。”
于是范书遇把扑克牌推开,自己抽了新的盖在桌上。
阿尔杰农把火把重新放在扑克牌上,他又打了个响指。
“黑桃K,红心Q,红心J,方块3....”
等他说完,范书遇把牌翻开。
全对。
“厉害吗?”阿尔杰农笑眯眯地问。
这位馆长有着一头卷发,燕尾服衬托得他身形修长,手上戴着白手套。
范书遇点头:“厉害。”
“我能学吗?”
阿尔杰农上下打量范书遇,他又勾起唇角,神秘道:“不能。”
“你要学的东西比这个难多了。”
“小少主,有些人一出生就能看到自己的结局。魔术只是生命里一场秩序外的短暂烟火,如果你想从有限的人生里找到几个回味无穷的瞬间,找我学魔术可不是好的选择。”
范书遇半晌没说话,他笑起来:
“你认错人了。”
阿尔杰农一顿,脸上浮现震惊:“你又骗我?!”
“我不是范书遇。”范书遇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阿尔杰农追出来:“诶,诶,那什么,少主,少主!”
范书遇顿住脚步,“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问我哪里可以看到落日全景吗?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
“T城门附近有个小山包,那地方偏僻,也没什么高楼,是观景日落最好的地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范书遇笑了:“谢谢馆长。”
这位魔术祖师爷每天昼夜颠倒地窝在魔术公馆里研究魔术,因为极具亲和力和神秘感,很招小朋友喜欢。不过范书遇和他不算很亲。
而且他也不是少主。
说想看日落的是少主,不是范书遇。
和阿尔杰农分开后,范书遇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满脑子都是方才阿尔杰农和自己说的话。
他轻叹一口气,又掉转方向。
去小山包看看日落吧,今天肺城也没什么好逛的,一点新鲜事都没有。
*
T城门。
肺城一共就三个城门,这一处是最人烟稀少的。防御罩之外全是被放射尘污染了的空气,氧气含量很少,在外待得久会窒息而亡,臭氧层也在不断扩大,全球变暖急剧增加,冰川溶解,海平面上升,掩埋近海土地。
肺城是内陆城市,由范书遇父母一手打造,收容流离失所的末世居民。城市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立在这里,自然会吸引不少妖魔鬼怪靠近。
听说在外扩疆的军队经常会遇到变异体攻击,而也有从小的安全区跑出来的人类会逃亡到肺城求助。
这些安全区内出来的人类在肺城被叫做贫民,贫民如果想入城,要在城门处经过层层筛选和检查,确定身上没有带着危险武器或者传染病才能放行。
但肺城管理还不算完善,贫民进来了只能自力更生,如果能在附近找到住所或者好心人给他们提供临时工,他们会过得稍微舒坦一些。
不太幸运的,进入肺城后也只能做乞丐,到处流浪。
范书遇找到了阿尔杰农口中说的小山包。
他哼哧哼哧爬上去,山包总共不超过四米高,但确实如同阿尔杰农描述得一样,这里是一个观看日落的好地方,临近傍晚,范书遇抬头就能看到自己正前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火红的夕阳在以缓慢的速度下降。
他只不过发了会儿呆,原本还没接触地平线的落日就已经遮掩了半个身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范书遇扭头。
山包下,站着个小孩,也和范书遇差不多大。
不过这人,范书遇认识。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范书遇问。
伏录颂没什么表情,说话冷冷淡淡:“你是范书遇吗?”
“嗯。”范书遇应道。
“听说母脑进行到新阶段了,你见过母脑吗?”伏录颂没有随便接近范书遇,只是站在山包下询问。
“你对母脑感兴趣?”
伏录颂:“谁都对母脑感兴趣吧。”
范书遇笑:“没见过。”
“哦。那你哥哥肯定见过。”
范书遇不说话了。
伏录颂:“过两天又要上学了,你们这个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你回家吃饭吧。”范书遇不愿意回答,重新抬头去看日落,一副不想再搭理人的模样。
好在伏录颂也不是什么烦人精,他自讨无趣,看了范书遇两眼就离开。
范书遇收回视线,在伏录颂走出去十几米远后,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就定格在伏录颂的背影上,一直等到伏录颂彻底消失,范书遇才回神。
傍晚肺城起了风,夜风更是冷,范书遇决定原路返回。
路过T城门附近的草棚,小巷内传来哐当哐当的动静。范书遇脚步顿住,他侧头看去,发现在一辆破旧三轮车旁,蹲着个人。
而面前,是一帮差不多高的小孩。
为首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神经病!你真肮脏!谁允许你碰我的!还想抢我身上的钱?!”
“喂,我和你说话呢。”
“啊!!!”尖叫声忽然从人群爆发,几个小孩鸟兽状散开,又一窝蜂抱团,他们颤抖着指着地上的人,“你,你怎么回事?”
范书遇对新奇事物都很好奇,他脚步一绕,就走到了巷子里。
为首的红毛小孩注意到范书遇,愣住:“少主?”
范书遇看他一眼。
就好像是认可了这个称呼。
“少主。”红毛会意,开始告状,“不是我仗势欺人,是这个小怪物他突然冲上来拽我,还抢我的钱包!请你不要让指挥官夫妇惩罚我....”
红毛:“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范书遇问:“抢了你多少钱?”
“没有,我让人把他堵在墙角摁着了,钱包也拿了回来。”红毛委屈巴巴。
范书遇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
就这样?
抱在一起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红毛松了口气,他又对着窝在破旧自行车旁的一团东西瞪了瞪眼睛,凶神恶煞道:“别让我再遇见你,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完红毛带着一帮人对范书遇鞠躬:“对不起少主,打扰。我们先走了!”
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范书遇顺势看向角落的一团。
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黑色披风破败不堪,漏了几个洞,罩在一个身影上,如果不是听到方才红毛说对方抢钱,只这么看,范书遇会以为蹲在这的是什么受伤的小动物。
范书遇并没有蹲下来,也没有靠近,他只是这么低头,目光不掺杂任何情绪看着发抖的人。
直到墙角的人稍微冷静了点,突然猛地抬头!
范书遇莫名和对方对上视线,心里一颤。
这是一个和范书遇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蓬头垢面,鼻青脸肿,鼻血一直从鼻头流淌到下巴,狼狈得像十天没吃过饭一样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他头发乌黑,如稻草般乱糟糟,嘴唇发白,充满警告和威胁的哈气声从他嘴里冒出来,一副随时能冲上去把人撕咬开的猛兽感,浑身带刺,不容人靠近。
最让范书遇难以言喻的是,他有一双和发色同样的眼眸,可是右眼的眼眶内....
有两个瞳孔。
近距离看时,范书遇发现那第二个瞳孔很小,在下眼睑上方,和主瞳孔的边缘相连,如同一个摊在桌面上的双黄蛋,蛋黄紧密相贴。
这眼神凶恶如上古穷奇,瞳孔止不住地涣散,放大后又慢慢缩小。他睫毛沾了点水,眉毛紧皱,脸上带着恨,愤怒,狂躁,死死地用重瞳盯着范书遇,目光让人后背发凉,如死神般的气场萦绕在他身边,锋芒毕露。
他又开始朝着范书遇哈气。
好像浑身的毛都竖起。
范书遇站在原地,静静盯着面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范书遇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再给对方任何眼神和回应。
*
宫殿。
暮色降临。花园里热闹了点,范书遇一走进门就看到窦良辉站在音乐喷泉旁。
“小少爷!”窦良辉吓坏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里了?”
“副指挥官,你也太操心了吧。小少主这张脸就是门面啊,在肺城走到哪都没人敢动他。”旁边有人打趣。
他们身上都穿着铠甲,明显是刚刚出完任务回来。
“我没事。”范书遇笑了笑,他走了一天累了,打算回卧室休息。
“小少爷,少爷也回来了。”窦良辉说。
范书遇脚步一顿,“在哪里?”
“后花园。”
范书遇点头,绕开他们,朝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内有温室大棚,说是后花园,其实算半个山,只不过填平了,旷野上到处安插着检测仪,范书遇父母经常在这里做实验。
范书遇刚刚进入后花园就看到远处站着的人,他脆脆地喊了一声:“哥哥。”
那人回头。
他有着和范书遇一模一样的脸。
真正意义上的一模一样。
身高和体型也一比一复刻。
金发,黑眼,白皙的皮肤,婴儿肥,声音稚嫩青涩。
范平生朝范书遇跑来,两人抱在一起,范平生的手在范书遇后背上拍了拍:“你怎么老是到处乱跑?你比我还爱逛街。”
“哥哥,你今天去看母脑了吗?”
“没看到,只是在基地附近逛了一圈。你呢?你发现什么新奇玩意了吗?我听说研发中心最近在研究一个新的芯片,能制作出和人类很像的仿生人的芯片!”
范书遇笑:“肺城街区肯定没有基地有意思。”
他们是双胞胎。
同卵双胞胎。
他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玩,关系无比亲密。
范平生牵着范书遇的手,两人就地坐下来聊天。
“你今天骗到了几个人?”范平生忽然小声地问,眼底带着兴奋和好奇。
范书遇说:“很多。”
“没有人认出你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嗯!”
范平生一下开心地笑了:“我就说了,他们好笨,根本分不清我们。”
这个玩猜猜我是谁一般的游戏起初是范平生提出来的,他发现肺城所有人,包括他们的父母都认不出来他们是谁,只要范平生说他是范书遇,所有人都会相信。
没有人会反驳。
只要范书遇说自己是范平生,也能以范平生的身份蒙过所有人。
这个游戏他们玩了很多年,一直到现在都屡试不爽。
范平生伸手揉了揉范书遇脑袋:“我其实也就比你大一分钟,不过我终究是哥哥,我会保护好你的。”
“书遇,以后我们再一起骗他们。这也太有意思了。”
范书遇点头:“好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今天都去了哪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少主还是小少主时露出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范书遇就一五一十地说。
说到末尾,他眉毛轻皱了一下。
“怎么了?”范平生问。
范书遇笑:“没什么,我说完了哥哥。”
刚才某个瞬间,他脑子里划过一小团身影。但这个插曲,在和范平生交换每日所感时,范书遇头一回没有告诉范平生。
第232章 咬
*
[指挥官夫妇本来是打算把继承权给他们孩子的,可惜.....没想到居然生了个双胞胎!这下好了,政权分立,听说研究基地不少科学家都在暗中站队,觉得还是得把母脑交给更适合的人才行。]
[什么叫更适合?]
[城市管理者需要有手段,有能力,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仁爱的心。]
[少主和小少主都还小吧,而且他们不分彼此,经常到处招摇撞骗,用身份混淆视听,真是调皮死了。这会儿看不出来什么的。]
[所以现在才更有必要站队...你是不知道,基地现在暗流涌动呢。]
*
过了两天,范书遇照常去上学。
肺城的学校很随意,这座城市适合养老,除了顶尖人才被招聘到基地研究母脑之外,其他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影响要求一个人的一生必须走什么路。
今天老师上的是马术课,范书遇一出现在人群里,就吸引了不少视线。
[你是谁?]
[又要我们猜啊!]
[可是你们真的太像了,我们分辨不出来。]
这些话钻入范书遇耳朵里,他笑笑,没有过多理会。
“诶,你们听说了吗?我妈妈讲T城门那边最近进来一个小怪物。”
“小怪物是什么?变异体吗?那种头上长着角的诡异生物?”
“不是,是人类。”
“人类怎么怪物了?”
“嘘。”说话的人竖起手指压在嘴边,一脸神秘,巴不得把自己所见所闻都画出来给众人看,“那个小鬼太诡异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守城门的检察官会同意他进来。”
“是外面的?”
“对,是外面的,是来避难的贫民。”
一听到他们在讨论这个,红毛从远处过来,瞬间不困了,他一拍桌子:“我见过他!”
一群人又围住了红毛,叽叽喳喳,眼底带着兴奋和好奇:“你见过?!”
“对啊。他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但是脑子有问题,而且性格也很差,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冒然去看他,说不定会被他打。”红毛皱着嘴巴,像吃苍蝇一般嫌弃道。
红毛:“我那天和朋友们路过,结果被他盯上。别的贫民进来做乞丐,他倒好,可能觉得我好欺负,一上来就抢我的钱包!估计是饿了,没钱吃饭。”
红毛:“我气得直接让朋友们帮忙,把他堵在了墙角边揍了一顿。”
“这种人不打他还会找麻烦的,就是要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啊?可是指挥官夫妇不是说过了,只要是人类就可以进肺城,让我们好好对这些贫民吗?毕竟现在这个世道要讨生活不容易呀。”
红毛不满:“你是菩萨还是僧人?别人都开始偷开始抢了,下次在你头上拉屎,你是不会死也要说你要好好对他?”
被骂的人摸摸鼻子,不敢说话。
这时候,有个家里头长辈都在寺庙的同学小声:“我听我奶奶讲,她也见过那个诡异的小孩。”
“据说,他的右眼有两个瞳孔!”
“啊?!”惊呼声一圈一圈如波浪翻涌。
“什么叫有两个瞳孔?”立刻有人好奇。
虽然他们光是听着就觉得害怕,可还是忍不住地问。
红毛作为当事人,一下成了人群中心,大家都催着他讲细节,红毛得意洋洋:“没错,他是有两个瞳孔,当时我看到都吓坏了。也就是说,他有三个眼睛!那第三个瞳孔在这里。”
红毛指着自己右眼下眼睑附近,“很恶心,很恐怖。我都怀疑他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病毒,不然为什么会和常人这么不一样?”
“不会吧,能过检察官,再入城门,应该是健康的。”
寺庙的那位这时候小声:“我奶奶还说,这种重瞳者其实是邪祟。说明他上辈子杀人放火罪恶无数,这辈子才会有和怪物一样的第三只眼睛。而且这种人命格里带着霉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如果和他扯上关系,这辈子也就完了。”
“他是不是孤儿?是一个人进城门的吗?”
红毛想了想,皱眉:“好像还真是,就一个人蹲在那,甚至似乎都不会说话,见到谁都哈气,戒备心很重。”
寺庙那位立刻严肃道:“这就对了。说明他已经把他父母克死了!这种人身上就是自带不幸的!你们千万不要靠近他,也不要和他接触。”
同学们都听得毛骨悚然。
红毛一回头才发现,范书遇居然坐在自己身后。他瞬间寒毛竖起。
“小少主?”还是少主?
范书遇淡淡“嗯”了一声。
红毛含糊道:“你都听到了吗?少主,小少主,你,你以后也少去T城门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指挥官夫妇肯定会生气的。”
肺城的人都很尊敬范书遇的父母,因为是他们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地在维护着肺城的运行。
“知道了。”范书遇笑了笑。
红毛被叫去上马,这一批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不少人都在暗中打量范书遇,但没人上前和他搭话,过了会儿,远处跑来一人。
长得范书遇一模一样。
有人问:“你是谁?”
范平生脚步顿住,笑:“你猜猜?”
他好像乐此不疲。
于是那人面带尴尬:“范书遇?”
“对,我是范书遇。”范平生扬起微笑。
“小少主,日安呀。”周围的人于是纷纷围过去,对着范平生打招呼。
范平生挨个点头微笑问好,在某个瞬间,他透过人群看到了不远处的范书遇,范平生冲着范书遇招招手,兴奋地笑起来。
范书遇知道范平生是觉得这个游戏太好玩了。
于是他也回以一个微笑。
“小少主,你要上马试试嘛?”同学们很热情。
范平生这时候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笑意淡淡:“逗你们玩的。我是范平生。”
周围同学霎时间神色一变,纷纷噤声,周围气氛古怪起来。
范书遇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
傍晚。
一辆飞车停在马场旁,上面走下来的研究人员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黑客眼镜,他接走了范平生,据说是要带范平生去基地再逛一逛,熟悉一下平时的研究环境。
范书遇在放学后又去了魔术公馆,这次,阿尔杰农不在。魔术公馆里全都是扑克牌,人/皮面具,还有各式各样的魔术道具。范书遇观摩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
他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该日落了。
他还是很感谢阿尔杰农的,因为现在范书遇找到了新的乐趣——看日落。
这件事情听上去没什么意思,但范书遇莫名很喜欢。
喜欢那种静静看着太阳慢慢消失在视线,周围天地一色,旷古大风沁人心脾,而后世界落入静谧黑暗的感觉。
于是范书遇又去了T城门。
小山包上,范书遇盘腿坐好,他正前方照例是火红的落日。
等天开始昏沉,范书遇慢慢走下山包,他习惯独来独往,即使路上再多人和他打招呼,也没有人敢贸然和范书遇同行。
在看到熟悉破旧三轮后,范书遇脚步一顿。他鬼使神差地朝着巷子里走去。早上肺城主城区下过一场雨,小巷内阴暗潮湿,城门附近没什么人居住,这里和废墟没什么两样。
巷子内寂静,草堆和三轮之间有一个空位。明显是特地空出来的。
这种地方...
范书遇皱眉,思考着,这地方是怎么住人的?
什么遮挡物都没有。
只是一左一右有两个东西夹着中间的位置,会看上去更有安全感一点。
但不管怎么样,睡在这里不出十天就会被肺城阴晴不定的天气弄发烧吧。
范书遇走近,看到空位上垫着报纸,他试探性伸手抵了抵,发现这报纸垫了和没垫完全没区别,没沥青的路全是膈人的小石头,扎得范书遇刺挠。
他忽然想到这里算是别人的家,自己这么做不好,于是站起身要走,然而就在此时,后背传来毛骨悚然的感觉。
范书遇是指挥官夫妇的儿子,从小住在宫殿内接受文明的洗礼和科技的熏陶,为了不让自己儿子出危险,指挥官夫妇当然会给范书遇防身用的东西,毕竟他很有可能是肺城的未来。
范书遇几乎是下意识地,胳膊肘猛然往后一戳,身形迅速又干净利落,手起刀落,手腕又是一个猛转,掌心钻出来的小刀就堪堪架在了身后人的脖颈上!
但当范书遇回眸时,剧痛忽然从他小手臂上传来。
他和重瞳对上视线,心中掀起惊骇,紧接着血腥味散开,范书遇视线陡然一转,移到自己胳膊处。
哈气声响起。
来人披着黑色斗篷,单手插在兜里,身上衣服破烂,胸前还挂着颜色不一的血迹,说明是连续受过伤,还分不同的时日。而黑发压住了眉毛,那双狠戾的,带着危险的眼眸死死攫住范书遇,仿佛能把人钉在木板上,钉穿。
僵持的三秒内,范书遇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疼痛。
他是真少主。
是真天之骄子。
是准继承人。
从小到大,范书遇就是不小心磕着绊着都有佣人哭天喊地地请罪,这会儿,面前的小怪物却一口牙咬在范书遇手臂上,咬出牙印,咬出血。
咬得还越来越狠。
范书遇手刀架在面前人脖子上,两人都如竖起的刺猬,巴不得把对方扎个鲜血淋漓,退避三舍。
可能是察觉到范书遇眼底的震惊,牙的力道忽然又松了点。
范书遇皱眉,他伸手。
小怪物条件反射,身体开始发抖,然而下一秒,范书遇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给了他一巴掌,而是撩起了他的刘海。
光洁的额头暴露在空气中,黑色帽檐下,这张脸锋利冷峻,攻击性强。他第三个瞳孔止不住地荡漾,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藏着害怕和紧张。
第233章 超能力与心
*
范书遇盯着那双眼睛。
他手臂的血已经滴落到地上,范书遇忍着痛收回撩起对方刘海的手,那口狠戾的牙这才慢慢地松开范书遇。
“我没别的意思。”范书遇侧头,看了看地上的报纸,“你的东西我也都没动。”
“卧槽!”巷口出现个火红的西红柿,红毛一个箭步冲过来,“少主,小少主?你没事吧?”
红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推了披着黑斗篷的人一把:“你不要命了,你敢咬少主?!你知道这是谁吗!”
“小怪物,我警告你,你要想在肺城好好活下去,就别再偷东西咬人,尤其是别靠近少主!万一你身上带着病传染给少主怎么办?”红毛护着范书遇,把人挡在自己身后。
斗篷下,那双惊世骇俗的眼眸定格在两人脸上,看了几秒,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颤抖着哈气。
“他可能不会说话。”红毛转头对范书遇解释,“少主,我带你走吧。你以后不要来这条巷子了,这小怪物指不定还会伤害你!”
“让一下。”范书遇却说。
红毛愣了:“啊?”
范书遇笑:“让一让。”
红毛于是错开身子。
范书遇走到那报纸旁边。他手心里多了一张扑克牌。红毛瞪大眼睛,范书遇两只夹着扑克牌,转瞬间,扑克牌变大,有一米多长,飘飘然地粘在了墙面上。
一个遮雨棚就这么诞生了。
红毛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范书遇侧头看着还在哈气的人,“送给你的。”
“抱歉,刚才碰了你家里的东西。”
范书遇手腕闪烁蓝光。
他站起身,“我们走吧。”
红毛眉毛拧着,脸都皱了,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跟上范书遇。
后头忽然传来声音:“&……%¥¥”
范书遇脚步一顿,回眸。
斗篷下的困兽死死盯着范书遇,“*&……%¥¥?”
范书遇捂着耳朵,“你说什么?”
“*&……%##”
“你...名字...?”
智能精神体在肺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翻译更是镶嵌一百多种语言。
听完这含糊的话,范书遇扬眉。
他看了看红毛,又看了看小怪物,说:“范平生。”
游戏照例继续。
黑斗篷也皱眉,没再发出声音,而是钻到了遮雨棚下,把自己埋在墙角,只剩下呼吸。
*
肺城中心,宫殿。
窦良辉急匆匆地冲进来,差点给范书遇跪下:“小少爷!”
“你怎么受伤了?!”窦良辉听说范书遇回来的时候手臂上全是血,差点把宫殿内的骑士吓晕,他也两眼一黑,连忙跑了回来,“谁干的?!”
范书遇淡定自若地坐在后花园的长椅上,甚至还在看书。
黑灯瞎火的,今天夜里云层太厚,天上看不到星星,范书遇手腕的光成了照明的唯一来源,他闻言笑:
“没事,一点小伤,骑士已经给我包扎过了。”
窦良辉扶额:“我的老天爷。”
“小少爷,你以后出门千万小心。指挥官夫妇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如果你出事我会掉脑袋的。”窦良辉心惊胆战道。
范书遇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手臂上还有牙印,小怪物咬得很深,就差把他肉都给撕下来一口。
不过,不管窦良辉怎么旁敲侧击,范书遇都不说是谁弄伤了他,窦良辉无奈,只能道:“好吧小少爷,指挥官夫妇说,明天该让你去基地了。”
范书遇捧着书的手指一动。
次日。
范书遇没去上课,他坐上了基地的飞车。
研究人员戴着黑客眼镜,手都不用抬,只需要在脑子里想一想,飞车就能自动驾驶,还能按照研究人员的脑指令拐弯加速。
肺城的研究基地是一个由多个建筑围绕而成的科学园区,里面坐落了肺城人才最集中的生科所和生物院,还有黑客中心。
几乎人人手腕上都带着光芒,这些精神体级别很低,和母脑比起来简直如同蚂蚁和大象。
范书遇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指挥官夫妇镶嵌了高级精神体,他和范平生一人一个,高级精神体偶尔能感受到母脑的连接,让范书遇时时刻刻都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究竟有多特殊。
“小少主,进入基地范围后您的精神体会因为和母脑距离过近而产生共鸣,如果您出现头晕眼花或胸闷气短的情况,请及时告诉我。”开车的男人说话温和恭敬。
范书遇说:“好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基地,但他来的次数比范平生少很多。
所谓的长幼有序不是没有道理的,指挥官夫妇好像想侧重培养哥哥。
范书遇倒是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服,手腕上的蓝光急速地开始闪动,当飞车稳稳当当落在基地停车棚时,走上来几个人拉开车门,毕恭毕敬:
“小少主。”
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在这种时候不奏效,只要是范书遇父母要办公事,指定要少主还是小少主来基地,基地内的人就都能准确地叫出称呼。
范书遇笑笑:“谢谢。”
他蹦跶下车,被人牵着。
接下来的行程很无聊,每次范书遇来,都是被研究人员牵着绕基地到处走,研究人员会滔滔不绝又面带自豪地给范书遇介绍基地最新研究出来的系统和芯片,还有各种程序代码和演变运算。
绕完,他就该回去了。
照例,范书遇问:“今天爸爸妈妈也没空见我吗?”
旁边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表情僵硬,扯动嘴角:“指挥官夫妇现在在对母脑进行数据检测,工作量很大,抱歉啊小少主。他们说了如果小少主您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们,我们会照顾好您的。”
范书遇笑:“那我回家吧。”
他对研究基地里的东西不感兴趣,这些还不如阿尔杰农教自己的魔术有意思。
比如用魔术他能给人造雨棚,可基地内的玩意都不属于范书遇,范书遇暂时也用不上。
越来越多的风言风语传出,范书遇是能听到的。
不管他走到哪都有人在打量他,大家都在猜测,少主才是准顺位继承人。
基地研究人员经常接触范平生,街道上又只有范书遇一个人巡逻的身影,这猜测仿佛被侧面证实。
傍晚。
范书遇坐着飞车,被人恭恭敬敬地载回了宫殿。
他一进门就看到自己哥哥站在音乐喷泉旁。
“书遇!”范平生朝他奔来。
两人抱在一起,范书遇笑:“哥哥。”
范平生揉了揉范书遇的脑袋,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问:“你今天是不是去基地了?感觉怎么样?有见到爸爸妈妈吗?”
范书遇摇头:“没有。他们很忙,我只是绕着基地走了一圈。”
“我也是。”范平生叹气。
“那你今天还去逛街吗?晚餐还没做好哦,要一个小时以后。”范平生好像生怕范书遇饿肚子,“要不要我去给你找一点零食?去基地很累吧!”
范书遇拍拍范平生的背,两人终于分开,范书遇摇头:“不饿。”
“不过我想去看日落。”
“看日落?”
范平生眨眼,“是不是魔术公馆的馆长告诉你的?”
范书遇点头:“嗯!”
“那我陪你一起去看好不好?”范平生牵起范书遇的手。
范书遇没有拒绝。
范平生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五岁之前都形影不离,就像粘在一起的牛皮糖。在整个肺城要说谁和范书遇关系最好,当然是和他血浓于水又互相蹒跚学步慢慢长大的范平生。
小山包。
T城门最近似乎又放进来不少贫民,有拖家带口一起来的,也有形单影只的,他们都从不同的安全区内逃出来。
安全区只是短暂能庇护人类生存的场所,但不是城市。
一个合格的城市应该有纯净的空气,丰富的物资,强大的防御系统,以及生生不息的文明。
安全区只能短暂保证温饱,让难民不受放射尘和异变太阳辐射的侵扰,要想真正生活下去,还是得找个城市落脚。
肺城周围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安全区。
范书遇这会儿坐在小山包上,他身边是范平生,每次范书遇侧头和范平生说话的时候,都觉得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恍惚间,范书遇又响起肺城居民在自己耳边的窃窃私语。
[你们这个游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难道你们真的不分彼此吗?]
[对不起,我真的认不出来。]
[他们又开始了!又来了.....]
于是范书遇破天荒地在一场日落下问:“哥哥,我们以后还要假装对方吗?”
“难道不吗?”范平生错愕,“我是哥哥,你是弟弟,可是我们长得一样,说话声音也一样,身高一样,行为习惯也一样。他们分不清我们就永远不要分清好啦。说不定爸爸妈妈会让我们两个都当继承人呢!”
范书遇其实知道这是范平生用来反击肺城居民的方式,他们还小,这就是他们独特的恶作剧。
既然大家都分不清他们,那不如反客为主,主动让大家真的分不清。
渴望被别人认出来,别人却认不出来和故意让别人认不出来,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
范书遇想了想,说:“我们还是继续玩下去吧。”
听到此话,范平生揽住范书遇的肩膀,笑得很开心,额头还贴在范书遇的额头上,两人眼睛都很亮,“好!书遇,我就知道全世界你最了解我啦。”
余光内,范书遇看到一个黑影在巷口一窜而过。他下意识看去。
没有人影。
范书遇没在意,日落结束后他就和范平生一起回了家。
最近指挥官夫妇开始频繁地让人带范书遇去基地,等他终于再一次到小山包想看日落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肺城又下了一场雨。
“草。T城门那边那个三眼怪物你们都见过了吗?我昨天差点被他盯上,下次路过城门附近不要露富,特别是手里别拿什么吃的,他真的会抢。”
“是那个重瞳者吗?我妈说靠近重瞳者会变得不幸。”
“这是真的,听你妈的话没错。你知道么,前天夜里有个老头给了那怪物一个面包,结果第二天就病死了!”
“啊?!”
“据说那小怪物见到谁都哈气,是不是他的呼吸都带着病毒啊?”
“不是病毒,是邪祟!”
“还有,T城门那有一只流浪猫,本来和小怪物很亲的,结果今天早上我眼睁睁地看着猫咪就像失智般朝湖水里冲,我想去捞,它在湖水里都不扑腾,就这么掉下去了!现在肯定都死透了!”
“啊?!?!?!”
有了这几个传闻,小怪物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的说法越来越真实。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离小怪物远远的,那条巷子本来就没人走,现在更是让人退避三舍。
“你们说那地方以后会不会成为不毛之地啊。”
范书遇路过这群叽叽喳喳的人,他们发现他的身影后,终于不再讨论方才的话题,而是齐刷刷地对着范书遇鞠躬:
“少主!”
说完又觉得不对,改口:“小少主?”
范书遇笑:“日安。”
他绕开这群人,去小山包。
傍晚时分,孩子都散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范书遇手里拎着一袋法棍,硬邦邦的,他啃了两口就不太想吃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看的这场日落格外吵。
因为他耳畔一直回响方才那群人说的话。
世界上真有这么邪门的事情么?
肺城是科技巨城,他父母是中心指挥官,他又是未来后主,范书遇不信眼睛有三个瞳孔就会给人带来厄运的说法。
他走下小山坡,不自觉地就绕到了那条充满不幸的小巷。
这一次,报纸上没空着,还是熟悉的黑斗篷。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脚步声太明显,地上的人猛地抬头。
又是哈气。
范书遇没动,静静地看着。他发现原本左侧用来挡风的稻草堆居然没了。而墙壁上和地面上都有火烧的痕迹。
范书遇一猜就知道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T城门附近穷凶恶徒多,又偏僻,加上有个传说中的厄运诅咒傍身,小怪物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被欺负可能是常态。
但范书遇又想,一个能在自己手臂上留下终身难忘的牙印的人,真会甘愿被人这么欺凌么?
此刻,黑影缩在报纸上,用手臂抱着膝盖,蹲成了一个盆栽。他头顶是范书遇前阵子安上的电子扑克牌,做工精良,任凭风吹雨打,时至今日居然也没有倒下来。
“日安。”范书遇开口。
地上的人没反应,只是用那双黑眸死死地盯范书遇。
“你不冷吗?”范书遇指着空了的草堆,“这面对风口。肺城降温了。”
“....”
范书遇叹了口气。他掌心又躺了一张扑克牌。
下一秒,扑克牌横在地上,也变大,成了一张像盾牌的东西,挡在了黑影身侧,也挡住了巷口吹进来的风。
范书遇看了半天,“我干脆给你搭一个房子好了。”
他自说自话,琢磨着这句话的可能性。
用扑克牌搭简易的生活区对范书遇来说信手拈来,他对精神体的掌握和电子器械的把控都炉火纯青。可能因为他是指挥官夫妇的孩子,与生俱来就有着精明的大脑和对数字的敏感度。
大概是看范书遇好像真的在考虑给自己搭个房子,小怪物突然站起身。
他一下撞到了头顶的遮雨棚。
吃痛后,小怪物对着头顶也哈了一口气。
范书遇愣住,转而嘴角一弯。
这人对着什么都能生气。
“¥%#@。”小怪物看着范书遇,张嘴。
他头发还是乱,也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洗过澡,但范书遇瞧他浑身都是泥和血,觉得估计是没洗。小怪物的身上还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黑衣服,斗篷就像长在他的血肉里,从来没有被他摘下来过。
“你说什么?”范书遇也看他,捂住耳朵,“重新说一遍,刚才没有听清。”
“你是谁?”
这次智能精神体给范书遇翻译了出来。
范书遇心道,又是这句话。
自小怪物入城门以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只要他智力没问题,对T城门周围的环境乃至整个肺城都应该了解了大概。
“你觉得呢?”范书遇反问。
小怪物说话含糊不清,像嘴里含了毛线。范书遇怀疑他现在所用的语言都是从T城门附近偷听偷学来的,只是模仿人家说话,而不是有自己一套的语言体系。
他站起来和范书遇差不多高,盯着范书遇:“城主的孩子?”
城主?
这么接地气的说法。
范书遇点头,“上次介绍过了。范平生。记好,这是我的名字。”
他们站在小巷,一左一右,一个狼狈肮脏,一个清爽矜贵。范书遇手腕的蓝光还在闪烁,他说,“你需不需要我给你搭地方睡觉?”
对范书遇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小怪物却没回答这句话,而是皱着眉,用一种范书遇看不懂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
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瞳孔太过特别。
从范书遇出生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眼睛。
“这里。”范书遇指着自己眼睑上方的某个位置,“不会影响到身体吗?疼吗?”
只是寻常的问话而已,语气里除了好奇,没有别的情绪。
三个瞳孔同时盯着范书遇,居然让范书遇有种莫名的震颤。
小怪物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不会。”
“不疼。”
范书遇:“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
这时候,面前的人却忽然蹦出一个词:
“双胞胎?”
范书遇心一跳。
“....”
范书遇:“你知道我是双胞胎?”
小怪物只重复:“双胞胎。”
范书遇的手抵着下巴,打量他:“好吧。你了解我多少?”
说大量的话对他来说好像有些困难,小怪物嘴唇动了动,目光黑沉沉,里面带着常人未有的,与生俱来的气场和冷鸷:
“哥哥,范平生。弟弟,范书遇。”
“城主的儿子。”
获取信息的能力居然意外得不错。
范书遇在心里评估了一番,点头:“对。”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范书遇忽然觉得没意思,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面前此人一开始给范书遇的是新鲜感和神秘感。
重瞳一定是不幸么?
重瞳不能是鬼才么?
范书遇摆手:“下次再见。”
他转身就要走。
然而,后背再次冒出毛骨悚然的冷悚,范书遇几乎是条件反射一个回眸,反手扣住身后人的下巴,把人直接摁在了墙壁上!
小怪兽马上冲着范书遇哈气,表情皱在一块,凶狠又激烈,他凭借本能反抗,然而范书遇手腕的光乍现,两道金属“哐当”一响,如手铐般钳制住了男孩的手!
他不能动了。范书遇才松手。
下巴上留了红痕,可见范书遇下手也没留情。
范书遇把发光的手腕塞进兜里,淡淡:“你又想咬我?”
小怪物还在挣扎,手筋如山脊勾起。
见金属手铐严严实实地限制了自己的行动,他才用那野兽般充满侵略性和愤懑的眼神瞪范书遇。
“你骗我。”他说。
范书遇眼眸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捂住耳朵:“...你说什么?”
“你骗我。”
小怪物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开口说了一句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你是范书遇。”
范书遇瞪大眼。
“我是范书遇?”他反问。
小怪物重复:“你是范书遇。”
巧合?还是什么?
范书遇笑了下,“你认错人了。我是范平生。”
“不对,你是范书遇。”
“.....”
范书遇嘴角降下来,冷冷地看着面前人:“那上次帮你的是谁?”
“是你。但你是范书遇。”
“....”
范书遇拧眉,心里泛起惊涛骇浪,面上却眯眼:“好,我是范书遇,但上次是我哥哥。我们逗你玩的。”
小怪物却斩钉截铁:“我没见过范平生。”
从始至终只认你一个人而已。
范书遇的人生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居然被人认出来了?
被一个...刚到肺城不到一个月的小孩?
“你分得清我?”范书遇不信,“运气好是吗。”
这游戏他和范平生活了多少年就玩了多少年,他们实在是太过相像,连他们父母都会分不清他们是谁。全凭他们戏耍。
小怪物却道:
“我分得清。”
这么自信么。
范书遇反骨上来了。
他靠近,探头到小怪物眼前,和拥有重瞳的人直勾勾地对视,“为什么?你有超能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范书遇以为小怪物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却张口,说话含含糊糊。
“什么?”范书遇捂住耳朵。
在某个瞬间他察觉出来,一向漫不经心的他居然很想听清小怪物的理由。
精神体给范书遇翻译。
他说:
“没有超能力。”
“只是因为我看人用‘心’。”
第234章 可能是死了
*
范书遇遭遇到了截至目前为止,人生中最大的挫败,但同样他也慢慢瞪大眼睛,感受到了原本一眼望到头的生活里的一点震颤。
范书遇松开了束缚,面前的人止不住地冲自己哈气,眼眸里带着凶狠。
就这么会儿功夫,墙上沾上了黑斗篷带着的血迹和泥泞,范书遇盯着墙面看了很久,说:“或许吧。”
“等你见到范平生以后,可能就不会说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了。”
范书遇冲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身后。
黑影一直盯着范书遇的背影,直到对方彻底离开,才有了动静。他缩回角落,手臂不小心碰到了破旧三轮,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三轮差点散架。这是目前整个肺城里唯一能收留他的去处,尽管被人称为不祥之地。
头顶的遮雨棚和旁边能挡风的扑克牌构建成一个直角,黑影就这么藏在直角里,度过肺城冰冷的黑夜。
*
“黑客中心又走了两个黑客啊?”骑士跟在窦良辉身后,“副指挥官,您怎么看?”
“不管是黑客还是科学家,最终不过是帮忙研究母脑。”窦良辉叹气,“现在人才不够,能怎么办?其他人一个顶两个用呗。”
窦良辉想起个事:“小少爷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受指挥官夫妇所托要照顾两个少主,但他经常见不到这两人,又不好限制二位的行动自由,只能多派人保护在少主身边。除非是确定遇到危险吗,否则这些人不会出面,也不会让二位发现他们的存在。
骑士:“在T城门被小怪物咬的。”
“.....小怪物?”窦良辉没听过这种称呼,狐疑,“啥玩意儿?变异体么?”
“不是变异体,是人类。经过严格检查,允许入城的贫民。大概是附近安全区跑出来的。”骑士说。
窦良辉纳闷:“那为什么叫小怪物?”
肺城居民大多数还是很随和的,不然指挥官在颁布城门令的时候就该有很多人出来唱衰了。只要保证进来的人身上没有带传染病,他们也愿意把自己的家园腾出来,给有需要的人。这称呼不会平白无故地冒出来,肯定有原因。
骑士顿了顿,解释:“因为他有三个瞳孔。第三个瞳孔在右眼眼睑上方的位置。T城门附近的人看到他都避如蛇蝎。”
“既然能过检查,就说明身体是没问题的。重瞳是天生的吧?”窦良辉皱眉。
现在这个世道,妖魔鬼怪太多了,安全区外经常见到不明生物,新的生物谱每天都在更新,放射尘感染下,人人都难以自保。
骑士点头:“已经派人调查过了,是天生的。”
“基本资料报给我。”窦良辉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骑士:“男,十岁,无名无姓,无父无母。已完成脑机接口的装配,个子和少主们差不多。黑发,瘦,不太会说话。拥有重瞳但不知重瞳的具体情况,您需要我把人抓来做个全面的检测么?”
窦良辉手一抬,这是留步的意思。
他皱眉:“和少主们一样大?可能是对同龄人更有亲切感吧。”
窦良辉摆手:“算了,不用太在意。吩咐在暗中保护少主们的人,不要插手少主们的生活,就让他们和普通人一样长大就好。”
“好的副指挥官。”骑士留步,站在原地朝着窦良辉鞠躬。
不干涉少主和小少主的正常社交是窦良辉定下的铁律。
*
范书遇又去了好几次基地,他就算是画都能画出来基地的全貌,但他父母好像还是担心范书遇不够了解基地的情况,总是只让人带范书遇在基地里闲逛。
庞大的建筑群密集分布,楼层都不高,它们一圈一圈地环绕,把中央的高塔重重包围。范书遇知道,高塔内,就是母脑的总控室。
至今,范书遇都没见过母脑长什么样。
而他抬头,看着比旁边的建筑都高出一个阶级的塔。
“小少主?”研究人员拍了拍范书遇的手背,“你在看什么呢?”
范书遇笑:“我想见爸爸妈妈。”
“嗯....”这次带他的研究人员是位女士,她提了提眼镜,蹲下身笑,“抱歉啊小少主,指挥官夫妇最近太忙,他们也三天都没睡好觉了。总控室不能随便让人进去,我不行,小少主你也不行。”
“现在是实验的关键阶段,请你体谅一下好吗?”
范书遇笑:“好。”
每次只要有人苦口婆心地劝他,他都会说好。
一来是因为不想给无关的人添麻烦,二来是范书遇明白,即使自己坚持也没有用。
他年少老成地站在高塔下方叹了口气。
还是回去找哥哥玩吧。
*
范平生坐在高脚凳上。他手里拿着刀叉,穿着和范书遇一样的衣服。范书遇推门而入,餐厅两侧此刻站满了骑士,以及负责上菜的佣人。
这栋宫殿是指挥官夫妇的私人宅邸,内外养了不少人,负责他们的生活起居。当然,指挥官夫妇经常不在家,所以他们主要还是照顾两位少主。
等所有的菜品都上完,餐厅内的骑士们就全都退了出去。
“书遇!”范平生这时候才兴奋地朝着范书遇招招手。
范书遇笑:“哥哥!”
两人又抱在一起。
范书遇也坐上了座位,他们连吃饭都不愿意面对面,而是坐在了一起,看上去亲密无间。
“那我开动了?”范平生小声嘀咕。
范书遇点头。
他们各自用湿纸巾擦拭自己的手,拿起筷子时放在碟子边缘敲了三下。
这是他们从小学的礼节,在肺城随处可见。
范书遇和范平生的喜好也几乎一模一样,两人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是一致的。两个金发黑眼的少年坐在一块,吃饭不怎么说话,有时候晃荡的腿还会碰在一起,碰到的时候他们就互相看对方,然后笑起来。
范书遇眉眼弯弯,听到身侧的人忽然问:“书遇,明天你还要出去巡街吗?”
“嗯。”范书遇点头,“怎么了?”
“明天爸爸妈妈也没有叫我去基地,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都好久没和你玩了!”范平生用胳膊肘碰了碰范书遇,“书遇你会不会怪我总是不陪你呀?”
“不会。”范书遇摇头。
范平生开心:“太好了书遇,我们是世界上关系最好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告诉我,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而且你不可以生闷气哦,要多和人沟通!”
范书遇点头答应。
“哥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过的小山包吗?”范书遇忽然问。
范平生愣了一下,侧头:“小山包?你是说T城门的那个吗?”
“对。”范书遇放下筷子,他吃饱了,“我最近经常去那里看日落,明天估计也会去的。”
范平生懂了:“你想一个人看?”
“....也不是。”范书遇一向听兄长的话,不太会拒绝。
“那我和你再去一次嘛。你不欢迎我吗?”范平生眨着大眼睛问。
范书遇只能道:“好,再去一次。”
夜里。
范平生洗完澡出来,看到范书遇坐在床头看书。他们年纪还不算大,两人都没有要分房间的意思,于是一直都睡在一起。
“书遇。”范平生钻进被子里,他撩开范书遇额前细碎的金发,“早点休息吧。”
“好的哥哥。”
在睡觉前,两个小朋友互相看着对方,十分虔诚地互相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
“晚安。”范平生说。
范书遇也笑:“晚安哥哥。”
睡前互相弹脑门在肺城代表着祝愿对方今晚能做一个好梦的意思。
*
小巷。
小怪物又和人打了架回来,浑身都是血。地上一串血脚印。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也不包扎,回了家就喜欢蹲在角落里。遮雨棚上的雨水已经干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雨后苔藓味。
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他探头。
黑斗篷下的眼睛微微发抖,原本他以为是刚才打架的又带人过来寻仇,结果却看到个金发的身影皱着眉,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近。
“小怪物?”范书遇蹲下身,和面前的人保持距离,静静地看着那双三个瞳孔的眼睛。
蹲在地上的人照例开始哈气。
范书遇捂着耳朵:“日安?”
地上的人不说话,只是用那诡异的瞳孔死死盯着范书遇。
见对方不理自己,范书遇站起身:“你不记得我了?今天我和我哥哥来看日落。正巧听说你在这里,过来看看你。”
那瞳孔微微抖动,似乎是听懂了范书遇的话。于是,缩成一团的黑影也站起了身,他和范书遇差不多高,对视毫不费力。
“&……¥。”
范书遇挑眉:“什么?”
“&……¥。”
精神体为他翻译道:“你是范书遇?”
“那不然呢?”范书遇耸肩。
小怪物却忽然笑了。
这笑声第一次从他嘴里发出来,让人十分意外。
他说:“不对。”
“你不是。”
范平生浑身血液都开始倒流,手脚冰冷。他脸上没了笑容,也不再和刚才一样散漫,表情逐渐凝固,眸色含了认真。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说:“你确定?”
小怪物僵硬地点了下脑袋。
他脖子上还有伤,不太方便扭动。
范平生来到T城门时就听附近的人说了,这巷子现在被一个叫小怪物的人霸占,成了他的专属地盘。范平生只听过一些关于小怪物的风言风语,但还从来没亲眼见过此人。根据红毛阐述,小怪物见过范书遇,甚至,小怪物现在的简陋居所有一半都是他的亲弟弟的功劳。
因为范书遇给人家搭了个遮雨棚和挡风的扑克牌墙。
但是这件事情,范书遇没有和范平生说过。
他们本来如胶似漆,又是一母同胞,范平生不明白为什么范书遇会瞒着自己关于小怪物的一切。
所以他趁着范书遇不在的空隙,来小巷看一看。
游戏照例继续。
然而,面前的人却没有露出预料中的反应,被范平生牵着鼻子走。
范平生露出古怪的神色:“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小怪物不说话,蹲在地上埋头,他好像很怕别人直视他的眼睛。作为肺城后主,范平生和范书遇一样见多识广,此刻没有露出害怕,只是皱眉瞧着地上缩着的一团。
脚步又响起,巷口出现了个和范平生一模一样的身影。
“哥哥。”范书遇脆生生地喊。
范平生回头:“书遇,你来了。”
他接着问:“这是你最近新认识的朋友吗?我听T城门附近的人说你给他搭了遮雨棚。”
范书遇走近,顿了顿,说:“可能不算朋友。”
“他是重瞳者。重瞳一般活不了几年的。”范平生说。
范书遇一愣,“什么?”
范平生:“重瞳的眼眸很脆弱,我听爸爸妈妈说以前别的区域也会有重瞳者诞生,但最多都活不过七八岁就死了。重瞳对眼睛的压力很大,也会造成身体的损伤。重瞳意味着天生短命,是不幸的象征,以前安全区但凡有重瞳者出现都会被父母丢弃,因为难养活,而且即使养大了也无法成年,这样的人注定是要比我们先走一步的。”
“而且,重瞳者的天生不幸必然伴随后天扭曲,畸形和不公的社会环境会造就一个难以把控的性格,他走上疯癫痴傻的道路也不是不可能。”
范平生一改往日的亲和,像个真正的指挥官般严肃道:“你看,他身上都是血,附近的居民叫苦不迭,都很想远离他。他天天都在打架,还学会了偷和抢。他已经坏了。”
在某个瞬间,范书遇从范平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子。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和父母见面,仿佛在上个世纪。
“所以书遇,以后你不要来这里了。也不要和他见面。”范平生把范书遇拦着,不让范书遇继续靠近,“我们是肺城后主,他天生短命,又总是给周围人带来厄运,还这么...凶狠。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们随时处在危险之中,会很担心。”
天生短命?
范书遇眉头越皱越深。
“没有治疗的办法吗?”范书遇破天荒地问,两人就站在小怪物身边,他们说的话都被地上的人听了去,只是听不听得懂另当别论。
范平生不解:“治疗?”
“你想救他?”范平生侧头看着那黑色的一坨,“肺城虽然是科技大城,可是没有关于重瞳的详细记载。”
“把他带回去,让生物院和基地的研究人员看一看呢?”范书遇提议。
范平生却奇怪地扫了范书遇一眼:“为什么?”
“你要知道他是刚刚从T城门进来的贫民。如果是个阿猫阿狗都要救助的话,肺城又能在废土上撑几年?资源是有限的,生存空间也是有限的。因为他是人类,他才能进肺城,可是如果人类不能为肺城所用,不能自力更生,那就说明他改不了命。即使进来了,肺城也帮不了他。”
这一番话让范书遇沉默起来。
范平生看得出来自己弟弟还是没有打消念头,他面无表情:“书遇。我知道你可能认为我说的话过于残忍和无情,但是泛滥的善心对你我没有好处,我们以后要做的是掌管这一整座城市。研究基地的人员薪水高是因为他们学富五车本领强悍,即使是废土上种地的农民也因为有一技之长才能解决温饱。”
“可是他会什么?你怜惜重瞳者,也改变不了什么。他这样,已经很危险了,他又还能活多久?浪费时间让研究人员去照顾一个从安全区过来的贫民,探索一个不知道结果的治疗方案,意义在哪里?这里是末世。”
“而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从我们出身开始就被保护得很好,碰不得水沾不得脏。我是你哥哥,书遇,我不会害你的。但是他呢?你怎么保证,如今的他不会在日后成为一个更可怕的人?”
范平生指着遥远的地方,“只要走出去就有变异体,走出去就没有氧气,走出去不出三天就会死在风沙中。肺城能存在已经是万幸。”
“你一定要做这个好人吗?”
范书遇的手被范平生包裹,猛地一拽。范平生头也不回地带着范书遇离开小巷:“听话,跟我回家。以后不要和他接触。”
一回到宫殿,范平生就告诉骑士,想找副指挥官。
窦良辉匆匆忙忙地赶来,慌张:“怎么了?”
范平生指着自己:“我是范平生。”
“他是范书遇。”范平生又指着旁边的金发小孩,“副指挥官,我想让你安排给书遇做一下全身检查。”
“啊?”窦良辉神色大变,“是怎么了?伤口还没好么?头疼?还是什么?!”
范平生:“弟弟最近接触了T城门的重瞳者。我觉得还是检查一下比较保险,确定万无一失。”
窦良辉顿了几秒,点头:“好,我知道了少主。”
“小少主,你跟我来吧。”窦良辉朝范书遇招招手。
范书遇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基地。
他不确定自己在哪,研究人员给他戴上了眼罩。当范书遇被告知可以摘掉眼罩之后,他看到自己面前闪烁着绚烂的光。
此刻他站在一个圆柱形的传送舱内,舱门紧闭,而传送舱如同电梯般缓缓升高,范书遇逐渐可以看到肺城的全貌,因为他站在了城市最高的地方。
是研究基地的高塔。
传送舱内突然喷出来一股气体,伴随着刺鼻的气息,接着两侧开始喷洒雾气,范书遇能闻到酒精的味道。
当然还有些别的什么,但他辨认不出来。
精神体提醒:
“正在消毒中....”
范书遇皱眉。
等嗡嗡声停下来,范书遇也到了高塔的顶层。舱门被打开。
门外有个身穿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员手里还拿着比人手臂都粗的针管,见到范书遇时鞠躬:“小少主。请您跟我来。”
他们带范书遇到了隔离室。
一通检查下来花了十分钟。范书遇再出来的时候,白大褂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点头:“副指挥官,放心,小少主没什么大碍。现在很健康。”
窦良辉冷汗都滴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否则就是他的重大失职了。
“那个重瞳者不是通过城门的检查了吗?”窦良辉奇怪,“所以我尽管知道重瞳和少主们有接触,但没有带少主们来查身体。”
白大褂戴上口罩,没什么耐心:“重瞳不是什么好东西,少主们日后还是少去。”
“以及,基地研究人员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言外之意,别给他们没事找事干。
窦良辉扯动嘴角,没多说什么,转身去找范书遇,带人离开。
“小少主。”窦良辉牵着人,要把范书遇抱上飞车,“你以前都很听话的呀。你是想和那个重瞳者交朋友么?”
范书遇不说话。
“这件事情指挥官夫妇也知道了。他们说让你不要和不清不楚的人接触。”窦良辉很无奈,但碍于上级的命令,不得不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范书遇。
听到此话,范书遇才有了反应。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然而,次日。
范书遇翻身,从小山包上走了下来。
暗中盯梢的护卫队吓了一跳,他们太熟悉范书遇这个行去的方向了。
“通知一下副指挥官。”护卫队队员后背发凉,“我们到底是拦还是不拦?!不是说让小少主不要接触那个重瞳吗?!小少主不是也答应了吗?!”
暗中一团乱,明里,范书遇直勾勾地朝着巷子走去。
这一次,地上居然没有人。
范书遇来的时候就打听过了,T城门附近的人说,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人看到小怪物,小怪物也没有出来觅食,巷子里也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们说小怪物可能是死了。
范书遇打量了一圈,地上的报纸换了几张新的,皱巴巴,扑克牌牢牢地粘在墙壁上,这个位置空出来以后,莫名,范书遇觉得自己的心也有点空。
他摩挲指腹,手腕上的蓝光还没窜出来,范书遇便开口: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第235章 窦章
*
深巷,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范书遇看着远处的人,问:“你在躲我?”
语调有些不可思议。
黑影不说话。
范书遇于是问:“我是谁?”
“...”
古怪含糊的声音从深巷内传出:“范书遇。”
范书遇一下笑了。
“好吧。姑且相信你真的能分出来。”
他蹲下身看遮雨棚下的位置,“你就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吗?”
“.....&%$%$%”一堆范书遇听不懂的话传来。
范书遇捂耳朵:“再说一遍好不好?”
“离我远点。”
语气略带凶狠,还有半吊子的疏离。
范书遇一愣。
“为什么?”
“你是城主的儿子,靠近我会给你带来不幸。”
如果肺城的未来都凝聚在面前这个人身上,那还是让他万无一失地成人吧。
范书遇眉毛轻轻拧起。智能精神体却在此时提示:
“宿主。检测到波动,前方有基地所属的机要物品。”
范书遇于是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巷子里的人听到脚步,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他转身就要跑,然而范书遇伸手,手腕蓝光迸射。
“当!——”
一个魔方从黑斗篷下伸出来,冲着范书遇的掌心飞去,撞上手掌!
磁吸构造让这东西被牢牢地粘在范书遇的手中,他低头一看,是个黑客魔方。
“哪儿来的?”范书遇问。
范书遇停下脚步,深巷内的人也不跑了,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范书遇的动作。
好像范书遇抢走了他的命一样。
范书遇把玩着手里的黑客魔方,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这魔方居然被人解出来了。黑客魔方每一个都不一样,小块正方形能随时分解,里面藏着很多代码,只有正确转动组成代码才能让其运行。
现在这个魔方已经解体,中心藏着的芯片暴露在空气中,蓝光像树枝般从芯片处朝四面八方辐射,定格在魔方内壁中。
范书遇:“这是研究基地才有的东西,肺城普通居民没有权限获得。你从哪弄来的?”
“别骗我。”范书遇补充。
他没有再继续冒然靠近,因为他觉得自己一旦往前走,就会把小怪物吓跑。
“捡的。”他说。
范书遇问:“确定?”
“嗯。”
范书遇点头:“好,我信你。一捡到它就这样?”
过了半晌,小怪物才闷声:“我解开的。”
范书遇一愣。
解开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范书遇有点不淡定了。
小怪物不吭声,显然他看出来范书遇不相信,他干脆不解释。
范书遇踌躇了一会儿,忽然从自己怀里也掏出来一个魔方,他放在地上。
“如果你真的能解,试试这个。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约好在这里见面,你试试看能不能解开我给你的这个。行吗?”
小怪物在远处,似乎探头看了一眼,他盯着地上放着的黑客魔方,僵硬地点了点头。
范书遇手里把玩着被小怪物解开的魔方,转身走了。他一边走一边琢磨,正巧和匆匆赶来的窦良辉撞上。
“小少主!”窦良辉魂都快飞出体外,“你怎么,你怎么又....”
“嗯?”窦良辉盯着范书遇手里的东西,“小少主你最近开始玩黑客魔方了?”
范书遇抬头看着窦良辉道:“窦叔,麻烦你交代一下暗中盯着我的人不要对巷子里的人动手,我今天没和他近距离接触,不会出事的。”
窦良辉僵在原地,心跳飞快。
“小少主你原来..知道啊?”窦良辉心虚。
“嗯,没关系,我知道爸爸妈妈和你都是想保证我的安全。”虽然范书遇不喜欢这种无时无刻都被人盯着的感觉。
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从范书遇有自我意识以来他就察觉到了。
窦良辉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好,我了解了。”
“小少主,你对巷子里的那位很感兴趣吗?”
范书遇顿了顿,没有说话。
窦良辉自顾自:“也是,像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们都成群结队,天天凑在一块玩游戏。小少主你对同龄人产生好奇也很正常。不过我得给指挥官夫妇交代的,所以你还是最好不要和他过多接触。”
“好的,我会注意的。”范书遇乖巧地笑,应下来。
窦良辉默许了范书遇经常在T城门看日落的事,也没特地和指挥官夫妇说他们儿子好像勾搭上了一个重瞳贫民。
他也觉得,小少主有点过于独来独往了。
人是群居动物,在同伴、友情、社群关系面前怎么可能一直独善其身呢。
*
夜里。
今夜无雨。
月光很淡,云层挡着星。
巷内,托着一身伤的人疲惫地缩回角落,他口腔内充满血腥味。今天上街,本来想问问有没有店铺需要临时工,他决定靠自己的双手来整点饭吃。
然而他只要靠近店铺,就会被店主的孩子追着打,又是朝他丢西红柿,又是冲他扮鬼脸,分明他已经把斗篷拉得很低,遮住了自己怪异的眼睛,但肥城的居民还是没办法接受他的存在。
重瞳。
一个很专业的术语。
他是认识了那位金发的男孩以后才知道,自己身上原来有个叫重瞳的病。这个病让他变得和旁人不一样,瞬间成了这片土地上的异类。
异类会被驱赶也很正常。他心里不舒服,但压抑着。
他伤过人,但是没有杀过人。
周围人对他的讨论他是知道的,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声音围绕在四周,对他指指点点。
他们说给他送面包的老头死了是因为他,他记得老头总在自己面前咳嗽,但好像说的人多了,他又没什么常识,他觉得他们说的或许是对的。
他们还说,那只猫咪是因为他才冲到湖水里溺死的,他也无从考据,只知道猫咪每天在他周围走的时候都步伐颠簸,还经常拉血。
他真的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因为他自己就是不幸的么。
重瞳代表不幸?
重瞳短命。这话他也是第一次听说。那天两个金发少年站在他面前说的话他其实都听懂了。
这会儿,月明星稀。
小怪物深呼吸一口气,从破烂三轮里掏出来一个魔方,他怕有人过来偷,来砸自己的地盘,所以把重要的东西都藏在了车轮下面挡着。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小怪物捏着魔方,忽然就想起来今天日落时分,范书遇的动作。他也学着范书遇的模样,把玩着魔方。
学了一会儿,他就笑了。
城主的儿子果然非同凡响,连玩个魔方都能玩出漫不经心的姿态。
等小怪物玩够,他眸色终于认真了点,开始旋转魔方。
半小时都没到,手里的魔方咔哒一声,解了。
小怪物低头看着魔方,他解开这研究基地内水平比较高的魔方后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如果非说有,他想的是,怎么要三天。
怎么要三天才能见到那个金发的男孩。
日子过得对他来说太漫长了。
于是小怪物在心里开始倒数。
距离见到范书遇还剩三天。
*
然而,次日。
小怪物照例在街上走了一圈,又被砸得满身都是汤汁,臭烘烘地回来了。
他在巷子里看到了金发的身影。
他呼吸一窒,连走路的步伐都快了点。
范书遇回头,看着小怪物朝自己走来。
他问:“受伤了?”
“我给你包扎,需要吗?”范书遇说。
他手里还拿着绷带,看起来是有备而来。
小怪物却没搭理他,重新缩回了角落里。
“怎么不理我?”范书遇蹲下来,“给你的魔方解开了吗?本来说好三天,但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提早过来看看你。”
三个瞳孔忽然看向范书遇。那瞳孔着实骇人,粘连在一块,移动很不方便,像卡帧。
“好,我不碰你。”范书遇举起手,把绷带轻轻放在地上,“你自己来?”
所在地上的黑影却忽然笑了。
范书遇心头一跳,皱眉,“你刚才是笑了?”
“为什么?”
感觉这句话会得到回应,范书遇伸手捂住耳朵。
面前的人说话还是很含糊,咬字不清楚,但精神体翻译得很到位。
他问:“范平生。”
“好玩吗?”
范平生面色瞬间僵硬,眼神古怪地盯着面前的人。
站起身时,范平生面无表情,他转身后回眸,低头看着地上的人,“你还真是奇特。”
奇特这个词,落在小怪物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他不懂什么意思,但感觉不像是在夸他。
听语气就能听出来。
于是小怪物照例,凶猛地哈气。
他会对每一个欺负他的人露出獠牙。
*
夜。
范平生回了宫殿。
正好范书遇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和走廊上的范平生遇见。
“哥哥!”范书遇喊。
“书遇。”范平生笑起来,他伸手揉了揉范书遇的脑袋,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今天去基地感觉怎么样?”
“窦叔告诉我,你经过全面检查了,身体没问题。”范平生道。
范书遇点头:“是的哥哥,我很健康。所以你今晚还和我一起睡觉吗?”
范平生笑得更温柔:“当然呀。我是你哥哥,我不会嫌弃你的。”
范书遇于是也笑。
两人关系照例很好,窝在床上轻声细语地讲话。
“哥哥,你今天去哪里了?又见到什么好玩的事吗?”
范平生:“去了魔术公馆。祖师爷又琢磨出了新的魔术,是近景魔术,很有意思,改天带你一起去看看!”
“好。”范书遇迷迷糊糊地应,“除了魔术公馆呢?”
“也没什么新鲜的了。感觉肺城城区很无聊,我还是想快点去基地,帮爸爸妈妈做事!”范平生充满雄心壮志地说。
范书遇闭着眼睛,捏了捏范平生的手臂:“会的,等哥哥你再长大一点,爸爸妈妈就会为你骄傲了。”
范平生拍着范书遇的背,哄着弟弟睡觉,闻言眉眼一弯,柔和地“嗯”了一声。
*
小怪物看着自己写在地上的数字。
已经从3变成了1。
落日熔金。
小巷处有斜阳打入,照亮了阴暗潮湿的地方。报纸已经皱巴巴,甚至有几处破损。小怪物窝在地上,打瞌睡。今天他很少见地没有出去觅食和找临时工。
他年纪小,肺城好像也不允许他这样的孩子参加什么体力劳动。既然无父无母又无法靠自己的双手挣钱,那他怎么办?
红毛说过,让他不要再偷再抢了。
他不太明白偷和抢的具体界定,但好像他之前那么做,在肺城人的眼中是“错误”的,犯错误不好,他有了这个概念。
那个金发的男孩好像也不喜欢他这样犯错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就饿着。
饿得前胸贴后背,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地从腹部传出。
他的脑袋像打点计时器一样,一下一下敲着手背,他双手环抱着膝盖。
过了会儿,巷口传出脚步。
小怪物惊醒,却听到更杂乱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他皱起眉,意识到,今天来的不止一个人。
“日安。”范书遇站定,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在休息吗?”范书遇声音轻了点。
小怪物动了动,帽檐下的三瞳淡如水地盯着面前的人。
范书遇捂着耳朵,听到他含糊地说:
“你是范书遇。”
范书遇挑眉:“那不然呢?”
说完,范书遇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这个小怪物面前不再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了,他潜意识里觉得对方一定能认出自己。
范书遇:“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小怪物僵硬点头。
“东西呢?”范书遇低声。
黑斗篷下的人伸手,从破旧三轮里掏出来魔方。
魔方果然是解开的。
范书遇看到,小怪物把魔方放在地上,分明他的手上还站着血和不明液体,脏兮兮的,但是这个魔方很干净。范书遇余光瞥见,角落的缝隙里还压着一张报纸,很破烂,应该是小怪物从自己屁股底下抽出来,分了一张当纸巾擦拭魔方。
为了避免直接接触,小怪物只是把魔方放在地上。
范书遇捡起魔方打量,问:“花了多长时间解开?”
“不知道。”
不知道?
范书遇问:“前天,昨天,还是今天?”
“你给我的那天晚上就解开了。”
范书遇又是一愣。
他下意识地朝着巷口看去,不过巷口暂时没出现任何身影。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气,抿唇:“你确定吗?不能撒谎。”
小怪物点头。
“那....”范书遇觉得自己虽然私心里相信面前的人,但是他不能麻烦窦良辉,更不能麻烦基地的研究人员,所以他以防万一,准备了后手。
范书遇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新的魔方,等级比之前的低,按正常来说,解开这个魔方需要花费的时间在一个小时左右。
一个小时,他还是能等的。
范书遇递过去:“你试试这个。我看着你解,好不好?”
“....”
小怪物接过。闷头,不吭声。
他那三个瞳孔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手里的玩意,左看右看,端详了十几秒,忽然地,他手指开始拨动魔方。
十指翻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范书遇就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打扰。
在此刻,小怪物莫名有点紧张。
这是他和范书遇认识以来,两人见面和相处过的最长的一段时间。
他玩魔方的手指都有点发抖了,内心很忐忑,口干舌燥。
范书遇让精神体计时。
三分半,咔哒一声。
面前的人伸出手,把魔方放在地上,抬头看范书遇。
范书遇眼睛慢慢瞪大。
不用拿。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魔方已经被解开了,中间躺着的芯片被包裹在蓝光里,像婴儿孕育在母体中。
“你....”范书遇深呼吸一口气。
他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怪物坐在地上,也和范书遇一样,慢慢等大眼睛。
他漆黑的三个瞳孔都在缩放,眼眸涣散,眸光中倒映着范书遇的身影。
“...你说什么?”他问。
范书遇重复:“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你很聪明。”范书遇如实相告,“肺城关于母脑的研究需要人才,我们不会错失任何一个人才。而你就是人才。”
“如果你真的能无师自通这些魔方,我想你会在基地平步青云的。以后你就不用住在这里了,可以有窗明几净的大房子,有很多同事,有朋友。你可以吃上丰富的菜肴,别人也不敢再欺负你。”
“你觉得呢?”范书遇询问。
他已经列出了所有的好处,对小怪物来说应该是百利无一害的。
谁都会心动。
而且,进肺城研究基地,那是无上的荣耀,一辈子都能被家里人拿出去吹嘘。
对现在的小怪物来说,没有比进研究基地更好的路走。
但是地上的人僵硬了好一会儿,却摇摇头。
范书遇意外:“你不想去吗?”
他不说话。
范书遇于是蹲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逐渐往回缩的人,小怪物把自己的眼睛都埋在了臂弯里,微微发抖。
“...”
“我会保护你的。”范书遇说,“这是约定。”
“一直作数。”
“跟我走,好不好?”范书遇问。
*
“我草?”
“你们听说了么,不知道是少主还是小少主把小怪物带走了!!!”
“啊??????”
整条街都陷入震惊中。
这消息一下传遍了肺城!
“他不是重瞳么?不是怪物么?!”
“小少主...少主怎么想的?”
没人知道怎么想的。但是窦良辉知道。
窦良辉神色复杂地带着小怪物和小少主回了宫殿。
当时窦良辉就带人站在巷子外头,密切地关注着里面的举动,窦良辉看两位少主就像他亲儿子一样,范书遇主动要求说要把人带回去,窦良辉嘴巴动了数十下,也没办法说出来拒绝的话。
一是因为,即使范书遇没有成年,也是他名义上的上级。见少主如见指挥官夫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是原则性问题,窦良辉都只能应“好”,“是”,“没问题”。
二是因为,窦良辉很心疼范书遇。他拒绝不了。他怕范书遇伤心。
于是,窦良辉点头;“行,带他走吧。先回去洗澡。”
窦良辉低头看着范书遇:“但是小少主,我必须要声明,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和你哥哥的安危,人我可以帮你带回去,可是该做的检查一个都不能少。”
范书遇开心:“好!”
小怪物被带回宫殿后很快就被隔离,一连三天范书遇都没见到他,听说他是被送到基地进行全面安检,包括做了穿透脑骨检测。这是测定对方是不是仿生人的一项技术。
三天内,范书遇只见过小怪物一次,因为听基地的人说,小怪物不配合检查。
大概是察觉到穿透脑骨检测会有生命危险,在送进检测舱的时候,小怪物宁死不从,甚至想咬人,于是窦良辉就让人把范书遇带来了。
范书遇站在隔离门外,双手扒拉在玻璃窗上,定定地看着屋内躁动的人。
这会儿小怪物没了黑斗篷,那张俊俏的脸上仍然有三个瞳孔,看人的时候带着恶狠狠的光芒,但当他的视线于范书遇对视时,小怪物愣了一下,浑身的刺似乎都收了起来。
见小怪物安静下来,白大褂问:“现在能进去了吗?”
范书遇在外面冲着小怪物挥挥手,用嘴型说:
“别害怕。”
“我等你回来。”
于是小怪物沉默着,接受了最后一项检测。
*
午后。
暖阳照在范书遇身上,他坐在后花园内的长椅上看书。
宫殿的大门徐徐打开,一道清瘦但气场凌厉的身影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进入,他从骑士口中打听到了小少主的位置,点头朝后花园走。
越来越逼近的时候,他的心就跳动得越来越激烈。
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后花园。
范书遇察觉到余光中有了个身影,后头还跟着窦良辉。
范书遇把书放下,目光带着欣喜。
小怪物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
阳光落在范书遇肩膀,把世间美好都铺在金发少年的身上。
生命好像一下变得灿烂。
窦良辉亦步亦趋跟着,他没有打扰,看着两个小朋友伸出手,先是试探性地捏捏对方,见窦良辉没有阻止,范书遇扬眉。
“坐。”范书遇拍着自己身边的空位。
窦良辉看了半天,发现小怪物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范书遇,捧着一。
“你识字吗?”范书遇笑了。
小怪物摇摇头。
窦良辉倒是乐了。
他想了想,“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吧。做我干儿子。”
他没有子女,也没有组建家庭,看小怪物这么如浮萍漂泊,心里万分担忧。他想着自己反正都孤家寡人,能为一个少年天才遮风挡雨一番,也算不虚此生了。
他是肺城副指挥官,认小怪物做孩子,整个肺城不会再有人对小怪物指手画脚。如果有,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少年出头。
“你觉得呢?”范书遇侧头问小怪物。
长椅上的人点头,没什么意见。他知道窦良辉帮了他不少忙,也没有欺负过他,看着他的眼神里不仅没有害怕,还没有嘲讽,所以他也不反感窦良辉。
如果小孩都需要父母的羽翼,而窦良辉也愿意给,他觉得自己不该拒绝。窦良辉和小少主一样很善良。
范书遇也看向窦良辉:“他同意了,那就这样吧。”
窦良辉笑:
“这孩子好像挺爱看书。”
“既然做我儿子,那肯定得跟我姓吧。”
“他还没有名字吧?”
“那就叫窦章怎么样。”
第236章 伊莎贝拉
*
日落时分,长椅上坐着个人。
骑士在角落里站岗,交头接耳。
“这小孩是哪来的??”
旁边的嘴角抽搐:“你不知道?副指挥官带回来的。副指挥官认的干儿子。现在管副指挥官叫爹。”
“他眼睛是怎么回事?”
“天生的。据说这种人短命。”
“那副指挥官怎么会把人带回来....?”
“好像是小少主在外面认识的朋友,发现挺有黑客天赋,就带回来了,副指挥官正好无儿无女,做了个顺水人情呗。”
“小少主啊?”骑士点点头,“小少主确实很有识人的本事。”
“这消息还没传开,传开了不知道肺城会怎么动荡。你以为基地那群老头都是吃白饭的么,他们巴不得把少主小少主关在塔里养着,一直到成年,现在宫殿里却多了个贫民...指挥官夫妇又要被迫召开大会了。”
骑士笑了笑:“那和我们也没关系,我们负责照顾好两位少主的生活就行。”
窦章坐在长椅上看书。
这几天他都见不到范书遇。范书遇喜欢去T城门的小山包上看日落,他知道。但范书遇更习惯一个人。
范书遇不在的时候,窦章哪都没去。一连几天他都坐在后花园这把长椅上看书,虽然很多字他都不懂,但有些书上有图,是绘本,他能揣摩出人物的意图。
“儿子。”窦良辉喊人喊得极其顺口,“你怎么还在这?”
听到声音,长椅上的人抬头:“爸。”
“我已经和指挥官夫妇报备了。”窦良辉单膝蹲下,盯着黑发重瞳的少年看,“小少主对你很好,力排众议一定要把你留下。所以,过两天指挥官夫妇要对你的能力进行评估,你害怕吗?”
肺城地广人稀,虽然科技发达,但是给居民提供很多了岗位,凡是有证件的还能得到补贴,只不过窦章现在年纪太小,雇佣童工终究是不行的。
如果窦章能成为黑客,那就另当别论。
就像范书遇口中说的,肺城需要人才。
黑客是当今大环境下最热门的职业,门槛极高。
窦章问:“怎么评估?”
又让他鬼门关走一遭,在基地做全身检查么。
窦良辉笑:“当然是考验你的水平啊,就你之前玩的黑客魔方。听说你能解高阶代码,指挥官夫妇对你很好奇呢。”
窦章顿了顿,点头:“如果是这个,我不怕。”
窦良辉:“真的假的?这么厉害。”他伸手揉了揉窦章的脑袋。
黑发少年身上已经没有污渍和血迹,还飘着一股沐浴后的清香,他右眼的两个瞳孔还是粘在一块,对视时能清晰地看到连接处的浑浊和些许黏膜,这双眼睛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只不过,如今窦章的身份不同了。
他被养在宫殿内,吃得好穿得暖,换了崭新的西服,看侧影和背影都气度不凡,依稀能幻想出这少年成长之后的模样。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窦良辉上下打量窦章,“不愧是我儿子,长得挺帅的,不知道以后得霍霍多少小姑娘。”
窦章眯起眼。
他这几天都和窦良辉待在一块,这位肺城人人称赞的副指挥官有时候很喜欢逗他玩,说话流里流气,没个正形。
于是窦章在窦良辉的耳濡目染下,也不拘谨了。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帅?”窦章轻笑一声,他模仿能里和学习能力都十分惊人,说话咬字都清晰了许多,但乍一听还是能听出不太熟练。
窦良辉琢磨着,摸了摸自己下巴,忽然提议:“要不然我找个人带你吧,教你读书写字。进入基地以后肯定免不了要和人打交道,你不擅长沟通会吃亏。”
也会被那些研究人员排挤。
这后半句话窦良辉没有说出来。
“好,谢谢爸。”窦章没什么兴趣,张嘴就应下。
窦良辉又瞧着窦章看了好一会儿。他能当上副指挥官,说明也有一身本事,如果看不出来面前的人和同龄小孩都不太一样,那他这个副指挥官也白做了。
或许这位重瞳少年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窦良辉想。
*
“你们听说了么?小怪物居然被带走了!”
“草。不可能吧?他..他长得那么恐怖..被谁带走?”
“不知道是少主还是小少主,然后听说,副指挥官认他做了义子。”
“啊????”
消息立刻传遍肺城。
研究基地。
窦章被窦良辉牵着,几个正在检测仪旁记录数据的白大褂纷纷用余光打量他。
“副指挥官。”过道上的人对着窦良辉鞠躬。
每一个研究员的胸前都有编号和工作证,代表他们的身份,窦良辉笑了笑,点头和对方问好。
看窦良辉紧紧牵着窦章,X127推了推蓝色护目镜,“副指挥官,这位是?”
“我儿子。”窦良辉答得很爽利。
X127面带愣怔。他低头看着还没窦良辉腿长的人,心底是惊涛骇浪。
后头的同事路过,拍拍X127:“做实验做迷糊了?副指挥官现在是这小孩的义父,你不知道么。”
X127这才反应过来,他微微鞠躬,不再说话。
窦章不是第一次来基地,但基地的人大部分还没见过他。上次他处理检查阶段,还被隔离,只有少数人亲眼见过他那双格外异于常人的眼眸。
窦章被窦良辉牵着,一直低着头,不管旁边的人如何涌上来跟窦良辉聊天,窦章都不做声,也不和人对视。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紧张?”窦良辉抽空,低声道。
窦章的手心都是汗。
“别怕。”窦良辉捏了捏窦章的小手,“我带你去见指挥官夫妇。”
“指挥官夫妇平时很忙,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时间见。但他们待人很亲和,你不用担心。”窦良辉尽量用语言安慰,“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高塔。
基地中心有大量数据库,随处可见高科技仪器,看上去都造价不菲,底层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坐落几十台光刻机。
窦章跟着窦良辉进入传送舱,舱门关闭之后,一直环绕在窦章耳边的滴滴声被屏蔽在外。他发现,传送舱缓缓上升时,四面墙壁都是全息影像,有含笑的弥勒佛,电子蓝鲸,高速流转的代码群,数字密密麻麻,红蓝交织。
这里就是肺城的“心脏”。基地四周的地面有树根般的透明管道,里面流动着紫色的液体。
源源不断的游晶从地下被开采,通过管道运输到基地,流入各大实验室。
窦章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来到了怎样一片土地上。
咔哒一声,舱门开了。
窦章又低下头,窦良辉牵着他往里走。
“副指挥官。”齐刷刷的声音从周围响起,高塔是全肺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整齐地站着驻守的骑士。
窦良辉点头,他走到一扇青铜门前,掌心抵在大门处,蓝光将他身影包裹。
【认证成功。】机械女声响起。
吱呀。大门开启。
窦章被里面的蓝光晃得眯着眼睛。
“oh my gosh!!!”靓丽的女声叫起来,这动静吸引了窦章视线,他看到一名金发的女子坐在人体工学椅上,旁边的机械手臂正在为她梳头发。
头发还没梳好她便匆匆忙忙站起身,捧着自己白皙的脸蛋,瞪着水灵的蓝眼睛看着窦章,“这就是那个小孩吗?!”
“是的,伊莎贝拉指挥官。”窦良辉行一个绅士礼,微微低头。
她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窦章面前,惊叫连连:“Amazing.....”
她嘴里说着窦章听不懂的英文,对着窦章的脸上下其手:“so cute...”
可能是看懂了窦章眼底的诧异,伊莎贝拉女士弯腰凑近,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窦章的脸颊:“你是书遇的朋友?”
书遇。
听到这个名字,窦章终于抬起头,他和伊莎贝拉直勾勾地对视。
“重瞳。”伊莎贝拉眼底有窦章的缩影,她嘴里蹦出来这两个字,接着露出温和的笑,“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呢。”
窦章发现,面前的女士有着和双胞胎一样的金发,色泽饱满,在光下如同金子,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
遗传。窦章脑子里检索到这个词汇,这是他从书上学来的。
“他会说话吗?”伊莎贝拉问身侧的人。
窦良辉点头:“会,但是不太熟练,您想让他学习哪一种语言?”
伊莎贝拉:“都可以。反正我什么语言都会,只要小宝贝不嫌弃我的三脚猫功夫就行。”
...小宝贝?
窦章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在大概能猜出这是个有些亲密的昵称之后,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能匹配上这个词的人是范书遇。
女士的声音很动听,说话像演奏小提琴,窦章听她开口就仿佛置身维也纳音乐大厅。
“听说你会玩黑客魔方?”伊莎贝拉眨着眼睛问。
窦章看了看身边的窦良辉,窦良辉冲他挤眉弄眼。
于是窦章点头。
伊莎贝拉一下笑了:“好,等会儿我给你个魔方,你试一试。”说完她用修长的手指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别到耳后,看向身侧的人,“如果小宝贝真的能解黑客魔方,我会让他来基地,试着接触母脑。”
伊莎贝拉对于窦章这么小年纪能无师自通黑客魔方的事情只表现出了一瞬间的诧异和惊喜,之后便淡然接受。
因为她自己也是天才。
十三岁伊莎贝拉就已经被皇家理工学院录取,在实验室内研究数学和天文。
只不过,如今伊莎贝拉都四十多岁了,三十年前的社会人文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在此处苟延残喘的人类居住地叫肺城,是一个没了母脑就会彻底土崩瓦解的科技之城。
可能是被伊莎贝拉活泼外向的性格感染,窦章今天头一回主动开口道:“城主,您不害怕我的眼睛吗?”
伊莎贝拉脚步一顿。
她惊讶地捂着嘴巴:“上帝。这个小宝贝说话好可爱。”
她转头看向窦良辉,兴奋地说:“他居然叫我城主!”
窦良辉:....
窦良辉扬起职业微笑:“是的。您确实是城主。”
只不过他们一般都称呼夫妇两指挥官。
伊莎贝拉于是低头看向窦章,笑:“害怕?”
“小宝贝,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美丽。我怎么会害怕。”
“或许你应该试着接受这双眼睛,它可能是上天带给你的礼物。”
“这意味着你和别人不一样,明白吗?芸芸众生大多庸碌,可你一出生就与众不同。不要听别人说这是诅咒,是不幸。相反,你可能是最幸运的。”
窦章抿了下唇,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她伸手:“跟我来吗?”
窦章点头,毫不犹豫地牵了上去。
看窦章好像适应得还不错,窦良辉默默地退了出去。这里是肺城的总控室,总控室内有母脑。没有指挥官夫妇的允许,即使是他也不能随意观察母脑,这是保密措施。
窦章被伊莎贝拉带到一张巨大的墙壁面前,墙壁上放满了魔方,各式各样,颜色不一。伊莎贝拉随便挑了一个,塞给窦章:“先玩玩这个怎么样?”
她用的词是“玩”,对别人来说解一个黑客魔方需要耗费大量的心血和脑力,但对伊莎贝拉指挥官来说这只是益智游戏。
窦章接过,在手里转了没两下就还给伊莎贝拉:“太简单了。”
伊莎贝拉瞪眼:“纳尼?!”
窦章:.....
纳尼又是什么语言。
魔方没难倒他,纳尼倒是难倒了。
伊莎贝拉于是又从高处摸下来一个:“这个呢?”
窦章又三下五除二解开,取出里面的芯片。
伊莎贝拉眼睛都冒光。
她在脑子里思考要用什么话来赞美面前这个拥有重瞳的小宝贝,室内的一扇门被拉开,一个脑袋探出来:“妈妈。”
窦章的手指都跟着紧了紧,他僵硬地扭头,看着黑暗里的那个身影。
“哈尼!”伊莎贝拉激动转身,伸出双手,金发少年便朝她跑来,钻进她怀里。
伊莎贝拉笑意盈盈:“哈尼,听良辉说你最近很想我。对不起呀,我在检测母脑,现在我终于有时间陪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伊莎贝拉一直喊自己的两个儿子honey,她觉得两个宝宝是她的甜心。
虽然,最后母脑可能只会继承给其中的一位。
扑进伊莎贝拉怀里的人蹭了蹭她的金发,声音都柔软了许多:“嗯!没关系!”
窦章就在旁边看着这一情景。
他好像忽然明白人类口中所说的亲情是什么感觉了。
等金发少年站好,朝自己看来,窦章紧张地举起手晃了晃:“日安。”
“范书遇。”
伊莎贝拉惊讶地看着窦章,又看看身前的孩子,不确定道:“小宝贝,你...分得清他们?”
伊莎贝拉确实很忙,她陪范书遇和范平生的时间还不如窦良辉陪得多,所以她也经常犯糊涂,把两个孩子弄混。这点她表示十分抱歉,但无奈,身为指挥官,她身上要承担的责任很重。
范书遇知道今天窦章会来。他已经在总控室等很久了。
其实今天也是范书遇第一次真正进入总控室,他对母脑不感兴趣,心里的忐忑和期待都源自于要和母亲见面。
窦章点头:“分得清。”
伊莎贝拉摸摸鼻子,小声:“有什么秘诀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她作为生母实在是内心有愧。
打算拜师学艺一番。
同卵双胞胎连DNA都能有高达90%以上的相似率,更不要说只看长相。两人的生活环境也几乎一模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简直像是一个人。
面对指挥官,窦章有问必答:“没有。”
“凭感觉。”他说。
伊莎贝拉惊讶地张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毕竟这位重瞳少年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
“哈尼,我要让小宝贝进行一些基础的程序员考核,你觉得呢?”伊莎贝拉好像很尊重范书遇的想法,“你愿意让他成为基地的研究人员吗?”
还是说,范书遇更想让朋友能陪着他玩,而不是和父母一样成为维护肺城心脏的连轴转陀螺。
范书遇重重点头。
他看了窦章一眼,说:“妈妈,他是人才。”
“很难得的人才。”
“世界需要这样的人才。”
“请你不要介意他是安全区进入肺城的身份,也不要因为重瞳排斥他。”
世界需要这样的人才。
窦章垂眸,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萦绕了很久,一直未曾散去。
伊莎贝拉听到此话,笑得可开心了:“天哪哈尼,你真是个好孩子。”
她伸手揉乱了范书遇的金发,还在范书遇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妈妈爱你。”
范书遇难得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有些像是在撒娇般,钻进伊莎贝拉怀里,小声说:“妈妈,我也爱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伊莎贝拉带着窦章来到一间密闭的实验室,里面摆放着一台高维电脑,黑客眼镜和黑客脑环被工工整整地放置在桌面上。
对窦章的考核只进行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期间,范书遇挫折手指,站在外面等候。
等窦章出来的时候,看到伊莎贝拉就站在门口迎接自己,手臂上还搭着一套衣服。
是基地内随处可见的白大褂。
只不过,这套白大褂看上去很小,是为窦章量身打造的。
当伊莎贝拉把衣服递给窦章,又在他胸前别上工作证的时候,范书遇冲窦章扬起一个微笑,还悄悄竖起大拇指。
这是考核通过的意思。
他成为了肺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研究人员,凭借工作证可以自由出入基地,拿着一个月就是出门撒钱都撒不完的高薪,最重要的是,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两位少主身边。
他不需要靠偷和抢就能养活自己,还是副指挥官的义子。
“oh my gosh..”伊莎贝拉瞧着窦章,又开始啧啧称奇,“The boy will have a bright future....”
(这个男孩前途无量。)
她一拍手,开心道:“好啦!两个宝贝准备吃饭吧!”
“哈尼,今天见面以后,妈妈又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高强度检修作业了,我们要虚拟运行母脑,看看哪里还有漏洞。留在这里吃饭好不好?多陪陪妈妈。”伊莎贝拉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她嘴上说着让范书遇陪她,其实她知道,是范书遇很想念她。
“好。”范书遇懂事地点头。
*
高塔负责送饭的M222按照约定时间扣响了总控室的门。
他面如土色:“抱歉伊莎贝拉指挥官,基地的厨师还在招聘中....”
基地已经一连半个月收到各位研究人员的反馈,说是食堂的饭太难吃了。
本来赛博朋克城市就属于高科技低生活,口腹之欲不重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但在这种环境下要是厨师还做不好饭,不如不吃。
不如打营养剂。
M222尴尬地转身离开,伊莎贝拉把员工盒饭端到桌上,她戴着白手套,俨然一副准备工作的模样,鼻梁上已经架好了黑客眼镜。
“哈尼,你们先吃,我等会过来。”伊莎贝拉收到总控室研究人员的信息,匆匆忙忙地往室内深处走。
她在一扇巨大的墙壁面前刷脸,那墙壁折叠一番,露出宽敞的通道,伊莎贝拉就消失在视线中。
范书遇知道,那里面才是母脑所在。
他听闻,母脑的形状是一枚心脏。
于是,室内只剩下窦章和范书遇两人。
气氛有些微妙。
范书遇帮窦章拆开塑封,把盒饭推过去,抬眸:“如果研究人员说很难吃,那就是真的难吃。你....如果不喜欢,我让人给你拿营养剂。”
窦章已经在宫殿里吃过不少佳肴,现在要换个口味,说不定小怪物会不习惯。
就像如果让此刻的窦章重新回到T城门附近的报纸堆上,他或许会悄悄抹眼泪。
窦章却摇头。
“不用。”
“我能吃。”
他闷不做声地陪着范书遇坐在桌前吃饭,两人都细嚼慢咽。
看到范书遇在开动前会用筷子在碗边敲三下,窦章也学。
“.....你确定能习惯吗?”范书遇有些担心。
窦章已经塞了一口黑暗料理到嘴里。
说是味同嚼蜡都有点委婉了。
窦章面不改色。
范书遇已经撂筷子,神色复杂,窦章却还是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塞。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吃。
第237章 义眼
*
窦章通过考核,顺利成为基地的研究人员,他主攻黑客方向。伊莎贝拉和范书遇他父亲范华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没什么时间亲自带窦章。
窦章还得从基层做起。他穿上衣服进入基地的第一天,无数人都在看他。手里头但凡有项目的研究人员都没空搭理窦章,窦章不知道从何下手,好在窦良辉给了他一台属于他自己的电脑,上面有很多基地内部专属的加密文件,窦章就席地而坐,在人来人往的基地内开始刷题。
没人带他也没关系,窦章很快就被电脑上密密麻麻的程序所吸引,代码不断地涌动。窦良辉来的时候,听到附近几个研究人员在讨论窦章。
“这重瞳小孩真的能做黑客?”
“指挥官夫妇说他会玩黑客魔方。”
“会玩黑客魔方和能不能真的写程序还是有区别的。反正还好指挥官夫妇没有让我照顾他,我自己都忙死了。”
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地上的人都目不转睛,神色认真,眼眸中带着些许热忱,仿佛能把面前的屏幕给看穿。他一开始敲键盘很笨拙,窦章在研究基地坐了一个下午后,窦良辉终于忙完边界线加固的事情,来找他。
“儿子。”窦良辉在远处喊。
窦章听到动静抬眸,他把电脑合上,朝窦良辉走去。
少年身形修长,养了一段时间体重是上去了,但还是没几块肉,不过他骨架大,看上去是一旦发育就会猛长个的类型。
“感觉怎么样?”窦良辉揉了揉窦章的脑袋,“肚子饿不饿?”
窦章被窦良辉牵着的时候,周围又惊起一小圈呼声。人人看上去都很忙,但余光全定格在此处。
“要去哪里?”窦章摇头,而后问。
窦良辉想了想,“我给你找了个老师。”
老师?
窦良辉开着飞车,载着窦章到了宫殿附近坐落着的一座教堂。
他们一下车,钟声便从教堂内响起,湖畔白鸽被厚重的钟鸣激得振翅,有几只轻飘飘地飞上教堂钟楼上,一下一下啄着。
“你得先学会语言,保证自己和别人交流没问题,所以我给你找了个老师,是教堂的神父,你放心,整个肺城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窦章不懂什么是神父,只能懵里懵懂地被窦良辉牵进去。
两侧的座位都生了锈,金碧辉煌的教堂内只零散地坐了几人,今天不是礼拜日,不知名的香味在室内飘散,入目所及都是虔诚的信徒,他们双手合十,低头祷告。
神父正在念祷告词。
见窦良辉牵着个小孩过来,神父含笑,朝两人招招手。
教堂后花园。
“这就是你说的重瞳少年?”神父说话字正腔圆。
窦章入职基地后,指挥官夫妇赠送了他肺城专用的智脑,适时为他更新语言。
神父低头打量窦章,他难掩眼底的惊讶。察觉到神父的意外,窦章收回视线,低头。
“这眼睛能治吗?”神父问。
窦良辉说:“在想办法了,我托熟人医生在设计手术方案,肺城关于重瞳的记载并不全面,目前肺城还没有这样的手术案例。在这之前,麻烦你带带我儿子,教他读书写字。”
神父一口答应:“那当然,咱俩什么关系,你提的忙我肯定帮。”
窦良辉于是低头看身边的人:“儿子,你别怕,霍利见多识广,他能教你很多东西。”
窦章点头。
好像除了那双眼睛,窦章并没有多不合群,性格也中规中矩。原本霍利以为自己会接手一个烫手山芋,可是面前的少年太听话,窦良辉说什么他都说好,都答应,即使察觉出自己眼底的震惊也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尽管霍利觉得窦章心里可能会有别的想法。
“来。”霍利伸出手,“听说小少主和窦章关系很好?”
一提到小少主,窦章就猛地抬起头。霍利扬眉,他又看向窦良辉,“你儿子运气不错。不过,应该是肺城运气不错。如果不是遇上小少主,这金子就被埋汰了。”
他对窦章的评价很高,窦章能听出来里面的赞赏之意。
他愿意跟着霍利学习,不算完全为了前途,也为了将来能更好地站在后主身边。
*
范书遇睡了个午觉。
他不记得自己在梦中梦见了什么,只知道忽然惊醒时,他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满身都是汗,心悸还在继续,浑身都发软无力。他伸手抵着自己胸膛,胸腔内的心跳如擂鼓。
模糊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是范平生还是范书遇?
我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面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在更小的时候,范书遇还没有个体认知。他大多数时候是听哥哥的,哥哥做什么他也做什么。
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曾经一度让范书遇在午夜梦回后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到底是范书遇还是范平生?
于是范书遇会摇醒在睡觉的哥哥,问身边的人,你是谁?
范平生睡眼惺忪,捏了捏范书遇的脸说,我是范平生。
然后范平生闭上眼睛睡觉,范书遇继续在寂静的夜里思考。他对个体的认知是通过对照来完成的,既然身边的人是范平生那他就是范书遇。
但是如果身边的人是范书遇呢?他是范平生吗?
提交作业需要用的落款姓名,他会忘记自己该写的是范书遇还是范平生。
双胞胎不仅仅是长得一样。
在看到众人认错自己后露出的抱歉的眼神,看到没有人能斩钉截铁地认出他们谁是谁,连他们自己都会产生错误和幻觉以后,双胞胎的存在靠着辩证法来完成清晰自我认识。
在清醒中沉沦又血浓于水难舍难分的同胞情义困扰了范书遇很多年,他第一次产生放弃猜猜我是谁这个游戏的想法,就是那天落日时分,在夕阳余晖下,有个人一脸正气地反驳了他,说他是范书遇,而不是范平生。
这次梦醒,范书遇又产生了朦胧的认知错误,他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然而范平生现在并没有睡在他身边。
范书遇抿唇,僵硬地坐在床上,噩梦惊醒后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找回意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和哥哥互换了身份,他还能找回自己吗?
范书遇头一回心惊肉跳。他在害怕。
床上的金发男孩悄悄抹了抹眼睛。
从小到大他有什么东西都和哥哥一起分享,两人用的东西也是成双成对,一模一样的。某一瞬间,范书遇脑子里浮现一个身影。
那窦章呢?
范书遇发现当他想象小怪物和范平生站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模样,他的心会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般疼痛,如洪水猛兽侵蚀了骨髓,胸腔阵阵发颤。
“我是范书遇。”他重新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缩进被窝里,低喃着重复,“我是范书遇....”
*
范书遇坐回长椅上看书,这次和以往不同,存书机器人被范书遇拉到身边,随时准备为范书遇提供他需要的资料。
电子屏幕上划过很多书籍,范书遇搜索了关键词,从肺城数据库内检索到了自己所需要研究的内容。他在后花园待到很晚,夜里寒风料峭。
“范书遇。”一道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传来。
范书遇闻言抬头。
他看着窦章朝自己走来,大概是在基地学习到很晚,这会儿窦章风尘仆仆,个子虽然没长开可是也有一双长腿,身材比例极好,肩宽腰窄,重瞳在月光下囚着雾气,瞳仁冷冽。
只这么听了一耳朵,范书遇就听出不对,他跳下长椅,好奇:“你刚才说什么?”
“范书遇。”
窦章字正腔圆地喊。
和以往几次不同,范书遇比谁都清楚在T城门颠沛流离的那段时间说话有多含糊。这会儿,却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你跟谁学的?”
窦章道:“教堂的神父。”
吐字清晰让窦章原本就略低沉的声线更撩耳,凑近了一点听,像有羽毛在耳廓上撩拨。
听得范书遇心一颤,他问:“窦叔叔带你去的吗?”
窦章点头。
得知是窦良辉安排的,范书遇才放心。不然他怕窦章在外面会被人欺负。而且,范书遇私心里觉得,不是谁都有资格教窦章的。
“你不喊我小少主?”范书遇已经懒得再问窦章自己是谁,他宁愿窦章一直都能认清。
窦章顿了顿,“你希望我喊你什么。”
“那还是喊名字吧。”
不要和别人一样。
于是从此以后,窦章说话越来越利索,他学习能力很强,神父的工作需要神父如同播音主持一般念祷告词。
在这样的影响下,窦章每一次连名带姓地喊范书遇的名字时..
都像在念诗。
*
过了半年,范书遇和窦章迅速建立起革命性友情。窦章是窦良辉义子,平时起居也住在宫殿内,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见面都会抓紧时间聊天。
于是,肺城大街小巷又出现了新的传说。
传说,那个曾经在T城门流浪,打架,偷抢,总是朝人哈气的小怪物进了研究基地,并且天赋异禀,下个月要升职,能进入高塔内,并且有资格直接接触母脑。
传说,伊莎贝拉意识到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应该让他们作为独立的个体生活在肺城,于是送了范书遇和范平生一堆红绳手链,手链上写了他们的名字,方便肺城居民辨认出二人的区别。
传说,这红绳手链不讨喜,两个少主都不怎么戴。
传说,小怪物成为黑客以后经常跟在小少主身后,他和小少主的关系亲密无间,却不怎么搭理少主。
传说,小少主喜欢在T城门的小山包上看日落,如果谁在那山包上发现一个金发的身影,不用怀疑,一定是范书遇。
这些传说,每一条都是真的。
范书遇照例在小山包上看日落,过了半年时间,他个子窜了不少,但比他窜得更快的,另有其人。
窦章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像被拔高了的树苗,他已经比范书遇和范平生高出了半个多脑袋。
基地的研究员在经过长时间接触后,都对窦章产生改观。他们发现窦章脑子构造或许和别人不一样,与当年的指挥官夫妇有得一拼。能进高塔,就是对他实力的最佳肯定。
这群研究人员每次见到窦良辉都会调侃他。
“副指挥官,你儿子将来必成大器啊!你真是撞了好运了!”
没有人会强调窦章并非窦良辉亲生这件事,大家并没有遗忘,但也没有刻意提起。基地的研究氛围很好,追求学术的赤子之心天地可鉴,里面全都是科学痴人。
窦良辉哈哈笑,心里爽,面上还得谦虚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他对窦章很好,当真亲儿子来看待,窦章是个会投桃报李的人。
他对窦良辉更好。
在外争气,在家孝顺。窦章已经彻底成为肺城的一份子,指挥官夫妇还亲自为他办理了合法证件。
这些都被范书遇看在眼里。
他想,还好他遇到了窦章。不然这个小怪物说不定会陨落。
范书遇坐在小山包上,落日笼罩着肺城,废土上拔地而起的高楼鳞次栉比,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在他父母的庇佑下生存。
但是范书遇发现,自己只是很喜欢看烟火井巷,他对权力不感兴趣。在小山包上等到红日坠入地平线,范书遇站起身,他耳畔莫名地回响起哥哥曾经说过的话。
重瞳短命。
他对生命的流逝还没有明确的概念,身边重要的人都健在。但是,一想到如果以后会和窦章分离,他的心就像被利刃划了一口子。
范书遇在看完日落后,主动去了基地。
“少主?”骑士犹豫,“...小少主?”
今天指挥官夫妇并没有邀请谁来啊。
骑士行礼:“您是要进基地吗?”
他不敢硬拦,好在范书遇也没有要硬闯的意思,否则骑士觉得自己这工作就难做了。
没有研究人员的飞车带领,范书遇只能站在门口干等着。
里头的人匆匆忙忙捂住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基地的大门开启。一波一波的冷风传来,蓝色流光在附近氤氲,让人睁不开眼。
“谢谢。”范书遇礼貌地朝着身边的骑士点点头。
范书遇的金发就是尊贵的标志,他在基地里能横着走,只要不接近高塔,没人会制止他。
但偏偏,今天范书遇就是想进高塔。
他从前没有表露出过对高塔一丝一毫的兴趣,在身后负责保护他的骑士弱弱地问:少主?那我联系一下副指挥官,再让副指挥官询问一下指挥官夫妇.....”
肺城研究基地的上下级分工很明确,不能越级,每个职位的权限有限。
十分钟后,范书遇头一次在主动要求的情况下,被带入高塔。
伊莎贝拉以为出了什么事,在母脑检测的半途中匆匆忙忙从总控室走了出来,路上正巧遇到了绷着脸的范书遇。
“哈尼!”伊莎贝拉一把把范书遇揽进怀里,“发生什么事了?”
范书遇是她亲儿子,她多少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性格,都不是会给自己添麻烦的类型,母脑是机密,他们也从来不会想窥探什么,但今天,伊莎贝拉却听窦良辉说,范书遇很想进高塔。
“怎么了?和妈妈说说。”伊莎贝拉在范书遇的额头上温柔地落下一个吻。
范书遇抿着唇,过了会儿才问,“妈妈,窦章在哪里?”
伊莎贝拉莎一愣。
这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士扬眉:“你是想来高塔找窦章的吗?”
范书遇没说话。
伊莎贝拉捏了捏范书遇的脸,嘴角一勾:“窦章现在在总控室里。小宝贝很厉害哦。你找他有急事吗?”
范书遇摇头。
他只是在看完日落之后,突然有些心悸。
重瞳短命,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他脑海中。
“我能看看他吗?”范书遇说,“远远地看一眼就可以。”
伊莎贝拉一下笑了:“当然可以。”
后面跟上来的研究人员皱眉,手里还拿着一管液体游晶,显然是在百忙之中路过,“小少主有急事?”
伊莎贝拉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只是想来看看朋友。”
研究人员眼带不解,但没多说什么,一阵风般就走了。
范书遇知道,他的出现会引起基地内不少人的关注,高塔内没有哪个研究人员会有精力来照顾他,伊莎贝拉却没有责怪,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牵着范书遇的手,低声:“哈尼,可以让你看看朋友,但是不可以靠近哦。母脑在检测阶段也是有危险的,如果不是专业人士,不可以随便接近它。”
范书遇点头:“好。”
伊莎贝拉带着范书遇进了传送舱。传送舱把他们带到了巨大玻璃外,玻璃之内,是一颗庞大的心脏。
心脏模仿得很像,范书遇在生物书上见到过人体心脏器官,而母脑本体就是这样一颗仿佛藏在人类身体深处般的,能为人体不断供血的最重要器官。
传送舱在玻璃之外游移,伊莎贝拉的手腕迸射出冰冷的蓝光,她在用潜意识和精神体交流,操控着传送舱不断逼近总控室。
范书遇在传送舱的窗口往外眺望,他看到无数戴着黑客眼镜的白大褂站在心脏面前,手里拿着信息卡记录数据,十指翻飞,目不转睛。
在人群里,范书遇一眼就看到特殊的身影。
即使窦章长高了,但和这些成年科学家还是不能比。他是里面个子最矮的一个,重瞳在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芒,瞳孔时不时地抖动。
范书遇没见过这样的窦章。
认真,一丝不苟,偶尔皱起眉和身边的人交流,手指还在旁边的墙壁上指点,比划,他身上自带一股强大的,自信的气场,让人很难不信服他所说的话。而窦章另一只手还在把玩着黑客魔方,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他喉结微微突出,骨相冷厉。
少年人似乎天生对目光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范书遇只是隔着玻璃这么远远地看着,那双拥有重瞳的眼眸却突然隔空扫视过来,带着锋芒和凌厉!
明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舱内的自己,但范书遇还是因为这个眼神而心跳骤停。
曾经人人喊打的小怪物如今已经变了个模样。
范书遇的手紧紧攥着传送舱内的栏杆,手心都出了汗,后背发凉。但窦章只是扫了传送舱一眼,就没再继续关注,他很快和几个白大褂走向深处,扎在人堆里,那群人的背影挡住了窦章的侧脸。
“哈尼,现在开心了吗?”伊莎贝拉揉了揉范书遇的金发,笑,“窦章在这里很安全,研究人员也都对他敬佩有加。”
“你是发现他的伯乐。妈妈很为你感到骄傲。”伊莎贝拉抱着范书遇,温柔地笑。
范书遇目光却还定格在远处。
“妈妈。”范书遇忽然开口。
伊莎贝拉低头:“怎么了哈尼?”
范书遇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重瞳究竟有救吗?”
伊莎贝拉一愣。
按理来说,窦章已经在基地待了大半年,做过的全身检查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但是,范书遇迟迟没有听到窦良辉说手术方案。
不是说要试一试怎么治疗重瞳吗?
范书遇埋在心里很久的疑惑,借着今天这个机会,终于问出口。
面前,金发女人抿着嘴唇,眼底的情绪很复杂。
“你们还没有找到,是吗?”范书遇说。
伊莎贝拉不忍心骗范书遇,尽管事实很残忍。
“是的。”伊莎贝拉语气沉了点,垂眸,“我们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方案来治疗重瞳。因为我们检查了窦章这孩子的眼睛情况....即使,用肺城现在最先进的义眼技术,也没办法支撑他进行更换眼球的手术。”
范书遇问:“为什么?”
伊莎贝拉说:“他用不了义眼。义眼是科技产物,不如生身眼球灵活,眼部肌肉对义眼和生身眼球的支持度是不一样的。”
“窦章他....很难接受义眼移植。”
第238章 逆天改命
*
无法用义眼。
范书遇一直到离开高塔,都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他一连两个月,都经常在后花园长椅上坐着,看很多书,还和精神体交流。窦良辉每次回宫殿,都能撞见范书遇埋头苦读的模样,他以为是小少主要刻苦学习,结果一打听,发现小少主是在研究重瞳。
“医生怎么说?”窦良辉问骑士。
骑士低头汇报:“手术方案又被驳回了。情况不太好。”
窦良辉眸色很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夜。
基地。
窦章摘下黑客眼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小窦。”
“你帮我看看,这个程序一直卡bug报错,哪里有问题?”
窦章睁开眼,伸手接过反馈信息卡,他扫了两眼,声音已经低沉沙哑:“嵌套循环不能这么用。把这一圈语句调到后面。”
他手指一动,打了两条斜杠,把没用的几条给删了。
“小窦。”
“上次和你讨论的乙方案你模拟得怎么样?”
窦章闻言侧头,和另外一位研究员低声交流。
“虚拟机报废了一台,记得保修。”窦章略带疲惫地提醒。
研究员走的时候回头:“诶,好嘞。小窦辛苦了啊!”
他在基地渐渐地成为主干力量,虽然他看起来还是个小孩。
基地的研究人员们和窦章混熟以后喜欢开他玩笑,有时候不喊他小窦,喊他小孩哥。刚进入基地的时候窦章不怎么说话,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说了这些前辈也不会当回事。等他做出成绩后,前辈们才会认真斟酌他的提案。
外面月明星稀,窦章站在窗前喝了口水润嗓,基地安静下来,研究人员陆续回家。
窦章回头看到空荡荡的实验室,摘下工牌放在口袋,他拉上帽檐,把自己的眼睛藏在黑暗中,迈开腿也回宫殿。
当窦章从宫殿侧门进入时,驻守的骑士说小少爷好像还在后花园。
窦章脚步一顿。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道谢,眼眸中有浓厚的困怠,但转了方向,朝后花园走去。
范书遇坐在长椅上,老样子,老姿势。
头顶的水母灯悬浮在半空,把范书遇笼罩在一圈暖洋洋的光里。
“范书遇。”窦章叫人。
长椅上的金发少年抬头,他看书看得认真,条件反射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窦章单手插在兜里走过去。
窦章陪着范书遇安静地看书,周围除了风声都是翻书声。
“你教我写字吧。”窦章忽然道。
范书遇侧头:“为什么?”
“想学。”
范书遇想了想,点头,“可以。但你平时不是很忙吗?”
就是因为太忙了所以才想尽办法让自己能和你产生点联系。
窦章面上只说:“回家写点字的时间还是有的。”
范书遇教了窦章三天,窦章就已经能写出一手好的毛笔字。而在同样一个夜晚,窦章疲惫地回到宫殿,单手插兜走进,坐在长椅上时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是一张宣纸。
范书遇接过,他刚要打开看,却觉得肩膀上压下来重量。
范书遇整个人一僵。
他侧头,看到窦章闭着眼睛,靠在自己肩膀上,把脑袋埋在范书遇的颈窝间。
“...怎么了?”范书遇声音放轻了很多。
“没什么。”
他靠了好一会儿,范书遇见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于是继续低头捣鼓宣纸。被折叠的宣纸是窦章给范老师交的作业。
上面是窦章练习的毛笔字。
上面有五个笔走龙蛇的大字,看得范书遇瞳孔一颤,睫毛微抖。
“我很想念你。”
*
高塔内的主干骨开了一次会议,关于母脑完善以及后续继承权的会议。
这会开得是人心惶惶,肺城的大街小巷一下传开。
“听说,那个小怪物能力出众,已经能独自和指挥官夫妇探讨母脑的维修和精进。所以,基地好多人都说,得小怪物者得母脑!”
“不会吧??”
“是真的。只不过小怪物能不能活到母脑完备出世就不一定了。”
“因为重瞳?”
“嘘。对。”
街头巷口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小山包。日落。
窦章站在山包上,看着远方的烈火长空。
极目远眺,他在观看范书遇每天都看的景色,只不过今天金发少年不在T城门,在基地,和指挥官夫妇在一块。
“窦章。”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脑后传来。
窦章回头。
小山包下,站着个金发少年。
窦章低头静静盯着面前的人。
视线扫到对方的手腕,窦章主动开口:“你怎么不戴手环?”
伊莎贝拉给两个孩子量身定做的身份红绳,他们似乎都不常戴。
范平生含笑站在平地上,抬头仰望山包上的身影:“我不喜欢戴。”
“那别人不就分不清了吗?”
范平生笑了一声,反问:“干嘛要分清啊。”
窦章没再多说什么,他跳下小山包,稳当落地,又拉起帽檐,把自己上半张脸盖住,“好吧。”
“我去找爹了。拿魔方。”
范平生又笑了一声,他淡淡:“站着。”
窦章身形一顿。
他只是基地的研究人员,不管在少主还是小少主面前,都没有权力违抗他们的命令。而方才范平生这一声站着,就像命令。
范平生看着窦章的背影,又笑:“你又玩那个。”
“听说你经常不在学校。即使是基地人员也不能搞特殊。出勤率太低会很麻烦。”
“不会明天逃学,又要他帮你兜底吧?”
窦章侧眸,平静:“不会的。”
范平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窦章道:“我们明天约好了一起上学。”
范平生愣在原地。
他眉毛轻拧,眼眸一眯:“你只要做了约定就不会违背吗?”
窦章扫他一眼:“当然。”
“难道你会吗?”
说完窦章又想走。
范平生却追了上去,他一把攥住窦章的手腕!
或许是感受到来者不善,窦章接入的精神体在脑中不断地给窦章发出警告。
滴滴滴的报警声如雷贯耳。
窦章捂耳压下,看着面前的人。
“做什么?”窦章问。
范平生松开手腕,眼眸带着复杂的情绪:“最近肺城的人都在说,你会成为母脑开发的关键人物。得你窦章者就能得母脑。”
“如果指挥官夫妇询问你想把母脑交给谁,你的回答是范书遇么?”
窦章突然笑了一声。
范平生脸色沉下来:“你笑什么?”
窦章:“我只是众多研究人员中的一位。少主,你可是指挥官夫妇的亲生孩子。”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重要了。”
范平生却好像没听见这几句话一般,他略过,继续问:“所以你的回答是范书遇么?”
窦章看他,顿了顿,说:“是又如何?”
“我和他哪里不一样?”范平生尾音含怒。
窦章皱眉,他双手插进兜里,低头把眼睛藏在帽檐下,很放肆地没有回答少主的问题,转身直接离开。
范平生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逐渐消失,看了很久。
*
当窦章在基地工作几个月后,他的眼睛开始出现不适。
起初,只是在长时间盯电脑屏幕后会有酸涩和发胀感,之后,是在起身时突然眼前一黑,并且缓了几分钟都缓不过来,后来,变成了夜里会被眼睛的刺痛感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滴眼药水也没有用。
他会定期被窦良辉带去检查,然而肺城对重瞳的研究不够彻底,医疗水平很高,可是也检查不出来重瞳到底有什么毛病,或许哦只是窦章本人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双重瞳的压力。
最严重的一次,他的眼睛开始流血。
窦章在总控室给母脑记录最新的数据时,忽然看到纸张上低落了几滴血珠,他愣住,伸手一碰到眼睛时,沾了满手的血!
旁边的研究人员回头看到这个景象,吓得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好在周围的人反应快,立刻把窦章带到了基地医疗中心。
一场简单的手术只能短暂地缓和窦章眼部的压力和疼痛,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始出现两眼一黑的情况。
而在电脑上,密密麻麻都是拍摄的照片,窦章的瞳孔在显微镜下甚至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微生物,是科学家们闻所未闻的。强行提取,窦章的身体和精神都未必能承受,而且窦章的眼球构造和常人不一样,他的瞳孔随时能放大缩小,粘连处也时而紧密时而稀疏。
如果要做手术,他们无法保证在过程中会不会迎来瞳孔的变幻。
这是相当棘手的突发情况。
窦章能感觉到他的视力大不如前,即使凑近了也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字,放远了更是连脑子都开始发晕。
重瞳短命。
诚不欺我?窦章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
新年过后。
范书遇再一次被伊莎贝拉带到基地,他手里握着一份信息卡。
“妈妈。”范书遇抬眸看着漂亮的金发女士,“我大概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帮窦章了。”
伊莎贝拉一听,心跳加快,她很激动。
“真的吗哈尼?!”伊莎贝拉立刻把范书遇带到了基地医疗中心,让他和几个眼科医生讨论方案。
在范书遇坚持不懈地查阅资料下,他大概清楚了如果重瞳者眼部肌肉无法支持义眼,那能用什么办法替代。
“小少主,您的意思是,要给窦章寻找合适的生身眼球进行移植?”医生推了推眼镜,不可思议地看着一长串的报告。
“是的。”范书遇点头。
几个医生花了一下午时间,用精神体模拟临床手术,又起草了多个方案,还在黑客环境里利用实验体演示了几遍,最终发现这种手术对重瞳者来说,成功率只有一半。
只有一半意味着半只脚都在鬼门关。
而窦章如今是炙手可热的黑客高手。
他在基地里已经能呼风唤雨,并且以十来岁的年纪成为“前辈”。
据说有办法能让窦章摆脱重瞳,整个基地都躁动起来。
“我靠。”吸烟室有研究人员吞云吐雾,“这可有意思了。”
“诶,你们不觉得,如果小窦真能按照小少主给的方案进行手术,还成功,那肺城的后主或许就已经定下来了。”
“啊?”
“难道不是么。小窦年纪轻轻已经可以直接接触母脑,我在基地干了七八年,都没有机会亲眼见过那枚心脏。小窦和小少主的关系最好,小窦做不了后主,但可以做后主的心腹。只要他想扶持,指挥官夫妇难道还会反对?”
“指挥官夫妇只要保证他们的孩子在继任之后可以管理好这座城市就行,而管理这座城市,最高效,直接,彻底的手段就是母脑。窦章如果能驾驭母脑,就等于是未来后主必争的一个顶级人才。”
“你说得对。”旁边有人呼出一口气,笑,“但现在母脑研究如火如荼,小窦能冒着一半生一半死的风险区接受手术么?”
“指挥官夫妇会不会想先让小窦跟着他们把母脑彻底完善,再让这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去进行手术?如果小窦在手术中不幸死亡,他手里的项目谁来接手?”
“谁又能接手?”
吸烟室内陷入一片寂静。门外,很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
肺城把游晶运用得炉火纯青,但提取量一直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大量利用游晶一定会带来无法承担的后果,在肺城,游晶不管是入药,制作记忆芯片,还是用来供氧,每一步都需要经过审批。不必要的损耗会被指挥官夫妇驳回。
范书遇这几天一直不见踪影,窦章越来越忙,而指挥官夫妇让范书遇去基地的次数也频繁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窦章和范书遇关系好。
多让两个小朋友见面,是他们夫妇决定的。他们心底对范书遇有亏欠,总觉得自己没有时间陪范书遇长大,好在,范书遇认识了这么一位朋友。
临近开春,宫殿内四处都栽种了鲜花,人工合成的种子被抛洒在土壤中,栽种植物所需的营养液被地下管道运送和注射到每一块育苗区。
温室大棚里是各式各样的植物,全都是基地科学家最新研发,肺城一改往日面貌,好像回到了末世来临之前的模样。
夜里,窦章低头,利用手腕上的精神体在虚拟电子屏幕上演算程序,他走路不看路,但见到他的人都让着道走。
谁都知道,如今窦章真是天之骄子了。
窦良辉更是十分疼爱这个义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第一时间想到窦章。曾经在T城门流浪的小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质卓然、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果不了解窦章的过去,只是第一眼见到面前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他曾经过过什么样的日子。
今天肺城的夜很热闹,因为基地有个研究人员娶到心爱的女子,他们的婚礼在教堂举办,神父原本是要邀请窦章一起去参观的,可惜窦章在总控室加班,母脑那还有程序需要他监督。
窦章回到宫殿,他询问驻守的骑士:“小少主回来了吗?”
骑士面带遗憾地摇摇头。
窦章没说什么,和人微微鞠躬道谢。他还是不太放心,又去后花园看了一眼,长椅上果然没有正在看书的身影。
然而,当窦章转头要走向自己卧室的时候,身后突然亮起光!
窦章的重瞳随着他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敏感,此刻他捂着眼睛,只能从指缝中看见,有个金发的身影逆光朝着自己走来。
范书遇走路很慢,因为他掌心托着一个蛋糕。
上面象征性地插着十三根蜡烛。
“生日快乐窦章。”范书遇低声道。
窦章彻底愣在原地。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迎来这样一个场面。
指挥官夫妇给他办理的证件上录入了他的出生年月,窦章根本不记得自己生日,所以指挥官夫妇就把窦章正式入基地的日子定做了他的生日。
到如今,居然也满周年了。
窦章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已经比范书遇和范平生高了快一个头,可此刻他仿佛又变成了缩在T城门小巷的小怪物,在等一个金发少年来赴约。
“....你这几天总是不在,是因为要给我准备蛋糕吗?”窦章问。
他说话像念诗,如珠玉般圆润。
范书遇笑着点头。
“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们把蛋糕放在了长椅上,夜里的风很冷,但吹不灭蛋糕上的蜡烛。
范书遇用掌心护着烛光,侧头:“听说生日愿望可以许三个。”
“你有什么愿望?”窦章问,“我可以帮你许。”
范书遇一下笑了,“你的生日怎么能许我的愿望,许你自己的。”
“那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以后我帮你实现。”
范书遇见窦章说得认真,他也半开玩笑半严肃道:“那我以后想开一家蛋糕店。”
“为什么?”
“年年给你做不一样的生日礼物。”
窦章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喉结一动,似乎有话想说,但张嘴后又犹豫,最终没说出口。
他学着范书遇的模样,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对着烛光许愿。
在肺城,生日愿望可以许三个。
窦章记住这句话了。
他在肺城过的第一个正式的生日大概是终身难忘的。
所以他在心里虔诚地许愿:
范书遇,范书遇,范书遇。
*
合成动物奶油即使是在肺城也造价不菲。
窦章很珍惜这巴掌大的生日蛋糕,他和范书遇平分。
身后走廊上,范平生靠在石柱旁,双手抱胸,面带冰冷地看着后花园长椅上的情景。
因为他当初觉得重瞳不幸,所以没能成为窦章生命里的一束光。
现在这光属于别人,并且有点扎眼了。
范平生看到长椅上的两个人影在互相往对方脸上抹奶油,笑得开怀,眼底都是彼此。原本他和范书遇才是如胶似漆,血浓于水的一对天之骄子。
他分不清自己介怀的是弟弟被人抢走,还是能掌管母脑的天才被弟弟抢走。
看了半天,范平生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水母灯悬浮在窦章和范书遇两人的脑袋上,黑夜里,范书遇小声地给窦章唱生日歌,在要分别的时候,窦章看着范书遇的背影。
灯光把金发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窦章想起神父的邀请。
一表人才的新郎娶到了心爱的喜娘,婚礼幸福美满。
而他在此刻,盯着那被无限拉长的影子出神,他想追着这影子而去,但他现在必须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不能打扰小少主,更没有资格去两位少主的房间。
不过。
窦章垂眸,站在原地,用手指描摹着地上的人影。
他想,等他和这影子一样高的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喜欢范书遇了。
*
在窦章十六岁的时候,他的各项身体指标终于达标,心智成熟,发育完全,可以接受生身眼球的移植手术。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上手术台,尽管在手术前,医生反复地强调,即使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有60%的成功率,剩下的40%他们无法把控。
“我知道。”窦章点头。
如今他窜得老高,肩宽腰窄,面部线条锋利硬挺,气场冷冽,举手投足凌厉,气势逼人,随便拎出来任何一个五官都如鬼斧神工,独独那双眼眸,充满红血丝。甚至,眼角膜好像随时能从眼眶中掉下来一般,重瞳涣散粘连,瞳孔都不再是圆形,周围一圈如锯齿,如波浪。
指挥官夫妇尊重窦章的意见,只要他愿意接受手术,他们不会阻止。
尽管基地很多人在暗中都心惊肉跳,担心窦章会因此丧命。
如果这个少年天才真的死在手术台上,肺城对母脑的研究进度或许又要拉长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之久。
如果他没死。
那他可以改变世界。
因为从未有人听说过,重瞳者能活过20岁。
在窦章进手术室前,两位少主都来了。
窦章在二人之间精准地盯着范书遇,目光穿透力很强。
范书遇张开手,窦章就和他紧紧相拥。
一旁,范平生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的动作,仿佛置身事外。
然而,当手术室的绿光亮起时,一则轰动全城的消息如平地惊雷炸开!
“报告!————”白大褂匆匆忙忙破开医院大门,进来时一个趔趄跪在地上,范书遇回头,窦良辉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扶起,看见来人膝盖都流出血,窦良辉皱眉:
“发生什么了这么匆匆忙忙的。”
白大褂手臂发抖,说话都结巴,如鲠在喉:
“报,报告,副...副指挥官!指挥官夫妇....指挥官夫妇,指挥官夫妇出车祸了!!!”
什么?!?!
第239章 城之新主
*
几个医生在手术室外观察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手术室内的主刀医生满身都是汗,他压力山大。
而窦良辉听到这消息,心跳发颤:“你说什么?”
“指挥官夫妇所在的飞行艇和路上一辆无人驾驶的飞车相撞,现在已经送到肺城中心综合医院进行紧急救助....”
窦良辉五雷轰顶,只觉得世界仿佛一瞬间坍塌。
“车祸?”窦良辉想都不敢想。
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而为?
可如果是阴谋,整个肺城谁有这个胆子对指挥官夫妇下手?
伊莎贝拉和范华在肺城是出了名的仁治,每年城市居民的幸福度和满意度调查都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没有人对他们二位有怨言。
窦良辉僵硬地看向身侧的两个金发少年,他们也都愣在原地。
“我去看看。”窦良辉征求意见,“二位少主要和我一同前往吗?”
范书遇张嘴刚要说话,手术室又传来动静,帮主刀医生记录数据的护士破门而出,脸色苍白:“不好了副指挥官!”
“窦章他...”
护士深呼吸一口气,“手术过程中出现异常,愿意捐献生身眼球的少年前段时间得了流感却隐瞒不报,现在手术进行到关键阶段,眼球匹配率已降低至80%....”
“我们准备的方案是立刻寻找下一位高匹配率人员,马上进手术室进行移植!”护士焦急道,“捐献者的义眼我们会加急筹备...”
另外一位助理医生也窜出来,他面红耳赤,高度紧张:“但最棘手的是我们上哪去找能临时临头给窦章捐献生身眼球的人?!?!”
地上跪着的白大褂捂耳继续:“不好了副指挥官,肺城综合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指挥官夫妇的情况不容乐观....手术过程中大出血,两个人都生死未卜...”
这原本应该是平静的一天。
这两件事就像保龄球一般打散了秩序中的一切。
窦良辉身为副指挥官,再不前往综合医院就说不过去了,事后他会被城市居民诟病,于是窦良辉立刻命令:“尽量拖延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会发布全程通告,请求高匹配率人员捐献眼球,拜托各位了。”
“可是....”护士还想说什么
窦良辉原地立正,对着手术室外的一众医生,以及手术室虚掩着的门微微弯腰,手搭在胸腔前,鞠躬道:“一定要拼尽全力救他。”
“他是我儿子!”
周围人噤声,护士第一个反应过来,也对着窦良辉行礼:“我们知道了,副指挥官。我们一定尽力,请您放心离开吧。”
她话音刚落,窦良辉转身就走,带起了地上的白大褂,两人风驰电掣。
范平生牵上范书遇的手,要把人往外带。
“走,书遇,我们去看爸爸妈妈 !”
然而,范书遇却撇开了范平生紧紧攥着他手腕的手。
范平生眉心一跳。他不可思议地看到,范书遇站在原地没动,于是开口:“怎么。你要留在这里?”
还不等范书遇说话,范平生就逐渐愤怒起来:“范书遇,你是肺城后主,是指挥官夫妇的孩子,和我一样,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去看望爸爸妈妈,保证他们的安全,你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窦章他值得你放下父母安危.....”
“我申请捐献眼球。”范书遇没看范平生,而是转身对着护士道。
什么?
手术室外陷入一片死寂。
“我是高匹配人员,我申请捐献眼球。”范书遇道。
“范书遇!”范平生几近怒吼道。
“小少主?!”护士差点失声。
范书遇看向身后的人,和他拥有完全一样的脸,身形一致,各种小动作都如出一辙的范平生,他的双胞胎哥哥,此刻在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死死盯着范书遇,目光里充满不解,不满,不屑,还有些别的什么。
但范书遇只是重复:“我申请捐献眼球。”
“手术过程出现意外,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我有符合条件的生身眼球,我自愿捐献,你们在犹豫什么?”范书遇问护士和医生。
面前几个人推了推眼镜,纷纷沉默不语,脸上带着僵硬和踌躇。
护士低声:“可是...可是你是小少主..你,你要是出了事谁来承担?!”
他们早就知道范平生和范书遇都拥有匹配率高达90%+的生身眼球,但在设计手术方案的时候还是率先考虑了其他肺城居民。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可能会让两位少主参与手术,就算他们想,指挥官夫妇也不会同意。
然而,现在却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命运有时候朝着人类打一个响指,人类就不得不俯首称臣。
火急火燎地发布通知去找人,要安检,要做共振测试,还有一系列麻烦的事,不如就让范书遇亲自上阵来得事半功倍。
而且,即使发布的悬赏,又能保证会有人愿意捐献眼球么?
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位捐献者,还是他们多方联系,沟通了两个月才终于点头首肯,敲定合同,在文件上签字画押的。
一众人都没开口说话,可是时间不等人,范书遇脱下外套就要往里走,范平生冲上前,用出奇大的力气把范书遇给拽了回来,硬生生把范书遇甩到了墙壁上摁着!
范书遇后脑勺传来一阵锐痛,他瞳孔皱缩,盯着面前面色阴沉的人。
范平生近乎咬牙切齿:“范书遇,你是不是疯了?”
“你知道这手术的成功率只有60%吗?!你知道就算你捐献了眼球也未必能救活手术室里那个重瞳怪物吗?!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父母危在旦夕,不管是他们还是社会公众,都会希望你出现在中心医院陪伴他们渡过难关!你不是知道,捐献眼球之后你这辈子就只能戴着义眼生活吗?!你分明也比谁都清楚,捐献过程不能使用麻醉,只能感受剧痛,咬着牙硬生生忍下来!你受得了么?!”
“你知道今天你要做的选择是什么吗?”范平生怒吼,“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出了车祸,需要你这个亲儿子过去看望,和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一个外来贫民需要你捐献眼球,但是他并非只有你一个备选项!你要在这两件事之间做选择!你今天走进那个手术室,你用什么颜面来面对肺城,面对研究基地,面对你未来后主的身份,面对父母?!”
“从前我说什么话你都是听的,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还有把我当成你的兄长吗?!范书遇,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考虑,是为了你好!你这一次不能听我的吗?!”
范平生揪着范书遇的衣领,攥成拳,越攥越紧。
在听完范平生的咆哮以后,范书遇忽然笑了一声。
他手腕蓝光迸射,一巴掌拍开范平生的手。
“啪”地一下,让范平生整张脸黑下去。
范书遇已经十六岁了,对自己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他看着范平生,抿唇道:“哥哥,你顶着和我一样的脸,劝我放弃救窦章的机会,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爸爸妈妈已经在手术室里,有肺城最好的医生在拼命救他们,即使我去了也只是在门外等着结果。可是窦章不一样。”
“他需要我,就现在。”
“他的备选项确实不止我一个,但是现在只有我最能帮他。”
“或者,你进去捐献眼球。我代替你去看父母。”范书遇给出了一个新的提议,“你觉得呢?”
范平生拧眉,几乎是瞬间勃然大怒,可眼底又有被刺痛的伤痕。他咬紧牙关,身体发抖,半天没说话。
“没时间了。”范书遇已经知道答案,他绕开范平生,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哥哥,从始至终想做肺城后主的人只有你一个。如果你能博爱众生,我没有怨言,肺城也不会有怨言。”
“所以请不要擅自替我做私人决定。”
留下这句话,范书遇走进手术室。
发呆的医生和护士反应过来,连忙冲进手术室内,大门缓缓关上。
在躺上手术床,闭上眼睛的瞬间,范书遇庆幸,还好今天他在这里。
不然世界会舍弃窦章。
命运无常,天才多短命。人们只是短暂地目睹过一场烟花绽放,享受转瞬即逝的美好,但这样的美好很多,他们将其遗忘,然后转身去迎接下一次邂逅。
只有少数人会怀念某个瞬间,直到让这段记忆刻骨铭心,成为永恒。
*
开春。
城南花开。
骑士牵着已经出落得风度翩翩的少年在后花园里散步。与以往不同的是,金发少年眼睛上蒙着眼罩,眼角隐隐约约渗出血。
肺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小少主这场手术整整进行了37个小时,手术室内的医生一天一夜没合眼,真如窦良辉所交代的那般,他们竭尽全力。
而心跳一度骤停的重瞳者,就像奇迹一样每次都能起死回生。
好在当手术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成功了。”护士说完这句话就虚脱地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他们踩中了那60%,把窦章从彼岸给拽了回来。
“小少主,您还好吗?”骑士担心地问。
范书遇不止是眼睛上蒙了一层白。
他左胳膊还套了黑纱。
指挥官夫妇遭遇车祸不幸身亡的消息已经在肺城挂了三天的热搜。
范书遇说话声音很轻:“还好。”
在移植生身眼球完成后的第二天,义眼就已经制备完成,医生火速给范书遇进行了义眼佩戴的简易手术。
肺城的义眼制造技术精湛,这双义眼居然出奇地适配范书遇,原本预料中该有的术后排斥反应并没有出现,除了范书遇暂时还没办法接受明亮的环境。
所以医生给范书遇又定制了眼罩,让范书遇现在黑暗环境中待几天,看看义眼效果如何。
骑士小心翼翼地牵着范书遇,生怕他平地摔。
“明天就可以摘眼罩了吧?”范书遇问。
骑士点头:“是的小少主。”
两位少主都逐渐长大,小时候他们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因为生活环境终于发生了变化,加上两人懂事后也各有自己的心思,他们渐渐地有些不像了。
不过,不熟悉他们的人还是分不清。
常年在宫殿内负责照顾二位少主起居的骑士大部分都能认出他们,不过也有极少数时候他们会认错,每次他们都满怀愧疚地道歉。
所幸,两位少主不再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骑士叮嘱:“即使您摘下眼罩,也请不要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一旦眼睛出现酸涩的情况就要滴眼药水,好吗?”
范书遇笑:“嗯,我知道。”
次日。
范书遇一觉睡醒,站在洗手池旁,他能透过眼罩模糊地看到自己面前有一面镜子。
带着期待和些许紧张,范书遇伸手,想把眼罩扯下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风。范书遇本能地想转身格挡,然而身后人的动作比范书遇还快。
感受到冰凉的手指抵上自己鼻尖,范书遇一愣,紧接着,眼罩被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勾,掉了下来,轻轻地搭在来人的手背上。
窦章攥着眼罩,收回手。
镜面内。
范书遇的头发许久没有打理,他皮肤白皙,个子也窜了不少,但和身后人比起来,矮了快一个头。
窦章单手搭在洗手池上,从这个角度看,他像把范书遇圈在怀里,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场萦绕在周围,范书遇发现,窦章气场很强,带着压迫性。
四目相对。
范书遇瞳孔一抖,微微偏移目光,盯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唇色发白,因为缺水而出现裂缝,眼角不再出血,那双原本漆黑的瞳孔成了琉璃色,璀璨夺目。
这双义眼做工精良,美轮美奂。
范书遇伸手,用指腹戳了戳眼球,没有痛感。
他又看向窦章。
来人一直到现在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用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自己,好像能穿透范书遇的灵魂。
范书遇再见到窦章的第一眼,只有一个想法。
活着就好。
还活着就好。
*
肺城。
葬礼举办得盛大,长街上都是人,肺城居民站在街边,都低着头,在哀悼。
范平生全程冰冷着脸,即使在见到范书遇后,也没有主动和范书遇说一句话。
他当然注意到了范书遇的眼睛。
肺城无人不在偷偷打量那双义眼。
太特别了。
水晶棺被机械手臂嵌入地下,基地研究人员挨个上前去送花。
等声势浩大的葬礼举行到结尾,范书遇听到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他眼角还挂着泪水。
其实范书遇从手术过后就一直没有睡过好觉。
他想伊莎贝拉,想范华。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车祸的原因,特殊小队还在调查,但他们给出的初步结论就是,这是一场意外。
一场让肺城彻底手足无措的意外,因为两位少主都还没有成年。
而且,母脑仍然没有完备。
“书遇。”范平生淡淡。
范书遇回头,看着范平生。
“现在你满意了吗?”范平生单手插在兜里,平静地和范书遇对视,“我说过,让你跟我一起去肺城中心医院,你没去。”
“爸爸妈妈没有活着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范书遇抬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范平生道:“再过半小时,爸妈特聘的律师会到场。他说,今天他将宣布指挥官夫妇在生前就拟定过的临时遗嘱。”
“这份遗嘱是机密,除非指挥官夫妇丧命,否则一辈子都会被压在黄土里,不能宣之于众。”
临时遗嘱是指挥官夫妇为防止意外发生,而随时可以进行修改的,具有法律效益的文书。比如,这份文书里,或许就交代了他们将把指挥官之位传给谁,以及,母脑的归属权又将给谁。
范平生问:“你希望爸妈更偏向谁?”
他的问话让旁边的窦良辉一愣。
“少主...”窦良辉开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范平生猛地侧头,眼神凌厉,眼底含着警告。
这是个让别人闭嘴的眼神。
尽管范平生什么话都没说。
范书遇知道范平生在等自己的回答,他淡淡:“哥哥,我希望你能做指挥官。”
真心实意的。只不过范平生信不信又是一回事。
两个金发少年站在一块,乍一看宛如一人,不过,窦良辉渐渐地也能分清他们,范书遇身上的气质会比范平生内敛。
很快,远处的飞车降落,喷洒氮气。
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手里握着公文包。
四周的研究人员纷纷自觉给男人让路。
律师萨尔金伸手推了推眼镜,冲范书遇和范平生点点头,又在窦良辉面前微微鞠躬,“副指挥官,日安。”
窦良辉:“辛苦了萨尔金。”
萨尔金起身,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来信息卡和u盘,在电子大屏上投出了指挥官夫妇留下的临时遗嘱。
“如果我们夫妇二人发生不测,肺城指挥官之位将传给少主范平生...”
“但肺城选贤举能。如果新任指挥官德行有悖,继承权将顺位交给小少主范书遇...”
“特此声明,母脑仍在完善阶段...基地高级黑客窦章,在我们夫妇无法履行指挥官智能精进母脑后,对母脑的使用和维修具有最高权力....”
“....如果窦章德行有悖,母脑执行权将交给高级黑客比尔...且在新任指挥官上位未满三年内,将由副指挥官窦良辉辅佐,监察...同时,请肺城全体居民一起监督.....”
律师萨尔金的声音温润,但很有力量,他不疾不徐地为众人念着屏幕上的字句,把这一长串的临时遗嘱都给念完。
他清了清嗓子,对周围的人鞠躬:“临时遗嘱到此为止。”
“诸位,我身为指挥官夫妇亲任的一级律师,会严格遵守遗嘱内容,按照律法办事。”
他的话被全城直播。
于是,同一时间,整个肺城都躁动起来,他们在迎接这座城市新的主人。
范平生从葬礼开始时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落。
他成了指挥官。
他做到了。
但是,母脑还并没有完全属于他。
他不解,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会选择把母脑的最高执行权交给....一个曾经是重瞳的怪物贫民。窦章根本就不是肺城的人,他对这片土地的爱不是纯粹的。
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母脑?
难道基地没有比窦章更杰出的人才了么?就算没有,也不应该是窦章才对。
长幼有序,先来后到。
范平生觉得,自己当上指挥官,才是正确的,才是真理。
范平生双手攥紧,看着萨尔金为自己的胸前戴上勋章,而他手腕上的蓝光检测到母脑的权限指令,正在接受一系列的数据源。
“恭喜您,尊敬的指挥官大人。”萨尔金朝着范平生行最高礼节。
在伊莎贝拉夫妇的葬礼上,萨尔金为范平生完成了短暂的加冕仪式。
“谢谢。”范平生回礼道。他眼眸带着笑,看上去如翩翩少年郎,一身的意气风发,且年华正好。
旁边,范书遇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志不在此。
既然哥哥想做肺城指挥官,就做吧。
葬礼结束后,范书遇上了飞车,他准备回宫殿。
然而,车门还没关上,后座又挤进来一人。
开车的司机一愣,犹豫:“小少主...”
“没事,开吧。”范书遇对前面的人点点头。
司机于是升上隔离窗,方面后座的人聊天,不被打扰。
“怎么了?”范书遇低声问。
窦章几乎是压在范书遇身上,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范书遇。
范书遇有些喘不过气。
“你想坐那个位置吗?”窦章哑着声问。
范书遇一愣,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窦章指的是什么。
窦章说:“如果你想坐,我把母脑送给你。”
....什么?
范书遇呼吸一窒。
他发现,窦章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不再有第三个瞳孔,黑发的男人浑身带着强势的气场,用范书遇给他的眼睛,回望范书遇。
“....我不想。”范书遇说。
他认真道,“窦章,我不想。”
“你好好地留在基地。”
这样就很好了。
第240章 九族消消术
*
这一年范书遇十六岁,他丧母丧父,没了眼睛,失了指挥官的继承权,走在街上,人人都在打量他那双如同琉璃的义眼,而肺城居民不再叫他小少主,只唤他的名字。
伊莎贝拉留给两个孩子的红绳,他们都没再戴过,这是遗物。
尽管如此,肺城居民也能认清范书遇和范平生了。
一个总是穿着休闲服,另一个则每天西装革履,忙得焦头烂额。
更重要的是,有一天肺城居民发现,小山包旁建立了一块植物工厂,里面有温室大棚,棚内栽种各色各样的新型植物,工厂的主人是一位拥有金发的少年,眉清目秀,眸色如水。
“早。”伏录颂站在大棚的门口,神情古怪地看着范书遇。他不能理解,“你以后就打算这么生活?”
谁能想到,范书遇不当指挥官,居然选择做了个园丁。
他每天就在温室大棚里种种花,逗逗草。
棚内,金发的男人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义眼,他闻言抬头看去,发现是熟人站在门外。
“进来坐坐?”范书遇笑了声。
伏录颂婉拒:“不必了,我还得去学校。”
范书遇点头,“有空可以来玩。”
伏录颂在走之前又露出不解的眼神:“你....你就真的打算后半生都待在这里?”
“不然呢?”范书遇躬身在搭理他新培育的花草。
伏录颂皱眉,叹了口气。他跟范书遇和范平生都不熟,别的话他也不好多说。
这时候的伏录颂还只是偶尔在放学时候会去魔术公馆观看演出的学生,范书遇听说,伏录颂有好几次都想让祖师爷收他为徒,但祖师爷不同意。
学魔术未必有出路,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不要轻易尝试。
肺城里的职业五花八门,其实范书遇也可以做黑客,只要他申请加入母脑的研究小组,基地研究人员都会同意。
他是伊莎贝拉和范华的孩子,和范平生一样,一生下来似乎就遗传了父母的天赋,对数字和代码极其敏感,脑子转得很快。
只不过,从范平生当上指挥官之后,范书遇就再也没有靠近过基地。
他手里握着注射剂,准备给蔫坏耷拉的育苗进行救助,大棚的玻璃窗外响起咚咚声。
范书遇回头,和站在窗外的男人对视。
窦章的目光很深沉。
他静静地看着范书遇直起身。
“日安。”窦章说。
范书遇用毛巾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水,在墙壁上摁了个按钮,大棚的侧门轰地一声打开,就着外头的日光,窦章走了进来。
他现在很高。
影子也被拉得很长。
肩宽腰窄,手腕上青筋盘亘,戴着黑手套,一身精致肃穆的正装,和范书遇面对面时,窦章长脖上喉结一动,声音带着磁性:
“在忙?”
范书遇摇头,他靠在花房的担架处,单手叉着腰,含笑,“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基地给我放了半天假。”窦章扫视一周,目光最后还是定定地落在范书遇身上,“最近基地来了很多新人,指挥官夫妇离世以后,母脑研究小队没有能撑起重任的人。”
言外之意,窦章确实很忙。
他不仅仅是要按照指挥官夫妇的遗愿来把持好母脑,更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住威严,因为他年少。
年少就是有心人评判窦章最好的理由。
而且,窦章不是肺城人。
“嗯。”范书遇听到这些话没什么反应。
他腰肢看上去很软,靠在担架上,后头一盆绿幽幽的盆栽长了茂盛的树叶,风一吹就像挠痒痒一般抵着范书遇的后腰。
他唇红齿白,蓬松金发像带光的雾。范书遇越长大越明艳,单薄衣衫下的锁骨若隐若现,看起来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还泅着一层水,是热出来的汗。
肺城有不少人说,少主和小少主都继承了母亲伊莎贝拉的美貌。
窦章看得一下出了神。
范书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窦章才回眸,他问:
“....好久没见你了,在这开心吗?”
闻言,范书遇又笑了下。
他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忽然抵上窦章的额头。
窦章一怔,手臂肌肉绷紧,站在原地僵着。
范书遇把他额前细碎的黑发给撩了上去,露出额头。
从前范书遇做这个动作不费吹灰之力,然而现在,范书遇需要仰头抬手。
“我送你个礼物吧,小怪物。”
他叫他小怪物。
窦章哑道:“什么?”
范书遇放下手,转身。
在感受到额头的温度消失时,窦章觉得心里有些痒。
范书遇背过身,翻翻找找,他回头时挑眉,招手:“来看。”
窦章很顺从地迈步过去。
接着,范书遇居然递给他一串玉米。
是整整一串。
“......”
看到窦章愣住的表情,范书遇忍不住笑:“肺城好久没有种出过玉米了,我找基地的熟人要了存在末日种子库的种子,花了挺久时间才培育出来。”
“丰收,第一串送你。”范书遇说。
窦章接过玉米,他一根一根地摊在手心看,像观赏什么宝物,“这玩意很难种?”
范书遇想了想,“反正肺城的土壤和环境都不太适合。”
“行。”窦章点头,“我拿回去供着。”
“它颜色和你的头发很像。”窦章甚至略带打趣意味,抬眸扫了范书遇发顶一眼。
见熟悉的语调终于回来,范书遇又是一挑眉。
“范书遇。”窦章忽然道。
身侧的人抬头看他。
窦章垂眸看着掌心颗颗饱满的金黄的玉米,指腹摩挲着,他低声道:“你现在还希望别人分不清你和范平生吗?”
“怎么了?”
“我觉得你们不一样。”
“所以呢?”
“.....”
安静了好一会儿,范书遇打量窦章,琉璃眼眯了眯,他微微歪头:“窦章,你觉得如果我留长发的话,会好看吗?”
什么..?
黑发黑眸,身形高挑的男人呼吸一紧。
范书遇继续:“我这张脸肯定是没办法改变了,和哥哥一模一样,但如果想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我们不同....”
“我留长发吧。”
“从今天开始不剪头发了。”
*
夜。
窦章刚刚洗完澡。
他站在浴室门口,看着镜中的自己,上半身什么都没穿,腹部肌肉线条流畅分明,手臂虬结有力,俨然一副强悍模样。
分明还没成年,可是脸部棱角冷厉,那双黑沉的眼眸如果盯着谁看,更是能让人寒毛竖立,不自觉地沦落到弱势一方。
恣意张扬。
基地人员对窦章的评价更新了一个词。
他肩膀上搭着毛巾,低头正在甩发根上的水。
“窦工...”门外响起颤颤巍巍的声音,“您在吗?”
窦章动作一顿,抬眸:“什么事?”
“基地...基地那派我过来喊您,让您过去一趟,出了点紧急情况....”外面的人生怕打扰了窦章休息,说话都说不利索,但既然冒着危险也要来,说明是真遇上了事。
能这么匆忙又紧急,大概率是母脑。
窦章随意伸手从扶手上扯下外套,往脑袋上一罩,精壮腰腹随动作一收缩,他迈开长腿就朝外走。
“开车。”窦章步履不停。
基地。
灯火通明。
四处都是慌乱走动的研究人员,窦章朝路过和他打招呼的人都一一点头回礼,刷脸搭上了专属传送舱。
总控室。
墙面之后,是乱糟糟的人声。
“谁他吗让你们擅自修改上午拟定的程序的?!啊?!”比尔暴跳如雷,他是目前总控室母脑小队里除了窦章之外权限和职位最高的黑客,“你们一个一个的脑子都进水了吗!”
窦章一来,周围被骂得劈头盖脸的人更是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给我看看。”窦章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拿出黑客眼镜,随意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出了事就解决,别浪费时间。”
比尔火气还没消,坐在座位上闷了两口水。
窦章一目十行地浏览,他提了提黑客眼镜,行云流水地走到电脑前,周围围了一圈准备拜师学艺的新人,纷纷盯着屏幕看。
不过,也有在偷偷盯着窦章侧脸,耳廓泛红的小年轻。
窦章明明是整个总控室内年龄最小的黑客,但是,这里所有人都喊他师父,前辈,不敢套近乎的就恭恭敬敬地喊窦工。
玻璃窗外,另外一台传送舱。
舱门紧闭,从外面无法看到舱内的情况,而此刻,这艘传送舱安安静静地停滞在半空,底部的机械手臂托着它,稳稳当当。
范平生顶着金发,被蓝光包围,仿佛浸泡在虚拟世界。他目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追随着总控室内的某到身影。
跟着范平生来巡查母脑情况的X127赔笑:“指挥官,您这是?”
范平生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他侧头,用和范书遇神似的脸笑着问身边的研究人员:“127,你觉得窦工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X127和窦章的接触不多,但他顶头上司这么问,他不可能不回答,于是硬着头皮想了一堆形容词,“才高八斗、出类拔萃、气度不凡.....”
“这么完美么?”范平生笑了笑。
X127擦擦额角的冷汗:“反正....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很敬佩窦工的。”
“为什么?”范平生似乎是真的很疑惑,眼底露出真诚的不解。
X127:“因为...因为我们都知道窦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而且,努力常有,天才不常有。他很厉害。走学术这条路能达到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还有,他每次应对紧急情况都有条不紊的,是个心态很强大的人......”
范平生点头:“但窦章只是基地的高级黑客对吗。”
X127懵里懵懂地接话:“对...对。”
范平生:“而我是肺城的指挥官。他得听我的。”
X127也点头:“是..是。我们所有人都绝对服从您的命令。”
范平生于是笑了。他伸手拍了拍X127的肩膀:“辛苦了,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X127觉得少主真是通情达理,他已经困成狗了,急需补觉。于是X127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对着范平生鞠躬后就转身离开。
传送舱内只剩下范平生一个人。
他躲在这里面,目光如炬地盯着玻璃窗之内的那道身影看了很久,直到里面的人都陆续散去。
范平生推开舱门,去了总控室。
室内,这么会儿功夫,人走了大半。
留下的也几乎是坐在工位上打瞌睡,眼皮都快睁不开。
窦章却仿佛没事人般,他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捏着张信息卡,在飞快地浏览报错信息。
“窦工。”熟悉的声音传来。
恍惚间,窦章以为是范书遇来了。
他猛地回头,错愕的目光在和范平生交接后,眼底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继而淡淡地朝着范平生点头,“指挥官。”
范平生笑:“临时临头喊你过来,麻烦了。”
他对母脑的研究不如窦章透彻。
毕竟是指挥官夫妇亲自带出来的高级黑客,年幼时就混在基地里,也算是从小培养了。
“不麻烦。”窦章淡淡。
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对范平生热情,甚至还有点似有若无的疏离,说完这句话,窦章就低头继续在看手里的信息卡。
“指挥官。”几个员工勾肩搭背,路过的时候都正色,对着范平生鞠躬。
范平生颔首,目送他们鱼贯而出。
室内渐渐空下来,他们看范平生似乎没有打算走的意思,想问问指挥官要做什么,也想关心一下范平生,可惜没人敢开口,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打量范平生的背影。
门口,有人对着旁边的同事道:“指挥官和小少主长得是真像啊....都快成年了,两人居然还是像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
“反正如果他们穿一样的衣服,我是分辨不出来。刚才那个背影乍一看,我都以为是小少主来了.....”
“谁说不是呢。”有人笑了声,附和。
范平生朝门外看了眼。
他回眸时,窦章已经入座,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桌面上,后背紧靠座椅,双腿修长,交叠,坐姿漫不经心,可透露出一股冷然。
范平生顿了顿,压着心里的不满,开口:“窦章。”
他这么连名带姓地喊,成功让窦章抬头扫过来。
“有事?”窦章没什么表情。
范平生深呼吸一口,面色也冷了点:“今天母脑出bug,按理来说你是全权负责母脑完善的人,总控室的员工也都是你带的,我身为肺城指挥官,你不应该就这次工作的失误对我进行汇报么?”
“还是你觉得,你如今的地位已经很高,可以目中无人了,也可以不用对我负责。”
范平生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后窦章会像别人一样露出敬畏又后怕的表情,然而窦章坐在座位上,倒是动了动,只不过是脚尖一转,椅子正对了范平生,而后眯眼,声音冷淡:
“找茬?”
“.....”
范平生气笑了。
“你觉得我说得不对?”范平生反问。
窦章淡淡:“对。”
见他根本不为所动,范平生心里一股无名的火窜上来。
他两步跨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窦章,咬牙:“既然对,你没什么话想说?”
“我说了。”窦章眼底毫无波澜,黑眸平静,“我问你是不是专门来找茬的。”
范平生听出来,窦章是在说他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于是,范平生突然伸出手。
这举动不仅是窦章没想到,连范平生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会仿佛一瞬间灵魂出窍了般,径直攥住了窦章的手腕!
面前的男人几乎是瞬间就收紧了手臂,强压着心头的不满,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死死盯着范平生,眼底含着浓厚的警告。
窦章冷道:“指挥官,你这是做什么?”
范平生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他心里很痛,但不知道缘由,只有一束野蛮生长的植物破土而出。
这种子是什么时候种下的,范平生甚至都不记得了。
好像自从知道窦章天赋异禀,又一天到晚和自己亲弟弟厮混在一起之后,他就压不住种子的生长。
范平生恍惚间后知后觉,这滋味可能名为嫉妒。
范平生没有收回手。
他低头凝视窦章,周围零星几个打瞌睡的研究员在听到动静后猛地苏醒,瞠目结舌地看着角落里的这一幕。
指挥官攥着窦工的手,眼底情绪翻涌。
而窦工一看就是憋着火气,没发。他们太了解窦工的表情。
“不是找茬。”范平生语气幽幽,语调耐人寻味,“如果我说,是来找你呢?”
窦章抬眸,直勾勾地和范平生对视,“找我?指挥官一句话,我就能三更半夜跑来维修。要找我,你不用多费什么功夫。”
范平生笑了:“窦章,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
还没等窦章说话,范平生忽然凑近,在窦章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你跟书遇表达过你的心意了?”
窦章瞳孔皱缩!
他那双黑眸翻涌起惊天骇浪,仿佛能用眼神把眼前人挫骨扬灰。
“....”
“那看来是还没有。”范平生直起身,他手还攥着窦章的手腕,“怎么,你要反抗吗?”
“我父母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他们可是亲手成就你的圣人。你要违背他们的遗言,对我动手么?”范平生看出来窦章在发怒边缘,“我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窦章。”
“你父亲甚至是我的下级。”
他适当地提醒。
“窦章,我希望接下来你能全身心地投入到母脑的建设中,并且我需要母脑为我所用,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比尔代替你。”
范平生收回手,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顶着和范书遇一样的脸再次冲着窦章笑起来:“还有,以后不管在什么场合见到我,都请和别人一样行礼鞠躬,不要搞特殊。”
“不然我这个指挥官很难做。”
窦章冷冷地盯着他,没说话。
范平生垂眸,整理了手腕的袖口:“以及,虽然我知道问了这个问题,你会不高兴,但我还是想问。
他又弯腰低头,和窦章平视时,开口:
“他可以,我不行么?”
“我们哪里不一样?”
说完,范平生笑了笑,起身。
这笑容,有七分是故意。
他知道自己和范书遇笑起来也十分相似。
然而,让范平生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面前黑发的男人忽然站起身。
窦章一个巴掌扇在范平生脸上。
“啪!”
一声巨响!
范平生不可思议地捂着脸,感受着剧烈的耳鸣。
口腔瞬间充满铁锈味,他用舌尖一卷,发现牙齿上沾了血。
而周围的员工捂嘴爆发惊呼:“我草!窦工你.....”
“你他吗疯了?!”
这世界真他吗疯了。
几个员工一窝蜂上前,挡在窦章和范平生之间。
“窦工你....”员工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这可是范平生啊。
这可是中心指挥官啊!!
特么。
他们转而纷纷颤抖着心脏,观察范平生的脸色。范平生在反应过来以后,用舌尖抵了抵口腔,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接着,范平生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血和痰。
他捂着脸扭头,目光阴冷地看着窦章。
*
次日。
肺城的新闻头一回是口口相传的。
没人敢在网上大肆宣扬。
因为,根据基地员工的小道消息,少主范平生,也就是指挥官大人,今天出门的时候一整天脸上都敷着冰袋,还贴了消肿贴。
“.....不可能吧?!”
每个人听到这句话都震颤不已,扬言不信。
放眼整个肺城,谁有这个狗胆?!
“这不是九族消消术么...”有人冷不丁道。
然而消息是真的。
很快就被证实了。
有人拍摄到了范平生今天出行的照片。
而也有人发现,小山包旁边那个由小少主开设的温室大棚,头一回闭厂关门。
棚内没有人。
附近的居民都不知道小少主今天为什么没来,又究竟去了哪里。
第241章 brother brain
*
基地禁闭室。
戴着手铐的男人神色很淡,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窦工...我,我来送饭的。”X127尴尬地站在铁门外,假模假样地叩了叩墙面,里头的人听到动静,抬眸看来。
分明是阶下囚,可这冷然的眼神不卑不亢。
X127刷脸,电子门锁落下,咔哒轻响后,他把已经冷了的盒饭放在窦章手边。
X127越说越小声,挠着自己后脑勺道:“窦工,指挥官说每天给你送一餐饭就够了,你...你还是多吃点吧,虽然味道不好,但总比没有强啊...”
他发现窦章手边已经堆了两盒饭,看模样是一勺都没动过。
窦章没动。
X127凑近了点,低声:“窦工,那个,小少主来基地了...”
他话都没说完,面前的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凌厉。
“在哪?”窦章开口。
因为长时间没有饮水,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听上去像被火灼烧过。
X127算到窦章听到小少主就会有反应,他叹气:“小少主让我带句话给你,好好吃饭,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小少主现在在总控室,他说会想办法放你出去的。”
窦章皱眉。
过了好半晌,地上的链条发出叮当的声响,窦章手腕被勒出红痕,他动作缓慢地打开盒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不像是在进食,只是重复机械的动作。
“你让他走吧。”窦章吃了几口又放下盒饭,链条拖地,摩擦刺耳,“指挥官不会一直把我关在这里的。他是后主备选人,没必要为了我这种疯子、怪物惹一身腥。”
窦章即使在禁闭室也能猜到外头的人现在会怎么说他。
说他没良心,敢对恩人的孩子动手,说他胆大包天,说他僭越,敢重伤指挥官。
那一巴掌窦章既然能打出去,就能承担后果。大不了,在禁闭室内受点皮肉苦。他宁愿流血,也听不得范平生的混账话。
别人怎么想的窦章不知道。
但是在窦章心里,范书遇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人。
他和别人不一样,范书遇只是范书遇。
他没想过霸占母脑,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机密交给不相干的人,他深知母脑是指挥官夫妇半生的心血。
如果范平生可以做指挥官,那范书遇也能做。母脑不应该是属于某个人的,而且,窦章私心里认为,这颗心脏或许应该给适合的后主。
X127又叹气:“理是这么个理,但我...我说话也得小少主肯听呀是不是..”
门外响起警报。
面无表情的驻守机器人走来:“时间到了。”
X127对窦章简单行礼,又很不放心地看了窦章几眼,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
基地,总控室墙外。
这里原先是伊莎贝拉和范华的起居室,窦章第一次来基地就只是被带到这里,进行了简单的黑客专业技能测评。
然而此刻,起居室已经被范平生大改造,没了从前夫妻两温馨小家的模样,而是冷冰冰的黑客工作室。
“窦叔。”范平生笑了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窦良辉绷着脸,他似乎是有别的话想说,但开口时深深鞠躬:
“抱歉,指挥官大人。是我儿子做错了,我代替他和您道歉!还请您把他放了吧....”
范平生闻言笑了一声,问:“副指挥官,请问肺城有关公民伤害指挥官的律法是什么?”
“....造成轻伤者关禁闭,处刑罚,没资产,重伤者裂骨、拔舌、枪毙,近亲连坐..”
范平生扬眉:“既然你都知道,那还来求情?”
“难道他没打我?”范平生指着自己还贴着冰袋的脸,“难道我这伤是一觉睡醒凭空冒出来的?”
两句话问得窦良辉是哑口无言。
见窦良辉不说话了,范平生又侧头去看旁边的金发少年。
“书遇。”范平生笑,“你别怪我惩罚窦章,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不是吗?爸爸妈妈从小就这么教我们的。”
“好久都没看你来基地了,今天是为了窦章来的吧?”范平生站起身,他伸手揉了揉范书遇的头发,“你放心,我知道窦章是你的朋友。我是你哥哥,我会酌情考虑减轻对他的刑罚的。”
范平生手指往下滑,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弟弟的脸。
“你这双眼睛做得真好看。”范平生笑,“和我的不一样了。”
范平生兄弟两的瞳孔遗传范华,黑漆漆,然而如今和范平生拥有相似眼眸的人居然成了窦章,他怎么都想不到,原本他以为世界上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弟弟,现在似乎有了更重要的人。
不过,真如窦章所言。
范平生不可能关他很久。
并且,是不能。
母脑在完善阶段需要人才,总控室频频报错闪红的仪器似乎在咆哮,范平生仿佛能看到这些红灯是张开嘴的血盆大口,在对着他喊,把窦章叫回来,把窦章放出来。
否则没有人可以支配它们。
指挥官做到需要受人掣肘的地步,范平生笑了声,觉得自己也挺失败的。
于是在窦章被关押到禁闭室的三天后,他“刑满释放”。
基地研究人员看到窦章出现在总控室,脸色都很精彩。
“窦工。”心态和脾气都比较好的同事对着窦章点头问好,“您回来了。”
窦章也朝人回礼示意。
有刺头不满地嘀咕:“指挥官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他了?这可是重罪,试问肺城哪个居民敢这么打指挥官?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母脑需要...”
“行了你。”旁边有人打断。
窦章听到了,但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也没有和别人辩驳什么。
没必要。
他们说的也是对的。
窦章可以理解。
他不是肺城本地居民,但这里的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尊敬并且爱戴指挥官夫妇,对他们亲任的新任指挥官也崇拜敬仰,自己的身份就如同一层戳不开的隔阂,横在他和众人之间。
“这两天的数据报告给我一份。”窦章拉开座椅,他手腕上还有明显的伤痕,旁边同事瞥见,悄悄叹了口气,从上锁的抽屉里扯出来报告的备份文件,递给窦章。
“窦工,麻烦了,我们不知道到底出了问题,您看看这里面的代码组有什么错吗?”
窦章点头,他一目十行地浏览。
这件事,范平生没有闹大。
甚至,窦章在禁闭室也只是单纯地紧闭。
除了手腕上的痕迹,他身上没有别的伤口。
范平生居然没有如众人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对窦章施加酷刑。倒是有点云淡风轻的意味。
夜。
窦章站在母脑面前。
总控室全体加班,但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只剩下他一个人。
窦章站在总控室中央镶嵌着母脑的量子绝缘舱前,脚底是半透明材料的空心台阶。台阶四周萦绕淡色蓝光,如大鹏展翅,载着窦章稳稳当当地悬浮在半空。
肺城居民没有见过母脑真身。它确实只是一颗心脏。
仿佛还有心跳在搏动,母脑全身血红,本体上有数不清的细小脉络,窦章知道,这些脉络是电经纬网,管道内壁有上百亿的微量游晶分子细胞,比拇指盖还小的芯片通过微型注射剂粘贴在管壁上。
窦章手里抱着一摞厚重的信息卡,他戴着黑客眼镜,精神体在眼前模拟出电子光屏,上面滚动五花八门的数据。
窦章也穿上了研究人员特有的白大褂,里面是全黑的紧身衣,勾勒出他精壮的肌肉线条,浑身冷厉。
mother brain不仅仅是指挥官夫妇的心血,也是窦章的心血。尽管他从来没有流露出对这份机密军事武器的喜爱或是赞美,但他心底是不平静的。
站在空心台阶上,窦章和在不断搏动,仿佛有呼吸的母脑对视。
母脑没有生命,没有情感,它的最高权限现在在窦章的手里,次级权限在范平生手里。此刻窦章和mother brain似乎变成了平等交流的一对伙伴,一对战友。
窦章负责保护它,培养它,它负责镇守肺城。
母脑有肺城最先进的精神体支撑,基地内黑客所用的精神体都是从母脑源头延伸出来的。不过,基地内没有人和母脑“交流”过。
精神体有等级,作为宿主的黑客如果无法承载其能量,自身会被压垮。母脑作为某种意义上最强大的精神体,其浩瀚的力量是常人无法承担的。
所以没有人会妄想和母脑“交流”。
磅礴。
和母脑凝望的几秒里,窦章脑中一闪而过这个词。
母脑大气磅礴。
它几乎霸占了一整面三米高的墙,可是本体只有个成人那么大。
墙面四周是母脑眼神出来的集管,它们接受并且运送游晶,使晶胞内的能量得以在母脑体内燃烧。
当窦章低头,划动手里的信息卡,想再复盘一遍今天的数据时,前方的量子绝缘舱却忽然抖动了一下。
抖动。
这抖动让窦章一激灵,他立刻抬头看去。
“...”
他已经研究母脑五年之久。
此刻母脑和平时究竟有多不一样,窦章还是能看出来的。
“...什么?”窦章破天荒地对着量子绝缘舱说话。
里面严丝合缝镶嵌着的母脑心脏在强烈地跳动。
湿冷的空气突然喷涌而出,窦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扑面而来的惊悸,像是有个庞然大物在自己面前,但他看不到,而这怪物刚刚冲着窦章哈了一口气,或者是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从这诡异的湿气里,读到了一点东西。
有崩溃边缘的狂躁,还有不甘,不满,孤独,愤怒。
“....”
窦章静静凝视母脑。
他在思考,人工智能如果有一天崩坏暴走,想反过来统治人类,怎么办?
*
一周之后,母脑的维修终于告一段落,至少不会再频频报错。
窦章却在范平生的极力阻止之下,强行要求基地所有研究人员开一场大会。
关于是否创建母脑备机的大会。
“你说它有自己的意识?”
总控室墙外,范平生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窦章。
窦章点头,“根据我的判断,大概率是。如果母脑作为最高权力中心,我想必须立刻讨论如何对它进行约束,至少要保证如果有一天肺城迎来了母脑的叛逃,我们手里有能控制它,或者与之抗衡的东西。”
“你指什么?”范平生神情古怪。
窦章提交了一份策划:
“比如,我需要设立一个新的研究小队,负责提取母脑的核心,改造成备机。”
范平生看着这份策划。
题头:
《关于创建brother brain备机的拟方案》
范平生皱眉:“如果不这么做呢?”
“那请您给我一个更好的想法。”窦章态度很明确。
必须有类似备机的防御措施,否则他绝对无法放心。
范平生眯起眼,他上下打量窦章:“我怎么判断你说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母脑从我父母创造以来,还从没有人说过它可能会有自主意识。”
“AI一旦拥有完整的认知体系,最终的结果会走向‘类人’。这是上个世纪科学家们就达成的共识,指挥官大人。”窦章看他。
范平生嘴角一抽。
他扶额,蹙眉想了好一会儿。
最后在窦章的坚持下,范平生同意召开了这样一次大会。
并且他也让比尔等高级黑客试图接触母脑,看看母脑近期还会不会出现窦章遇到过的情况。
大会结果是投票制,少数服从多数。
窦章的专业水平在基地颇有威望,很多年轻的小辈都同意了他的策划。
于是,brother brain专攻组在3025年4月23日正式成立。
两个月后。
“该说不说,窦工真是天才....没有他我们哪里能做成备机啊。”
基地总控室。
两个在茶水间泡咖啡的研究人员蓬头垢面,他们是专攻组的黑客,连轴转了整整两个月,终于从母脑本体提取出了两份备机。
全体组员设计灵感大爆发,把两份brother brain设计成了两把钥匙的模样。
设计logo还被挂在了总控室的墙角:
——它使我开启你的心门。
因为brother brain是钥匙,mother brain是心脏。
当X127照例当后勤队来给专攻组成员送饭并且看到这新挂上的logo后,忍不住吐槽:“一群文艺2B.....”
“滚滚滚!”座位上打瞌睡的小伙抄起枕头就往X127身上砸,“你懂什么,这可是理工男的浪漫!”
短短两个月就完成这等鸿篇巨制,X127端来了大锅和一推车的食材,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这群废寝忘食的工作狂。
窦章窝在一堆脑袋里,连后脑勺都格外出众。X127一眼从一众脑袋里挑出来这个最帅气的,他拍了拍窦章的后背,“窦工。”
窦章抬头,眼下的青色很重。
“那个,指挥官喊你过去一趟。”X127眨眨眼。他其实很怕窦章有起床气。
窦章顿了顿,点头。
他站起身,旁边的同事拉住他,“诶窦工,一起吃啊,吃完再去嘛,反正指挥官那也不着急....”
窦章看他,淡淡:“你们吃吧。”
他和别人不一样,脸上完全没有大功告成的解脱和喜悦,反而表情有些凝重。
见拦不住,同事们也就不再挽留。
庆功宴举办的时候,窦章一个人了穿过漫长的走廊,穿过折叠翻转的墙面,来到总控室,范平生的桌前。
“指挥官。”窦章微微弯腰。
范平生也很忙,他肉眼可见地成熟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听到动静,范平生回头,他转了转移,正对窦章,双腿交叠,靠着背椅笑:“窦工,恭喜。听说项目成了。”
“是。”窦章点头。
范平生:“你有什么打算?”
范平生:“两个备机,你要放在哪?和母脑一起镶嵌在量子绝缘舱内?”
范平生对窦章能做成brother brain并不吃惊,他眼里反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窦章略过这有些灼热的视线,淡淡:“指挥官有什么想法?”
“备机不能给基地之外的人,你留一份,我留一份。怎么样?”范平生直截了当。他觉得自己还退了一步,否则按照范平生的意思,两份备机都应该留给他。窦章只不过是黑客而已,他才是城市的主人。
闻言,窦章笑了声。
他说:“备机是针对母脑出现意外而制作的权衡之术,指挥官有母脑的次级权限,我有母脑最高权限,我们都是和母脑有直接接触的人,所以没必要再拿备机。”
范平生眯起眼睛:“那你想给谁?”
窦章:“一份给副指挥官,一份给小少主。”
“....”
范平生的脸色一下变得耐人寻味。
他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在窦章脸上逡巡,继而冷笑:“窦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备机作为和母脑同级别的军事武器,你张口闭口就是随手相送?窦工真是大方得让我震惊。”
“你该明白,按照肺城的律法和我父母的遗嘱,我对备机享有绝对分配权。你说的话不算数,只是我的参考。”
窦章点头,神情很淡:“理论上来说,是的。”
“专攻组研究备机两个月,不舍昼夜呕心沥血,我想这两个备机要给谁,至少要经过专攻组的考量,我们的意见当然只是意见,但肺城居民的意见呢?”
范平生站起身。
他微微抬眸,盯着窦章,目光冰冷:“你是在旁敲侧击地警告我,得民心者得天下?”
“我没这个意思。”
范平生笑出声,他冷然:“窦工。”
“我能理解你希望备机能真正起到监督母脑的作用,所以你想让备机和母脑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被母脑牵连,不受母脑影响。不过,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你设计策划案,创建专攻组,提取brother brain,想防的究竟是母脑,还是我?”
“....”
窦章单手插在兜里,表情平静疏离:“指挥官慎言。”
他看上去真是对范平生没有一点该有的恭敬态度,但偏偏范平生就是生不起来气。所有人都觉得窦章未免太张狂,在基地横着走,申请的材料和设备都是审批得最快的,要什么指挥官就给什么。
他们以为指挥官是很珍惜这个难得的人才。
实际上只有范平生自己知道,在寂静的夜,他站在传送舱里悄悄看过多少次总控室内那道忙碌的身影。
窦章在基地很受女研究员的欢迎,桌上时不时就放满了鲜花。
以及,他没了重瞳。
已经不是小怪物了。
不仅不怪物,也不小。
他身上有着一半青色一半成熟的少年气,长得英俊冷然,说话总是漫不经心,好像不管母脑出了什么问题他都能解决。
这样出挑的人,走到哪里都很受待见。
范平生已经不再和自己的亲弟弟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他在宫殿只会偶尔见到范书遇,但每次见面,范平生都会心颤。
因为每次他都发现范书遇身上有了变化,最明显的是那头慢慢留到耳后的金发。
这下,即使遮住那双义眼,即使肺城居民在街上只看到范书遇的背影,也不会把他错认成范平生了。他们是双胞胎,但是走上了不同的路,成为了不一样的后主。
“指挥官。”窦章打断了范平生的思绪。
范平生定神地他看着面前眼底带着疲倦的男人,开口:“窦工。”
“你觉得为什么你明明犯了重错,我却只是关着你让你禁闭,而没有对你动刑呢?”
还没等窦章接话,范平生笑起来,他凑近,在窦章耳边低声:
“因为我舍不得。”
“你一定要把备机给窦叔,给书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母脑在我手里,我能管理好这座城市就行。”
“怎么样窦工,我够给你面子吧?”
“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别再只关注我弟弟,这次你还要扇我巴掌么?”
...
第242章 太空邮件
*
基地这两天的气氛很诡异。
平时一般不会去总控室打扰专攻组对母脑进行研究的指挥官居然一连两天都在总控室内待了超过十个小时。
而且不管研究人员干什么,说什么,范平生都不在意,他...只盯着窦工看。
研究员在茶水间倒咖啡,有人手臂撑在桌上,神秘兮兮:“你们不觉得...指挥官好像不是来监工的。”
“你也看出来了?”
“是不是窦工和指挥官闹矛盾了?他们这两天一句话都没说。”
闹没闹矛盾他们没个准信,但但凡长了眼睛的都明白,经过这两人都得绕路走。
窦章手腕上的红痕已经消失不见,窦良辉为了他的伤操碎了心,托朋友给窦章找来了最好的药膏。
肺城的医疗也很发达,药膏抹了不到半小时,窦章就感觉不到疼痛。
他眸色很冷,庆功宴结束后的这两天,窦章除了必要的指令,一句闲话都没和地下的人说。
“窦工....”员工走来,手里拎着一叠信息卡,“这是您要的资料。母脑被提取出备机后状态不算稳定,这一周我们都得维修。”
“嗯。”窦章伸手接过,低头在运行程序,“辛苦。”
员工抬眸,和靠在墙壁旁的范平生对上视线,于是头皮一麻:“指挥官...”
“去忙吧。”范平生平易近人地冲着研究人员笑笑。
研究人员脚底生烟,赶紧跑了。
下午三点,窦良辉来了总控室。
窦章当着范平生的面,把备机的其中一份做成了钥匙模样,交给窦良辉。
“这是?”窦良辉愣住。
窦良辉指腹摩挲着钥匙,余光瞥见总控室墙面上的logo。
范平生站在旁边,淡淡:“窦叔,既然备机交给你,就请你务必保护好,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窦良辉面色严肃,对着范平生行礼:“是。”
“备机从母脑处提取出来以后,母脑本体的晶维图层上空出来两个位置,即使抽离备机对母脑本身没有影响,但空缺的地方最好还是用别的东西填上。”窦章叫来了手底下两个员工,让他们给指挥官和副指挥官汇报母脑的情况。
专攻组内戴着眼镜的一位员工看着电脑,在运行数据,他提议:“要不然就用图像或者文字嵌套上去吧。”
“你怎么想的?”旁边几位理工男纷纷露出嫌弃又不解的表情。
“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就像给人工智能的身上纹身!”
几个人面面相觑。
窦章想了想,在当天夜里开了一次临时会议。
会议内容就是让各位投票决定,要在母脑空缺的位置填补什么。
至少让母脑看起来是个完整的个体。
这群理工男面上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最后的投票结果居然显示,他们一致同意在母脑本体纹身,用程序把一串文字镶嵌在空缺的地方,弥补备机抽取带来的空白。
然后,有人大胆地举手提议:“这个工作要不然就交给窦工吧!”
“窦工是专攻组的中流砥柱啊,没有窦工我们根本做不了这么庞大的工程!”
窦章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每次开口都能让周围的人震惊并且困惑,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天才对于母脑的掌握简直强得令人发指。
一群白大褂点头:“窦工,你想留什么文字就留吧,我们也没做出什么贡献....”
这次会议讨论的结果马上被上报给范平生,范平生笑了一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窦工,他们都力荐你,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窦章面色很淡:“我无所谓。”
“那就交给你吧。”范平生知道如果母脑有部分空缺,会更容易被野生黑客攻击,“保证母脑的完备是你职责所在。”
窦章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他单手插在兜里,见范平生没有别的事要交代,转身要走。
然而,范平生却叫住了他。
“窦章。”
窦章脚步一顿。
“我自认为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觉得我的心意卑劣,不堪,上不得台面。”
范平生坐在座位上,身上穿着代表着肺城最高权力的制服,灯光下他肩膀处好像压着无比沉重的力量,让他年仅十六就有了疲惫的姿态,不再背脊发直。
范平生在一个很平静的夜里问,“如果当年是我先遇到你,是我给你搭了遮雨棚,你现在和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疏离?”
范平生很后悔。
重瞳分明应该是短命的怪物,然而当年他口口声声警告范书遇应该远离的人,如今居然走到了这样的位置。
窦章最落寞的时候遇到的人是范书遇,而不是自己,所以输给自己亲弟弟,范平生倒是没什么怨言。
但他不甘心。
他是父母亲任的指挥官,是肺城后主,他研究母脑的时间比范书遇多得多,他经常会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学习。
因为他知道自己作为伊莎贝拉和范华的孩子,但是却没有什么天赋。
他只能靠努力来追赶旁人。
现在,他曾经看不起的重瞳怪物已经成为了肺城人人称赞、敬佩的高级黑客,母脑可以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连刚刚觉醒自我意识,就能瞬间被窦章捕捉到。
而他也如同这些常人一样,不可思议地见证着窦章的成长。
然后,成长为了范平生所迷恋的模样。
他想让这旷世奇才一心一意地为自己所用,然而窦章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在范平生眼中,和他没什么不同的人。
他们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么。
范平生脱口而出的问话,已经压在他心里很久。
“窦工,我以为我们如果做不了情人,至少也应该是朋友?”范平生笑了笑,“你何必对我这么如临大敌。我难道还会伤你吗?”
窦章回头,他手腕的蓝光就像有生命力一般。
智能精神体破天荒地沉默,就和它的宿主一样,面对眼前这位指挥官大人,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
窦章说:“范平生。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感情也不分先来后到。”
留下这两句话,窦章转身离开。
*
窦良辉去了一趟小山包旁边的植物工厂。
温室大棚内,金发的男人居然已经有了能齐肩的长发。
范书遇听到门铃声,回头,他给窦良辉开了门,笑:“窦叔,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窦良辉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
范书遇注意到了,但没有擅自开口询问,然而窦良辉却主动把项链摘下来,握在手心道:“小少主,brother brain计划已经完成了,你知道吗?”
范书遇一愣。
他笑了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
窦良辉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
少主对于母脑,基地乃至肺城的掌控出乎意料地强硬,手段也很雷厉风行,以至于小少主现在真的成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园丁。
本来,身为指挥官的备选人,范书遇也是有权利了解研究基地和高塔的动向的。这样才能保证一旦换位不得不进行,二人可以顺利进行交接。
黑客这门职业对个体素养的要求很高,如果长时间不进行训练,会手生,会脑钝。然而范书遇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也没有再碰过任何代码。他手腕上的精神体就像是死了一样。
这种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的退位,不是什么好事。
窦良辉眸色沉沉:“小少主,今天我过来是想给你一样东西。”
他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把钥匙。
“这是brother brain的第二份实体,你收好。”
范书遇看着那把像钥匙的东西,下意识皱眉想拒绝,然而窦良辉却严肃:“小少主,按照临时遗嘱,也就是指挥官夫妇的意愿,您是绝对有权利介入基地的。为什么您现在....”
“这把备机,是我儿子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所以我特地登门拜访。”
范书遇听到“我儿子”三个字,才终于有了点表情。
他面色复杂地接过钥匙。
过了好半晌,范书遇才说:“谢谢窦叔。我知道了。”
“我会保存好。”
窦良辉不敢在范书遇面前说重话。他深受指挥官夫妇的提携,也是看着范书遇长大的,他想,如果范书遇没有想管理肺城的心思,而只过着这样的生活也能让范书遇快乐的话,那就随他去吧。
于是窦良辉在范书遇的植物工厂里逛了逛。现在这块地方已经有了一整片的温室大棚,里面种植着各色各样的鲜花。
窦良辉回头,看到范书遇在整理长发,他笑了声:“小少主,你现在的金发和眼睛都很漂亮。”
范书遇扬眉。
“这话窦章也说过。”
窦良辉一愣,他转而又笑了。虽然窦章不是他亲儿子,但他们相依为命。
窦良辉叹气,他指腹在项链上摩挲。
过了几秒,项链被打开。它的形状是肺城的城标。
里面夹着的照片被电子屏幕放大投影,上面赫然出现了窦良辉和窦章的身影。
他们站在一棵歪脖子树前,小时候的窦章笑得很开心,那双眼睛弯成月牙,这张照片是在窦章正式加入基地的那天拍摄的,那时候窦章还没进行重瞳手术,但照片上的人已经开怀到似乎能忘却过去的苦难,并且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
3025年6月29日,在专攻组一众人员的调侃和催促下,窦章不得不独自对母脑进行空缺处的维修,他用装载文字的数据嵌套组来填补了备机的空白。
母脑心脏看上去像两道伤口的地方被缝合,而没有人知道窦工在心脏里刻下来什么文字。
不管周围人是旁敲侧击还是威逼利诱,窦章都只笑笑,不回答。
连范平生亲自询问,窦章也只是说,如果想知道,可以自己解开他留下的秘钥,一探究竟。
但是秘钥既然是窦章留下的,那估计就没人能打开。
他是肺城黑客之首。
水平已经肉眼可见地飙升,让后位的比尔望尘莫及。
*
3025年7月12日。
窦章和往常一样,踩在空心台阶上,凝视着面前的心脏。母脑已经十分成熟,它延展开的一系列精神体和AI链接着肺城的大街小巷,同时直接控制着肺城边界线的防御城墙和防护罩。
游晶经过开采被运送到母脑中心,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
肺城也日新月异,无数高楼拔地而起,赛博朋克城市初具雏形。
然而在这一天,范平生的办公室却收到了一封邮件。
这邮件是肺城航天局转来的。
肺城的云台卫星检测到同频的波动。
如今城区之外的变异体越来越多,安全区越来越少,人类四分五裂,他们先前无法确定在肺城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城市存在,然而今天,有了答案。
这份来自庸城,发射入太空,被卫星捕捉,又打回肺城航天通讯总部的邮件,就是答案。
范平生看着邮件的内容,相当震撼。
邮件里附录了庸城的城区大小,坐标,还有一些基础信息,而在邮件的最末端,有发件人的落款。
——庸城将任的中心指挥官,葛云央。
“...我们诚挚地向肺城寻求游晶..”
这句话在邮件内被葛云央反复提及。
范平生的手脚都开始发凉。他发现,肺城对庸城闻所未闻,然而,庸城这位中心指挥官似乎十分了解肺城,甚至一上来就向他们索要游晶。
游晶是怎么被庸城探知到的?
那...对方知道母脑的存在么?
母脑是支撑整个城市运行的底牌,是肺城的镇城之宝。
范平生头一次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他以为他只需要维持好这座城市内部的稳定就行,可是他没想过,他要代表肺城进行政治社交。
范平生拨通电话。
“指挥官大人。”航天局局长声音紧张,发抖,“您有什么指示?”
“这份邮件先压着,不要声张。”范平生站起身,他走到窗边,透过高塔看着肺城的城景,“对方很了解我们。不确定来意是好是坏,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是,是...指挥官大人您放心,航天局绝对守口如瓶。”
这他妈可是要性命攸关的大事。
电话结束后,局长心惊胆战,范平生更是眉头紧皱。
他很快派人去调查庸城。
庸城似乎是目前距离肺城最近的一座城市,好像还是联邦制度,是由几大安全区拼凑起来的。
范平生花了十天时间了解庸城的来历,本土人文,还有城市结构,他明白,对方或许也在同样用这样的手段窥视肺城。
而十天之后,范平生做了个决定。
他拒绝了这位叫葛云央的指挥官的申请,拒绝为庸城提供游晶。
*
3025年7月23日。
在范平生的严厉警告下,航天局压下了这封邮件。他们通过电波信号传送回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庸城的回应。
范平生知道庸城一定已经收到了回复,只不过,对方肯定是不满意的。
而肺城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在千里之外,已经有人对他们的家园虎视眈眈。
工作日。
如往常一样。
范平生一连十天夜不能寐,驳回对方对游晶的申请后,范平生如释重负。
他忽然很想念一个身影。
于是,范平生去了基地,然而在总控室却没看到人影。
他随便拦了专攻组的一位成员,低声询问:“窦工呢?”
“指挥官。”白大褂低头鞠躬,“窦工今天休假,没来。”
休假?
范平生皱眉:“生病?”
白大褂尴尬道:“不,不是。”
范平生眯眼:“那是什么?”
白大褂:“好像....好像是去看小少主了。”
“....”
昨夜。
范书遇在植物工厂一直研究新的培育方案,一直到很晚。他回宫殿时月明星稀。而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总觉得一连一周,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像有种预感。
他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这对危机莫名其妙的直觉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范书遇的生活。
他不得不服用了带着安眠作用的药物,才终于顺利入睡。
然而,范书遇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见到了窦章。
....拥有重瞳的窦章。
血盆大口的怪物在身后追赶他们,窦章牵着范书遇的手,眼睛内的三个瞳孔震颤不已,而下一秒,场景转换,他看到窦章躺在手术床上,双眼空洞漆黑,俨然是已经被摘除了眼球。
可是重瞳却似乎没有消失,移植手术失败,几个医生蹲在墙角里嚎啕大哭,窦章被人盖上了白布,马上要推到太平间。
范书遇看到这画面,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碰到窦章,他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挽留床上的人,想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冰冷的身体。
然而当范书遇伸出手的时候,窦章却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充满血丝的,正在如喷泉般往外喷涌献血的重瞳死死地盯着范书遇,窦章似乎不认范书遇了,他伸手掐住了范书遇的脖子。
....
范书遇满头都是汗,他愣怔地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但...
真的是噩梦么?
这个梦逼真到,范书遇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把自己的眼睛捐给窦章。
于是范书遇爬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洗手间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是义眼。
是琉璃色的义眼。
范书遇悬着的心跌宕起伏,他还是不放心。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噩梦一般,范书遇换了一身衣服,他选择出门。
其实范书遇偷偷地去看过很多次窦章。
他是小少主,那会儿还代表着不幸的小怪物是不允许住在宫殿的卧室的,只能被窦良辉安排在角落的杂物间。
范书遇轻车熟路地去找窦章的房间。
宫殿长廊只有月光。
范书遇屏住呼吸,他现在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快步时金发飘扬。
室内漆黑一片,看模样,窦章应该正在休息。
范书遇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只是趴在窗前,就着月光,透过窗户,看到简单的卧室内,那张大床上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窦章在接受移植手术后经常需要滴眼药水,这会儿,范书遇清晰地看到了被窦章搁置在窗台旁的药物。
范书遇于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可以放心地回去睡觉,因为刚才真的只是噩梦一场。
他不敢让旁人知道,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惊悸,会担心窦章是不是没有在那场手术里撑下来。
因为他不是肺城指挥官,他不想让哥哥介怀。忌惮,也不想给窦章添麻烦。保持距离是能让肺城居民都无法进行阴谋论的办法。
然而这一次,范书遇转身离开时,床上的人却动了动。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窗台的金发背影消失在月光里。
于是,窦章破天荒地请了一天假。
他本来一年就有十天的假期可以休,只是因为太忙,而且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去,窦章懒得休。他知道总控室需要他。
然而,他在这个夜里突然意识到。
范书遇或许也需要他。
*
小山包。
黑发的男人骨相凌厉,站在风里,俊朗高挑,让人过目不忘。而他朝着植物工厂的温室大棚走去,玻璃窗内,范书遇正在打理鲜花。
一辆飞车停靠在附近停车棚,范平生推开车门,靠在车身处,双手抱胸,冷然地看着远处的情景。
窦章按了门铃,走进去。
范平生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当他看到范书遇眼角带笑,而窦章喉结一动,探头,薄唇紧抿,无限接近范书遇时,范平生的心像掉进寒冬腊月一样冷。
范平生几乎是立刻钻进车内,略带暴躁地关上车门,让司机开车离开。
飞车在空中划过,在云层内横冲直撞。
花房内。
范书遇看着窦章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加速。他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然而当唇瓣要相接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一辆熟悉的飞车飞向天边,于是范书遇下意识地侧过头,愣怔地看去。
窦章眸色一暗,顺势埋头在范书遇白皙的颈间。
*
飞车上。
范平生低头看着属于自己的这座城市。
他已经不指望能得到窦章了。
他在想,世界上难道只有一个这样的鬼才?
他不信。
范平生冷笑了一声。
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下一个窦章?
如果给他机会,他会愿意学着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拯救天赋异禀的怪物。
然后让怪物为自己所用。
让怪物不可自拔地爱上自己。
第243章 西西弗神话
*
3025年7月24日。
范平生从实验室出来,里面的光刻机上血淋淋一片。
“我草!”X127前来送饭,无意间瞄到实验室内的情况,震惊得手里的饭盒都差点掉地上,“指挥官,您这是?”
....在实验室杀人了?
范平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红”,笑了笑,“我研究出来的新型芯片。”
X127松了口气,“是什么类型的芯片?”
“仿生人记忆芯片。红色。”范平生在光刻机上摁了一个按钮,虚拟环境消失,他手指捻起一枚比拇指盖还小的芯片介绍,“这类芯片和以往的记忆芯片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基于它而创造出来的仿生人,情感极其丰富。”
肺城如今研究的智能芯片大多数都偏向技术类,而机器人和仿生人的制造也都是为了满足居民的需求,比如陪伴型仿生人,战斗型仿生人,这些仿生人没有丰富的情感,和人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的共情能力极差。
母脑已经有了窦章在监工,范平生则致力于研究仿生人的脑单元。
“好在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范平生笑了笑,他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芯片,眼底闪烁着光芒,“现阶段还没办法实现量产,不过这类芯片一旦大量投入,仿生人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X127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是专攻芯片的研究人员,他的专业更偏向于生物医药,所以对范平生说的话一知半解,他只是捧场地点点头:
“指挥官大人,您很厉害。”
“东西放那吧,我现在不饿。”范平生把芯片重新塞回光刻机内,电子屏幕上记录了他的研究过程和各项数据备份。
看范平生的样子,是打算废寝忘食继续精进芯片,X127走之前问了嘴:“那这类芯片有名字吗?您打算什么时候设专利?”
范平生不着急,他语气淡淡,“再看吧。”
见范平生没有要多透露的意思,X127挠挠头,鞠躬后离开。
走到室外后X127叹口气想,少主也是个怪人,科研怪人。
*
3025年7月27日。
肺城城郊。
几个烟鬼搭了桌椅,在露天环境里打牌。
其中一个叼着烟,在鬼迷日眼里眯着眼睛,往外头瞅了瞅,“你们不觉得最近这城门来了很多人么?”
“是啊。”旁边的酒还没醒,红着鼻子,满嘴都是臭气,“是来了很多。安全区越来越少了吧,物资有限。听说附近一个安全区内讧了,里面的人分成两派在抢资源,结果整个安全区的人都死光了!”
他还做出个咂舌的表情,一脸神秘。
抽烟的朝人脸上呼出一口,噘嘴:“拉倒吧,这年头哪里死了一条命都不值钱,要是像窦章那样的,死了才可惜。”
“这话你敢出去说?”旁边的酒鼻子噗嗤一声,甩出来张牌,“你也就在我们几个半截入土的混子面前敢讲两句!”
抽烟的满脸不屑,两片嘴唇磨着烟嘴儿,又呼一口:“手气真特么差。”
他骂完又道:“但我说真的。安全区出来想往肺城跑的天天都有,但最近是多得有些不正常,你看那城门排着队等待检查的拉出去都有一个连了。”
“一个连是什么?”右手边的混血不解。
抽烟的:“你甭问。问了也不懂。”
“要我说肺城对安全区来的收容度也该改一改,不知道这指挥官是怎么想的,肺城好不容易建立,现在是要做慈善啊?老子去年出门街上都没几个人,今年凌晨都跟菜市场似的,尤其我们这种郊区,这城门附近,老子随便找了个犄角旮旯想撒泡尿,结果那旮沓里窝着个流浪汉,吓得老子差点抖裤子上!”
“人太多了不好啊。”抽烟的呼气,烟圈一卷一卷往上飘,“咱们日子过得也没好到哪去,这外头的人不能严格筛选一下么,至少得是对肺城有用的吧。没用的进来打架,抢劫,前天不还有个贫民杀了人么.....怪吓人的。这都是些穷凶恶兽。”
混血也点了根烟,他皱眉嘀咕:“命运共同体么,要不然怎么说是共同体。”
“共同体那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肺城这是八方有难一方支援!”酒鼻子哼哼两声,也赞同抽烟的说的,“城市好不容易弄成,老子还想在这里安享晚年呢,可别给我弄出什么乱子。”
几个人聊着话题就飞一般过去,他们觉着没意思,反正最后还是得看指挥官的想法。
基地。
范平生坐在电脑前,捂耳接了通电话。
“指挥官,我们收到了来自庸城的回信。”局长说话放低了声音,“现在转给您。”
范平生后背都发凉。
他点开后台邮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局长继续:“按照庸城这位葛指挥官的意思,他们可以花钱买游晶,只是两座城市货币不通,总之这事有点麻烦,葛指挥官还说了,游晶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希望您能为全体人类考虑,而不要只谋求一己之私....”
局长是原封不动把邮件里的话给念出来的,念完局长就觉得悬。
对方估计是没想到,肺城这位指挥官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肺城信息怎么泄露出去的,他们不知道,但范平生的个人信息大概还没被对方摸全,对方邮件开头的敬语甚至十分严谨地用了两个词:
尊敬的指挥官先生/女士。
范平生冷笑了一声:“为全体人类考虑,不要只谋求一己之私?”
局长瞬间噤声。
范平生的火气蹭蹭往上冒:“这是求人的态度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审判我?他怎么不干脆直接让我把整个肺城都送给他?游晶是他想要就能要的么?”
局长连忙道:“是是是....这庸城的指挥官也真是不知好歹。不过。”
“不过什么?”范平生一脚踹在旁边的凳子上,凳子飞出去老远,“继续。”
局长:“不过看这封邮件的态度,对方似乎很需要游晶。而且还需要大量。”
范平生态度很坚决:“那就让他跪下来求我。”
范平生:“肺城地下有游晶是没错,但肺城现在都不算发达,游晶又是重要的末世资源,对方想要我们就给了,凭什么?回邮件告诉他,肺城不会给他们一分一毫。免谈。”
局长应:“是,指挥官大人。”
“等等。”在他要挂的时候,范平生提醒,“庸城的事别声张。”
“我明白。”局长连连应好。
范平生收回手,他手指刚刚触碰到鼠标,后头就传来道低沉的声音:“你打算瞒多久?”
范平生后背一凉,回头。
窦章静静地站在总控室的墙面旁,盯着他。
“你都听到了?”范平生皱起眉。
窦章点头:“差不多。”
“庸城?”窦章想都不用想,“肺城之外的城市?”
范平生被那封邮件弄得本来就烦躁,这会儿他脸上都是不耐,眉头紧拧,“能瞒多久是多久。公之于众有什么好处?也没意义。我们不会和庸城有接触,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窦章顿了顿,问:“庸城要什么?”
“母脑?”
范平生更是心都抖了抖,过了半晌他才缓了口气,“不是。”
“他们要游晶。”
“他们怎么知道游晶的?”窦章问。
“我上哪调查。”范平生冷笑,“指不定现在城中就有庸城的眼线。”
“边界线城门的检查修改一下吧。严审,最好是限制,一天最多不能进来超过十个人。”范平生站起身,他把桌上一叠信息卡塞进抽屉里,转身正对窦章,“你是基地黑客,游晶和庸城不用你操心,保护好母脑。”
“你要开始查内鬼?”窦章见范平生要往外走,让了一步,侧开肩膀,但他还是坚持道,“安全区入城门的检查一时半会动不了,现在关口还卡着好多人。”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范平生回于烟与否头的时候,把手腕上的黑客手环扯下来,直接砸在窦章身上,他肉眼可见地暴躁,“难道我眼睁睁地看着肺城被捅得千疮百孔?!”
窦章面色也不太好。
范平生脚步顿住,他难得看到窦章当着面和自己发脾气。
从前窦章估计是不想落人口实,所以都忍着,但今天和寻常的冷淡不一样,表情凶了,看上去更有人味儿了。
于是范平生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他分明是没有窦章高的,可站在窦章面前却笑出声:“怎么。你对城门有感情?因为你就是安全区出来的。”
窦章低头看着范平生,没什么表情,“我没私心。只是告诉你最好别在火气上来的时候做决定。城门关卡是指挥官夫妇定下来的规矩。”
“就这样。”窦章没别的话和范平生说,“我进去了。”
墙面折叠,里头忙忙碌碌的研究人员都在干着自己手里的活,窦章跨步走进去,不一会儿墙面恢复原样。
范平生盯着总控室的墙看了好一会儿,转身也离开。
*
3025年7月30日。
X城门。
和T城门不同的是,X城门正对着东方,每天都能看到日出。
一群烟鬼又聚在一起打牌。
这回酒鼻子打了个嗝,声音却很低:“草了。你们不觉得最近很奇怪么?”
混血问:“哪里奇怪?”
“听说这几天指挥官经常出现在城门附近,喏。”他嘴巴努了努,一群人顺势看去,果然在X城门附近看到一辆停着的飞车,飞车身上有肺城城标,一看就知道是基地的车。
车内下来个西装革履的少年,眉眼间已经有了沉稳的气场。
金发,黑瞳,肺城人人都认识,而且人人见到他都得鞠躬。
是范平生。
打着牌的混血点头:“我昨天也看到他了。”
“指挥官是要整顿入城关卡么?”抽烟的两根手指夹着烟,抓了一把牌,“不止X城门,我在T城门的朋友也说这几天老见到指挥官。城门有什么好看的?天天来啊。”
“窦章不就是在城门被小少主发现的么。”酒鼻子嘿嘿了一声,“缘分妙不可言呐。”
“咱们肺城放眼望去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了,但凡有点天赋的都已经在基地里奉献自我,实现社会价值。”烟鬼呼出烟圈,“生育率也低,肺城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下一个窦章。”
“仿生人呢?”混血提问,“仿生人要是有厉害的芯片,也能做好多事吧。还有现在人工智能这么发达,怎么会怕没有人才。时代在进步啊。”
酒鼻子笑了声:“不一样的。不管是仿生人还是AI,那也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玩意。上限就在那里。但是人类可不一样。”
“人类是上帝捏出来的。人类有无限可能。”
说完又打了个酒嗝,特响亮。
抽烟的往酒鼻子那喷了口呛人的烟,“耶稣基督要是知道有你这种信徒,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滚蛋吧你。”酒鼻子骂骂咧咧。
*
X城门。
守门的坐在沙滩椅上,手里在玩着魔方。
“真有意思,我花了好多钱买来的呢,要是学会了是不是能进基地?”黄头发的冲旁边的兄弟们说话,没抬眼,然而旁边没人搭理他。
黄头发抬眸,看到一道人影立在自己身前。
范平生笑:“对,学会了就能进。”
他甚至颔首:“学会了来找我,我亲自给你任命官职。”
“我草!”黄头发一个弹跳起射,他整个人都被范平生的影子笼罩着,背对着光,“指挥官大人!对对对对...对不起!”
黄头发赶紧鞠躬,“我不是玩忽职守...”
“没事。”范平生看起来好脾气地笑笑,摆手,没多说什么,他绕开黄衣服,“几个人跟我汇报,最近入城的名单也给我看看。检测都合格么?”
旁边的兄弟们也不敢怠慢了,都站起身,按照范平生的指示拿来了一堆东西。
X城门和别的城门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这里是日出之地,城门的瞭望台上重满了合成植物。看上去绿油油的,青葱一片。
大家都看出来,合着范平生估计是来监工的,他们都耳提面命地挺直了后背,一改先前的懒散样。
好在这些人休息时间休息,工作起来不敢含糊。
范平生看了半小时,确定没问题,并且每个入城的人都有踪迹可寻,报备了身份信息,才点头。
他没有着急走,极目远眺。
城门外有让贫民等待的活动区,活动区内脏兮兮乱糟糟,到处都是乞丐装扮的人,有老有少。自从范平生出现在城门,这群人就都在偷摸地打量他。
范平生冲这些人笑了笑。
夜。
同样是X城门。不知道怎么的,指挥官居然又来了。
黄头发白天才见过范平生,夜里见到了还以为是自己做梦。
“指挥官?”他犹豫。
范平生淡淡点头:“嗯。”
“您怎么...”
“我随便过来看看,你们做自己的,别管我。”范平生一个人都没带,就这么单独前来。
他好像还是自己开飞车,车上没有司机。
城门关卡的安检连三更半夜都在进行。
贫民的活动区夜间点了一盏蓝色的水母灯,明亮如灯塔。范平生本来是打算今晚在这走动走动,然后看一看日出再回去。
他很久没有和范书遇一起看过日落了。
一个人来看日出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范平生站在城门内,他背手而立。外面的贫民忍不住地打量他。范平生看上去风度翩翩,而活动区的贫民也都知道,这位就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
万人之上的大权者。
果然名不虚传,和想象中一样气宇轩昂。
黄头发见范平生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又坐了回去,他手里还在玩着魔方。
范平生站在道路中央,面前是一扇巨大的蓝玻璃般的防护罩,这是母脑衍生出来的智能城门。他静静地看着如蓝色海洋一般的防护罩,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旁人对于母脑都充满好奇,见到这充满科技力量的玩意儿都止不住地心颤,范平生却习以为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天都快亮了,天边出现了鱼肚白。
范平生听到活动区传来尖叫声。
他抬眸看去,负责安检的几个检察官也纷纷站起来。
“怎么回事?”黄头发扯着嗓子,“都给我安静!干什么呢!”
然而即使黄头发出来镇场,也没成功,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捂着嘴巴惊恐连连,范平生知道这些贫民都很想进肺城,尤其是在自己面前,除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然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下面子的反应。
于是范平生朝前走了一步,黄头发立刻窜出来拦着:“指挥官,危险!外面可没有氧气!您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他这话刚说完,贫民内就有人抱着氧气瓶猛地吸了一口,双眼发白,止不住地咳嗽。他们已经等了一天,很着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上都饱受折磨。
但是入城必须经过安检,他们无可奈何。
范平生顿住,问:“外面怎么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城门附近的沙地上出现一个不明物体,正在缓缓地朝着城门移动。外面的贫民互相抱团,如同见到洪水猛兽般疯狂地后退,后背贴着墙壁,而他们前方,那东西还在爬。
是爬。
范平生伸手摁上太阳穴,手腕上蓝光迸射。
他一下看清了地上那坨东西,智能精神体也把图像不断地放大,高清。
居然是个人。
范平生心跳骤停。
不是长着犄角或尾巴的变异体,是人类,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和意识。
因为,他头发凌乱,脸上全是血,看上去下一秒就能断气,可顽强地像打不死的蟑螂,撑着一只手臂在地上匍匐,脚没力气也不断地动着,抽搐着,看模样他应该是想蹬腿,可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想入城的贫民身上多少也会有伤口,可是没有地上那团那么严重。
范平生看了几秒就有些呼吸不上来。
是个男孩,目测十岁左右,身上衣服破烂不堪。他嘴角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如编贝的牙齿,眼睛已经废了一只,肿着,闭着,眼角渗出来血迹,还有脓,一路流到他嘴边。
他手腕细得仿佛一捏就碎,脸色苍白,手指只剩下一层皮,如一堆白骨,瘦得不成人样,沙地上出现很长的痕迹,像车轮压过的车辙。大风起时飞扬的沙能把他浑身都盖住,包裹住,让他死死地被埋在土里,然而他那双白骨般的手又挣扎着从土里冒出来,一把抓住前面的石块,使出浑身解数往前挪动,嘴角一张一闭,可能在说话。
惨,惨得让人都跟着他一起疼。
安全区出来的?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范平生的脑子彻底乱了,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肺城之外的危险和贫瘠。
范平生眼睁睁地看着那团东西从几十米开外一点一点地爬过来,他仿佛听不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慌乱的脚步,满眼都是那团血肉模糊的玩意。
这还是人吗?这真的还活着么?
“指挥官..指挥官!”黄头发的叫喊唤醒了范平生。
范平生侧头皱眉,“什么?”
“您要不要回避一下,虽然防御罩没开他肯定进不来...”黄衣服担心道。
他们常年驻守城门,见到什么奄奄一息的人都不稀奇,这会儿倒是比范平生冷静。
范平生没说话,只是站着。
防御罩外,那东西已经逼近城门,他还在挣扎着,手半举在空中晃动,一点一点往这里爬,爬到一个小孩脚边,小孩的母亲把人赶紧往后一拉,小孩大哭起来,啼哭响彻云霄,震得人耳膜疼,活动区乱成一团,有人朝着地上的东西砸石头,甚至有人想用黄沙掩埋他。
“怪物!怪物!”小孩尖叫。
这个词一下刺痛了范平生的神经。他猛地朝着小孩看去。
地上的那团就在此刻,用最后一口气扒拉到一个老者身上,吓得老人家当场失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滚!!!滚开!!!”
“滚开,滚开!滚开!!”旁边的人也不断挥舞手臂,下巴都快吓得掉地上。
只见那怪物用鲜血淋漓的嘴叼上了老者的氧气瓶,也不管唾沫鼻涕还是别的液体混杂在一起,就着氧气瓶猛地吸气,大口大口,仿佛要把瓶子都给吞到肚子里。
“啊啊啊啊怪物!!什么东西!!!滚啊!!别碰我!!”
范平生听着这些声音,他突然伸手,说:“丢一个氧气瓶出去给他。”
什么?
几个检察官站在范平生跟前,回头时满眼都是错愕。
“要我再说一遍?”范平生道。
黄衣服立刻从储备仓里拿出来氧气瓶丢出去,那怪物嘴里发出低吼,像条狗一般冲着氧气瓶就摇尾乞怜,飞扑过去一把抱住,猛地往嘴里嘬!
他看上去疯疯癫癫,离死只差临门一脚,瞳孔涣散,无法聚焦,口中流血,吐白沫,喉咙里还发出原始猛兽般的低吼,嘶哑,怪诞,荒谬,让人骨寒。
范平生看不下去,他皱着眉,强行压住心里的某个念想。
不能。
他不能。
这不对。
命运是在戏弄他。
但是..
但是......
范平生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转身要走。
“救救我....”
范平生猛地睁开眼,整个人如遭了记惊雷般僵在原地!
他霎时间回头。
小怪物趴在地上发抖,用已经露出骨头和青筋的膝盖颤巍巍地跪着,把脑袋埋在胳膊里,双手合十低着额头的,沙哑重复:“救救我....”
带着哭腔,哽咽,声声泣血。
范平生的心止不住地狂跳,他突然抬手。
如大海如苍穹的蓝光闪得人张不开眼,面前的防御罩瞬间消失。
人群躁动,几个检察官拔出枪抵住前方贫民们的额头,让这群人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擅闯城门。
而跪在正中心的怪物涕泗横流,一点一点朝着范平生爬过去,爬到他脚边时说:“救救我.....”
他边说话边吐血,喉咙如刀割。
范平生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人的脸抬了起来,逼得对方和自己对视。他静静地看着这张脸。
“入城门是有条件的。”范平生说。
他把黄头发玩的魔方拿了过来,丢在这怪物的脚边,“试一试。”
如获至宝,如枯木逢春,如天降甘霖。小怪物不断发出咔咔的声音,范平生没有给他水和食物,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死神在朝他招手。
“救救我....”他又哭着低吼着,疯了般地蜷缩成一团。
然后,命运的齿轮转动。
小怪物手里的魔方“咔哒”一声,开了。
范平生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心也如炬火,热烈燃烧。
接着,范平生把地上的人打横抱起。
大漠黄沙里,命悬一线里,呕心沥血里。
范平生说:
“这小孩,我带走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怀里的小怪物猛地抽搐一番,如被抽了魂,昏死过去。
范平生咬紧牙关上了飞车,带人直奔医院。
*
去哪里找下一个窦章?
他清楚地知道命运一定是在玩弄他。
飞蛾扑火不得善终,可是范平生无法自拔。
第244章 恻隐
*
3025年7月31日。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滋长,膨胀,张开獠牙,吮吸/精血。
破晓,肺城中心综合医院。
“指挥官亲自抱着过来的,快点过来搭把手!手术室准备好没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走廊上怒吼,“拿十支营养剂过来!生理盐水!还有特效控制药!别磨蹭了!闲杂人等不要靠近手术室!时间不等人!”
被他这么一吼,走廊上来来回回地穿梭着人影,每个人都焦头烂额,担架上面目全非的小孩紧闭双眼,即使失去意识也似乎十分痛苦,额角上全是汗。
范平生站在座椅旁等着,他的出现让整个综合医院都震惊万分。医生以为范平生生了病,指挥官要是出事整个肺城都得抖三抖,然而范平生怀里抱着个看上去已经死透了的小孩,命令他们全力以赴抢救。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
综合医院但凡不是正在进行手术的医科大腕都被叫来,一窝蜂地挤进去。他们给床上的人打了特效药,濒死之际还用上除颤仪。
手术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范平生忽然像虚脱了一般落回座位。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能不能活下来,要看这小孩的命。
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这孩子究竟是从哪里爬过来的?安全区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分明已经要断气,可还是一点一点地朝着肺城靠近。他就这么怕死么?就这么不甘心死吗?还是别的什么?
范平生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他双手撑着下巴,过往的人都恭敬地冲着他鞠躬行礼,范平生没有给任何回应,只是放空目光,发愣。
很快走廊上响起脚步声,X127火急火燎地冲来,脸上带着惊恐:“指挥官!您...您怎么!”
范平生抬眸看他,这会儿已经恢复一脸平静,他甚至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X127跟着他一块儿坐。
X127哪里敢不从,一屁股就粘在坐垫上。但他嘴巴闲不住。
“指挥官,您知道吗,基地一听说您来了综合医院,就全乱了套!但他们手上都有事情在忙,我说我过来看看,您没事吧?我得给他们交代...”X127平时负责送饭,越来越像老妈子,一张嘴就停不下来。
范平生问;“你看我像有事吗?”
“听说您救了个小孩儿?”X127直截了当。
范平生点头:“是救了。”
“现在在里头。我等结果,结果出来我就走。”范平生心里一阵烦躁。
他想的是,好不容易让他遇到了可能成为下一个窦章的人,可是身为肺城的中心指挥官,他仍然有优先级绝对高于这小孩的别的事情得去做。
X127面带忧愁:“但是...”
他话说一半。
范平生侧眸,示意继续。
X127只能带着基地一众同事们的期许,以下犯上地问;“您是肺城的指挥官,您不应该随随便便靠近外面的贫民,而且还是没通过城门检测的贫民...万一他们身上带着传染病怎么办?您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
他这话说得还是委婉了,范平生知道,如果要让基地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当着面他们说得会比X127狠一万倍。
范平生淡淡:“我知道。”
“说完了就陪我一起等,我现在没精力说话。”范平生一脸很疲惫的模样。
X127坐在他身边,正在偷偷地看范平生的侧脸。
X127想,少主和小少主长得还真是像。太像了。如果不是小少主现在有了义眼,还留了长发,那他们还是没办法分清两人,只要两人重新开启“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哎。”X127叹了口气。
晨曦的光从医院的走廊打下来,他们从天亮等到日上三竿,而手术室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范平生的太阳穴忽然突突地跳。他站起身,看着窗外,今天天气不好,已经有了乌云,窗外雾蒙蒙,压得人心烦气躁。
他揉着太阳穴,X127却吸了吸鼻子,皱眉:“指挥官,您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奇怪的气味?
范平生刚刚想扭头,一道紧急如敲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警报】
【检测到不明物体入侵,非肺城体系,正在锁定位置。】
范平生的心跳骤停,他瞳孔猛地抖了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手脚逐渐发冷。
“指挥官?”
“指挥官?!”X127察觉出范平生的不对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而范平生回过神之后一把拽住了X127!
范平生的瞳孔紧紧地攫取着面前的人,仿佛要把X127给生吞活剥,他开口时声音低得吓人,甚至还微微发颤:“你现在立刻回基地...”
范平生这句话才刚说完,手术室内的红灯灭了。
一阵诡异的气息笼罩在肺城中心综合医院内,楼上楼下都传出奇怪的动静,正在赶下一个手术的医生捂住耳朵,说了半天的“喂?”,那头却没有任何回应。
医生皱眉,脚步顿住,奇了怪了,他不是在打电话么?
断网了?
信号不好?
还是什么情况?
医生云里雾里,而他和在走廊中央的范平生对上视线,刚要走过去问问指挥官,是不是和自己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他左手边走廊上的玻璃窗却如被什么东西一拳干碎!
“哐当!!——”
“啪哒——”
“砰!!!”
玻璃爆开,带着火光,刺鼻的如腐朽尸体的臭气直往人鼻腔内钻!
医生白大褂上瞬间沾满了玻璃碎渣,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视线中有一道黑影,插在他瞳孔正中。
“啊!!!!”医生的惨叫声能把房顶掀翻,然而他叫完,后背抵着墙壁,他颤抖着手指,整个人都蜷缩在墙面旁边,如同一只暴跳如雷的苍蝇,他扑腾着,甚至试图往墙壁上爬,手才刚刚举起来,病去抽丝般两眼一黑。
他的左眼眼珠子被方才飞出来的玻璃片给扎穿,瞳孔爆裂,血水不断地从眼眶内喷涌而出,脑神经一抽一抽地疼,让他感受到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胜过女子分娩的痛,痛完他的一生就结束了。
医生双腿跪在地上,呈一个叩首投降状,毫无生机地匍匐在地,直勾勾地摔下去,脑门着地。这力道让他的脑袋也被砸出血,一大滩圆圈的血水在地上蔓延开。
死亡只在一瞬之间。
他呼吸停止后,范平生手里还攥着X127的手腕,两人均是愣怔在原地,没人反应过来。
他们身后,另一侧的玻璃窗居然也开始爆裂!
噗叽啪嗒的声音此起彼伏,医院内响起尖叫,脚步慌乱,楼下发生踩踏事件,一群人乱糟糟地到处乱窜,而范平生耳边响起精神体的低语,手腕上的蓝光也在他没有主动催发的情况下迸射出流萤,这次的光芒却是带着危险的。
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在范平生刚要松手,把X127一脚踹开的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警报】
【已精准定位不明入侵物体的坐标】
【在您的...】
【正前方。】
精神体刚刚播报完,范平生手腕上的蓝光就充盈在他四周,火速聚拢成一个圆圈,把范平生牢牢地笼罩在里面,但这自我防御机制并不是无敌的,圆圈所能笼罩的范围很小,几乎只能容纳两个成年人,而范平生在看到眼前充盈着如大海般的蓝色以后,下意识地一伸手,把旁边还杵成木头的X127一把拽到了自己身边!
这一拉,救了X127一条命。
“砰——!!!!”
手术室的大门从里面被轰开,当范平生眯着眼睛看到里面的浓烟滚滚时,他忽然明白X127口中所说的古怪的气味究竟是什么了。
手术室内大火已经烧了起来,但奇怪的是医院内的防火系统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范平生自己也是黑客。
他从小跟在父母身边研究母脑,精神体,系统,他知道,如果医院的防火和方才医生的电话都同时出现问题。
那只有一种可能。
肺城大街小巷内由母脑链接的智能系统,被黑入了。
有人在试图干扰这座城市自上而下的电子运行。
更让范平生头皮发麻的是,面前,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里,居然出现了几个将近三米高的身影,它们能把天花板给撑爆。
X127差点直接跪在地上,他两腿颤颤:“我草这他吗的是什么鬼东西!”
平时的素养礼仪统统丢到垃圾桶,尽管还当着范平生的面,可这会儿他满嘴都是粗话:“卧槽.....!吗的!”
重装机甲的双目闪烁着红光,看上去是在暴走状态,范平生粗略地数了数,只有十几个,可是这十几个机甲他从未见过。
闻所未闻。
不是肺城的东西。
绝对不是。
如果是肺城的机甲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这些玩意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医院内的?!从天而降?!不可能!!
范平生的喉结都滚动不了,他屏住呼吸,被精神体保护着,脑子里不断响起警报声,紧接着范平生好像被人一棒槌敲醒,在看到重装机甲绕过他往医院楼下和楼上走去时,他捂着耳朵:“窦叔!”
这声窦叔刚刚喊完,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地从范平生的两侧冲出去,直接在高空急速下坠!
范平生猛地回头,X127也眼睁睁地看着重装机甲如不死之身般降落在地,在地面上踩出蘑菇云般的尘埃!
尖叫声再次爆起,它们的手臂变成了枪炮的模样,只要看到人就扫射,没看到人,则一座一座大楼地轰。
“....”X127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他很希望这是一场梦,他希望自己能快点从这场惊世骇俗的噩梦中醒来。
范平生捂着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回话。
在这一刻他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在提醒他。
范平生,动一动。
别再站着了。
你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肺城现在需要你。
别再傻站着!
....勇敢一点啊!
范平生眼角流下来两行泪。他从没想过自己上任不到两年,肺城会迎来史诗级的灾难。而且,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灾难似乎是他引发的。
当范平生咬紧嘴唇,眼泪在脸颊上盘亘时,周围刺鼻呛人的硝烟终于稍微散去,而手术室内,满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一个抱着手臂,手背上还扎着针在输液的男孩却直勾勾地看着范平生。
室内室外,四目相对。
他看到范平生在哭,范平生也看到他在哭。
X127彼时已经用临时设备和城门附近的人联系上,手里粗糙的对讲机里响起磕磕绊绊的声音:“报告——报告——”
“救命,啊!!”尖叫又四起。
“报告....检测到大量机甲在朝着肺城城门靠近,大量,乌泱泱一大堆!”
“报告...城门的防御罩失效了,外面的贫民都一个劲地往里跑,我草!他吗的...什么,吗的!老子的秋裤你也抢!你奶奶个腿的给老子滚回来!”嘈杂一片。
“报告!变异体闻着血腥味来了,现在整个城墙都爬满了东西,我们的炮台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信号似乎紊乱了...请问是不是母脑出了问题?!请求回答!”
“什么?那是什么?”
有个人的声音很虚弱,可是因为声音偏细,说的话倒是让在线的每个人都听了个清:“我看到..我看到一个贫民被从肺城城区冲出来的一个人咬住了脖子,然后...然后他蹲在地上不动,现在...现在..”
“现在什么你说啊?!”有人催促。
那人轻声细语,说的话却让人两眼一黑,彻底绝望:“现在...被咬的站起来,疯疯癫癫的,脸上长了奇怪的东西...手臂肿得比他人还胖...他一直,一直在咳嗽...好,现在吐了一口血...啊!!!”
这人尖叫。
“你他妈的鬼叫什么?!”
这人颤抖:“....这血是,是绿色的。”
这下对讲机所有频道内的人都沉默了,X127就在范平生的身边,范平生听得一清二楚。
“是病毒。”范平生看着X127手里的对讲机,道,“是瘟疫。”
“肺城没有这样的瘟疫。”范平生眸色很冷。他作为中心指挥官,对这种事还是很了解的。
【为您检测到病源所在地..】
手腕上的蓝光就像牵引绳,在空中一路蜿蜒,穿过那扇已经被重装机甲一脚踩平的手术室大门,然后牵到了手术床上男孩的手心。
这条线的尽头是那个男孩,起始点却是范平生。
这条线就好像在提醒范平生,他是祸端,是病根。
而范平生没回头,他已经迅速从巨大的震惊、悲怆和惊恐里回过神,用中心指挥官的身份命令道:“X127,你立刻回基地,向全程发布通告,声明,研究基地全体人员以及边防骑士将会誓死守护城邦。普通居民请到基地设立的安全点避难,立刻让骑士对群众进行疏散...”
X127深呼吸一口气,也算是给自己壮壮胆,他调头就走,从窗口飞了出去纵身调下,无人驾驶的飞车从医院顶楼的停机坪落下,稳稳当当地接着X127在空中划出凌厉的云线。
大军压境,边界线已经崩溃,范平生能听到远处如波涛般不绝的炮火声,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愤怒,羞愧,他觉得自己没脸面对肺城的百姓,面对父母,面对自己的亲弟弟,面对窦章。
范平生往前走,精神体的光芒就跟着他,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当范平生走到室内,血腥味直冲天灵盖,差点把他头盖骨都掀翻,而他戴着白手套的手直接掐上了床上人的脖子,大力收紧。
“谁派你来的?”范平生目光冰冷至极,压着声音,胸腔怒火熊熊燃烧,“庸城想做什么?”
“咔....”被范平生直接从床上提起来的,刚刚做完手术,连呼吸都带着锐痛的男孩瞪大眼睛,绝望又充满哀求地看着范平生,他眼睛都开始发白,眼球止不住地上翻,但在范平生就要把他掐死的时候,男孩却拼了命地用手搂住了范平生的脑袋。
他凑上去,做了个让范平生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举动。
他亲了范平生的额头。
然后是鼻子,再然后是唇畔。
“救救我....”他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恐惧,眼泪哗哗地流淌,睫毛都被打湿。
肺城医学技术好,手术似乎是已经完成,只不过在完成之后,这小孩不知道做了什么,把手术室内的医生全杀了。
地上全是尸体。
四分五裂,没有一具全尸。
范平生手心力道不减,心却在狂颤:“这些都是你做的?病毒是你带进来的?重装机甲也是你搞的?”
男孩抱着范平生,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拼命地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身上有这些!我不知道!”他似乎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他死死地盯着范平生,原本受伤的眼睛已经能睁开了。
在看清对方漆黑的瞳孔的一瞬间,范平生想的是。
他没有重瞳。
只有重瞳才是天才吧?
范平生内心惊疑不定。但他手上的力道松开,男孩跌坐回手术床上,他双手撑在床畔,摇摇欲坠,看上去一碰就要碎了,范平生这时候才发现,他没穿裤子。
而在股缝之间,有绿色的粘稠的液体。
范平生瞳孔猛地一缩。他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地上,手术台上,甚至是备用医药箱内都有这样的液体,这些液体里....有很小的虫子在蠕动。
【宿主。】
【已连接手术室内云台,已为您修复手术过程。】
【...患者体内被大量塞入不明胶囊,经检测得知该胶囊内孕育着蛊虫。且患者肛/肠内被塞满另外一种胶囊,该胶囊镶嵌的技术芯片能让重装机甲躯体化,自由伸缩。这项技术肺城没有,初步判断来自外区。】
范平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居然是庸城的一场阴谋。
用一个十岁孩子的命撬开了城门的防御,固综合医院为圆心,不断地往外扩散,再以疯狂渗透的方式,开始侵略这座城市。
这不可能。
范平生震撼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此刻已经忘了呼吸。
而男孩从此床上爬了下来,他跪在范平生的脚边,用范平生这辈子都没听到过的,凄惨又可怜的哭声,颤抖道:“求求您....救救我...”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有这些...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边哭边拽着范平生的裤腿。接着,他接着范平生的力道站起来,伸手揽上范平生的脖子,把范平生拉得不得不低头。
他又吻上范平生的脸颊,把范平生方才的泪痕吻干净,继而颤巍巍道:
“先生...求求您..”
“拜托了....不要杀我...”
他急剧咳嗽,咳得眼角又喷涌出泪,孱弱,病恹恹,楚楚可怜。
“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此熟练的讨好。
这是天生的,还是被谁调教过?
不管是哪一种,不可否认的是,范平生在这一刻,居然被他吻得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
他意识到面前的男孩不简单。
不仅仅是身份不简单,心也不简单。
范平生下意识地揽住了面前的人。手心一片柔软。
这小孩的腰细得不盈一握。
他有一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虽然不是重瞳。
范平生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小孩在城门处解黑客魔方的场景。
他曾经发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比他的亲弟弟做得更好。
如果此刻是范书遇站在这里,而面前的人是窦章。
他亲爱的弟弟会怎么做?
半晌,范平生说:“可以。”
“我不杀你。”
..
第245章 Hard Knocks
*
基地。
一团乱麻。
匆忙奔跑的人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还没站起身就被人一脚踩在背上:“草!!”混乱之间也没人能听到他这声怒吼,旁边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手把地上的人拉了起来,X127朝着摔倒的人点头示意,转身看着基地内鸟兽状的浆糊样,满头都是汗:
“大家冷静点!”
他是按照范平生的指示赶回来下任务的,广播电台此刻已经响彻寰宇,在肺城的大街小巷内播报了当前的情况:
“各位居民请紧急避难,各位居民请紧急避难!”
“肺城被敌人入侵,重复,肺城已经被入侵,电子设备出现失灵,通讯信号受损....”
“请居民紧急避难时佩戴防护口罩和无菌服,肺城出现大量瘟疫病毒!”
广播不断地回响,X127站在研究基地高塔的正门口处,他想破门而入,门却忽然打开,里面冲出来一大堆穿着白大褂的人。
“怎么回事?!”X127抓住其中一个,瞪着眼睛问。
被他抓住的研究人员似乎被什么东西呛到,他捂着嘴巴猛烈咳嗽,边咳嗽边结巴:“草!草!特么的...母脑扭曲了!它攻击我们!草!母脑周围全是电!根本靠近不了!高塔里面起了大火!还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像丧尸的玩意只要看到人就开枪!还咬人!生咬!”
他话刚说完,里面跌跌撞撞又冲出来个白大褂,与别人不同的是他后脖颈上少了一块肉!X127看得眼睛都瞪直了,如果不是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真想伸手接住自己将要掉下来的眼珠子。
“我草!!跑!!!”这人反手抓住X127的手,把他扯到一旁,后头那个脖子没了块肉的直接扑上来,在后面狂追,嘴里留着口水和血,喉咙里发出猛兽的低吼。
“...那是什么东西?”X127后背都发凉。
前头牵着他的白大褂呼吸不上来:“和变异体没什么区别的,已经完全丧失神智,绝对是病毒,绝对。还是会他妈传染的,只要接触就感染!”
“那怎么办?”X127在这危机逃亡之际问了个带着蠢气的问题。
白大褂甩开他手呸了两声:“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要知道如果这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病毒,即使是肺城在安定环境下让科学家生物家们去研究,至少也是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还不一定成功!上一次疫苗研发花了多久时间?!半年!半年时间做了上万次实验才提取出来特效控制药!”
“他吗的是哪个畜生搞出来的病毒?!”白大褂带着X127一溜烟跑出基地,基地里到处都是惨叫声,里面已经逐渐被攻陷,一个病毒传染两个,两个传染四个,他本来想上X127飞车,却忽然站在原地愣住,接着一脸绝望地哀嚎,
“靠!真特么撞到猪了!”
旁边路上窜出来个同样神志不清的,嘴里嘀嘀咕咕嘴角还冒血的,眼睛都泛着红血丝,血还是绿色,他朝着X127两人就狂奔而来,像条狗一样四肢撑在地上,奇形怪状,当那东西张开血盆大口要咬上白大褂手臂时,X127一把从后背掏出枪扫射!
“砰砰砰砰砰砰!!”
怕自己一枪打不死,X127连开数十枪,直接把弹匣里的子弹给打空,前面那怪物浑身都是洞,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就这么四分五裂地掉在地上。
他即使倒在地上碎成几块肉了也在抽搐,眼睛还在止不住地转动,死而不僵。
X127的脸色当场黑了,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基地怎么会有这些玩意?
X127在来的路上分明看到只有医院附近才有的。
广播还在播报,因为信号不好,一直卡顿,发出滋滋的声。
X127用对讲机试图联系边界线的骑士团,他才刚低头就感觉到后背一阵诡异的寒冷,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这一回头吓得当场大叫出声。
他们没见过的,不属于肺城的机甲居然已经逼近了基地,此刻X127面前就是庞然大物,对方抬脚就能把他给踩死!
“上车啊!”白大褂猛地拉开飞车车门,他还算是冷静并且保持理智的,没有直接把飞车开走,而是十分有良心地叫醒了在原地发愣的X127。
X127猛地后退掉头就跑,冲到车里“砰”一声带上车门,狂摁操控台上的按钮。
飞车腾地而起。
“我草!”白大褂感受到爆裂的声音以及紧随而来的震动,这辆飞车的半个身子直接被导弹给打得只剩下一半。
车上两人同时回头,看到地下的机甲正在无差别地炮轰基地,对天上也抽空来了几发。
“他吗的这还是个海陆空战士?”白大褂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话。
X127已经面色铁青,他的飞车被轰掉一半,两个人连车窗和棚顶都没有,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感受着高空的狂风,吹得他们嘴巴都呼噜呼噜地抖动。
X127踩死油门加速,在空中破云层逃亡。
被X127放在座驾上的对讲机这时候响起:
“喂?喂?!”
“已调用肺城储备军!重装机甲已就位!各位跑到空旷地带避难!各大防空洞也已开放!”
X127怒了一嗓子:“知道了!”
肺城不是没有军事防御武器,像刚才地上的那种庞然大物,他们多得是。
会如此狼狈的原因,是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就像一盘散沙,在一个最为平静的日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和烧杀掠夺给打得魂飞魄散了。
甚至对方不止是动用了军事武器,而且还他吗的敢放病毒。
“这特么是生化危机吧。”副驾驶座的白大褂摘下黑客眼镜,脑门全是汗,现在还心有余悸。
而且,更莫名其妙的事,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
按理来说如果母脑存在的话,没有指挥官的准许和城门关卡的放行,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但是这些玩意到底是他吗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X127在开车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目光微怔,脑海中划过一个身影。
如果说谁最有可能给肺城带来这样史无前例的灾难,那只有可能是那位没有经过城门检测却直接入了肺城的人。
X127简直不敢往下深想。
...吗的。
那他吗的可是中心指挥官亲自抱回来的小孩。
*
肺城中心综合医院。
范平生阴沉着脸从医院内走出来,他身上有蓝光包围,然而这蓝光现在有不有都不重要了。因为整个医院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片血迹。
地上全是尸体。
范平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自他出生以来就在父母的羽翼下被庇佑着长大,父母双亡后他很仓促地进行了继任仪式,还未成年就当上了科技巨城万人之上的中心指挥官。
可是如今,他把他的城市害成什么样了?
范平生单手抱着小孩,小孩趴在他肩膀上,眼泪都打湿了范平生的制服。
甚至,范平生能感觉到,在自己代表着指挥官身份的胸前的铭牌上,传来心跳声。
是怀里的人在发抖,在害怕。
他的心跳很快,快得不正常。
街道上,重装机甲已经炮轰过的街道破败不堪,百米高的楼尽数坍塌,到处都是火光,尖叫,还有挣扎着想从废墟里站起来的居民。
“妈妈!!!”脸上全是灰的小女孩一瘸一拐地跑到角落中,试图掰开沉重的瓦片和合成材料,把被埋藏在里面的女人给拉出来,“妈妈...妈妈!”
然而女人的双目已经开始失神,嘴角流着绿色的血液。
她也中病毒了。
下一秒,女人猛地从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探出脑袋,一口咬在了女儿的耳朵上,硬生生地把女孩的耳朵给咬了下来!
“啊——!!!”尖叫传出。
可持续了不到三秒钟,那尖叫戛然而止。
女孩跪在地上,分明耳朵还在流血,红色的,可十秒后那伤口处开始流脓,血液也逐渐变成了绿色,她双手撑在地上发抖,喉咙里发出低缓的怒吼,慢慢地,她转身,在看到远处街道的小卖部旁还有个正在躲躲藏藏的男人后,四肢并用,如鬣狗般朝男人奔去!
她一口咬在男人的小腿处,男人发出惨叫。
范平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石化了,他满脑子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浑身仿佛触电,手臂的青筋暴起,脑后传来钝痛,心尖都在发着抖地疼痛,像被人硬生生地用刀子刮开了大口,放血。
他又流下来两行清泪。
基地启用的军事机甲已经出征,地面上传来噔噔噔的狂响,甚至因为机甲沉重的脚步而出现抖动,像地震余波。
范平生感受着这如惊雷如鼓点的机甲脚步,他看到带着肺城城标的机甲从自己身边路过,却还因为安装了AI而检测到范平生,对着范平生匆匆忙忙地鞠躬行礼。
它机械电子音响起:“指挥官,请您立刻避难,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范平生听到这句话,连抱着小孩的手臂都收紧。
这是他一人的错,可是整个城市都被他拉下了水。
甚至他们还不知道。
还要对着范平生鞠躬。
地上躺着的这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几乎都认识,都很眼熟,肺城城区居民不多,范平生和范书遇小时候又经常巡街,他们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店铺,每一个人,甚至细化到每一块砖,每一片土地都带着情感和不可磨灭的记忆。
这些都是他的城民啊。
范平生极目远眺,他看到远处的地平线附近,那高耸的城墙也开始坍塌,长着尾巴和犄角的变异体如蚂蚁一般,一窝蜂一窝蜂地越过城门跳进来,边界线附近的骑士团手里拿着枪,挨个地扫射,基地黑客启动了临时修复系统,这会儿城门附近的炮台已经能重新运作,满天的火光窜得比人还高,把生命和文明都裹挟其中。
“砰!!”
“突突突突突——”
扫射的枪声在刀光剑影里掠过,隶属不同阵营的机甲正面硬刚,范平生看着它们把本来就已是一片废墟的建筑残渣踏得只剩一片铁甲,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办。
即使肺城能从这场侵略中侥幸存活下来,他又要用什么颜面面对肺城的居民?
这些已经死了的人,他用什么给他们苟活的家人交代?
任何一双目睹了这场灾难的眼睛倘若在战后注视着他,都会让他从此抬不起头。
如果爸爸妈妈还在的话,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要用小部分人的利益换取大部分的利益,世人会怎么选择?
所以肺城在庸城的眼中,是小部分人么?
肺城必须要为庸城提供游晶,否则这些染了病毒的怪物就会把庸城吞噬。
而他们拒绝给庸城提供游晶,庸城就把这些怪物投放到肺城来?
这是所谓的以小换大么?
短短半分钟时间里,范平生一个人站在已经无一人存活的肺城中心综合医院门口,站在带着火星却还是冷如利刃的寒风里思考。
思考了很多。
一帧一帧画面在他脑子里播放。
不过很快他惊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因为肩膀上的小孩动了。
他大概是感受到了范平生此刻的绝望和悲怆。
一旦变异体入侵了肺城,一旦病毒在如此残暴的攻击里肆意扩散,即使他们打赢了这场保卫战,又能活下来多少人?
在看过手足自相残杀,亲人互相撕咬后,活下来的人还能轻松地笑吗?
活下来的人又能健康多久?
这些病毒究竟是什么成分,他们都不知道。
有没有治疗的办法,他们也不知道。
如果在战后想要重建文明,需要花多长的时间?
其实在此刻范平生已经意识到了。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
但是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肺城必亡。
无药可救。
无力回天。
束手无措。
他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先生?”耳边传来虚弱的呢喃,细若蚊声。
范平生整个人一激灵。
感受到范平生的难过,小怪物伸手抱住范平生的脖子,他的眼泪蹭在了范平生的脸颊处,他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抵触范平生的颧骨。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我有这些东西,我不知道我身上带着这些..我只是想活下来,我只是想活下来!”他越说越失声,情绪激动又颠簸,尽管嗓子已经哭哑,可还是歇斯底里,眼睛红肿,“他明明说过放我走的,他说过放我走的!他说让我来肺城,肺城有善良的指挥官,有善良的居民,他说你们会接受我的....他说你们会的....”
“我昏迷了..我昏迷了!我不知道在我昏迷期间他对我做了什么,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丢出了庸城...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求求你了..我没有骗你..”
他边哭边说一些范平生闻所未闻的话。
在这只言片语里,范平生只觉得一阵耳鸣,而小孩还在哭,哭得涕泗横流:
“都是我的错..先生..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害你们...我没有想过害你们!我不知道会这样...”他哽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满面,颤颤巍巍,并且反复陈情。
“别杀我..别丢下我...先生..”他抱着范平生,感受着面前人的体温,香气,甚至感受着面前人摇摆不定的心,绷断边缘的神经和麻木绝望的情绪。他知道面前这个救了他命的神明在难过。
范平生救了他,却害了整个肺城。
所以范平生难过。
小怪物手握成拳,指甲在掌心掐出血,他不断地抖,抖成筛糠,“先生...”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他像发了高烧一般低喃。
范平生听着肩膀上靠着的人一连说了几十句对不起。
他只是试着求得生存。
“指挥官大人!”半空落下来一道喊声。
范平生条件反射地僵硬地回头。
X127把飞车停靠在路边,白大褂双目无神地靠在座椅上。
“他死了。”X127没等范平生询问,就垂眸道,“被不明机甲的子弹贯穿了心脏。”
而X127的手臂也都是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漏。
他在赶来帮范平生的路途中又遇到了机甲,它们抬手就是对着空中的飞车一顿扫射,在枪林弹雨里X127已经拼尽全力地躲藏,可还是不幸中弹。
唯一幸运的是,他受的不是致命伤。
范平生听到这句“他死了”,毫无反应,只是收回视线,看着X127。
X127面色复杂地盯着范平生肩膀上的人,这小孩在见到自己以后惊恐不已,死死地拽住了范平生的衣领。
刚才小孩说的话,X127基本都听到了。
他站在两人面前,微微拧眉,看着地面,并没有直视范平生:
“指挥官大人。”
“您....”
“为什么不杀了他?”
X127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是不解。
非常地不解。
他作为基地的研究人员,在受任的那一日就发过誓,誓死效忠基地,誓死效忠指挥官,誓死保护母脑。
所以他不会在这种时刻带着个人情绪,对指挥官指指点点。
但他心里定然是有气的。
范平生淡淡地看着X127,在漫天炮火和硝烟里,范平生笑了笑说:“他说不想死。”
“我也不想杀。”
“....”
X127嘴角抽搐:“就...这样?”
范平生说:“就这样。”
X127在这一瞬间有些不懂范平生了。
但他点头:“好的,这件事情先往后放放。指挥官,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肺城散步在各地对居民进行救援和搬出来临时设备,藏在防空洞里修复城门防御罩bug以及母脑震颤的研究人员们都在等着范平生的指令。
范平生忽然伸手一抛,朝着X127丢出去一个东西。
X127条件反射地接住。
他摊开掌心一看,眼睛都看直了。
躺在手里的居然是一枚芯片。
而且是红色的。
这就是之前范平生在实验室内弄出来的新型芯片。
“....指挥官,您这是?”X127问。
范平生的手忽然抚上了肩膀处小孩的后脖颈。
他手腕上的蓝光再次迸射,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场。
那蓝光在接触到小孩耳后的接口后,带出一连串火花,滋滋冒响。
紧接着,小怪物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脑袋直接砸在了范平生的脖颈上。
范平生从小怪物的接口里抽出来一枚定位追踪器,还有一个针孔摄像机,丢在地上一脚踩碎。
“手段真卑鄙。”范平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碎得稀巴烂的玩意。
范平生重新看向X127道:“你带着这个芯片立刻去找窦良辉。告诉窦良辉,我要给他下绝对命令。”
X127瞳孔震颤。
范平生继续:“不管路过多少尸体多少还在挣扎的幸存者,请副指挥官都置若罔闻。让他马上带着基地高级黑客,还有范书遇,离开肺城!”
“...什么?”X127的心都揪了起来。
范平生用近乎强硬的,冰冷至极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X127:“告诉副指挥官,请他务必保护好我弟弟,并且立刻开车从T城门离开。”
“.....什么?!”
范平生打断,眸色更沉更冷:“让他们去附近的安全区,能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能活下来!实在不行就往庸城跑!这座城市胆敢用这样的方式挑衅我们,我们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跑,让副指挥官带着范书遇跑,跑得越远越好,我们不能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不会有结果的!”范平生几乎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我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这座城市我来守。窦良辉不是深受我父母提携么?现在是他报恩的时候了!让他带着范书遇跑!然后给我活着!”
X127也是急了,张嘴道:“可是外面没有氧气,而且全部都是变异体,副指挥官就算带着小少主离开也不可能活下来的.....庸城?!那是什么?!在哪里?要多久才能到达?!指挥官您!”
范平生怒吼着打断,他一巴掌扇在X127的脸上。
这清脆的响声让X127瞪大眼睛。
“你要我给你跪下吗?”范平生问,“事实上,即使留在这里他们也是死路一条。你心里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X127震惊地捂着脸,嘴唇都发颤。
范平生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这是命令。”
第246章 巨变
*
范书遇原本坐在植物工厂的温室大棚前,这里有一长串的台阶。
他从创建工厂后就经常在这里发呆。
这里的风景很好,风吹时让人心旷神怡。
T城门的小山包一如既往地伫立在那,岿然不动。
身侧,黑发的男人盘腿坐着。他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和范书遇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各干各的事。
窦章这两天倒是经常来找范书遇。
上次窦章靠在范书遇颈肩要说未说的话,要做未做的动作让范书遇魂不守舍了很久。但最后窦章只是直起腰,冲他笑了下。
气氛被打破后,他们没有继续那天的交流。
范书遇手里抱着一,两盏水母灯在他头顶环绕。
晨光已经从天边破入,水母灯悄无声息地游动,没有散发光芒,好像只是范书遇养的两条电子宠物般,跟在范书遇身边。
现在范书遇的金发已经到了肩膀那,他的义眼在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琉璃色,澄澈清明,瞳孔内还闪烁着细碎斑斓的光晕。
“你今天不用去基地吗?”范书遇侧头问了句。
窦章手里在把玩着黑客魔方。
他现在能解的代码已经高级到超出常人的范畴,基地内没有魔方能难倒他,所以这魔方是窦章自制的。
他自己给自己出题。
闻言窦章笑了声:“不用。我还在休假。”
而后窦章的喉结滚了滚。
他似乎有话想说。
他想问问范书遇,是不是经常偷偷地跑到自己的房间来看自己,又为什么要来看
只是因为担心他的重瞳有排斥反应,还是抱着别的私心。
可他又想起范书遇在温室大棚内错开自己视线,眼底带着愣怔地看着远处的情景。
窦章又有些问不出口。
现在,他已经和那天夜里范书遇的影子一样高了。
他可以喜欢范书遇了。
但是,他不敢说。
3025年7月31日。
大棚内的电子钟开始播报时间,天气,湿度,以及工厂所种植植物的生长情况。
范书遇正打算绘制新的培育方案,看看还能不能大规模地种出玉米,一阵邪风突然呼啸而起,吹得他金灿灿的发丝都挡住了视线。
范书遇眯起眼睛,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刚要把头发别到耳后,一道诡异又震天的巨响从后背传来!
“轰——!!”
范书遇几乎是瞬间回头。
他和窦章同时站起身,两人转身时看到,城中心有几十层高的肺城中心综合医院迸射出火舌,在转瞬之间大火就攀上建筑,周围缭绕起如地狱的焰火,而仿佛如烟花爆竹般的爆破自其中某一层的窗口喷出,喷得范书遇灵魂都抖了抖,直冲云霄的蘑菇云从地面腾升而上,一圈一圈地晕染,灰化青空,隔着几千米远范书遇都能听到这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看到这毁天灭地的缕缕灰烟,他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意外。
与此同时,窦章捂住耳朵,耳朵里滋滋滋的卡顿声传出,人声很模糊:
“我草!基地出事了!”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靠...特么会咬人,卧槽!..愣着干什么大家快几把跑啊!”
窦章手腕的蓝光不受控地开始频闪,他脑中的弦仿佛被命运拉紧收束,在几秒的迟疑里窦章听到精神体发出从未有过的带着情绪的声音:
【检测到母脑异常——】
【信号紊乱..信号紊乱..肺城城门防御罩出现漏洞...】
“窦工!窦工?!”
“窦工你在哪!肺城出事了!”
“卧槽母脑噼里啪啦地冒响..”
后面同事们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清,肺城的通讯网络一团乱麻,无法正常和旁人联系。
范书遇在紧急关头拉住窦章,瞳孔都在颤:“怎么了?”
窦章薄唇抿成直线,眼底带着不可思议,“是黑客入侵。”
然而这还不准确。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肺城大街小巷响起中央广播和警报:
“请各位居民紧急避难!紧急避难!肺城被敌人入侵!街道上出现不明重装机甲!”
“警报!警报!肺城出现高危传染性病毒!肺城出现高危传染性病毒!请居民有序撤离到安全地带,防空洞已全数开启!初步判断一旦感染该病毒会致幻,神志不清,且极具攻击性,一旦接触病原体马上受染!”
“提示!提示!见到不正常的居民请远离!请远离!!”
带着回应的广播也很卡,听得出来肺城的母脑体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人入侵攻破。
然而窦章身为基地研究人员兼高级黑客,他知道如果有谁想从外部触碰母脑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有人已经在肺城内感知到母脑,且架起信号器和虚拟机网络来扰乱母脑运行。
肺城利用母脑在城门设置防御罩,广播却说有重装机甲入侵。
这也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防御罩连废土区的丧尸和变异体都能挡住,重装机甲算什么?重装机甲出现在城门附近难道不会被发现么?一旦被发现肺城就会出动储备军和骑士团,他们也有机甲,也有负离子电击炮和核武器,但是机甲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肺城城区内?!分明他们的安防系统很完善,完善到连地下的游晶都在保护体系内。
窦章回过神后反手握住范书遇的手腕,带着他去了植物工厂附近的停车场,里面有窦章的飞车,他力道很大,拽着范书遇开始狂奔,侧头时眸色凛冽:
“在这待着不安全!我们去医院附近看看是什么情况。”
窦章话刚说完就关上门,他从车座底下拔出来虚拟机单元信号器,插在飞车内的操控台上,母脑的情况此刻就在电子大屏上展开。
窦章一目十行地看着,飞车半自动驾驶,窦章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手指在小键盘上翻飞。
肺城居民为了避难,各家各户也在往天上跑,能开的飞车都给开了出来,地面很不安全,那群像丧尸的玩意都是肺城原住民,他们发了疯一般见人就咬。
范书遇透过车窗往下看,金碧辉煌的教堂没了钟声,正在举行婚礼的一对新郎和新娘倒在血泊中,旁边还有诡异的玩意在蚕食他们的尸体。
一辆重装机甲有将近三米高,一巴掌就能呼死几个老弱病残。
范书遇降下车窗,他从腿套里拔出一把枪,对准下面在炮轰建筑的机甲,红点瞄准镜内,当红心正中机甲后脑接口时,范书遇摁动扳机!
“砰——!!”
巨大的炮光从天而降,在天际划出流星。
“哐当——!”
地下那庞然大物的半个脑袋都被范书遇给轰下来,而另一侧地面开始震动,肺城出动的机甲抬起手臂,炮火装置立刻冒出枪口,对准入侵者就是一顿突突突的轰击。
在它往前突击时它甚至抽空抬头看着空中的范书遇,捕捉到金色的长发和那双琉璃色义眼后,范书遇听到机甲用机械音对自己说话:
“小少主,请迅速撤离到安全地带!这里交给我们!”
范书遇咬紧牙关。
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肺城居民以指数级增长的速度感染病毒。
当窦章一心两用,一边开车一边在虚拟机内和入侵黑客对抗时,范书遇从车座底下掏出满满当当的弹药匣,暴烈轰鸣自天而降。
范书遇不是第一次开枪,作为肺城后主备选人,从小到大他都被父母培养着素养,他的枪法已经很熟练。
并且,在这种紧急关头,范书遇无师自通地操起双枪。
他根本看不过来地上的所有人,可是能救一个是一个,狂风呼啸里他金发猎猎,手里的枪对准感染病毒的居民,在嘴唇上咬下血印,似乎是下定决心般,面色凝重地对着他们开枪。
如果不把他们干掉,会有更多的居民染上病毒。
窦章的飞车在空中摇晃,地下的机甲即使是碎成一滩零件,仍然发狂地闪烁着猩红的眼睛,势必要把身体里最后一发子弹打完!
它对准空中的飞车就开了一发弹药,车身急速调转躲开那子弹。
地上忽然又暴起蘑菇云!
轰——!!
被打穿倒地的机甲引发了自爆装置,周围抱头逃难的居民被牵连,直接炸得血肉模糊。
范书遇攥紧群头看着地下这一幕。
火光把周围的建筑都烧得焦黑,带着负离子的闪电频频震出惊雷声,一连串的居民当场惨死,连眼睛都没闭上。
范书遇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寒,他捂着嘴,手撑在车窗上,紧紧地扒拉着,手指发凉。
“成了。”坐在驾驶座的窦章忽然低声道。
肺城的通讯恢复正常。
显然对方的黑客技不如人,仅仅两分钟时间窦章就维修了bug。
“窦工!!!请速速来3号防空洞!基地的研究人员大多数在这里!我们搬出来高维电脑正在检修母脑!我们需要你!”
“草这他妈的这一串黑色的是什么东西?”
“窦工?!喂?窦工你在么!街上全都是病毒,你别到处乱走了!”
“窦工,基地已经沦陷,我们没办法回去...但是母脑还算安全!母脑的自动防御机制已经启动!我们需要把对方黑客入侵的钳制信号单元格式化才能重启母脑!城门的防御才能重新完备!”
窦章联系了专攻组的成员,他们把母脑出现的异常全部转接并且报备给窦章。
窦章只看了两眼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母脑是从内部被入侵的。”
“有人进了肺城。”窦章说。
范书遇眸色越来越冷。
他在这一瞬间也和范平生一样,想了很多。
想肺城的未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前所有的恨和不甘在范书遇心中生根发芽。
他其实从小就和常人不一样,他对任何事情的兴趣都很淡,没什么情绪波动,唯一常去的娱乐场所大概就一个魔术公馆。
但在这一刻范书遇深深地感受到了羞辱。
他作为肺城后主的备选人,感受到这座城市所有的怨念和委屈都幻化成亡灵,飘在空中,笼罩着肺城,在朝着他呐喊。
“救救我们...”
“轰——!!”
地上的机甲又发现空中有飞车,对准他们就来了一发炮弹。
飞车躲闪不及,车门被硬生生地轰开!
后座左侧车门摇摇欲坠,几秒后从空中猛地坠落,掉下去的时候甚至砸死了路过正在逃难的一个男人,男人被车门压成肉泥状。
狂风直往范书遇的脑门上吹,范书遇心头冒气火,他架起双枪对准地上的机甲,肌肉紧实有力的小腿一脚踩在门框处,用力挡住要把他往车外甩的离心力,然后:
砰砰砰!!
枪的金鸣伴随着星火落雨般锤向机甲,在它倒地的瞬间范书遇瞥见,机甲手臂下方的肋骨护罩处,刻着一朵紫色的丁香花。
这不是肺城的城标。
“窦章。”范书遇在狂风呼啸里压住自己乱飞的金发,一脚踩在门框上不动如山,他眸色冷然,“那东西你认识么?”
开车的回头,智能精神体为窦章放大了机甲身上的花纹。
“丁香?”窦章黑眸深沉,“难道是庸城的城标。”
...庸城?
范书遇猛地侧头:“...什么东西?”
范平生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庸城向肺城索要游晶的事,而此刻,窦章才终于把事实告诉了范书遇。
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是庸城一手策划的资源掠夺战。
然而,或许一开始庸城真的只是想要游晶。
现在,情况却变了。
*
肺城中心综合医院附近,停车棚。
窦章看着频频标红的屏幕,知道这辆飞车已经到了极限,燃料不够加上车门被机甲给轰落,它伤痕累累,苟延残喘。
于是窦章不得不进行迫降。
附近的停车棚也已经尸横遍野,他们两个从车上跳下来时,立刻问道扑鼻而来的腥臭味,这味道里混杂血水、硝烟、燃油机、腐肉。
范书遇一跳下车,就忽然觉得右耳传来冰凉,他猛地侧目,一双流血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面前人神志不清,口吐白沫,眼框奔出来的血似乎是热的,甚至还在冒热气,这血幽绿,如波涛般的深林,范书遇心跳骤停,他几乎是条件发射拔出枪,因为距离过近,枪口直接抵上了男人的脑门!
砰——!
噗叽。
男人跪倒在地,范书遇被反应过来的窦章一把拉到身后,两人和感染了病毒的居民拉开距离。
而在此刻范书遇才看清,这男人是教堂的神父。
范书遇和窦章均是愣在原地,呼吸不上来。
他们看着神父趴在地上匍匐颤抖,范书遇的心也跟着他一起抖,手指止不住地发颤,血液开始倒流,五脏六腑都七上八下,胃里像个绞/肉/机。
“别靠近。”窦章声音低冷,他环视一周,死死地把范书遇护在身后,“只要触摸就会感染,不管是血液还是肌肤。”
“把刚刚那把枪丢了。”窦章说。
范书遇下意识地松手,枪啪嗒一下被他甩开三米远,在地上滚了几圈。
窦章心有余悸地牵起范书遇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正三圈外三圈,确认连指缝里都没有染上一点绿血,窦章双肩松落,一副隐忍不发的表情。
“没事就好。”窦章声音沙哑,尾音也不稳,他重复,“..没事就好。”
在范书遇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们头顶的光线突然暗下来,一个巨大的图案出现在地面上,这是影子。
他们抬头,看到天空中出现了比两头成年鲸鱼还大的飞行战舰!
战舰的尾巴喷出来红蓝的氮气火焰,稳稳当当地以一种平缓地速度在降落,而降落的位置....是肺城中心综合医院。
范书遇突然狂奔,窦章皱眉跟上。
当他们逐渐能看到医院前门的停车场和花园时,一道声音从右侧传来:“窦工!小少主!!!”
X127压低声音怒吼。
两人均是顿住朝他看去,X127冲过来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两人,把他们往身后拉。
“你做什么?”范书遇心里很着急,他想去医院找哥哥,可X127分明是把他往背离的方向带。
X127满头都是汗,他脸颊红扑扑的,说话语速极快:“来不及跟你们解释了!你们现在跟我走!别再说话!小心被人发现!”
“草!”他们才刚刚跑出几步,不知道哪里又冲出来在低吼发狂的居民,X127火速给枪装上消音,眼疾手快地对准朝他们冲来的人开了一枪。
那人闷声倒地后,X127一手抓着窦章,一手抓着范书遇,甚至还在打电话。
“副指挥官!我们在综合医院附近,这里..我看看,在DXC8762电线杆周围!”
副指挥官?
听到这个称呼,范书遇和窦章的眼色才终于认真。
窦章:“你要带我们去哪?”
X127压低声音却咆哮:“走啊!还能去哪?!肺城已经沦陷了!再待在这里只会毫无作为地死去!”
范书遇也不懂为什么,在这个瞬间他没有去深想X127说的话,也没有反抗X127拼了命收紧,生怕范书遇甩开他的手跑了的掌心,而是突然回头。
他回头时,看到那庞大的飞行战舰坐落在综合医院前方花园广场的正中央。
“等等。”范书遇反手握住X127,他们被断壁残垣遮挡着身影,而范书遇顿住,目光看向远处,如炬。
X127焦头烂额,他不敢强行上手,只能焦急地转圈,练习窦良辉:“副指挥官,您快到了没有?!”
范书遇看着前方。
几百米开外,他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站在广场中心,手里抱着个昏迷的小孩。
X127打完电话解释:
“指挥官...他会留下来。庸城为了夺取游晶不惜动用诱饵,让诱饵携带机甲和病毒胶囊来到庸城,医院就是病毒起源地。现在城门防御虽然已经闭合可是肺城内部早就千疮百孔了!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对不起小少主,我奉指挥官命令必须带你走....”
X127在范书遇耳边一窝蜂说的话范书遇听见,但这些文字和声音就好像流水一般在他脑子里划过,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站在花园广场上的范平生。
其实从父母去世以后,范书遇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念伊莎贝拉的拥抱。
怀念范华虽然严厉但总是充满牵挂的眼神。
现在,范书遇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浓于水的亲人只剩下哥哥了。
虽然自从范平生当上指挥官之后两人的交集变得很少,可是在范书遇眼里,小时候的范平生对他很好。
至少没有亏待过他,也没有欺负过他。
他们如胶似漆。
双生子的牵绊常人不能理解,范书遇却深陷其中。
而窦章静静地站在一旁,和范书遇一起眺望远处。
他们躲在断壁残垣之后,X127见两人都在看那艘标有丁香花的飞行战舰,说着说着也闭了嘴,他只祈祷他们别被人发现。
并且他希望窦良辉能快点来。
*
综合医院,门前。
范平生身上充盈蓝光保护罩,他耳朵里传出汇报声:
“报告指挥官!!!3号防空洞也出现了病毒...”
“草!特么的,我不想死啊...”
“指挥官,母脑已被窦工修复完毕,城门防御重构,跑进来的变异体重装机甲已经清理大半,但是..但是现在肺城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神志清醒的居民也寥寥无几!几个防空洞外都是在怪叫的被感染者,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落在范平生的耳朵里,好多人都在试图联系他,都在征求他的意见,都在等待他下达命令。
而范平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飞行战舰。
刻着丁香花花纹的舱门开启,白色的雾气缭绕氤氲。
扑面而来的室内冷气无情地拍打在范平生的脸上。
他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飞行战舰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他也直勾勾地盯着范平生,半晌后笑了:“原来,肺城的中心指挥官,长这样。”
“我以为,你年纪应该很大。”
“没想到,居然只是个毛头小子。”
他说话语气很奇怪,而且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像树懒。
男人伸出手,嘴角上扬,他制服英挺崭新,手上白色手套干净整洁,站在光下和狼狈不堪的范平生形成鲜明对比。
“初次见面,你好。”
“我是葛云央。”
“我来找你要游晶了。”
他嘴角一咧,眼底带着诡谲讥讽的光,笑得充满嘲弄。
.....
第247章 舍我予你
*
对峙。
四周都是轰鸣,惨叫,怪叫。
范平生手臂发酸。
他怀里的人昏迷不醒。葛云央见到这场景,噗嗤一声又笑出来:
“你抱着他,做什么?”
这低沉缓慢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笑,“难道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吗?”
范平生手腕上的光芒成功吸引了葛云央的注意,他一边用指腹摩挲着下巴一边点头:“情报果然没错,肺城是个科技大城。你们城门的防御,是怎么做的?”
“我正好,要巩固联邦制的城市,我也需要这样的东西。”
葛云央冲着范平生笑了笑:
“是不是叫mother brain?我好像,听你的城民们提到了。”
短短半小时内,葛云央弄进来的病毒和机甲就已经把肺城害得满目遗疮,现在他一张嘴,居然又要母脑。
范平生的脸色没了方才那么平静,他表情带着憎恶:
“葛指挥官,擅闯别人的城市,屠杀,犯罪,摧残,还如此大言不惭地要这个要那个,你不怕遭报应么?”
葛云央哈哈大笑起来:“怕啊。”
“可是如果这里的人都死光了,谁来给我降这个报应?”
“我说过,我需要游晶。我很认真。但你似乎不当回事。”
“少年。”葛云央含笑,“既然你不肯给我,那我只能自己来抢了。”
“你手腕上那个,也出自mother brain吧?”葛云央对范平生的蓝罩颇有兴趣,他上下打量范平生,“我会让人去你们的研究基地,把母脑,挖出来。然后,带走。”
他说的每一个字落在范平生耳朵里,都足够惊骇。
“....你说什么?”范平生僵硬道。
葛云央勾唇:“怎么了。”
“你心里很清楚,我能做到的,不是吗?”
“今天你们都会死在这里,这座城市的历史将会就此消亡,没有人会记得你们曾经存在过,没有人在意你们的死去,这里的一切消失后,母脑就是我的。我会告诉庸城的所有人,母脑是我一人研究所出,是我一人的精血所铸。”
“肺城?它只是一场梦。不管你们努力了多久,花费了多少心思才在废土之上建立起这座城市,你们的文明都将无法延续!你们终将被遗忘!我会用高温到足够堙灭一切的大火将这里烧得一干二净!你们不该有怨言。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算魂归故里。生于此,葬于此。你们的哀怨也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我给你们的是最快活的死法,我没有刻意羞辱、凌迟你们,也没有玩弄你们的感情和心,只是简简单单地去死而已,眼睛一睁一闭就没了。”
葛云央手指做了个搓捻的动作,然后往空中一抛,就好像他把谁的骨灰给扬在了空中,接着他笑着评价:
“很完美的结局。”
葛云央继续:“然后上帝就会原谅我的,因为没有人记得我干过这件事情。”
葛云央手里多了个骰子,他抛了抛,垂眸时看向掌心,那骰子朝上的面有着数字“四”。
“那就用四天时间吧。”葛云央说。
他抬眸,目光灼灼,盯着范平生,放话。
“我会荡平整个肺城。”
“范平生,你要亲眼看看吗?”葛云央笑起来。
范平生半天没有反应。他被葛云央的话给震慑到了。
他从没想过,葛云央索要游晶背后的想法居然是想让一座城市的历史消亡。
但这也从侧面证明葛云央是个不仅有野心还有狠心的人。他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要保全他的名声。
庸城的指挥官如果被人知道要靠抢夺他城的资源才能上位,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葛云央,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范平生双目猩红。
然而当葛云央重新注视范平生的时候,他却道:“你做不做鬼,以及会不会放过我,这些都之后再说。”
“怎么样,看着自己亲手酿下滔天之祸可又无法弥补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葛云央饶有兴味地忽然朝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迈得让范平生始料未及,几百米开外,断壁残垣之后藏着的三个人也都瞳孔一缩。
范书遇看到穿着制服的男人朝着自己哥哥靠近,走路很慢,但浑身都流露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场。
紧接着,葛云央抬起手臂。
数道蓝光从他手腕处牵出,尽头连上范平生怀中的小孩!
少年紧闭双目,俨然已经失去意识,额头上都是汗和灰,虽然手术后大难不死,可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特别是几个人都注意到,少年的腰间绑着外套,衣袖系在他纤弱的腰间,这外套是范平生的。
外套遮挡住了少年的下半身,然而还是能看出,这小孩并没有穿裤子。
大概也是因为注意到了这突兀又不合时宜的外套,葛云央眯起眼睛,手腕上的光线丝丝缕缕,如同蜘蛛丝,尽头勾上了少年的后脖颈.....而后葛云央忽然抬手猛地一拽!
昏迷不醒的少年被葛云央拽到了脚边,就在地上躺着,整个人都毫无意识,任人拿捏。
范平生见到这一幕,条件反射地伸手想要阻止对方把少年给拽回去,然而伸手却只是落空,什么都没抓到,他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阴沉如乌云密布。
葛云央脚边,小孩蜷缩着身子,即使是昏迷中也凭借本能反应在保护自己,但葛云央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身后庞大的飞行战舰又一次开启舱门,这次从舱门内走出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全副武装的男人。他们戴着防毒面罩,全身包裹在真空无菌服内,腰间别着看上去极其危险的黑色枪支。
其中一位的手里还端着水盆。
范平生一开始还愣怔对方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端出来水盆,直到他面前的葛云央抬手勾了勾,这是个准许的手势。
“噗——”
“哗啦啦——”
一盆冷得彻骨的冻水劈头盖脸地朝着地上的人泼去!
力道大得让小孩的身体都一激灵,呈虾状弓起。
而这骤然泼来的水不仅仅呛人,更冷得足够唤醒全身上下的细胞。
“咳咳咳....”
急剧的咳嗽传出,地上的人捂着嘴巴,眼睛都睁不开,脸上全是冰水。
他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神,微微撑开一条缝,打量面前的人。
看清熟悉的脚踝,制服,乃至领结后,少年失声,瞳孔猛烈颤动,脸上表情惊疑不定,似乎是不愿意相信现实,又带着极大的、发自肺腑、藏于骨髓深处的恐惧和厌恶!
这表情被范平生尽收眼底。
所以葛云央就是“他”?
“醒了?”葛云央不着急的时候说话又变得缓慢,他面带微笑,“这次,是你的功劳。回去以后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地上的人却没露出得到奖励时该有的喜悦或兴奋,他被冰水呛到了,呼吸道里传来一阵刺激的疼痛,张嘴说话时声音沙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他近乎是歇斯底里地趴在地上喊,后头的两个男人看到少年企图靠近葛云央,纷纷上前两步,葛云央连头都没回,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别动。
二人于是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盯着地上那个才十岁的小孩。
他们仿佛在盯着一具发烂发臭的尸体,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原本我以为肺城只有游晶,但是来到这以后我发现,你们居然还有比游晶更有意思的东西。”葛云央没管正在伸手扒拉自己裤腿的小孩,而是抬头看着已经浑身僵硬,表情带着绝望的范平生:
“母脑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个惊喜。我会带走它。”
“然后,你们就彻底消失吧。”
葛云央看上去懒懒散散,说话又慢,实际上他却是个阴晴不定且耐心极其有限的人。
说完这话他就飞起一脚,把正在用柔弱无力的手指进行毫无意义的举动的少年给一脚踹开,他这一脚正中少年的腹部,把人踹飞出去三米多远。
“噗——”一口血被喷出,飞溅在地。
葛云央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地上的人,他转身,身后的两个男人扛起枪,对着察觉到动静,要往这边冲来的一群感染者集火。
在此刻,范平生心里想的是,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绝对不能。
等面前两个人把周围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下一个是不是就会轮到他。
“站着。”范平生忽然道。
葛云央似乎有些意外,他回眸,定定地看着身后的人,语调悠悠:“哦?”
“你还有遗言想交代?”葛云央眼底的笑意玩味。
范平生看着葛云央,说:“你要把他带走?”
葛云央垂眸看着还在吐血的人,扬眉:“怎么。我的人,我不能带走?”
“他可是我养大的,我想让他活着他就能活着,我想让他死他就得死。”葛云央似乎对自己养出来的小孩非常满意,至少现在葛云央的脸上就带着笑意,“他可不能和你一样死在这座城市里,我得把他带回去,说不定日后他还会派上别的用场。”
在葛云央眼中,只要对他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他就不会随便丢弃。
而且他自己也还没玩够。
范平生道:“那你带我一起走。”
什么?
他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是葛云央,连地上的小孩都猛地朝范平生看去!
“你说什么?”葛云央果然眯起眼睛,长眸内有含探究的光,“让我带你走?你脑子有问题么。”
他凭什么放范平生活着离开肺城?
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死。
如果他们不死,后患无穷。
然而范平生坚持道:“你必须带我走。”
“哦?理由呢?”葛云央对这位十六岁的中心指挥官还是很感兴趣的,他不算有多惜才,但对方毕竟是和自己一样,掌管着废土上的一整座城市,他们不确定除了这两座城市还有没有别的城市存在,但至少从葛云央的角度来看,范平生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同类。
这是葛云央第一次直面和自己同样位高权重的城外人。
而且,范平生还这么年轻。
范平生看着葛云央,说:“你用不了母脑。”
这话让葛云央的脸色有些沉,眼底也带着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肺城方才短暂的信号崩溃就是我做的,你以为难道只有你们肺城有黑客不成?”葛云央冷笑。
范平生却说:“不是黑客不黑客的问题。或许庸城的黑客持续研究母脑十年之久也能攻克,但母脑是属于我的。肺城母脑属于继承制,从上一任中心指挥官开始传到我这里,经过正规仪式。”
“使用母脑需要操控者获取权限,我和母脑的DNA匹配率是90%。除非你能超过我,否则母脑不会听你的。即使我死了,母脑也不会为你所用。”范平生冷静道,“如果你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带人去试一试。”
葛云央噗嗤一声笑了:“试什么?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在耍花招?没必要浪费时间,何况,你的命必须留在肺城!”
范平生打断:“如果没有母脑,你将来要怎么坐稳庸城中心指挥官的位置?”
葛云央震颤,瞳孔都缩了缩,他皱眉:“哦?”
“你居然比我想象中的要谨慎一点。”
“既然你会这么说,说明你已经调查过庸城了?”葛云央眯起眼睛,他不确定范平生对自己和庸城了解多少。
实际上,现在的葛云央还不是庸城的指挥官。
他只是个备选人。
和他一起竞争的人太多了,葛云央的黑客技术在世心塔里不算拔尖。
他一开始只是个油漆工,和世心塔内现在不停地接受考核准备与他一同竞选中心指挥官的储备人选相比,他一没有家世二没有背景,三没有人脉四没有泼天的富贵。
他做实验,实验出现病变体,如果被考公和庸城的居民发现他带来了这样的灾难,出现了重大的,不可挽回的失误,他的功业就彻底毁于一旦了。他的前途也全他吗的完了。
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不允许葛云央有任何行差踏错。
葛云央偶然间得知在庸城之外还有一个叫肺城的城市,这里面有大量的游晶。如果可以把游晶带回来,告诉那些考公游晶是他发现的,或者是他发明的,考公们一定会评分表上给他打赏一个圆满的A+。
而且。
肺城地广人稀。
如果葛云央想处理这些病变体又不被世心塔发现...
那放到外面去是最好的选择。
在庸城内,眼线太多。
他未必能顺利瞒天过海。
这些想法在葛云央的脑子里日渐成型,人一旦有了念想就会逐渐为了这个念想而疯魔,即使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可他只能这么走,他必须孤注一掷。
他一定要正式地坐上庸城中心指挥官的位置,让曾经看不起他,嘲笑他,冷落他的人从此以后只能抬头仰望他。
所以,对他来说,牺牲一个肺城,无所谓。
即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
往前走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原地不动就只能做败者。
所以葛云央选择往前。
而现在,范平生却要求他把他带走。
葛云央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冷笑,眸色里尽数是嘲讽:“90%的DNA配对率?”
“如果我做仿生人呢?”
范平生说:“仿生人的黑客技术和生物样本还不足以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就算你想研究也需要时间。我就在这里,我直接就可以为你所用,这不是事半功倍么?”
葛云央开始失去耐心了,他即使是站着都在抖腿,他还伸手抓了一把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草。”
“你想跟我走?为什么?你会愿意帮我做事?我可是害了你的城市,杀光了你的亲朋好友和你的城民的人!”葛云央烦躁,但是慢吞吞道,“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范平生说:“我不想死在这里。”
“就这么简单。带我走吧。”范平生笑了笑。
葛云央重新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人。
“是么。因为不想死?”葛云央忽然一个箭步走上前,他这次直接来到了范平生的面前,两人脸部的距离不会超过两个拳头,而葛云央用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范平生,似乎是想要从范平生的眼底捕捉到某些被他隐藏的情绪,然而失败了。
范平生现在出奇地冷静。
葛云央咄咄逼人地问:“昔日韩信受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怎么,范平生,你也想效仿?”
“我不想。”范平生说。
他忽然低头看了一下撑着胳膊,在鲜血里发呆的少年,而后才道:“我放心不下他,我想跟他一起走。”
“如果你要把他带走,请也带上我吧。”范平生眼眸无波,“我说了,我可以为你做事。”
葛云央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他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范平生。
而后惊诧:“范指挥官。你这是..”
“想英雄救美?”
而地上的人一直盯着范平生看。
一直一直。
他又哭了,嘴唇在发抖。
*
葛云央反手捏碎了范平生的手腕骨,范平生疼得额头都直冒汗,而后,葛云央大手一挥,旁边的两个男人走上前,给范平生戴上了电子镣铐。
范平生刚想动,他就被电击了。
周围亮起一片噼里啪啦的闪电般的东西,负离子在空气中烤出焦味,范平生的脸上出现血,手臂还在抽搐。
“别乱动,没有我的允许,你最好就是乖乖地待着。”葛云央最后决定要把范平生带走,连同母脑一起。
他可以把范平生藏起来,让别人都发现不了。
据说,肺城的中心指挥官也是个了不起的黑客,他从父母身上遗传了不少天赋。
毕竟是能做出来母脑的前任指挥官的孩子,葛云央对范平生的能力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
如果母脑真的如同范平生说的一样,那这肺城最高机密的军事武器之后会为葛云央一人所用。
他光是想想就兴奋得合不拢嘴!
“把他们两个带走。”葛云央背过身时淡淡,“再调用一队机甲过来把这里荡平,病毒不用管了,让他们传播,然后自生自灭。过两天放把火把这里烧干净,记住,片甲不留。我不想看到任何活口。”
两个男人立正鞠躬,严肃道:“是!”
..
“小少主!”X127压低声音猛地冲上前,一把拽住范书遇把人往后带,然后上手捂住了范书遇的嘴巴,X127是一名靠谱的成年男子,他的力道不算小,不算轻,和之前他不敢上手阻止范书遇相比,现在的他又进化了。
没错,在看到葛云央要带走范平生,而指挥官选择放弃肺城的那一刻,X127就知道,他现在唯一需要守护好的人只剩下范书遇一个。
X127又想起自己在基地任职时候的情景,伊莎贝拉指挥官是一位强大,温柔又充满智慧的女性,他很敬佩伊莎贝拉。
所以X127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伊莎贝拉最爱的两个亲生孩子都一步一步走入无间地狱。
于是X127不管不顾地拦着范书遇,在他耳边沉声:“小少主,你冷静!”
范书遇冷静不了。
他这个时候也才十六岁。
“小少主!你,你听我说!”X127的嗓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他看到范书遇拼了命地想往人堆里钻,想冲到医院门口去叫住范平生,然而四周都是大火,都是机甲,都是正在交战的军事武器,各处的炮火和跑进来的变异体正面对咬,对轰,感染了病毒的,发了疯的,神志不清的城市居民四处作乱,吐口水,喷血,还发出丧尸一般的低吼。
这样的情况,X127就是被范书遇拿枪抵着怒骂,也绝对不会同意范书遇冲过去的。
“小少主,你冷静!”X127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他情绪激动道,“听我说!我,我是奉命前来的!肺城已经完了,这座城市已经伤痕累累无法挽救,但是,但是你是后主备选人,小少主,你还记得吗?!你不能过去!你必须走!我必须带你走!你要离开肺城,你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能复仇!如果,如果你死了,那肺城今天遭受的痛苦由谁来陈情?!”
.....
第248章 生的希望
*
带着肺城城标的一辆飞车在此刻忽然降落到断壁残垣之后。
窦良辉捂着嘴巴推开车门,他看到范书遇眼眶发红,也紧跟着鼻子一酸。
从肺城出现□□后,窦良辉就一直在城区附近试图帮助居民避难,然而他亲眼目睹了太多他救不了的生命消失在面前。
窦良辉的身上还穿着盔甲,银白色铁片已经染上飙飞的血迹,肃飒寂冷,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没有完好的。
让几个人都松了口气的是,窦良辉没有被感染。
他当即脱下盔甲抛向一侧,语气焦急:“小少爷,跟我走!”
肺城人人都喊范书遇小少主。
但窦良辉基本上只喊他小少爷。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旁人叫小少主是尊待,窦良辉的小少爷却是因为,范书遇基本上算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认了窦章做义子,可私心里也一直把范书遇当他的亲生儿子看待。
指挥官夫妇既有才华也有选贤举能的仁心,窦良辉认为他所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照顾好指挥官夫妇的孩子,才不付他们所托。
所以此刻窦良辉深呼吸一口气,他余光中都是大火和正在对刚的机甲,是四处飞溅的残肢遗骸,而面前的人从这里活着逃出去,比什么都重要。
“小少爷。”窦良辉微微鞠躬,咬紧牙关,“我们必须走!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如果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就真如了那个狗屁下贱的什么庸城指挥官所愿了!”
“我一定要带你活着离开。”窦良辉深深地看着范书遇,“小少爷,请你跟我走。”
“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范书遇眼睁睁地看着他哥哥被葛云央戴上镣铐,一脚踹进了那辆飞行战舰里。
然后,葛云央就像拽着一条狗般,把地上跪着还在吐血,脸上灰扑扑一片,鼻青脸肿又带着还没干的水痕的男孩给拖走。
那男孩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葛云央栓了铁链。
范书遇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的震撼,愤怒,屈辱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无法用言语形容。
葛云央穿着指挥官制服,大手一挥:“杀光他们。”
飞行战舰深处传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里面窜出来无数机甲,还有戴着防毒面罩和氧气瓶的人类,他们手里举着枪,往四面八方散去,按照葛云央的吩咐见到人就杀。
甚至,范书遇看到还有一粒一粒的胶囊从战舰内滚落,滚到地上时那胶囊里迸射出来重装机甲,俨然和肺城内部的侵入者一模一样。
范书遇喉咙发紧,他被窦良辉拉上了车,窦章在副驾驶座,手里的蓝光萦绕。
窦章眸色又冷又沉,他压低声音,手指在窦良辉给的高维电脑上翻飞,精神体的声音在紧闭的车内响起:
【已为各位规划好最佳逃亡路线,请注意,肺城三分之二的土地已沦陷,目前母脑中央电子眼数据库内显示,X、T、Y城门附近街道均无一人存活,病毒感染和病发率高达99%.....】
【请按照导航路线前往T城门,城门防御罩已申请开启权限。】
【T城门附近路况并不清晰,请各位小心谨慎,我会随时为各位更新四周感染体的坐标.....】
【前方三点钟方向发现6名感染者,极具攻击性,正在朝着驾驶飞车奔来,移动速度2m/s.....】
【已为您开启自动防御炮械机制...】
“关掉。”窦章的声音打断精神体。
他手腕上的蓝光闪了闪,机械音提示:
【已关闭自动防御炮械机制。】
“怎么了?”X127在后座上提心吊胆。
窦章回眸,皱眉:“葛云央目的是杀光肺城的居民,这辆飞车往T城门开已经足够显眼,如果还开炮,岂不是摆明了告诉敌人我们在这里?”
他们的飞车在一众行踪诡谲的,失去意识的居民群中确实惹眼。
很快就有几个重装机甲发现了他们,在犹豫着要不要冲过来。
窦良辉把这车开成过山车,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地,他把油门踩到死,窦章的精神体也链接了飞车本体,督促飞车以最快的速度燃烧燃料,直勾勾地往城门冲去。
被葛云央放出来的人比机甲聪明,人群里,一个男人手握激光枪,对准藏在废墟之下的小孩就是一通扫射,血液喷射而出,惨叫声震人耳膜。
紧接着男人捂住耳朵:“报告。”
“T城门附近疑似发现存活者。重复,T城门附近疑似有存活者,大概率是肺城原住民,初步判断他们想从T城门掏出肺城城区!”
葛云央的声音很快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干掉他们。就是一只蚂蚱都不允许活着出去!”
“给我干掉他们!”葛云央瞬间紧张,几近咆哮!
飞行战舰内。
葛云央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孩,还有一旁如同瘫痪般席地而坐,眼底已经没了光芒的范平生,他捏起范平生的下巴,慢悠悠地问:“你们肺城除了你,难道还有别的人才?”
“母脑是不是你一人做的?”葛云央蹲下来,“如果还有别人,我是不是应该一起带走?”
范平生不懂葛云央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止范平生一个人会母脑,他的价值就会被稀释。他如果想活命,在葛云央面的话语权也会降低。
因为如果还有别人能左右母脑,他将不再是独一无二的。
范平生顿了顿,眸色深沉道:“我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谁能比我更了解母脑?母脑是我一人所操控。你如果想用它,得先问过我。”
葛云央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收回手。
葛云央眯眼,一边看着地上的人,一边侧头和黑暗中的护卫吩咐:
“调用私人运输车,把肺城地下的游晶全部运回去,记住,别惊动世心塔。我会联系新中城的区域自治指挥官。”
“庸城只有新中城那个鸟不拉屎的自治区适合栽种游晶。”
葛云央言简意赅地交代完,黑暗中的护卫便微微弯腰鞠躬,手放在胸口处,毕恭毕敬地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然而这短短几句话,却在范平生的掀起惊涛骇浪。
葛云央在来之前就已经调查过游晶,而且很透彻,否则他不可能提前就找好了适合栽种游晶的地方,他居然连游晶需要什么土壤都搞得一清二楚!
新中城?
那是什么东西?
范平生没有听说过。
此时此刻范平生才意识到,自己即将前往的是一座与他而言神秘,全新,未知的庞大城市。
庸城一定比肺城大 。
因为肺城可没有自治区。
联邦城市么....
范平生皱着眉。
如果他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死了,他还能做些什么?
范平生的视线落在身边正在瑟瑟发抖的少年身上。
这会儿,少年脸上的汗和水都被飞行战舰中央空调吹出来的暖气给烘干,而方才那一盆冷水彻底洗干净他乌漆嘛黑的脸和混杂着血的伤口。
范平生和那双涣散的瞳孔对视上,甚至,他可以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倒映着的自己。
*
飞行战舰似乎没有想要在肺城久留的意思。
它往X城门去了。
葛云央这艘战舰大有匆忙离开的气势,他们好像赶时间。
范书遇被X127牢牢地摁在座位上,他透过后备箱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的天边划过一道弧线,是飞行战舰在云层内穿梭,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窦良辉手紧紧贴在在操控盘上,他肌肉紧绷,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却还是一双眼睛当三双用,一直在打量周围的情况。
飞车是窦良辉在基地附近的地上随便找的,大概是基地研究人员出逃时遗落的工具。然而当飞车逐渐靠近T城门时,窦章的精神体开始发出警告:
【警报,警报!】
【察觉到多辆机甲正在朝着宿主靠近!】
【警报!燃料仅剩50%,若有长途行程,请及时补充燃料!】
这三道声音响起后,车内人的表情都沉下来。
范书遇透过车窗在看地面的场景。
尸体已经堆成山,即使隔着玻璃窗都仿佛能闻到自下而上蒸发出的臭气,不管是尸体本身散发的还是炮火和硝烟弥漫开的,空气里甚至有绿色的不明物体氤氲,仿佛只要走近就能被污染。
昔日和范书遇微笑打招呼的城民此刻都两眼无神,不是垂着双手就是四肢着地。
他们四处转头,在寻找猎物,然而病毒的传染十分迅速,放眼整个肺城已经没有别的目标。
看到他们顶着无比熟悉的脸,却像是被换了个灵魂,范书遇喉咙里一阵反胃感。
他在火光里静静地透过车窗看着下面的一切,直到一双手忽然从废墟里抬了起来!
“等等!”范书遇几乎是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他差点撞到棚顶。
X127吓坏了,连忙拽住范书遇,“小少主!您怎么了?!您千万别冲动.....”
X127生怕范书遇直接往下跳。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小少主平时在肺城是最随和的,看上去也漫不经心,连在竞选失败后都整日带笑,只是做了个默默无闻的园丁打理花草,可是此刻,X127看到范书遇琉璃色义眼里倒映的,地面的火光和惨况,他自心灵深处地颤抖,并且和范书遇共鸣。
他觉得范书遇真能直接跳下去,和这下面的东西斗,斗个不死不休。
窦章也看到了那双手。
两人均是一阵冷汗。
阿尔杰农的腿被钢筋个压住,他起不了身,周围,肺城派出来的机甲正在火拼,在火光和硝烟里,周围的感染者似乎被挡住了视线,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阿尔杰农的身影。
这位魔术师很有本事。
他口袋里的扑克牌全数飞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堆叠在半空中,摆出了SOS的图案。
显然阿尔杰农看到了在半坍塌建筑之间穿梭的飞车,他也看到了飞车上有肺城的标志。
范书遇降下车窗的瞬间,阿尔杰农眼底闪烁出光芒,好像看到救命稻草。
“窦叔,有没有升降梯和牵引绳?!”范书遇手指紧紧地抓着座椅靠背,对着前头大汗淋漓的窦良辉焦急地问。
范书遇的金发被狂风吹起,猎猎。
窦良辉垂眸,他咬紧后牙槽:“不行,小少爷,这太危险了!这....”
“他没有被感染,为什么不救他?!”
窦良辉头疼不已,余光,他看到自己儿子坐在副驾驶上,也用那黑漆漆的眼眸在盯着自己看。
窦良辉很了解窦章。
因为他也很爱窦章。
这个眼神,窦良辉不用揣测都知道,窦章是在等他同意。
窦章居然和范书遇有一样的想法。
窦良辉无奈,只能降下飞车。
“我会尽量不吸引周围感染者的注意,而且避开机甲的斗争,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肺城,不能再逗留了!”
窦良辉手摇红色的操控杆,飞车就此开始急速下降!
地上的阿尔杰农见到飞车朝自己奔来,他手腕一抬收回魔术牌。
在范书遇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的目光中,阿尔杰农一个闪身,怀中的扑克牌如同蝴蝶般翩翩起舞,飞出去的时候成功吸引周围感染者的注意,扑腾的扑克发出巨大声响。
“小少主!!!”阿尔杰农身手敏捷地拽住了牵引绳,升降梯迅速开始收缩,他牢牢地挂在梯子边缘,并且借力往上爬。
“小少主,谢谢,谢谢!”阿尔杰农知道是范书遇发现了他。
与此同时。
反重力天梯。
葛云央带来的小分队正在对肺城余党进行清缴。
哨点瞭望台。
穿着制服的队长鼻梁上架着生物望远镜,他捕捉到在T城门附近的异动。
母脑已经被葛云央从基地挖了出来,放在真空舱内密封,他们要把母脑带回庸城。而母脑被成功提取,需要操控者的权限。
就在半分钟之前,范书遇一把把阿尔杰农拉上飞车,窦章手腕的蓝光瞬间消失。
“....怎么了?”X127让开座位,只是和身边的魔术师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而后探头问前面的人,“窦工,精神体....?”
窦章的面色沉得吓人。
他接下来说的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止住了心跳:
“母脑不在了。”
“所有由母脑衍生而出的精神体消失不见,边界线防御罩破散。”
窦章皱眉,黑眸冷沉,“指挥官移交了母脑。”
这话一说出口,X127立刻就想反驳。
他想说不可能的。
指挥官不会放弃母脑。
也不会放弃肺城。
但是,话到嘴边的时候,X127惊觉,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窦工。
说这个话的人是窦章。
放眼整个肺城,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母脑。
如果窦章说,母脑被移交,那一定不会出错。
因为窦章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完成继任的那一刻,由DNA匹配率操控的母脑控制权就已经给了中心指挥官。
人类和母脑的交流靠的不是语言,而是脑电波。
除非范平生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可以让母脑臣服。
但现在,肺城T城门原本笼罩着的,宛如大海的防御罩确实消失了。
数不清的,熟悉又陌生的变异体再次如狂潮席卷而来。
窦良辉脸色一绿:“现在更特么难出去了!”
他这话刚说完,窦章忽然伸手摁上操控云台,即使没有精神体,他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翻飞着十指。
窦章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黑客眼镜,夹在鼻梁上。
“后面有人追来了。”窦章声音低沉,眼眸一扫,示意。
车内众人瞬间回头!
几辆结构诡异的,类似飞鼠的车从四面八方飞来,一看就知道是想将他们围剿。
车内。
队长摁着耳朵,汇报:
“我们发现了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报告!目测不止一名!”
他们是问询而来。
葛云央的声音立刻传来:“一群废物。我要听到的是你们已经把他们杀了,而不是告诉我他们还活着。”
葛云央大概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他说话又开始懒洋洋,语调很慢,听得正在着急等待他最新指令的小分队很是上火。
“是。我们会竭尽全力。”队长咬牙承诺。
这群人在他的手势中,纷纷开启了飞车的追踪导弹,他们要集火对着前头企图逃亡的车开炮!
*
“小少主!!”X127尖叫出声,他看到范书遇突然站起身。
而紧接着,窦良辉发现操控盘已经被转移到窦章面前。
“我来。”窦章眸色冷厉。
窦良辉摸摸鼻子。
该说不说,窦章不愧是他儿子。
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现在飞车的驾驶完全由窦章操控着,他通过前方的后视镜观察范书遇的举动。
金发的少年一脚踩在靠背上,黑色高筒靴在光下锃亮,范书遇动作干净利索,他一把从腿套里抽出枪,甚至看都没看,直接伸手一勾,把X127藏在腰间的枪也给拔了出来!
他已经在地上杀过人了。
现在十分上手,而且很熟练。
当窦章摁下开关,后备箱自动弹起的瞬间,范书遇上膛,把弹匣给填满!
砰砰砰——!!!
漫天红光里,追兵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车上的人影,只在转瞬间看到一双锃光瓦亮的高筒靴踩在靠背处,开枪的人有肌肉紧致的小腿。
以及,有比上帝还准的准头。
这数十发枪声响起,子弹在空中破开,穿过薄云,势如破竹地冲进追兵堆里,噗噗噗几声,滚烫的血就溅在了四处,如空中爆裂的烟花!
每一枪居然都正中心脏,要不然即使直接爆头,从脑门中心贯穿,从脑后射出!
而这不过在几秒之间,随后,那飞车的后备箱就关上了。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开枪的人是谁。
队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身边摇摇欲坠的同事,然后他们从车上掉下去。
哐当砸在地上时,都碎成烂泥。
“我草.....”
“吗的。”
“吗的!!!!”庸城负责剿灭幸存者的小分队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处在如此顺风的局面居然还能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队长咆哮,“给老子追!拼命追!葛指挥官说了,连一只苍蝇,一只蚂蚱都不能走出这个城门!!!”
“就是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他激动的话语引起了不少人的愤恨和共鸣,这群人加速朝着飞车追去。
两分钟后,窦章驾车穿过T城门。
这位少年天才开车开出了末路狂花的恣意,眉眼充斥锋芒,目光紧然。
他们必须朝末路深处开。
直到开出生的希望。
他们别无选择。
*
漫天黄沙就在一瞬之间扑上了前头的玻璃,窗户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石粒和细小沙粒,窦章开了雨刮器,可没用,他干脆略带暴躁地开了鼓风机。
窦良辉浑身都是冷汗,他搞不懂窦章是怎么看出来范书遇想做什么的,这两孩子方才的配合简直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这会儿窦良辉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儿子坐在驾驶座上,脚踩离合器,手握操控感,眸色冷得如一把刀子,里面带着恨,怒意,心疼,不舍,还有各种复杂的情绪。
其中最让窦良辉难以忘怀的,是窦章在透过后视镜看着范书遇时,不经意又再难遮掩的留恋。
留恋。
世人都有留恋,生者留恋爱,将死者留恋生和爱。
以前范书遇还很小的时候,也就是范书遇没遇到窦章之前,都是窦良辉在不巡逻的时候抽出时间来陪范书遇看书。
范书遇两三岁不识字,窦良辉只能念给他听,
范书遇五六岁就可以看比较深奥的书籍了。
他在某些方面和伊莎贝拉一样,有天赋。
而窦良辉记得,自己曾经给范书遇见过一个读本。
此刻窦良辉在后有追兵,前是末路的气氛里,居然平静地想起了一句话。
如果你在见到某个人的第一面时,就开始预想离别的伤痛。
那你必定会爱上这个人。
第249章 红色芯片
*
他们并不知道庸城在哪,不过肺城对附近的安全区是有详细记载的,从T城门出去以后,狂沙就像不要命似的往车窗户上拍,要不是挡风和防弹的功能好,他们这会儿已经被埋成沙人了。
窦章在试图点火。
他刚才躲过了后面追兵的炮轰,车身居然连一块铁皮都没掉,看上去完好无损,范书遇坐在后座上,皱着眉,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冷淡。
“估计飞不起来。”窦章看着操控台电子小屏幕上频频出现的红色,“氮气收集管道堵住了。”
说完他还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燃料损耗在加快。”
X127懵逼:“为什么??”
窦良辉看了正在整理自己不整的衣衫的魔术师一眼,才跟X127解释:“出了肺城的边界线,没有氧气,外面环境里辐射太强,空气也被污染,我们想开车去下一个安全区会损耗比平时更多的燃料。”
阿尔杰农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坐在后座上深呼吸一口气,胸口口袋里的扑克牌全飞了出来,在车内漂浮着,卡牌上居然出现了几个屏幕!
是电子眼的后台监控画面。
X127震惊:“这不是肺城么?”
“是啊。”阿尔杰农后怕地回头,看到身后大漠黄沙里果然还是有几道黑影缠缠绵绵地在追着他们,他又不想看了,缩回头,嘀咕,“要不是靠这些电子眼的监控录像,我躲不过病毒感染者的。肺城已经没救了!”
他重复,“肺城没救了,上帝,真主保佑。我们一定不能再出事。现在整个肺城就剩下我们几个人!”
“不一定。”窦良辉在副驾驶座上咳嗽了两声,他伸手习惯性地想要从抽屉里拿饮用水,可手才刚刚伸出去就僵住。
因为他反应过来,这两飞车不是自己的私人车,抽屉里不会有饮用水。
更甚至,他们现在是从肺城逃亡出来的。
他们....
没有带粮食和水!
窦良辉意识到这里的时候脸色都唰一下铁青,但他只是默默地收回手,没有主动提起想喝水的事情。
他希望不要有人提起。
最好是不要意识到,他们现在究竟有多狼狈,后面会有多危险。
如果才刚刚开始上路大家就沉浸在没有物资的恐惧里,之后的路会更难走。
窦良辉咽了咽口水,继续:“我们既然能从T城门逃出来,说不定也会有人从别的地方钻出来,别小看我们的城民。”
X127叹气,他侧头看向窗外的废土黄沙,这一看差点把他眼珠子都吓得掉出来!
他也说不清几百米开外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长得太奇怪了,不过唯一可以看出来的就是,那玩意是由人类变换来的。
手臂出奇地臃肿,脸上五官已经扭曲,浑身上下都长着很长的毛,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可是双目无神,甚至,当它转身的时候,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扫着地面,尾巴尖端还长着一团绒毛。
X127两眼一黑,默默地转移视线。
他突然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我同事们都怎么样了...”X127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基地的研究服,当肺城存在的时候他是风光无限的人才,当肺城不在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在废土上逃亡的,见到变异体会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普通人罢了。
窦章聚精会神地开着车,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会提醒窦良辉帮他操控一下副驾的云台。开了十来分钟后,这辆车的车身出现滋滋滋的声音,真算是一路火花带闪电,他们能看到飞车所到之处都噼里啪啦地摩擦出星火。
“草我感觉轮胎要爆了!”X127惊恐道。
车内又开始慌乱一片,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范书遇在这时候忽然抬头。
他和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他脸色和情绪的窦章对上视线。
窦章一愣。
范书遇直勾勾地通过镜面看着窦章,问:
“能找到庸城在哪吗?”
“....”
范书遇一开口说话,整个飞车内都安静下来。
窦良辉的心揪成一团。
他回头时看到范书遇的眼睛,就止不住地难过。
哎。窦良辉仰头看着飞车的棚顶。
小少主活下来了,他没有愧对指挥官夫妇的栽培。
可是活下来的人,会承受无比庞大的痛苦。
会承受整个城市的痛苦。
窦章“嗯”了一声,他顿了顿,才继续:“大概可以。但精神体现在用不了,废土区没有信号和网络。我只能试试呼应肺城的卫星。”
范书遇不说话了。
他在这个时候也不愿意为难窦章。
开车的人手腕在打方向盘,窦章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操控台的边缘没什么规律地点了几下。
车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阿尔杰农和X127都不敢说话。
过了会儿,窦章道:“爸,你来开。”
“我架个卫星信号器试试。”窦章说。
窦良辉怔住,他反应过来后点头:“啊...行。我来吧。”
换完窦良辉还侧头看窦章,“你小子别逞强啊。就算是找不到也没关系的...”
窦良辉本意是想安慰一下窦章,但他没想到,车内年龄最小的两个人有最傲的骨头,窦章说:“有关系。”
“我一定要找到庸城,掘地三尺也要。”
窦良辉愣了下,心里有个地方被猛地击中,连带着神经都一抽一抽的。
他都四十多的人了,听到窦章在这个时候说的话,居然有种梦回少年是热血沸腾的感觉。
“....好。”窦良辉收回视线,他解锁了操控台,飞车一个急转就开始在大漠黄沙里狂飙,“你放心,车我来开,你就安安心心地弄你的信号器。”
“谢谢爸。”
他们一路朝着附近最近的安全区开,阿尔杰农负责盯后面的情况,好在肺城之外到处都是黄沙,甚至有时候还能撞见大雾区,要想追到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为他们没有信号,用不了精神体,AI失灵,而对庸城的追兵来说,情况也是一样。
不同的是,他们要逃,想活,他们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他们的信念更热烈更顽强,而追兵只是奉命行事,是在工作。
“好,接下来就让我们来看看。”X127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望远镜,他对准后面的黑影仔细地看,“在末路狂花里到底谁才能赢。”
“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们能追到什么时候?”X127呵呵了一声,眼底闪过不屑的光,“我倒是要看看!等会儿遇到变异体袭击,等会儿氧气不够,等会儿深入大漠深处之后,这几个狗/操的玩意儿还追不追了!!!”
狗/操的几个确实是有点迷糊了。
小分队队长捂着耳朵,不停地喊:“喂?喂?指挥官?还在么?您听得到么?我们追着那辆飞车出了肺城,但对方的车速度挺快的,我们也没办法用定位追踪导弹了,这里没有信号...电磁波声波不管什么都很不稳定!”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可惜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草!”小分队队长差点暴走,“联系不上葛指挥官了!”
旁边坐着飞行摩托的已经彻底绝望起来,他丢了摩托,钻进别人的飞车内,身上全是沙子,灰头土脸。
有人试着降下车窗往前面的黑影开枪,然而枪声响起后,他们自己都看不到子弹往哪里飞。
“可见度太低了队长。”黑客坐在后座上,推了推黑客眼镜。
在没有城市信号网的环境里,万众瞩目的黑客也有束手无措的时候。
“那怎么办?那这怎么办!你们他妈的告诉老子,怎、么、办!”队长抓狂,“葛云央要的是灭城!是整个城市的人都死在里面!现在好了跑出去一辆车!车里面有几个人我们都不知道!草!这他妈的是什么屁事!鸡蛋里挑骨头呢!”
队长暴躁地一巴掌拍在操控台上,差点把司机的魂都给拍出来。
黑客倒是淡定,他垂眸看着高维电脑内空白一片的测链反应,淡淡:“就说已经干掉了,不就好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整辆车的人都安静下来,纷纷侧头看着黑客。
黑客笑了笑:“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难道诸位还有更好的法子?”
黑客忽然坐起身,他双腿交叠,努了努嘴,指着前方,“照这么追,即使我们以最快的速度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赶上前面的车,追击相遇问题懂不懂?”
他略带讥讽地,态度有些傲慢地瞥了周围的人一眼,“而且越深入废土,越危险。你们一个月拿多少工资?这么给葛云央卖命?别说他现在还不是庸城正式的中心指挥官,就算是,都到这个地步了。”
黑客突然降下车窗。
“桀桀桀——”狂风钻进车内,一个脑袋在此刻突然伸进车窗里,是变异体!还特么是长了毛的变异体,整个脑袋就像个猕猴桃,它龇牙咧嘴,长舌头还沾着口水,舌尖像蛇的信子,眼睛会旋转,还是一个逆时针一个顺时针,看得车内坐着的几个分队队员都弹跳起射:
“卧槽你吗的!!!!”
“我草我草我草我草什么东西?!?!”
“你他吗的关上窗啊你他吗你他吗,你他吗干什么你疯了么?!?!”
这玩意的脑袋正正好好地卡在车窗的缝隙里,见车内队员的反应如此大,黑客噗嗤笑了声,他摁下按钮,车窗迅速升上去。
咔哒,噗叽。
整个车的人面色都蜡黄了。
车窗如同断头台,锋利的玻璃片快速把那玩意的脖子给隔断,脑袋就这么哐当一下掉在了车内的地垫上,鲜血浸润了地垫,一股刺鼻的腥臭铺天盖地袭来。
黑客倒是淡定,他就这么低头看着正在用两个不会旋转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自己的变异体的脑袋,提醒道:
“看到了么?”
“再往前追,你们会遇到比这个东西更恐怖,且数量更密集的变异体。而且,我们后备箱里存的氧气瓶,防护用品,储备粮,水都是有限的。”
队长颧骨处的肌肉都抽搐起来。
他看着黑客打开车门,一脚把那脑袋给踢了出去,再猛地关上车门。
“....回去吧。”队长说。
车内队员:“什么...?真的..?可是!”
队长打断:“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们对好口供,别穿帮。”
“调头。”队长吩咐司机。
*
窦章这会儿肉眼可见地很忙。
忙到窦良辉都看不清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他一会儿又是从脚底拔了根usb线插在高维电脑上,一会儿又是在临时信号器上摩挲,摆弄,手指就没有停过,而电脑屏幕上原本因为没有信号和网络应该使用一片空白的后台居然也开始浮现出几行代码,速度在慢慢变快。
“车内燃料快要不够了。”窦良辉声音一沉。
X127坐立难安:“那怎么办?!”
“别急。”范书遇说。
范书遇压着要弹起来的X127,说:“安静一点吧。”
窦章现在很需要安静的环境。
X127于是捂着自己的嘴,做了个缝合的手势:“嗯嗯!嗯!”
两分钟后,在一众紧张又期待的目光里,窦章抬起头,“坐标东经117°23′18'',北纬38°45′12'',现在往右,四点钟方向直行,两公里后左转...”
“找到了?!”X127这下不捂嘴了,尖叫。
窦章点头,垂眸看着屏幕,“大概能知道个方位,但是不是庸城的边界线,又有没有佣兵驻守,不确定,我只能粗略看出那地方的磁场和三维图和废土有些不一样,大概是人类的活动区。”
*
范书遇想起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时,脑袋很痛。
出奇地痛。
这种痛是连带着心都一起震颤的,他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数万冤魂和亡灵的苦楚,以及他身为肺城后主的不甘心,懊悔,愤怒,还有他对自己父母的思念。
在从肺城逃亡到庸城的一千三百多公里里,范书遇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出逃,他带着别人的命,希望,还有仇恨逃到庸城,在边界线上被发现,庸城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和震人耳膜的电子乐交织成一张扑朔迷离的网,把范书遇笼罩在里面,暗中有什么东西试图吞噬他,他不过是盘中餐,等待被宰割。
抵达庸城边界线时人人都奄奄一息,窦章的手已经开始抽筋,在范书遇眼中那么漂亮的。代表着常人一生所不能企及的天赋的手,居然连指腹都被摩擦破皮,滴滴答答地渗出血。
高维电脑在检测到庸城定位后就几乎暴毙,肺城的卫星在他们逃亡到一半时再也没有给窦章任何回应。因为葛云央已经回收了那枚卫星,并且销毁。
他们的飞车最后变成了一堆燃烧着大火的废铜烂铁,他们从车上摔下来,阿尔杰农的扑克牌都卷着边,范书遇的帽子被窦良辉猛地拉起,他们戴着口罩,把自己全副武装,可是他们的嗓子很渴,干燥得像在喉咙里喊了刀片,他们也很饿,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身边人手臂上的肉给咬下来。
但是他们到庸城了。
边界线的电子眼一捕捉到他们,庸城就立刻派出来了飞车。
不明人员闯入庸城一定会引起骚动,范书遇的小腿被子弹打中,他整个人都面黄肌瘦,嘴唇苍白,他眯着眼睛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看到有一辆炮台车对准了窦章,而窦良辉尖叫着怒吼着朝着窦章冲去,他就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英勇神武地把窦章护在怀里,一个侧翻推开窦章,带着窦章钻进阴暗潮湿的,宛如迷宫的小巷。
范书遇的腿几乎要废了,子弹还镶嵌在他的血肉里,可是范书遇像感觉不到疼痛,他想往窦良辉逃亡的那个方向追去,想看看窦章是不是还活着,而身后却有一道大力拽住了范书遇,还用胳膊钳制住范书遇的脖子。
“小少主!!”阿尔杰农近乎哀求地嘶哑着声音道,“跟我走!跟我走!别追过去!你疯了吗?!我们和窦章兵分两路就好了!他没事的!你快跟我走!”
阿尔杰农和X127咬紧牙关,两个人拽着范书遇一起,带着他跑。
很幸运的是,在庸城边界线附近居然也停着几辆飞车,飞车的操控系统和肺城没什么区别,阿尔杰农用扑克牌撬开了车门,直接把范书遇给塞了进去!
“看到了!在那里!”护卫队的队员捂着耳朵,在边界线上空低头看,“他们居然开飞车?不是贫民窟跑出来的???”
“不是贫民窟出来的?那是哪里的?”
“不知道,看不清脸,都戴着帽子和口罩,一身黑,怪得很。黑户么?变异体?也不对啊,看起来是人类,而且绝对有自主意识,只不过走路颤颤巍巍的,像几天没吃饭了。”
“等等,中央那边传来消息了....”
“中央?!?!边界线查人的事情不是监察局管的么?!”
“世心塔说近期但凡在边界线看到不明人员通通射杀,一个不留。不知道理由,让我们别多问。草!赶紧的吧!别把那几个放跑了!”
天上飞着的一群人,连带着匆匆赶来的监察官,展开了对两路人的疯狂追踪。
而范书遇坐在飞车上,他透过车窗往下看。
这里就是庸城。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心头萦绕。
是的,恐惧。
他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看到区域大厦间正在穿梭的电子蓝鲸,还有尚未竣工,只是刚开启项目的空中鱼龙列车和坐落在庸城中心最高的那座代表权力中心的世心塔,他只觉得害怕。
这座城市不是他的家。
这座城市毁了他的家。
而飞车经过贫民窟的时候,范书遇也能看到底下乱糟糟的一片,好像是一些贫民在争抢食物,于是大打出手。
再经过蓝田区的商业街,他看到很多重装机甲在街道间穿梭巡逻。
这些机甲和攻打了肺城的似乎还是同一批,因为长得一模一样。
他看到音乐喷泉,全息植物,看到一张张带着笑容的脸,空中轨道还有别的飞车在按部就班地飞行,蓝色的氮气火焰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
每个人都安居乐业,看上去很幸福。
城市也被规划得井井有条,即使这个时候母脑还没有正式贯穿庸城,形成局域网。
看到这些,范书遇才真切地感受到害怕,还有恶心。
他捂着嘴巴,开始干呕。
“小少主?!小少主!”
X127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范书遇收回视线,他再也不想从高处往下看这座城市了。
好恶心。
他应该让这里的人看看肺城,看看长街上沾满了血,手臂,腿,还有眼球的地方。
或许这里的人也会像他一样,反胃,恶心,憎恶,仇恨。
当范书遇干呕了一阵后,飞车被庸城追来的导弹射中,砰地一声巨响,他们的车屁股直接从高空坠落。
“不行了!我们得停下来!这辆车用不了了!”阿尔杰农抓着X127的手臂,两人在紧锣密鼓地搜罗着哪里可以停靠飞车,而他们知道一旦他们走下这辆车子,就会被盯上。
在紧要关头,X127却突然大笑了一声。
“呵呵!”他一把拽下自己的帽子,当飞车逐渐靠近地面的时候,X127居然一脚踢开车窗跳了下去!
他像个傻子,疯子,像个神经病,站在天台上朝着后面追来的黑漆漆如芝麻般的飞车招手,“狗/操的玩意,你们特么的都该死!你们今天追不到我就等着被老子弄死吧!”
他声音相当洪亮。
“那什么人?”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东西?”
“他说我们是狗/操的玩意。”
“卧槽!去他妈的!”
“他说我们今天弄不死他就等着被他弄死吧。”
“口气这么狂,等着,爷爷我教他怎么做人....”
几辆车冲着X127飞去,X127咬紧牙关,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跳下楼,奔上房檐,又拽着电线杆一路滑索,他的手臂忽然被不知道谁抛过去的铁钩给刺中,紧接着X127的手臂被硬生生地抓下来,血瞬间喷溅,甚至溅到了路过的一个路人的脸上。
尖叫声响起:“啊!!!!!”
X127却只是淡淡地看了那路人一眼,转身继续跑了。
飞车,大火起。
阿尔杰农引爆了这辆车,在火光和呛人的硝烟里,抱着范书遇钻到黑暗中,躲在了一家废弃门店的橱柜旁。
他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手心都冒冷汗。
而此刻怀里的范书遇已经失去了意识。
因为刚才X127走的时候,往范书遇的耳后接口内塞了一枚芯片。
这动作看得阿尔杰农差点叫出声。
他一把拽住X127的手,力道很大:“你干什么?!”
X127平静,眸内一潭死水:“抱歉,阿尔杰农。这是我的使命。”
“...你说什么?”阿尔杰农眼底充满不解,瞳孔猛地抖动。
“这枚芯片,是指挥官吩咐我做的。一旦抵达庸城,就把它塞入小少主体内。”
“阿尔杰农,你或许不理解,你或许会愤怒,但是没关系,之后你会明白的。这件事情也得到了副指挥官的允许,现在你只需要带着小少主拼命地逃。确保小少主一定会活着,就行。”
X127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
天知道他一路握着这枚红色芯片究竟有多紧张,又有多纠结。
范平生交代他一定要把芯片给范书遇。
因为这枚芯片是仿生人的记忆芯片,是仿生人最重要的脑单元。
而如果给范书遇用的话,这枚芯片会封死范书遇的记忆。
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
范平生最后是怎么说的?
X127回想起自己在肺城中心综合医院门口看到的场景。
指挥官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小孩,让他务必把芯片给窦良辉,还交代他说服窦良辉,把芯片嵌范书遇体内。
遗忘是一剂良药。
范平生说:“我希望我弟弟能平安长大,过一个普通人该过的生活,肺城这么庞大的痛苦和惊天的压力,有人会承担的。”
确实,窦良辉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也是这么说的。
窦良辉:“我是副指挥官,我深受指挥官夫妇提携。如果一定要有人给肺城复仇,我愿意肝脑涂地奉献后半生。”
总之,X127觉得,既然指挥官和副指挥官都要求他把这枚芯片给范书遇,他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私心。
看到范书遇浑身都是伤,时不时就干呕,甚至连胆汁苦水都吐了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很难过。
应激性创伤反应会伴随范书遇的一生。
..
第250章 跪的是谁
*
X127在逃亡过程中不幸遇难,死的时候没有留下全尸。
阿尔杰农抱着范书遇躲避追兵,在腹部中弹后被护卫队包围,为了不让范书遇身份暴露他不得不选择吸引火力,将范书遇藏在了贫民窟附近的深巷内。
边界线附近区域受世心塔所托开展了长达十天的地毯式搜寻,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搜什么。
八月中,暑气炎热。
一则消息横空出世,葛云央正式通过考公审核成为庸城中心指挥官,不日将举行上任典礼,并且世心塔颁布了庸城最新的科技体系——以mother brain为中心的局域网。
母脑是怎么出来的,没人知道,好像也没有人关心。庸城默认母脑是葛云央一己之力创造,葛云央也毫无负担地承了这个头衔,他被冠名为天才科学家,从一个油漆工摇身一变,扶摇直上,成了庸城的中心指挥官。
母脑问鼎这一天,窦良辉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臭烘烘了,他坐在地下擂场旁的垃圾车下,这地方阴冷,如果有人经过就会看到在垃圾车车座下方的空隙里,居然躺着一个人。
窦良辉拉紧了帽檐,他脸颊上有血。
“最近镇卫联盟回来了啊。”
“是么?”
“嗯。在边界线驻扎。听说这次出征效果一般,没找到合适的废土区。庸城不是想扩大领土吗,外面安全区倒是零零散散的,可是都不太好,而且也安全区内资源太匮乏了,和庸城合并对我们来说没有好处。”
“镇卫联盟真是菩萨心肠啊,听说一回边界线就给各大贫民窟发了物资。”
“那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都想进镇卫联盟?精忠报国你懂不懂!刻在骨子里的无法拒绝的光宗耀祖啊!”
“当今镇卫联盟的上将是个好人。换做别人,镇卫联盟真不一定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对,顶顶的好人。扶贫济困。正人君子。”
...
窦良辉听着地下擂场几个正在打扫场地的清洁工对话,他一声不响地藏在黑暗中,手上动作紧了紧。
自从和阿尔杰农以及小少主走失,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他这几天夜不能寐。
指挥官夫妇交代的一定要保护好小少主的安全,他没有做到。原本应该是在呼吸停止的前一秒,他都应该尽忠职守的。
窦良辉忍不住地去想,如果小少主死了怎么办。
如果阿尔杰农没能保护住范书遇怎么办。
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可是在死之前他还有大仇没报。
窦良辉扯了扯帽子,步伐很轻地朝着黑暗中的角落走去。
垃圾车下的缝隙里,黑影动了动,窦良辉察觉,赶紧加快脚步,他低声,嗓音带着着急:“儿子?你醒了么?”
窦良辉赶紧从自己的袖袍里扯出来一个小瓶子,这里面只有不到两百毫升的水,是窦良辉找清洁工求来的。
他没有庸城的货币,买不到东西,生抢又容易暴露身份。
虽然庸城街头也不是没有流浪汉,赛博精神病,劫匪罪犯和黑户,但他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窦良辉把水递给窦章。
父子两的模样狼狈极了,而窦良辉看到窦章从垃圾车下面钻了出来,脸上灰扑扑的,和以往不同的是,窦章的眼睛里没有了光芒。
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黑眸此刻黯淡,里面深不见底,像一滩死水。
窦章接过瓶子,只抿了一口,喉结一动。
窦良辉甚至觉得窦章只是做了个假动作来糊弄自己。
他们都想把仅有的物资留给对方。
然而,窦章毕竟年纪小,他的承受能力没有窦良辉好。
一连三天窦章都高烧不断,夜里做噩梦醒不过来,低语,冒冷汗,状态极差,精神也不好,眼眸下方已经出现了青色。
窦良辉和他说话,有时候窦章甚至听不见。
短暂的失聪出现时,让窦良辉意识到窦章一定是病了。
而且是心病。
窦章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有时候夜里会突然坐起来吐。
他的躯体化很严重,坐在地上手指会毫无征兆地开始抽搐,连窦良辉塞给他的面包都握不住,整个人心浮气躁,看上去谁都不想搭理,还经常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坐在角落中。
看到窦章这副模样,窦良辉的心都在滴血。
他何尝不明白,窦章这是在想念小少主,也是在想念肺城。
再一次看到窦章把胆汁都吐出来以后,窦良辉抿唇。
他决定带着窦章去“看病”。
“儿子。起来。”窦良辉牵着窦章的手,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我们走,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窦章说话都只有气声,他肉眼可见地消瘦,“去哪?”
“去哪里都可以。反正不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坐以待毙。”窦良辉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电子眼,“戴好口罩,穿好衣服,走。”
窦章走不动的时候窦良辉就背他,偶尔窦章忍不住会直接吐在窦良辉的肩膀上,窦良辉也完全不介意,他们一路往传闻中的镇卫联盟驻扎地走,躲躲藏藏,随便找个角落就能睡觉。
然后有一天,窦良辉在和人打架后,见到了在边界线带队巡逻的莫岚。
再有一天,窦良辉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位自称是神婆的女人,她说她来自新中城。
这个时候窦章已经形销骨立,仿佛下一秒就能咽气。他长时间被梦魇侵扰,精神极其不稳定,病状反反复复,他似乎无法从肺城的痛苦里走出来。
于是神婆一记手刀敲晕了窦章,在他的肩胛骨上下了蛊毒。
蛊毒会让人遗忘内心最深处的悲伤,遗忘舍不得宣之于口的秘密。
*
雨巷。
高烧不断,昏迷不醒的少年窝在稻草堆旁,一户人家在几日前捡到了他,可不管怎么样就是唤不醒,也舍不得花钱带他去看病,于是决定把他丢出去。
这对夫妻结婚二十多年都没有孩子,想着要是能领养一个也不错。刚好他们出门的时候看到范书遇倒在地上,见面相发现是个英俊清冷的好儿郎,又正值壮年,可以给他们养老,照顾他们,做牛做马,于是夫妻两就决定带范书遇回去。
不幸的是,他们捡到了个濒死的废物。
“真晦气,赶紧送走吧。”这户人家的丈夫捏着鼻子,皱眉道,“还是个黑户,根本没有身份证!身上也一点代表他信息的证件都没有!连庸币都没有一枚!不知道从哪来的!”
妇人只能把范书遇重新丢到了街上。
再过半日,范书遇就被路过的囚车载进了贫民窟。
他醒来的时候刚好也是个雨天。
大难不死。
大难不死....
可是金发少年透过路边的水坑看到自己的脸时,却只记得他叫范书遇。
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明过往,不知来历,不解残生。
*
新中城。
战力大赛结束后的新春气氛十分活跃,入目所及全是代表喜庆的大红色,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鱼龙灯会还在进行,人群跟着空中飞舞的金鱼和游龙在移动,范书遇站在鹊桥上,他和窦章都愣怔地看着彼此。
当年一别,如今再见面,居然已经十年过去了。
肺城遇难也已经过去十年。
他们的精神海里,两个发光小人紧紧地握着手。
甚至旁若无人地在聊天。
发财:“嗨!”
富贵歪头打量着面前的人,也道:“嗨。”
brother brain如今已经无法和母脑呼应。母脑在葛云央的手底下必然是经过变迁和调整,不会再和原先窦章研究过的一样。
所以这两个精神体确实是脱离于母脑之外的两个独立个体。
窦章缓了很久,比范书遇先开口:“所以....红灯笼芯片的创始人是范平生?”
范书遇点头。
窦章:“这种记忆芯片目前市面上没有流通,我之前就说过了,是前所未有的新型芯片,这么多年过去,庸城仍然没有破解红灯笼芯片对记忆钳制的办法,说明这项技术至少领先当代科技十年。”
也就是说,肺城如果好好发展下去,前途无量。
他们真的有不可多得的人才,稀世人才。
回忆太沉重,像把人摁在密闭真空的环境内,范书遇这会儿觉得头昏脑涨,窦章也和他差不多,他们都在记忆里浪潮里捡贝壳。
窦章和范书遇往鹊桥下走,路过的行人在聊天,说过两日还会有各种摊位摆放,卖的都是些什么糖纸,手工泥娃娃。
范书遇走在前面,长发过了肩膀,他的金发不管走到哪里都很夺目。
为了窦章的一句把他和哥哥认清,范书遇十年如一日地留着长发,舍不得剪,心里也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剪。
范书遇回头,等了等窦章,两个人一同往鱼龙灯光处走。
“有个疑问。”窦章垂眸,指腹摁了摁手指关节,“你觉得,范平生现在还活着么?”
范书遇脚步一顿。
他瞳孔微微收缩。
是啊。
范书遇皱眉想,范平生现在还活着么?
如果活着,是在世心塔里被葛云央囚/禁,还是已经找到了别的出路?
如果死了。
那当年在世心塔发生了什么?
窦良辉见到范平生后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从世心塔带出来brother brain再交给窦章的?
“我不确定。”范书遇说,“我更倾向于他已经死了。否则不可能你父亲查了这么久还没查到一点端倪,而且窦叔如果知道哥哥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带他出来。这是我理性上的判断。”
“从感性上来说,我希望他活着。”
范书遇:“因为有很多事情我还没有亲口问问他。”
大概这个话题两人从来没有讨论过,而在肺城时,他们之间也总是横着一个范平生,范书遇一旦深入思考的时候就聚精会神,他慢慢地朝前走。
窦章却站在原地没动。
看到前方两米不到的距离上,那个和记忆中重叠的熟悉的背影,看到那金色柔软的长发和腿套上的双枪,窦章开口:
“范书遇。”
前面的人回头,在一片柔和的暖黄灯光里静静看着窦章。
窦章笑了下,走上去。
“怎么了?”范书遇奇怪地问。
窦章一直到走到他身边才说:
“其实我不喜欢看书。”
“只是因为这样才可以和你一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所以我喜欢看书。”
范书遇愣住。
*
夜里新中城的风挺冷的。
范书遇有点扛不住这些纷至沓来的回忆了,每一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自己曾经在肺城走过的每一片土地,见到过的每一个人。
这些记忆很鲜活,也很鲜明。
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所以范书遇借了根烟,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烟,在杨槐办公的走廊上吹风。
他金发垂在脑后,偶尔被大风刮起,翻飞。
指尖夹着的烟窜着火星子,红光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
“哟。”脚步声响起。
杨槐咳嗽了声,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不冷啊?就站在这发呆?”
范书遇侧头看去,笑了下,他作势要灭烟。
“不用。我自己都是老烟枪了,还怕你这点二手么。”杨槐豪爽地摆手。
范书遇手指一顿,于是没再继续。
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走廊外的夜景。脚底下是透明的玻璃,杨槐看上去还是个挺有生活情调的人,居然在走廊上养了不少盆栽。
这又让范书遇想起自己曾经开设的植物工厂了。
那个温室大棚里种的花和草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要是放在当今的庸城,可以写一本《书遇植物录》。
“今天和窦章去夜市那看鱼龙灯会了?”杨槐问。
他抿了抿热茶,一股飘香缓冲了空气里淡淡的烟草。
“嗯。”范书遇点头,“很漂亮。新中城会越来越好的。”
杨槐哈哈笑:“那是当然!”
“今天新中城的电信总控室内检测到有信号波动啊。你和窦章搞出来的吧。”杨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
“我和窦良辉莫岚,交情不浅。所以对你们身上的事了解了一些。”杨槐摩挲着自己虎口因为常年握铁而生出的茧,说,“这种波动得是精神体异常吧。”
“你们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事了?”杨槐问得直接。
他转而又道:“你们放心,在新中城内发生的波动,我可以给你们压下来,世心塔不会有所察觉。你们手上的这两个东西得保管好,如果被世心塔发现,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就是牵一发动全身,整个肺城经历过的历史会卷土重来。”
范书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又抽了口烟,白烟喷出来的时候,烟圈卷卷向上,范书遇这时候才笑了声,声音很轻很散漫,让人一听就能跟着他陷进某些回忆里。
“杨指挥官,我跟您讲个故事吧。”
范书遇和杨槐坐在台阶上,杨槐手边的保温杯换成了酒杯。
过了好一会儿,范书遇看着漫天的星说:
“我很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传闻中他代表不幸,只要谁靠近他都会倒霉。在那个城市里,每天都有很多难民贫民试图进去避难,他也是其中之一。”
“他表面上凶巴巴的,对路过的人都能哈气,浑身戒备,又疯又狠,但实际上背地里会一直记得别人对他的好,然后十倍百倍地还回去,还要偷偷摸摸地,不想被发现。他并不是生来就作恶多端,在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为了谋生,凭借本能反应去偷去抢。但也正因为这份本能,让城市的居民很厌恶他。”
“我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小时候顽皮,我们总是喜欢玩一个游戏,就是假扮对方。这个游戏叫猜猜我是谁。看到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被我们骗到,我们心里又高兴,有恶作剧成功的刺激感,但又难过。”
“因为没有人分得清我们,甚至连我们的父母都不太分得清我们,他们很忙,忙着管理城市里大大小小的人。”
“有一天,我照例说我是哥哥,我走到了那个人面前。他却摇头,说不对。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是范书遇。”
“我很惊讶,以为他是运气好。但是不管是一次,两次,十次,百次。他都能认出我。
而且,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和哥哥不一样的东西,从前我们形影不离,用的东西也是成双成对,不分彼此。那个人给了我一个手折的千纸鹤,说是送给范书遇的礼物。是送给“范书遇”的,他很郑重地交给我,并且反反复复对我说。”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和哥哥的恶作剧索然无味了。我很期待自己被人认出来,作为独立的个体。”
杨槐万万没想到,范书遇居然是在跟他聊窦章。甚至,还说到了曾经的肺城。他以为按照范书遇的警惕性,会对肺城过往闭口不谈。
不过这似乎也说明,在范书遇里,某些东西悄悄地变了。
竖起浑身的刺戒备每一个人固然可以,但孤掌难鸣,倘若想聚沙成塔,试着信任朋友,战友,队友或许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杨槐抿了口酒,荡气回肠。他问:“那再后来呢?”
范书遇笑:“再后来,这个人长大了。”
"我经常会收到他给我准备的礼物,我教他写字,听他和教堂的神父学说话,听他的腔调渐渐变得庄重,每次喊我名字都像在念诗。"
“他开始在某些方面展示出惊人的天赋,逐渐被大家看到。你知道的,趋利避害,慕强是人类的天性。”
“渐渐地他不是不幸的根源了,周围围了好多人。大家都愿意和他亲近,而且大家都需要他。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会失明。我不懂,问他如果看不见,以后会怎么样?我以为他会说生离死别,但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可能会再也分不出我和哥哥。”
...什么?
杨槐愣住。他侧头看范书遇,有些犹豫:“.....那再然后呢?”
范书遇指着自己的义眼:“然后我就把我的眼睛捐给他了。”
“从此以后我可以挑选不同的眼睛,虽然我没这么做过。不过我不用再和哥哥一样了。”
“而他。”
“他一定会就此幸运起来的。”
“无比幸运。”
*
月如灯,星如雨。
杨槐喝了不少酒,范书遇倒只是抿了抿。他没有要借酒消愁的心思,也没有想举杯邀明月的壮志豪情。
“杨指挥官,你说你想让新中城更好,想解救这里面的一座一座山,目前我没什么能做的,你好像也不太需要我帮助你,除了游晶那件事。我思来想去,也只能祝你成功。”
范书遇站起身的时候伸手,和杨槐击了个掌:
“祝你变法顺利。”
“一切顺利。”
杨槐一下老泪纵横,他哎哟哎哟地叹了两口气,又重新重重地和范书遇击掌:
“好。”
“一定。”
*
范书遇要回杨槐给他安排的房间的时候,又单独去了房间楼上的天台坐着。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恐高了。
可能不是天生的,而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应激反应。
一路从肺城逃亡到庸城的场景又苦又折磨人,他们没有一滴水,没有粮食,甚至没有氧气瓶,怎么撑过去的,时至今日范书遇回想起来,只觉得是奇迹。
太顽强了。
太不甘心。
范书遇一个人坐在天台上,他不知道等会儿窦章会不会又摸过来找自己。
但此刻,当范书遇再次安静下来后,又有一个他不得不正视的疑惑,跃然纸上。
泪为什么会出现在监察局?为什么他要了陆平渊的命?为什么一直在找自己?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别去镇卫联盟,别继续查下去?
他和肺城有关系?
......黑客排行榜第一名。
如果。
如果泪和肺城有关系,那么,泪究竟是那个小孩,还是自己的哥哥?
如果泪是那个小孩。
可是当年救了他的人,不是范书遇。
范书遇自始至终都没有和他正式见过面。
以及...
海底公墓内,那个和范书遇长得一模一样的雕像,到底是谁?
这几年间的每个月十五号,那些亚特兰蒂斯居民们,到底在跪拜谁?!
……
....
第251章 神秘账号
*
“喝酒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范书遇还没回头,身边就跟着坐下来个人。
他手指一顿,“...喝了一点点。”
“没醉?”窦章问。
范书遇“嗯”了声,“杨指挥官盛情难却,陪他喝了几口而已。”
窦章笑了笑,他拉上卫衣的帽子,额前的黑发被风吹动。他窸窸窣窣地闹出点动静,再伸手过来的时候,两指捻着个包装袋。
“吃么?”窦章掂了掂,“还是热的。”
“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把袋子拆开放在两人手边的地面上,一股飘香就从里面传出,“好像叫光饼。圆不溜秋的。新中城特产?反正在别的区我是没见过。”
“感觉看起来挺新鲜的,你吃么?”窦章问。
范书遇从里面取了一个出来,在嘴边咬了一口。
“你专门出去一趟就是买这个?”范书遇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意外地发现还挺好吃的,于是又咬了一口。
窦章就在旁边看着他,一下笑了,“当然不是。”
顿了顿他才继续,“这是路上看见了才买的。我出去...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做了个简易的墓牌。”
范书遇闻言眼皮都跳了跳,他问:“给谁的?”
“青鸟母亲。”窦章递过去个小水瓶,“太干了,润润嗓子。”
他给什么范书遇就吃什么,其实范书遇晚上就没进食,他本来打算打一剂营养液糊弄过去,没想到窦章给他带了食物。
“在哪?”范书遇把水瓶放地上,他的琉璃色义眼在月光下清透澄澈。
“不远,走路二十分钟能到。”窦章拍了拍自己裤腿上沾的灰尘,“学着你之前制作的简易墓牌做的。大差不差。也算替你一起祭奠了。”
范书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
“聊聊?”窦章说。
范书遇猜到今晚肯定是没办法稀里糊涂地过去。窦章一向是个干脆的人,够疯,而且直性情,你让他憋着心里的疑问不解决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范书遇点头:“你想聊什么?”
“新中城吧。”窦章坐在台阶上,跟着范书遇一起看月亮,“我们在无仙村那废宅里见到的男人,你觉得是谁?”
范书遇说:“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柳宅,就像守在那一样。那人身上还有功夫,能在你和我眼皮底下溜走,说明拜师学艺过。”
“其实我看到他袖子底下有东西了。”
窦章意外,扬眉:“有什么?”
“藏金阁的标志。”
范书遇继续:“我觉得他可能是张四华。”
两人均是一阵沉默,窦章想了想,道:“小百灵鸟大概是已经和杨槐合作,他们策划让我们看到青鸟的过去,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告诉我们新中城急需变法,估计还想让我们从青鸟下手,深入了解纵横。”
“你不能直接问小百灵鸟么?”范书遇侧头。
“他跟他师父一个脾气。”窦章很无奈地摊手,“他要是真的不愿意说的事情,你就是把他嘴撬开了也没有用。”
“而且他们这行吧。情报贩子。”窦章垂眸,“口风很严。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范书遇点头表示理解,他道:“杨指挥官告诉我了,富贵是当年百灵鸟捡到的,应该是我在逃亡的过程中弄丢了。所以我猜测,百灵鸟借着这把钥匙,开启了对肺城过往以及世心塔的调查,查到一半被发现,从而被灭口。”
“而且你说过,百灵鸟是被泪杀死的。”范书遇的眼色认真起来,“为什么泪不想让百灵鸟调查当年肺城的事情?”
范书遇接下来说的话让两人都心头震颤:“我想...可能因为他愧疚。”
“愧疚他以一己之私害了整个肺城。”
“也因为他自责,懊悔,愤懑。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闯过祸,也不想任何人再重新提起这段龃龉的过往。”
“....”窦章薄唇紧抿。
但是实际上他们都知道,如果当年那孩子声声泣血的话不是谎言,那他也是无辜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藏着那些东西,他也不知道他满怀希望地爬向肺城,等来的却是血流成河,尸首如山。
而当年向他伸出援手的人,被他亲自拽下了万丈深渊。
这似乎是命运里一个无解的命题。
范书遇又叹了口气,他问窦章:“还有呢?”
“还有什么想盘的?”
窦章皱眉:“蜜糖在走之前留下的话你还记得么。她叫我们去参加这一届的黑客大赛。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去。”范书遇果断道。
“必须去。”范书遇侧头看着窦章,“如果说当今庸城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事情是绝对能吸引泪前往的,那目前我们所知的也只有一个黑客大赛不是么。”
“黑客大赛,泪参加过。而且他蝉联黑客排行榜第一名,说明他每一次都参加了。那这次估计也不会成为意外。”范书遇说。
金发的人站起身,他看着正在仰头和自己对视的窦章道:“我们必须亲自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众罪犯之领袖。”
“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
他们坐了会儿就离开了杨槐的地盘,范书遇跟着窦章一路摸黑,翻身在房檐上走,两人像什么要去皇宫里刺杀皇帝的刺客。
然而其实他们出门连把枪都没带。
新中城比外面安全很多,也没什么赛博精神病。他们夜间出行也就不用避着危险。
“到了。”
窦章带着范书遇到一片竹林旁,里面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
窦章手腕的蓝光在此刻慢慢充盈,像提了盏灯。
“我就把墓碑建在里头。”窦章说。
范书遇想来看看,窦章没有拒绝。
只不过,当两人刚刚要往里面走的时候,范书遇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霎时间摁住窦章的手腕,冲他使了个眼色。
他们心照不宣地闪身到粗壮竹干后,用婆娑的竹叶挡着身子。
前方,幽绿的光如鬼火。
更像一只在夜间睁开的猛兽的眼睛。
有人!
范书遇指腹摁上太阳穴,在义眼可视范围内,他看清了黑暗中的身影。对方有一头漂亮的银白色短发,几乎是在见到这发色的瞬间范书遇就知道是谁。
“别过去。”范书遇低声道,“是青鸟。”
她站在窦章制作的简易墓牌前,安静得好像连呼吸都暂停。
大概等了两三分钟,竹林深处的人转身走了。
范书遇和窦章没有再继续朝前,他们回了杨槐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
夜。
范书遇洗漱后盘腿坐在床上,他金发还没吹干,有些湿漉漉,发缝间有清香,是洗发水的气味。琉璃色义眼在光下格外璀璨,秋水剪瞳。
不知道为什么,黑市内网今晚格外热闹,后台消息一直在提醒范书遇有新的动态,他还没来得及登录账号点进去看,门口响起脚步声。
这几天范书遇和窦章都是分开睡的。
因为杨槐说他们需要养病。
接受富贵之后,范书遇确实觉得不管是精神上还是心理上的压力都很大,虽然肉身是没什么异样。
这会儿,脚步声停在范书遇门口。
床上的人定定地看着门。
其实这门,范书遇根本就没锁。
甚至都没关紧。
他给某人留了门缝。就看某人会不会来了。
三秒后,窦章推门而入,屋内只有范书遇身后床头柜处的一盏小夜灯,灯光暖黄,照得人心里都一阵暖意。
窦章看着正坐在床上的范书遇。范书遇穿着宽松的浴袍,整个人像被泡在水里一样,唇红齿白,脖子上有一片红痕,是项链压出的印子。
“没睡吗?”窦章黑眸很沉,他带上门,径直朝着范书遇走去。
窦章也换上了睡衣,脖子上随意地搭着浴巾,范书遇看了他几眼,“嗯”了声,“本来打算睡了。”
窦章坐到范书遇面前,忽然就伸手捏住了范书遇的手腕。
他指腹的温度一下烫到了范书遇,范书遇默不作声地盯着窦章骨节分明的手指。
“难受么?精神体。”窦章抬起下巴,示意。
范书遇点头:“有点。现在还是晕乎乎的。”
“我给你看看。”窦章的语气不容置疑。
“行。”范书遇也没推辞。
范书遇手腕上的蓝光比较浅,当窦章指腹在他手臂义体上捏了捏的时候,精神海中的富贵就跟着抖了抖。
紧接着,两个发光小人又相遇了。
两片精神海似乎融为一体,窦章时不时在范书遇的胳膊和手腕处捏捏,他另一只手一划,虚拟电子大屏上就滚动了一堆范书遇看不懂的数据。
“还行,它出乎预料地合适。”窦章飞速浏览,“再过两天就不会头晕了。”
脑海中。
发财伸出手:“哟,又见面了!”
富贵比他内敛一些,也正经一些,至少富贵不会对着范书遇嘤嘤嘤。
“你好。”富贵冲发财点点头。
当窦章撤离摁在范书遇手腕上的指腹时,两个发光小人又仿佛生存在两个次元内,一道如玻璃屏障般的光芒将他们分割。
范书遇就此看不到窦章的精神海。
当肉身触碰时,他们能相连么?
范书遇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他眼前突然黑下来,而后范书遇整个人一僵,他的肩膀处落下重量,是窦章将脑袋埋在了范书遇的颈肩。
“怎么了?”范书遇轻声地问。
见窦章没反应,范书遇的手在半空僵持了会儿,才慢慢地抚上窦章的后背。
窦章的呼吸带动背肌,像起伏的山峦,又带着滚烫炙热。范书遇的手都跟着心一块颤了颤,低声,“累?”
锁骨处传来温热,喷洒在范书遇颈肩的呼吸就像鹅毛棒般逗弄着他的肌肤,蹭得他心猿意马,有些泛痒。
过了半晌颈间才传来沉闷的声音:
“我很想念你。”
“小少主,你比世界难得。”
范书遇心头一跳。
他手还搭在窦章后背,兀自又一叹。
自动窗帘缓缓合上,把倾泄的银白色月光隔绝在外,屋内漆黑一片,范书遇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窦章滚在一起的了。
他被窦章压在身下,侧着头,湿热从锁骨一路向上蔓延,直到他的唇被人撬开。
呼吸交缠时,范书遇感觉到自己的浴袍被人解开,大片光洁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有些冷,可很快他就被窦章用另外一种方式焐热。
沉闷,燥人,粘稠,湿热。四处都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范书遇忍不住闷哼出声,下意识地伸手想把身上的人给推开,窦章平日里在床上就不太好说话,今天晚上更是格外强势,他一把攥住了范书遇想作乱的手,声音哑得如同被炽火灼烧:
“不要拒绝我。”
“行吗?”
....
范书遇能感受到他的急躁,还有点迫切。
热度从耳后蔓延到脸颊,烧得他敏感的义眼都氤氲上一层泪,又痛又爽的。今夜范书遇饮了酒,虽然没醉可酒精作祟,加上翻天覆地的记忆将他沉溺其中,导致范书遇的心也无法安定。
后半程范书遇实在受不了了,泪止不住地涌出来,连哭带踹地一把翻身,把窦章压在身下。
“别动。”范书遇垂眸盯着窦章,语调带了点警告。
窦章忍得手臂青筋暴起,但确实是顿住,眼神迷离又欲求不满,他充满暗示意味地捏了捏范书遇的细腰,哑道:
“...你这是要我的命。”
范书遇单手撑着窦章紧实有力的腰腹,缓缓地坐下,闻言哼笑了一声:“不让你动就是要你的命?”
他一说完,腿根抖了抖,当他坐下后窦章就松开了钳制范书遇细腰的手,接着抚上眼睛,闭着眼睛喟叹了一声。
“现在呢?还怪我吗?”范书遇金发垂在窦章的人鱼线上,因为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是有难度,他粉白的手指难耐地扣住了窦章的肌肉,在他腹部,腰间,后背都抓出一道道红痕,有的抓得狠了甚至能看到血。
窦章喉结上下一动,这会儿爽得他头皮都发麻。
他伸手把身上的人拉下来和自己接吻。
在蛮横强势又略眷恋不舍的吻里,窦章眸色沉得吓人,里面卷杂着浓厚的情愫和欲望,继而在缠绵间抽空低哑道:“别勾我了,你会后悔的。”
.....
*
范书遇睡醒后略带狼狈地走到浴室。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浴袍下的皮肤几乎没有完好的。
有点过了。
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后悔了。
范书遇单手撑在洗手池旁,视线低垂看着自己小腿,居然还有些发抖。
....真的有点过了。
范书遇无奈地扶额,他在腰间系好腰带,腰线立刻淋漓尽致地勾勒出。
【主人...富贵检测到您的身体状况不太...】
“..闭嘴。”范书遇及时制止。
【好的..】
富贵沉默,范书遇也沉默,一人一精神体就这么沉默着刷完牙洗完脸。
室内大床已经空了,范书遇醒来的时候旁边就没有温度,说明窦章已经走了一段时间。
范书遇不担心窦章在新中城能遇到什么危险,毕竟就算是杨槐亲自动手都未必打得过窦章,所以他只是看了凌乱的大床一眼,就不动声色地入座,开始吃早饭。
餐桌上的早点都是方才范书遇刷牙期间,有工作人员送进来的。
大概是杨槐特地叮嘱过。
范书遇慢条斯理地嚼着面包,他摸出手机,想起件事。
昨天还没看内网。
这两天内网确实异常,后台不断地提示范书遇,他关注的领域有最新消息。
于是范书遇刷脸认证,登陆了黑市内网的情报板块。
然而,他才刚刚点进去,就被热搜给惊得心跳骤停。
很快,房门响起,是窦章回来了。
窦章一进门就看到范书遇的界面,知道对方是在浏览内网。
“看到消息了?”窦章步履生风,他摘下口罩,放下卫衣的帽子,青筋明显的手腕随意搭在桌边,垂眸看着范书遇道,“三大换位了。”
...
是的。
而且,三大不仅是洗牌,还特地在黑市网公布了新三大的代号。
范书遇方才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报。
看模样,三大最新情报是前天发布的,因为这个热搜挂了整整三天。
【神秘账号:号外号外。纵横俱乐部最新内部消息!最新内部消息!消息保真,不真来砍我!】
【神秘账号:三大换位!三大换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神秘账号:三大之首,代号齐天,男,代替原青鸟。三大之二,代号圣手,男,代替原水仙。三大之末,代号无间,男,代替原蜜糖。】
【神秘账号:齐天,主战力,职业杀手。圣手,主辅助,是一名医术水平极高的医生。无间,这位可了不得。监察局在任司令!】
这消息一出,震惊四座,满堂咂舌。
很快有人反驳:“什么东西!难道你说是就是了?!张嘴就来,也不怕掉脑袋?纵横俱乐部的谣是你能随便造的么!”
也有人震撼不已:“无间是监察局在任司令?!?!?!不是....啊?等一下?确定不是我看走眼了吗?”
一时间质疑的,懵逼的,惊诧的,凑热闹的,什么声音都有。
而更多的还是谩骂,觉得这个神秘账号简直是搅屎棍。
“吗的老子好端端地上个网看到这消息两眼一黑啊,纵横俱乐部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放屁。绝对是放屁。不可能!神秘账号是谁?谁有这个本事能调查到纵横内部的消息,还第一时间得知了新的三大是谁?难道你是纵横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也不相信。那个无间就够扯淡的了...如果无间是无间道,双面间谍的意思,那怎么可能会暴露信息...而且纵横绝对不会让人知道他们在监察局有棋吧....”
...
不信,不信,不信。
大多数评论都在嘲讽黑市的情报,不过,这些嘲讽里还掺杂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当范书遇和窦章正要就这件事情讨论时,两人的手机都抖了抖,消息提示音刺耳。
他们同时看去。
精神体在耳边播报:
【主人,黑市内网出现新情况。】
*
范书遇手指一划,几个大字就出现在视线内。
【神秘账号:消息属实。】
就这么四个字。
范书遇眉毛微拧,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这神秘账号似乎换人了一般,语气和之前截然不同。
而赛博网友们又一次纷纷在这账号发布最新消息的动态下面评论留言:
“你说属实就属实?!你是个屁!”
“靠你特么到底谁啊。”
“太可笑了....一个一级账号....还是临时创建的...申请消息铺都不够格...”
神秘账号大概是也在等待网友的回应,一分钟之后,在十几万条评论里,某一条被回复了的评论瞬间窜上热评第一。
【@神秘账号,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神秘账号:因为我是泪。】
...什么?!?!
闻声而来的网友光速盖楼:
“卧槽。”
“卧槽?!?!?!”
“我操!!!”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泪他吗的疯了?!?!
*
纵横。
邢千婳翻身进入,她盯着走廊彩窗上的美杜莎发呆。
走廊两侧,藏在暗中驻守的俱乐部成员都在明里暗里地打量她。
过了会儿,尽头的工作室开了门。
吱呀一声。
某个成员弯腰鞠躬,低声道:“青鸟,boss让你进去。”
他们现在不再喊“大人”,而是只喊“青鸟”。
邢千婳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她还没有拿下三大首席的日子。
那时候她连兰心剑都没有。
“谢谢。”邢千婳路过那人,淡淡留下一声。
她没回头,径直朝着工作室走。
一进门,门就自动关上,精神体的蓝光挂在门缝内,填充,而后隔音。
“主上。”邢千婳很自觉地跪在地上。
人体工学椅上的男人手里转着笔,他目光锐利地钉在邢千婳脑门上。
邢千婳不敢抬头,只能看着地面。
“听说你刚刚从新中城回来。”泪开口。
邢千婳身形一僵。
果然。
她去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只要泪想知道,就都能知道。
瞒不过去的。
邢千婳忽然觉得很累。
她当然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所以她闭着眼睛,准备接受一切。
可心里的不甘心和对纵横抱有的,最不该有的情感,在她心里慢慢发酵。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眶落下两行热泪。
显然,座位上的男人也看到了。
泪静静盯着她看,过了半分钟,才笑了声,低缓道:
“青鸟。”
“如果当年我只需要哭就能获得神的宽宥。”
“那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252章 血洗+挑衅
*
黑市的消息一出,连地坛也跟着躁动。
最近庸城大事很多,全都赶在一个时间段聚集。
街道上的重装机甲仍然在巡逻,地面上虚化的人行道和斑马线在霓虹灯光的光晕中。街上有人戴着全息眼睛,坐在便利店前的充气床上晒太阳。
而屏幕内,正是地坛的界面。
【镇卫联盟最新消息。】
【镇卫联盟似乎要裁员....近期,镇卫联盟攻下安全区并归属中央后,将庸城边界线扩大了百里,联盟正式开启为期十天的公共假期!诸位在外征战的游子终于可以归家了。】
【监察局针对黑市内网消息做出回应。】
【关于纵横三大无间,监察局力求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不论消息是否属实都会彻查内部成员,请广大市民放心。】
【世心塔。】
【关于新区“响尾”的户口迁移和人员变迁政策已经更新,两日后世心塔将公布福利政策,吸引人才进入,落实企业建设。】
....
这几则消息光是噱头都足够令人震颤,内容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心塔,监察局,镇卫联盟居然会在头一天公布最新动态,还同时上了热搜,更重要的是,这三个机构加起来居然打不过黑市那条关于纵横的曝光。
纵横一直霸占热搜榜首。
这下好了,但凡是有手有眼睛会上网的,都知道纵横新的三大是什么来头。
*
“姐。起来了。”寒风料峭里,便利店阴影中站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根雪糕,巧克力味的,似乎是舍不得吃,包装纸一直发出窸窣的声音,她却没拆开。
躺在充气床上的女人听到声音,摘下全息眼镜,她把眼镜往上抬,压着头发,露出了下面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的娃娃脸有些婴儿肥,站起身的时候会发现,她的身材和脸不成正比,她本人绝对不是小巧玲珑的类型,反而很高,小腿和手臂肌肉都很紧致,腹部的块状马甲线已经要往腹肌进化,一看就是常年在健身。
“时间到了?”她问。
阴影中的人走出来,叹气:“早到了,看你看得开心,不忍心打扰你。”
夏目樱和抖了抖自己的长发,盯着面前人手里的雪糕看:“你为什么不吃?”
绛尤无奈道:“我想减肥。最近在节食。”
夏目樱和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节食?为什么要节食?你又不胖。”夏目樱和淡淡,“瘦给谁看?那个人喜欢瘦子吗?难道爱是基于形貌的吗?给自己看?节食就会瘦吗?节食不痛苦吗?喜欢吃饭可悲吗?恩格尔系数对人类真的适用吗?捕猎的原始本能也会进化掉吗?人类会因此摆脱低劣吗?”
绛尤:“.........”
又开始了。
绛尤扶额:“姐。别骂了。”
夏目樱和抬起手腕,她盯着电子表,说:“把那个一天到晚要靠打胰岛素续命的小鬼给我叫来。我们该回联盟了。”
绛尤正色,微微鞠躬:“好的,团长大人。”
*
纵横。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的么?!你不是说邢千婳你能护一辈子吗?!”彭以梵跪在泪的面前,却跪得没有分毫敬意,而是双目猩红睚眦欲裂,“主上,那你告诉我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彭以梵杀完人回来以后就听纵横的手下说了。
青鸟今天被泪召到工作室,出来的时候浑身带血,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咽气。
听到这话,彭以梵很不淡定。
相当不淡定。
他可以死,纵横内谁都可以死,他可以为了青鸟去死,但是邢千婳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他这辈子就只爱过这么一个人,他已经发过誓一定会保护好邢千婳的。
“姐姐....”彭以梵得知邢千婳受伤后违背了泪说一旦回到纵横就立刻去找他汇报的命令,而是转身就走。
他先去了邢千婳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已经有了个人。
当卧室门吱呀一声响起的时候,床畔的男人回头,和彭以梵对上视线。
“哟。”
男人穿着白大褂,抬手和彭以梵打了声招呼,手里居然还攥着错林凡特效控制药,这药被装在小的注射剂里,通体雪白,看上去像白花花的银子,而银子里镶嵌了一点紫色。
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主要成分是游晶。
圣手。
彭以梵第一次正式和面前的男人见面。
三大之二,圣手,确实是个医生。
“你做什么?”彭以梵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没有主上的命令,谁允许你擅闯她的房间的?!”
“那当然是得到允许了啊。”圣手戴着医用口罩,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女人,他身边还摆放了一台简易的手术车,上面琳琅满目地挂着不少医药用品。
纵横以前是没有医生的,如今却有了。
不仅有了,甚至泪还亲自下令让圣手负责纵横内部人员的伤势处理。
这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彭以梵是从纵横创立之初就已经加入的职业杀手,他清楚泪是个什么样的人,泪绝对不会随便做决定。
可最近....
泪看上去和寻常不一样。
他总是非常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发火。
以前彭以梵还觉得泪游刃有余,不管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外界的压力,彭以梵都能从泪的语调里品出一丝玩味。
所以泪很少在他们面前动怒,大多数时候是漫不经心的。
泪仿佛只是在俯瞰众生,在操控着这个对他来说全是NPC的游戏。
彭以梵不懂,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泪对纵横,对庸城的态度忽然发生了改变。
而面前。
圣手把注射剂扎进邢千婳的血管里,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熟练地给邢千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你放心吧。”
“boss没下重手,都是皮肉伤。要是boss真的想惩罚她。”圣手轻笑了一声,他摘下口罩,看着门口站着的彭以梵,弯着眼睛道,“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他一定会让你的姐姐生不如死。”
“你想看她可以进来看,不过要等她醒过来还得过段时间。”圣手整理好自己的简易手术车,折叠完毕后这手术车就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手提公文包,他拎着行李箱要和彭以梵擦肩而过。
彭以梵却一把攥住了圣手。
“站着。”彭以梵冷面。
“怎么?”身边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笑了笑。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彭以梵盯着圣手的脸。
这张脸.....
彭以梵认识。
不过他想的是,或许...范书遇会更熟悉。
圣手侧头,眯眼,瞧着彭以梵看了好一会儿,无奈地耸肩笑了:“我怎么知道?”
“我一直都听命于他,受他摆布啊。”圣手叹气。
“....”彭以梵脸色又沉了沉。
“慢走,不送。”彭以梵说。
圣手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卧室。
确定床上闭着眼双眼的人没有生命安全,彭以梵才提心吊胆地离开。尽管知道邢千婳不会死,可是他的心还是很痛。
他舍不得看邢千婳受任何伤,有任何痛。
于是此刻,彭以梵跪在泪的工作室内,看着当今庸城黑客的翘楚,纵横的领袖,泪,双腿交叠,坐在工学椅上转笔,面无表情地回望自己。
“彭以梵。”泪弯腰,单手撑在下巴上,“她不会死。我已经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不是吗?”
“她违抗我的命令,还私自回了新中城,见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写着她母亲名字的墓碑,这已经够危险了。如果有一天她要逼着我用象物才能做到听我的话,那我就算是个活佛也没办法轻饶她。”
“只是受点伤。略施小戒。”泪问,“你还有什么不满?”
“你有什么资格不满?”泪再问。
这再问里的语气强势逼人,让彭以梵忽然觉得背压大山。
彭以梵说不上来话。
过了会儿,他的膝盖都快跪出血了,泪才道:“起来。”
彭以梵不敢犹豫,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
泪说:“带上两三个人,战力不错,又是你心腹,口风严实的最好。十分钟后跟我走。”
什么?
彭以梵愣住,他抬头:“去哪里?”
“杀人。”泪笑了笑。
这倒是让彭以梵见怪不怪,他问:“两三个就够了么?”
“够了。”泪转着笔,“我们去镇卫联盟。”
.....什么????
彭以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以为泪又想弄出上次奥克利综合医院那样的动静,美名其曰是给监察局示威。但,泪方才说他们要去哪里?
镇卫联盟?!
去镇卫联盟杀人?!
彭以梵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然而他原地立正,弯腰道:“...是。”
他本来就是职业杀手。
杀人,杀几个人,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感觉,他早就麻木了。
只要能让泪满意,保住邢千婳,就行。
他不在乎死了多少人。
*
世心塔东南角。
这里是一片军事要塞,整个庸城最牛逼的战队和骑士团都在这里驻扎,并且分配有独属于每个梯队的营地。
飞车在空中运行,来往的电子眼紧锣密鼓地搜索着附近的地面情况,天空中还有悬浮的阶梯,上面时不时地坐着几个人在吃酒聊天,这里的人各个都穿着制服,镇卫联盟的军装铠甲雄伟无比,银白色胸盔会在太阳下发射出冰冷的弧光。
原本井然有序的要塞街道上忽然腾起了一只扑闪着翅膀的白鸽。
这白鸽撞到了空中经过的载送飞舱,直接撞出火星子。
原本这可能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然而,要塞四周的军铃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紧接着就带动了镇卫联盟的防控鸣笛。
“滴滴呜——滴滴呜——滴滴呜——”
“请注意,有不明人员入侵!有不明人员入侵!!!”
机械电子音回荡在空气中,如雷贯耳。
要知道镇卫联盟自创建以来已经好多年没听到过防空警报的鸣笛声了。
“草。”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骑士团团员站起身,他在地上的两侧找了找自己的枪,“怎么回事?!喂!里面的兄弟几个赶紧出来了!没听到警报声吗?!”
镇卫联盟在出征去平废土的时候很忙,每个把月回不来,但军事要塞是个很体面的地方,经过十年建设这里已经成了小城区,什么设施都配套齐全,骑士身后就是个小的茶室,他的几个兄弟们在里面边喝茶边打牌。
然而当他回头要喊人的时候,他直接尖叫出声。
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此刻铺在窗户上,脸颊都被窗户给挤得变了形!
战友口中的血浸染了雪白的牙齿,再粘在窗户上,缓缓地往下滴。
这是死得面目全非,并且一击就一命呜呼了!
骑士捂着自己的嘴,他眼睛一瞟,看到屋内原本围着坐的四个人都已经惨死。
他转身下意识想跑,可才刚刚迈开腿,后背就发凉。
他的背脊抵上了坚硬的东西,是一把刀,或者剑。
紧接着,他都没来得及呼救或者求饶,就被贯穿了心脏!
“噗叽——!”
纵横的蒙面人垂眸看着倒下的骑士,他回头对屋檐下方站着的人低声道,“主上,这里的都杀光了。”
“去下一片。”泪淡淡。
“是。”
他飞速闪身。
另一侧,彭以梵全副武装,把自己的脸包裹了个严严实实,他脚底踩着的金轮在空中摩擦出鎏金,一路腾云驾雾地在空中飞,势如破竹,雷霆万钧,他手里握着枪,看到人就扫射,砰砰砰砰砰,枪火浩瀚,毫不留情。
彭以梵是个万金油,他几乎是什么武器都能用,给他丢一把木棍他都能耍出花来。
这是泪很满意的地方。
职业杀手就是有职业杀手的好处。
而在一片惊呼声里,镇卫联盟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该说不说,镇卫联盟确实有点手段。
泪看着四处飙飞的血,以及原本在空中跑着的自己的手下忽然就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女人给打了下来,半只胳膊都飞出去,泪就意识到,镇卫联盟或许是不如当年,但现在仍然有力一战。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海马特作为现任联盟上将,养出来的骑士应该和他一样废物才对。
凭什么还能有这样英姿飒爽的身影?
泪盯着正在转身转换目标,打算追击彭以梵的夏目樱和看了两秒后,他突然勾唇。
一阵狂风起!
在眨眼的功夫里,一道闪烁着残冰般的影子从众人的面前划过,甚至在夏目影子才刚刚抬脚追出去的时候,泪就已经闪到了彭以梵的身后,一把拽住了彭以梵,把人猛地往下带!
“砰——!”
烟雾弹四处弥漫,地雷声惊响,夏目樱和面色阴冷地站在原地。
她能闻出来,空气里那股让她恶心的臭味不在了。
敌人消失了。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对方居然拐走了天上那个仿佛踩着风火轮一样的罪犯,逃之夭夭。
绛尤快步跑来,她皱眉:“团长,什么情况?”
“是纵横。”夏目樱和手里甩着剑,干脆利落,一把地插回剑鞘,“跑了两个。剩下的都死了。”
她回头看着远处地上分散的几具尸体,“厉害啊。”
“什么豹子胆。”夏目樱和冰冷道,“敢来镇卫联盟杀人。挑衅我?”
“那刚刚那个是?”绛尤推了推眼镜,她绝对不会看错,那身影太快了,快到让人咂舌。
夏目樱和淡定道:“泪。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他身上有义体,等级绝对不低,我估计是特级。只有特级敏捷型能有刚才那种速度。而且要能支配这种义体,他又是个黑客,说明精神体也很厉害。”
“是个难缠的对手。”夏目樱和看着方才两人离去的方向,“我们追不到了。泪很擅长躲藏,也是个疑心重的人。”
“听说监察局就一直很头疼纵横俱乐部,镇卫联盟是主外的,和纵横应该交不上手才对,今天纵横却冒然出现在这里,我还在场,别的骑士团团长也在,他特地赶来送了几个人头,为什么?”
“想引起镇卫联盟的注意?不对。”夏目樱和自问自答,冷笑道,“绝对不是这么弱智的意图。”
“想引起谁的注意?还是说,他在拿镇卫联盟震慑谁?”
夏目樱和目光幽深。
绛尤听完后顿了顿,又一推眼镜,垂眸道:“团长。我们得去找海马特上将汇报了。”
夏目樱和不屑地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臭着脸转身走了。
“把这里收拾一下!”她抬手道。
附近的骑士们鞠躬领命,立刻开始行动。
*
几乎是在镇卫联盟发生异动的同一时刻,新中城。
范书遇正在和前来与自己告别的应云善姚颠二人说话。
“施主。”姚颠还是含笑,桃花眼里绽放着光芒,“如果你回心转意,可以随时联系贫僧......”
应云善一巴掌盖在姚颠的后背上,“闭嘴吧秃驴。你有礼貌吗?人家是一对,一对你懂什么意思么?”
姚颠被这一巴掌拍得似乎是委屈极了,他颤巍巍地摸了摸袖袍,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窦章抱胸站在旁边,眯着眼睛盯着姚颠。
“我们走了。”范书遇点头道。
应云善看上去比姚颠要正经点,他也点头:“好。以后有机会再联系,有什么忙我们能帮得上的,尽管找我们。”
他说的是“我们”。这话让旁边还在咿咿呀呀的和尚顿住,扬眉,不抖机灵了,而是静静地看着应云善。
“好。多谢。”范书遇和应云善握了握手。
如今范书遇的头发又长了些许,他今天出行是绑了高马尾,看上去格外清朗冷肃。
不管怎么说,应云善在新中城至少给他们提供了住处,两人也带着范书遇和窦章去参加了战力大赛,算是尽到了地主之谊。
他们身上都各有本事,范书遇觉得结交一番也未尝不可。
当范书遇拗不过姚颠,打算让他们加地坛的私人联系方式时,范书遇掌心的手机响了。
这次,不是什么黑客内网或者地坛的官方提醒,而是私人信息。
范书遇几乎是瞬间抬头,回眸看向身后的男人。
窦章黑发飘扬,眸色沉沉,在和范书遇对上视线后,窦章直起身,低声道:
“怎么了?”
“....”
范书遇退开一步,把窦章带到一边。
这感觉太熟悉了。
范书遇脑中警铃大作。
【主人,您的地坛社交账号收到一条私人信息,请查看。】
范书遇的地坛内。
他分明没有添加过什么陌生人,但好友列表里就是多了个头像全白的。
这套操作.....对方简直行云流水。
范书遇点进这个陌生人的聊天框,里面赫然弹出一个视频。
视频被范书遇点开后,两人均是一顿。
窦章的眼眸渐渐冷下来。
他们对视。
这是镇卫联盟骑士团成员被屠杀的现场视频!
视频里的画面血腥,而且距离极近,范书遇仿佛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飞溅在自己身上!
他们在各个媒体报道内都能看到镇卫联盟如今的规模和建筑,一眼就能认出视频内的哥特风加红黑结合的古典建筑,以及军事堡垒般的地标驻扎营出自镇卫联盟。
而发消息的人,没有昵称,是一串乱码,账号也是刚刚创建的。范书遇看到这情景就警觉大事不妙。
窦章还算冷静,他手腕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发财。”
【收到主人!】
窦章用精神体试了一下,发现背后的ip果然不可查。
上了锁,还是个防黑客侦查的系统。这手法很娴熟,甚至可以说精妙。
而发件人大概是察觉到范书遇已经看过视频了。
对方马上发来新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速度极快,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情绪的急躁和不稳。
[范书遇。]
[我警告过你的。]
[听我的话,别再惹怒我了。]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不要加入镇卫联盟。莫岚的遗憾和你有什么关系?庸城的颓废,日渐萎靡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你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藏了那么久,我为了你杀了那么多人.....]
[别理他们,无视他们。看看我。我对你不好吗?我给你的诚意还不够多吗?]
[别人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我抬手就能给你。]
[来纵横吧。这里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离开窦章。]
[离开窦章!!!]
[他算什么?!他有我这么在意你吗?!?!]
第253章 鲜花,歌,自由
*
范书遇和窦章离开了新中城。
两人还是被杨槐指派的飞车专程载回去的。
新中城给足了他们排面。
飞车内,前方隔音窗已经被升起,范书遇和窦章面对面坐在两侧的软榻长椅上。
范书遇低着头,在给人发信息,手指时不时地动两下。
窦章就这么坐在座位上盯着他看,看多久都不腻似的。
“你不用给林为洵报个平安么?或者问问他近况。”范书遇抽空抬头,瞟了瞟自己对面的人。
窦章扬眉:“不用。”
“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我跟他报什么平安。”窦章说,“我只需要跟你报平安。”
范书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窦章倒是问:“所以你是在给苏三亭报平安?”
“嗯。”范书遇点头,“还有江律。”
“江柔爻在酒吧工作挺好的,一来她不用担心会有监察局陆局父子的余党过来报复她,二来也算是有稳定工作,三来,对我们有利。”窦章说,“如果按照初雪的心愿,江柔爻应当也是我们首要需要保护的人。福利院剩下的人里也就只有她了。”
“而且她还是尤盼盼的学生。”
“你放心。”范书遇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后,靠在座椅上,他双腿交叠,黑色长筒靴勾勒出小腿紧实的肌肉,“我会安排好的。”
范书遇那个地下酒吧在庸城久负盛名,但凡是想找范书遇的都会去酒吧,那地盘也是他挂了名的,谁敢在他的地方撒野,就是死路一条。
江柔爻在酒吧当调酒师,或许还真的比她在公司安全。
一想到公司,范书遇在好友列表里划了划。
“我们需要为接下来做打算。”范书遇抬眸看着窦章,“刚才那个视频你也看了,纵横大概是有军用特级义体的。”
“义体都出自公司,即使黑市能弄到走私的军用义体资源来拍卖,可也弄不到特级。”
范书遇说:“我们得想办法。”
窦章却和范书遇说的不是一件事:“他还在给你发信息么?”
“....”范书遇顿了顿,摇头,“没。我把账号拉黑了。”
“你让富贵给你做一个屏蔽器,简易的就行。”窦章说,“精神体会做的,之后泪就不能再随意添加你好友了。”
“好。”
范书遇应下来。
他对要如何使用富贵还不太熟练。
*
地下酒吧。
调酒师手里端着一杯尼格罗尼,吧台附近偶尔经过几个去洗手间的,在地下酒吧露面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戴着面具或者口罩,再不然就是把自己的脸藏在帽檐下。
江柔爻听到门口的电子木鱼响起,在见到来人的时候,一愣,转而笑了:“老大。”
“你回来了。”
范书遇的金发藏在帽子里,灯光照在他头顶,让他看上去很神秘。
“日安。”范书遇冲着江柔爻点点头。
江柔爻动作丝滑,调完上一单的酒水后她朝范书遇伸手,在吧台按了按钮,举杯机器人就开启了自动待客的模式。
今天是工作日,江柔爻的小帮手尤无限还在学校里上课,只有晚上尤无限才能过来。
范书遇和江柔爻去了小隔间。
入座后,江柔爻问:“我看到战力大赛的结果了,下一步你们打算做什么?”
“去镇卫联盟吗?”江柔爻说。
范书遇看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今天镇卫联盟在地坛上公布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江柔爻给范书遇泡了茶水,“说是镇卫联盟突然遭受了恐怖袭击,而且还是出自纵横的手笔,被第二骑士团团长夏目樱和绞杀的几个纵横部下都倒在地上,送去检查并且和监察局联系,对比了一下之前的录像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江柔爻也是个聪明人,她说,“现场电子眼失控,对方又能带着纵横部下闯进去,还逃走了两个。是不是.....泪在?”
范书遇笑了声。
“是。”他点头。
“现场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泪身上的义体级别很高,他如果真的想杀人,速度快到常人都来不及看清他身影,或许就已经被他割喉了。”
“所以...”范书遇顿住。
江柔爻接话:“你们想要特级义体?”
“我身上的义体是颜...是之前安装的高级义体,在脊柱。”范书遇抬眸看江柔爻,“如果能弄到级别更高的义体,我们行动会更方便。”
“我明白你的意思,老大。”江柔爻笑了笑。
虽然范书遇还什么都没说,但是江柔爻懂了。
范书遇一般是不会主动请求别人帮忙的,然而此刻,唯一能直接和公司总裁联系上,拿到公司为镇卫联盟制作的军用义体的人,似乎也只有江柔爻了。
“我跟他其实还不熟。”江柔爻斟酌道,“但如果你想要,我会尽力沟通。”
“为什么?”范书遇抿了一口热茶,他看江柔爻。
他想问的是江柔爻为什么要帮自己。
范书遇看得出来,公司那位总裁挺喜欢江律的,只要江柔爻想,她和江阵弦在一起就是分分钟的事。
但是江柔爻没有。
所以范书遇猜测,江柔爻至少,短期内没有任何要开启一段关系的打算。
但是如果江柔爻答应要尽力,那就免不了会主动和江阵弦接触。
这似乎有些违背了江柔爻的本意。
然而江柔爻甚至都没有犹豫就直接答应了范书遇。
范书遇想知道为什么。
面前的女人在听到范书遇的提问后,打量了一番范书遇的脸和长发,她笑了笑:“理由很简单,你是我老大。”
“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帮忙。”江柔爻站起身,她低头看着范书遇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她们沉冤得雪,所以自你们从碧春园出来后,你们就是我的恩人。”
“我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只要你们需要我。”江柔爻笑了笑,“虽然我武力值一般,但你们队伍里总要有几个是靠脑子的吧?”
她的语调里还带了点调侃。
范书遇挑眉,过了半晌他说,“谢谢。”
“不客气。我去忙了,老大你自便。”江柔爻拉开隔音帘。
*
范书遇整理了一下地下酒吧这几日的账单,他们去新中城没多久,账户里居然多了很大的流水,他发现自从江柔爻来酒吧当调酒师,酒吧的生意就更上一层楼了。
这里面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江律的调酒技术炉火纯青。
信息卡堆叠在茶几上,范书遇收到了窦章的信息,手机抖动。
【晚点回。】
【在陪林为洵复诊体检,怕之前受伤留下后遗症。】
范书遇看了两眼,打字回了个“好的”。
末了可能觉得还不太够,他又补充:
“我在酒吧。晚上有演出。”
他以前从来没有给谁这么汇报过行程。
比如范书遇决定在今晚的酒吧里弹吉他这么私人的事情,就算是苏三亭,他都不会特地报备的。这种行为范书遇做不出来。
但现在好像有什么变了。
【收到。】
【我会去看的。】
窦章很快回过来两条。
范书遇看到这些回复,尝到了报备行程的一点滋味。
原来那些情侣一天到晚腻在一起是这种感觉。
....挺新鲜的。
反正范书遇觉得自己不反感。
而且范书遇发现,不管他什么时候给窦章发信息,对方都能秒回,尽管窦章本来应该是在忙。
范书遇都怀疑窦章是不是长了三只手。
*
医院。
窦章看着林为洵又缠上绷带的手,嘴角一抽:“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林为洵叹气,他口袋里还差着采访用的笔,“街头采访撞见赛博精神病当街阴暗爬行了,你说我是不是点背!那个赛博精神病直接把我的采访稿都给拽走,然后就四肢撑地到处乱爬..”
“把我咬伤了。”
“身上还带着枪呢,很危险。要不是监察局的人来得快,周围居民又要遭殃。”
林为洵说完猛地叹了口气。
“最近赛博神经病病发的概率是不是又升高了?”窦章闻言皱眉,他一边看着林为洵在缠绷带,一边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我看新闻报道好几起,还都是无征兆爆发。”
“是啊。”林为洵似乎是有话想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把人的胃口吊足。
窦章给了他一脚,“有屁快放。”
林为洵嚷嚷:“哎哟老大!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做慈善了!你给监察局送了池核的制作办法,还免费收徒弟教导黑客技术,我感觉我跟着你混迟早成穷光蛋!”
“你不是记者么?你不是一向自傲文人风骨么。这点钱你还在意?”窦章漫不经心道。
“但是我前两天采访了专家,他们说赛博精神病病发率提高可能是和池核有关系。”
“...”窦章闻言这才抬头看了林为洵一眼,“是吗。”
“大概吧,他们是这么说。”林为洵抖了抖自己衣服,把外套套上,终于遮住了他手臂上的绷带,“老大,你说池核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窦章笑了声,目光很淡,“庸城科学家和黑客中心研究了十年都没研究明白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母脑啊。”林为洵语出惊人。
窦章猛地看向他。
林为洵摸摸鼻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老大,我就是随口一猜。毕竟我们媒体人还是有很多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的,不然怎么搞选题!”
“没。检查完就赶紧回家。我送你。”窦章又低头去看手机。
“从你带我来医院开始你十秒就看一次手机,十秒就看一次手机!!老大,你是不是染上网瘾了。”林为洵不满地嘀咕。
窦章根本懒得理他。
林为洵看他打字打得欢,懂了。
“跟书遇哥聊天呢吧?”林为洵叹气,“你们两也真是的.....”
“真是什么?”窦章问。
林为洵卡了一下。
真是什么?真是腻歪!真是放浪!真是,真是莫名其妙!丢人现眼!
但这话林为洵不敢说。他医保卡还在窦章手上。林为洵甚至本来是想扭头就直接走,可这会儿窦章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林为洵都头皮发麻了。
他跟窦章什么交情,窦章一个眼神林为洵就知道他老大心里想的什么 小九九。
于是林为洵只能扬起笑脸,用标准播音腔道:“真是般配!”
“真是甜蜜!”
“真是天生一对!”
窦章于是从口袋里掏出医保卡拍在林为洵手上,扬眉:“说得挺好。”
“我送你回家。摩托在外头。”窦章边玩手机边走路。
林为洵却摇头:“不要了。我得去庸城高等学府。”
“不回家。”
“嗯?”闻言窦章又抬头,“你去高等学府干什么?”
“我是大忙人,和医院预约了体检之后的时间都被排满了,一直到晚上十点才下班,今天一天都是采访。”
林为洵作为小林消息公众号的唯一撰稿人,运营这个账号很艰辛,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百万粉丝,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所以林为洵必须要趁着自己还红的时候,抓紧发布新闻稿。
刚好,最近庸城的大事就跟海水一样多。
“行。我送你去。”窦章淡淡。
“啊?”林为洵扭头,“你今天没事么?”
窦章道:“晚上有,白天没有。”
“那你跟着我去干什么。”林为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现在可是名人啊,战力大赛前三,就等着镇卫联盟给你发军信了。到时候你就是镇守城邦的英雄,哪个赏金猎人能做出你和书遇哥这种成就?”
“您老还是忙您的去吧,别盯着我!”
林为洵很不习惯窦章这黏糊劲,要知道以前他跟他老大是可以坐在一个房间里半天都不说话的!林为洵写稿,窦章敲代码。
窦章眯眼;“你话怎么这么多?”
“我怕你死在我手机里。”窦章啧了声,“别磨蹭了,带路。”
他这话倒是不假。
他是真怕林为洵再这样下去,得把自己的小命都给采访丢了。
所以正好趁着窦章回来,并且还没有开启下一步行动的间隙,他打算多盯一盯林为洵。
...当年百灵鸟死亡的噩梦还是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
所以窦章不会让林为洵真的陷入生命危险里。
“上车。”窦章打了个响指,飞行摩托小黑就出现在视线内。
林为洵无奈,他侧头看了看窦章在光下的沉静眼眸,心头突然一跳。
在某个瞬间,林为洵觉得自己读懂了窦章眼底的落寞。
这种似乎是回忆起故人的悲怆一下击中了林为洵的内心。
“哎。”林为洵叹气。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带着窦章,去跟自己的采访。
*
庸城高等学府。
窦章下车后顺手拍了个照。
林为洵:?
他扭头:“老大,你干啥?”
“没,你刷你的脸。”窦章站在一边,单手插在兜里,神情很散漫。
林为洵和门卫沟通,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解释他是得了批准来进行校内专访的。
可能是窦章的大长腿太显眼,他就是戴着口罩帽子,走进学校也立刻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老大,那我进去了。”林为洵来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指了指里面,“你就在四处逛逛吧,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的。”
林为洵还假模假样地给窦章递了个相机,假装窦章是自己的摄影助理。
这样门卫才会放行。
窦章点了点头,目送林为洵带上门,窦章转身。
庸城高等学府。
窦章站在走廊上,抬头眺望远处一栋一栋的教学楼。
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庸城最好的大学,还是一所全面发展的综合性大学,但学费高昂,一直被人们戏称是贵族学院。
二十出头的时候,窦章也是很想来这里上学的。
可惜他那时候还没那么多钱。
等过了读书的年纪,窦章也就对庸城高等学府祛魅了。
因为他已经靠纯自学成为了黑客排行榜的第九名。
现在,当记忆恢复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终究是要走上最适合自己的道路,然后遇到最难忘的人。
并且再一次为这个人坠入爱河。
学院禁烟,窦章往嘴里塞了薄荷糖,打算解解瘾。
他往外走,学院的足球场和篮球场出现在视线中,室外篮球场上还有电子大屏,能随时播放球星的广告和许多比赛的经典名场面,振奋人心。
手机不再震动了,范书遇说他在准备吉他谱。
窦章闲着没事,就站在篮球场外的合成槐树下静静地看。
前面是一群年华正好的少年,在这个要支付高昂学费的学校里,就读不同的专业,前程似锦。
当窦章放空自己的时候,他却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窦章?”
这声音很耳熟,窦章回头。
“哦。师父。”苏三亭摸着后脑勺,改口。
窦章看着苏三亭手里抱着的一堆书,“最近要考试?”
“没有。我就是随便去图书馆借点书来看。”苏三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每次弯眼睛的时候都有些水光泠泠的。
都说范书遇身边除了有个医术高超的医生之外,还有个没什么用的,长得好看的花瓶黑客,此刻苏三亭手里厚厚的一摞却和花瓶这个头衔不沾边。
见他这么努力,窦章从口袋里摸出来薄荷糖,丢了个给苏三亭:“尝尝,甜的。”
“诶。”苏三亭愣住,不过还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接到了,“谢谢师父。”
“你怎么会来我学校啊师父?”苏三亭当着窦章的面把糖塞进嘴里,舔了舔,确实是甜的,“有事吗?出任务还是...难道是我老大叫你来的!”
苏三亭说完眼睛就开始发光。
虽然很不想扫了他的兴致,但窦章还是皮笑肉不笑:“不是你老大喊我来的。”
“我跟朋友来,办点事。”窦章抬抬下巴,“他采访你们校长。”
“哦...这么厉害。”苏三亭唇红齿白,缩着肩膀,“那我先走了师父,我等会还有课。”
看苏三亭离开时颤颤巍巍的模样,窦章皱起眉。
.....是不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
对苏三亭的事,窦章不好插手太多。他打算回去的时候再和范书遇聊聊。
毕竟,有崔远的前车之鉴。
等上课铃响起,有课的学生都基本在教室入座,操场上的人也逐渐稀少,窦章这才抬脚。
他朝着学院的宿舍楼走去。
窦章今天会跟来,目的就在此。
他倒是很想看看,自己父亲死亡的现场,究竟是个什么样。
窦章按照记忆,找到了学生宿舍楼,并且在宿舍楼附近也看到了小巷。范书遇就是在这里被人敲晕,也是在这里见到他父亲被人灭口,当场毙命。
而且,还听到他父亲的遗言。
——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肺城。
窦章靠在墙壁上,看了很久。他甚至记得在林为洵的报道里,被监察局拉了警戒线,还圈出死者尸体位置的地方在哪里。
窦良辉就是在这里咽的气。
窦章看着看着叹了口气。
他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也没别的好做的。
“晚安。爸。”
他双手插在兜里,转身。
*
范书遇坐在地下酒吧的聚光灯下。
“ohhhhhhhhhhh——!”
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群慕名而来的疯子们倒是安安分分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冲上前,因为他们不敢随便靠近范书遇。
观众里来了很多赏金猎人。
他们在心里擅自把范书遇当做老大。
这可是赏金猎人的S级!
在庸城闹出了多少腥风血雨。
甚至还直接撺掇了监察局,帮助当今局长杀掉了陆二狗。
这让赏金猎人们更引以为豪了。
他们的老大可是能搅动监察局风云的人物。
而范书遇既然都放出消息说,酒吧会有他的吉他演奏,他自然不会遮遮掩掩,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金发在光下绚烂夺目。
发丝垂落在吉他上,范书遇低缓地哼唱。
等他快要谢幕的时候,范书遇在余光中瞥见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窦章在和他视线交汇的时候笑了笑。
还抖了抖怀里捧着的鲜花。
第254章 捆绑play
*
霓虹灯光在四处渲染,椅子上坐落的人扫弦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定格在某处,这视线带着太多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愫,更是让周围的看客都顺着他目光一同看去,角落里站着个男人,肩宽腰窄,手里捧着蓝色妖姬。
大概是感受到酒吧四周的看客都在大量他,窦章一点不害臊,甚至非常不要脸地抬起手臂,摘下口罩,还挥了挥,和这群人打招呼:“嗨。”
众人:........
“我草。”
“那不窦章么?!”
“时代变了,传闻中一言不合就刚枪的两位赏金猎人现在居然一天到晚凑在一起......”
“窦章也来看Y的演奏啊?”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传出。
范书遇听着台下人的细语,轻笑了一下。
他不太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战力大赛他是和窦章一起参加的,监察局也是他和窦章一起弄垮的,再想撇清关系也不太可能了。
所以范书遇现在很随意,也可以说已经摆烂,今天晚上这一幕被台下的观众看到,隔天黑市什么八卦论坛就会潇潇洒洒地编出一堆风花雪月,满足看客们的好奇心。
到时候人人都会传,赏金猎人金字塔尖的两个S级,有一段情。
范书遇想到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他脸皮没那么厚。
范书遇自学的吉他已经很熟练,他用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收尾。
“今天酒吧内酒水免费,我请客。”
范书遇站起身的时候说。
“ohhhhhhhhhh!!!——”
这群人又欢呼起来,还有捧场的吹了口哨,啪啪啪地鼓掌:“老大威武——!”
范书遇走下台的时候冲那人看了一眼,在金发陡然一落时反问:
“谁是你老大?”
抛下这句话,范书遇转身朝着窦章走去,而后头,一群人围着那被质问的小子,眼睛放光,脸颊滚烫,纷纷起哄:“哟哟哟哟——”
“嘿嘿。”得到范书遇回应的小子露出痴汉表情,挠了挠自己后脑勺,笑得脸上都开花。
“结束了?”窦章紧了紧手臂,问。
他一直看着范书遇绕开人群,朝自己走来。
“嗯。”范书遇抬起下巴,“不是给我的?”
窦章递上花:“不是给你的那给谁?”
“谢谢。”范书遇盯着这一捧热烈的蓝色妖姬。
在庸城要买鲜花不容易,而且价格也不便宜。范书遇捧着花,找来已经空了的酒吧的花瓶,挨个插进去。
“你好像每次都能找到些稀奇的东西给我。”范书遇说。
“比如呢?”窦章问。
“之前不是送了两条鱼么。现在仿生动物风靡,不是谁都能买到两条原生活鱼的。”范书遇说,“花也是,都很稀奇。寻常人很难拥有。”
窦章问:“那你喜不喜欢?”
“...那肯定是喜欢的。”范书遇说。
窦章笑了:“那不就是了?”
“你喜欢就行。”窦章说,“我能弄到的东西很多,但弄来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开心。在我眼里这些东西都不算稀奇,也不珍贵。”
“珍贵的是你。”
“.......”范书遇卡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你这些话是从哪学来的?”
他耳朵都听热了。
窦章很无辜道:“发自肺腑。”
换做别人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说情话给范书遇听的机会,也根本见不上范书遇几面。
范书遇最后是叹了口气,他一把抵住要凑上来的窦章,摁着窦章紧实有力的胸肌压低声音提醒,“...注意点人。”
“你还怕这个?”窦章说,“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范书遇本来想说这激将法没用,结果他侧眸看到窦章的眼神后,喉结一动,心都跟着沉了沉。
窦章继而问:“我如果非要亲呢?”
以前他就算见到范书遇也还能忍。
但从新中城出来以后窦章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范书遇盯着他看,见窦章居然是认真的。
....行吧。
他这辈子也就救过这么一个小怪物,还能惯着谁。
于是范书遇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抬下巴,把脸凑了过去。
窦章精准无误地在他左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完还不够,还张嘴咬了一下。
范书遇感受到脸颊传来的锐痛,一激灵,莫名的痒意从尾椎骨一路攀爬上脊柱,再流窜到四肢百骸。
再这样下去他要给窦章亲硬了。
这王八蛋。
范书遇一把推开窦章,捂着自己脸钻到了吧台后方。
窦章眸色暗得吓人,他靠在墙壁处仰头,闭着眼长舒了一口气。
而江柔爻看到范书遇钻进来的时候还纳闷:“这是怎么了?”
范书遇收回手,脸上倒是没留下印子,他强行冷静,“....没事。”
*
夜里两点多范书遇才从自己的地下酒吧出来,他停在酒吧上方的甜心宝贝都快积灰了。
甜心宝贝原本是和粉红蛋糕店配套的飞车,所以配色也是粉粉嫩嫩,主要是苏三亭喜欢,当时一看到这辆车苏三亭就嚷嚷着要留下,范书遇大手一挥,斥巨资拍卖下了这辆功能性极强的飞车。
范书遇拉开车门,长腿一迈跨上了驾驶座,窦章紧随其后,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回飞行公寓?”范书遇把手刹放下来。
窦章看着自己手机,忽然道:“我给你转了个链接,你填一填信息?”
“什么?”范书遇暂时没启动飞车,他们停靠在路边。
他按照窦章的指示,划动屏幕。
当范书遇点进链接,就看到了里面花花绿绿的代码界面。
这界面设计得很有黑客风格,标题写着黑客大赛报名入口。
而最上方是螺旋状的DNA,还有几个黑客魔方,魔方也长得不一样,更引人注目的是,黑客大赛报名入口两侧的滚动条居然是武器。
没错,武器。
范书遇数了数,光是他刷新的这半分钟里就已经出现了剑,枪,刀,匕首,还有手炮。
放眼整个庸城,没有比这界面更炫目的报名入口了。
黑客大赛不愧是庸城的老传统个人竞技赛,比战力大赛还万众瞩目,更盛大。毕竟,庸城也是赛博朋克城市,在这个时代里黑客比任何职业都有绝对优势,也是最抢手的资源,谁都想傍上黑客,能和黑客做朋友,下半辈子不用愁吃穿。
当然,仅限于有能力有水平的黑客。
像黑客排行榜后半页的名单,就没什么含金量。
范书遇之前不是黑客,他问:“这我能报名么?”
窦章说:“你试试。”
“我没有黑客证书。”范书遇抬头。
“没事。之前几届黑客大赛也有不是黑客出身的,就过去玩玩,也被录入了,还拿到了正式的邀请函。”窦章琢磨道,“我估计能行。实在不行我找路子把你塞进去。”
范书遇听到他这话嘴角抽了抽。
“你在黑客中心还有人?”范书遇问。
窦章摇头。
“没有。”
“黑客和赏金猎人一样,基本都是孤狼。不喜欢成群结队。而且,黑客比赏金猎人还自诩清高。但凡是有点本事的黑客,都深藏功与名,一般不会主动暴露自己,也不愿意和人结交。”
“欧包那种...是个例外。”窦章笑了声。
“一般前十名的黑客都是监察局的重点招安对象,我也是个例外。”他说道。
范书遇正在填自己的身份信息,闻言他淡淡:“你当然是个例外。”
“监察局恨不得能把你绑起来,一辈子都别出来。”
越是代表着危险的人,坚守正义的白就会越想永远消灭他们的黑暗。
“但我说真的。”窦章忽然直起腰,他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身边在打字的范书遇,“如果是你想把我绑起来,我不会反抗。”
“别人都不行,你可以。”
“....我把你绑起来做什么?”范书遇有时候真的不懂窦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窦章笑了声:“你没想过吗?”
“但我想过把你绑起来。”
..什么?
窦章看他,继续:“小时候我生病发烧,爸不让我接近你和少主,因为不能把病气传染给你们,但我又很想见你。”
“所以我会在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喊你的名字。”
“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人能听到,你也听不到。”
“在我还没有成人之前,我确实不算是个什么正人君子,我有过很多阴暗的念头,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去实施。”
“这些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甚至都觉得陌生,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太不一样。”
范书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阴暗的念头就是把我绑起来?”
“我想让你只看着我。”窦章眸色深沉。
说完窦章似乎又后悔了,他声音一紧地问:“你害怕吗?”
“要说内心毫无波澜肯定是假话。”范书遇看他,把手机塞回兜里,拉好手刹,手指在操控台上点了点,“我报名了。”
“.....”窦章缩回身子,靠在副驾驶座的后背上,
他不再开口说话,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侧头看着窗外。
在车内安静的时间里,窦章简直备受煎熬。他很想转身告诉范书遇,刚才说的都是他开玩笑的,他没这么想过,他不该把曾经内心黑暗的自己暴露给范书遇,他想说现在他都改好了。
他现在不偷不抢,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行得正坐得端,一不欺凌弱小二不残虐他人。
可是他又没有勇气对范书遇撒谎。
他曾经确实不是个好人。
至少被范书遇捡回去之前,他很想报复世界。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凭什么因为他是重瞳就要被人看轻,凭什么他不可以在肺城好好地生活下去,凭什么他不可以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
这些后来都被范书遇带给他的一切给渐渐埋藏了,时间会让人淡忘一切,而痛苦也不是完全不可避免。
他像是被打了一剂良药。
而此刻坐在车上,他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似乎让他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他不知道范书遇会不会在听到自己惊世骇俗的话之后反悔。
比如跟他提一提他们的未来。
窦章自己都觉得,跟他这样的人待在一块,会时常提心吊胆吧?
车内的暖气从中央空调出缓缓地喷出,集中在车棚顶上。
范书遇手把着方向盘,他侧头看到窦章别开脸,弧度略显生硬。
范书遇开口:“窦章。”
副驾驶座的人说:“拜托。”
“别说让我生气的话。”
“嗯。”范书遇点点头,“所以我们下次试试吧。”
窦章刚想开口说,要不然让范书遇把他放下车,他一个人去走走。
结果在听到范书遇说的话以后,窦章一愣。
他猛地回头,看着驾驶座的人。
金发压在范书遇肩膀后,衬得他整个人都清冷矜贵。
“你刚才说什么?”窦章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可以试试。”范书遇看着前面的路况,绕开了几辆朝着自己飞来的飞车,说,“你不是要绑么?”
还没等窦章有反应,范书遇又道:
“不过我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要不然你试试?”
范书遇稍微想象了一下,“你不是说如果我绑着你你不会反抗么?”
窦章的瞳孔微微张大。
他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正好,我慢慢把你教好。”范书遇说。
他在屏幕上定位到了飞行公寓此刻的坐标,一个急转弯后就直勾勾地冲着他们的家飞去。
窦章在副驾驶座沉默了好一会儿。
要命了。
他感觉一股热流就往下腹窜。
窦章声音都哑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少主这是要调教他么。
“你猜。”范书遇扬眉。
第255章 报名
*
黑客大赛的报名表不像战力大赛般遮遮掩掩。
不过,黑客大赛是绝对不露脸的。
也不会有直播。
往届黑客大赛会给参赛者设置关卡,只有到了最后的个人博弈才是一对一的淘汰制度,胜者为王,剩者为王。
范书遇起的黑客代号很简单,就和他的赏金猎人一样。
当Y这个代号出现在黑客大赛的名单里时,众人都拍岸惊起,论坛又掀起一波狂潮。
“这是我想的那个Y吗?!?!”
“范书遇?!”
“尊嘟假嘟.....”
“范书遇参加黑客大赛?庸城要变天了吧。谁不知道范书遇曾经是代码小白啊,而且他不是连子机都没办法链接么,这样的人能参加黑客大赛?”
“前面的都别说的太绝对了。Y做事从来都不是随意的,他会参加说不定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们别到时候被啪啪打脸。”
“可是....他确实没法连接子机啊,也不是黑客。如果参加的话是不是坏了黑客大赛的规矩啊。”
“Y和Z都参加黑客大赛,他们到底要干嘛?!?!”
“我靠.....这绝对是一场阴谋。”
阴谋论虽迟但到,有说范书遇事为了博取眼球,搞噱头的,有说这个Y其实是假冒伪劣产品,根本不是本人的,也有说范书遇可能是装的,他其实是泪。
这些说法看得范书遇自己都快笑了。
特别是最后一个。
他们说范书遇是泪。
“我还以为这群人的智商会比我预期得要高一点。”范书遇抱着平板在看黑市上的评论,以及论坛里面的水贴。
此刻的飞行公寓内。
窦章坐在他的黑客沙发区,腿边放着游戏手柄,面前是一台高维电脑,头顶的量子灯格外闪耀。
但这会儿窦章却没在用电脑,而是拿着手机。
“你在干什么?”范书遇给窦章端了一杯水,放在桌面上。
窦章很自然地拿起,往嘴里灌了两口。
他表情看上去热切极了,一副很有耐心并且很激动的模样,他喉结一动道:
“在买东西。”
他甚至已经点开了网购界面,打算叫闪送给自己送几条好看的绳子过来。
皮鞭也行。
说到皮鞭,窦章眸光一闪。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道具比范书遇的响尾蛇更酷了。
也没有哪个道具比响尾蛇更合适。
于是窦章的视线一下又定格在范书遇的腿套上。
那里别着枪支形态的响尾蛇。
在察觉到窦章的这道视线后,范书遇瞬间get到窦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他屈指一个暴叩,叩在窦章的脑门上。
“你能办点正事儿吗?”范书遇睥睨他。
窦章低笑了声,揉了把头发,翻手丢出手机。
“来看。”窦章把界面投影到电子大屏上。
这上面居然是全景地图。
范书遇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黑客中心基地的概况,我之前去过几次了,但你估计是第一次。”窦章手指在空中一划,屏幕就跟着他的动作转动,“黑客大赛就在这里举行,不过到时候会给每个黑客都安排一个太空胶囊,里面的设备都很齐全,这一届估计也会沿袭之前的比赛规则和制度。”
“精神体被允许吗?”范书遇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他记忆是恢复了,可是已经太久没有写过代码,生疏得不行,要让他和这些一天到晚都在写程序的黑客一起比赛,他肯定没什么优势。
就算范书遇能逆风翻盘也不是这么个翻法。
所以,精神体现在是他最好的工具。
“当然。”窦章笑了声,“精神体是让黑客与母脑衍生出的系统进行顺利沟通的最好载体。”
“黑客几乎人人都有精神体,所以黑客大赛是绝对不会禁用精神体的。”
窦章说,“你能用好富贵,就能在这次大赛中获得很好的名次。富贵的实力不在发财之下。”
“但我的目的并不是跻身前列。”范书遇静静地看着窦章,道,“我是去找泪的。”
“泪一定会冲到决赛。而如果你想见到泪,也只能进决赛。决赛之前,每个人的个人评测都是在太空胶囊内完成,里面甚至有床,你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窦章解释,“决赛的时候,才有可能和对手见面,当然还得看主办方。据我所知,泪和黑客中心也有渊源,否则他的信息不会被保护得这么好。”
“他是第一名,会为葛云央所用么?”范书遇问。
“不好说。”窦章斟酌道,“世心塔也联系过我,但我拒绝了。”
范书遇点点头。
窦章已经给他讲解了基本情况,对黑客中心范书遇也了解了个大概。
只是,在看到庸城的黑客中心如此庞大宏伟,他情绪不太高。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想起了肺城。
肺城的研究基地也和这地图上的黑客中心差不多,到处都是高科技,建筑看上去庄重肃穆,检测仪随处可见,空中悬浮着新型飞车。
范书遇惋惜。
而且惆怅。
他还有点想念伊莎贝拉和范华了。
他的父母是很好的人,或许不是完美的长辈,但一定是优秀的指挥官。
大概是察觉到范书遇一瞬间低落下来的情绪,窦章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们很默契地回到座位上,各做各的事情。
窦章偶尔会抬头看看沙发另一头的范书遇,范书遇正在和商家沟通最近一批要进到酒吧的货,窦章手里在做程序。
余光被金发身影占满,窦章觉得自己的心也很满。
*
镇卫联盟。
夏目樱和站在中央大厅的红毯上方,不卑不亢。
她等了整整半个小时,海马特上将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中。
“上将。”夏目樱和照例行礼,但这次她略带不满地问,“半小时前有人告诉我您找我,要我例行汇报。”
“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我最近比较忙,这点小事没放在心上。”海马特朝着夏目樱和笑了笑。
这位大和民族的女人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性格不太讨喜。
而且更让海马特厌恶的是,夏目樱和师承那个姓莫的。
凡是和姓莫的有关系的,他都一概讨厌得不行,看到就反胃。
所以,联盟里,谁都知道海马特上将对夏目樱和总是不满,而且经常训斥,不过夏目樱和也不知道是天生心大还是什么,从来不和海马特对着干。
只有夏目樱和的心腹才知道,夏目樱和这是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好人。
如果不是为了联盟,她会直接和海马特撕票。
然后造反。
她要把海马特这个人面兽心又没什么真本事的假上将给拽下神坛,让大家都看看海马特是个什么德行。
但之前新区的创建在即,联盟不能群龙无首,外面的变异体也越来越猖狂,越来越难打,夏目樱和根据自己的判断得出结论,联盟暂时还不能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会让他们士气大减。
出征也会很不方便。
所以夏目樱和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今天,夏目樱和看到自己的战友被纵横带来三两人杀得片甲不留,满地都是血,她有点生气。
还很难过。
在听说海马特找自己,夏目樱和立刻就来了。
然而,海马特却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夏目樱和早就让人去给惨死的几个部下安排葬礼和后期的家属抚慰。
当海马特优哉游哉进来时,夏目樱和憋着一股火气。
她没从海马特的脸上看到任何惋惜,甚至连情绪都没有。
“上将,下一次如果不是紧急需要,就别叫我来了。我不希望我浪费半个小时时间在这里等你,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而且很重要。”夏目樱和的话语里充满了火药味。
海马特嘴角一抽。
他的面色阴冷下来,眼神也格外阴鸷:“和我汇报就是你最重要的事情,别忘了你的身份,夏目团长。”
两人对峙片刻。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站在角落里的绛尤后背都冒出冷汗。
好在,海马特似乎还有别的人要见,他没有多和夏目樱和纠缠,等夏目樱和汇报完方才发生的动乱,他就大手一挥,让夏目樱和全权处理这件事情。
*
飞行公寓。
范书遇洗漱后上楼。
他坐在床上在处理酒吧的进货,手机里还一直不停地收到了消息。
是尤无限发来的。
尤无限充满崇拜地在和范书遇道贺,恭喜他获得了镇卫联盟的资格。
范书遇翻了一下日历,发现尤无限在自己的酒吧兼职也有一段时间了,于是算了算工薪,给尤无限打了过去。
等窦章出现在视线后,范书遇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
即使飞行公寓内已经空出来一个房间,月亮船也经常没有人睡,窦章还是没有占用别人的领地。
他很乐意和范书遇挤一个被窝。
而且是求之不得。
在窦章黑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时候,范书遇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打字的动作一顿,抬头问:
“你在母脑里镶嵌的文字,是什么?”
窦章一愣。
第256章 调情2.0
*
窦章说他不记得了。
蛊毒会让人遗忘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在心底埋藏得越深,则越难回忆。而且对于整个肺城的消亡来说,母脑内部镶嵌的文字组,似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就算他没有忘记过去,时间久了,说不定记忆也会模糊。
所以窦章是真的不记得。
范书遇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你很想知道?”窦章坐在床边。
范书遇把金发压到耳后,闻言瞥了窦章一眼,“你不记得就算了。”
“反正。”范书遇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淡淡,“等我们再见到母脑,就会知道的。”
“我不相信葛云央能把母脑深处的文字组扯出来,我信任你的黑客技术。”
窦章眯眼:“这倒是真的。”
“他还真的弄不出来。brother brain专攻小组在设计填补空缺方案时就已经模拟过突发情况,母脑完备之后很难再被人损坏或者提取什么。”
夜,范书遇睡得不踏实。
他本来就是个睡眠很浅的人,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马上惊醒。
在贫民窟的经历更是让他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和警惕性,像是在脑子里装了个自动报警器,一旦有危险靠近,范书遇就会本能地后背发凉。
现在,他的后背就在发凉。
范书遇睁开眼。
黑暗中,飞行公寓内什么都没有,隔音帘之外甚至都没有风。
中央空调也进入了睡眠模式,不会呼呼地吹。
范书遇感受到身边人在熟睡,他撑起身,盯着窦章的侧脸看。
不得不承认,窦章这张脸生得锋利又深邃,鬼斧神工般地俊朗。
即使是睡着,也格外惹眼。
范书遇没看太久,他盯了两秒就起身,一把拉开隔音帘,往外走。
很诡异。
这种诡异,范书遇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
他四处看了看,都没发现异常。
“富贵。”范书遇叫醒了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
【主人。】
“飞行公寓内有什么监视器之类的东西么?”范书遇问。
富贵已经连接了飞行公寓内的系统,他检测了不到三秒就回复:
【没有的主人,一切都正常。】
范书遇顿了顿。
他微微眯起眼睛。
既然飞行公寓里面没问题....
那就是外面了?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可靠的?
于是,范书遇轻声地走到门口。他五指张开。手掌撑在门框上,熟悉的蓝光从手腕迸射出,富贵检测门外也没什么杀手在暗中蹲范书遇后,范书遇拉开了门缝。
外面夜间阴冷的风就这么迎面朝着范书遇吹来,刮在脸上生痛。
范书遇又稍微把门缝拉开了一些。
他竖着耳朵听,外面除了风声,没有别的动静。
范书遇做赏金猎人这么久,要是连外头房梁上,草丛里,或者墙边有没有人守着都分辨不出来,那他这赏金猎人也是白做了。
自己确认一遍没问题,他才拉开门缝,到能一个人钻出去的程度,走进了风里。
范书遇这会儿腿还有点疼。
上次被窦章弄得太过了。
好在不算太影响他的行动。
范书遇在甜心宝贝停靠的花园里看了看,也没见到人影。
可他后背还是凉飕飕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当范书遇回头的时候,他脚步突然顿住!
远处,飞行公寓穿梭的云中。
有个红色的东西在飘荡。
范书遇浑身一激灵,在这黑漆漆的夜空中,如果不是就着月光和一点点星灯,他还真发现不了藏在黑团中的东西。
范书遇的指腹摁上了太阳穴,义眼拉近焦距后,范书遇看清了那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居然是一面旗帜。
这旗帜上写着黑色的大字,旗帜本身是红艳艳的。
而且,旗帜插在一辆无人驾驶的飞车上,就这么以能和飞行公寓保持水平线的速度,旁若无人地在夜空中飞着。
范书遇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黑字写着:
[别去镇卫联盟。]
[听我的。]
[范书遇,英雄可以为了世界舍弃你,而我会为了你舍弃世界。]
...
范书遇看着这几行字,一阵不适。
他无法理解泪这磅礴又热烈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
“保存一下截图。”范书遇立刻吩咐富贵,“把那东西打下去。”
【好的主人。】
手腕上的蓝光就像忽然化作了一把利剑,在如海洋般的蓝里,飞行摩托周身出现了电流,滋滋滋地几声后,它的系统已经被富贵给黑入,开始崩坏失控,飞车直接急速下坠,插在座椅上的旗帜也随风飘扬,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
而范书遇后背那恶寒的感觉也终于消失。
他无声地回到了飞行公寓内,带上门后,他靠在门框处,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着眼睛思考。
泪居然神通广大到,可以精准定位到他们飞行公寓的位置,甚至,还弄出一辆飞车,一直跟随在他们身边。
如果不是范书遇的警惕性太高,或许次日就会有人发现空中飞着的这个玩意,然后发现他们的公寓,再接着,他又会登上论坛,被人讨论。
庸城所有人都会猜测,这对赏金猎人Y的叫嚣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
范书遇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庆幸。
庆幸泪没有广而告之,没有在网上发疯,说他希望范书遇不要去镇卫联盟。
别查下去?
范书遇垂眸。
可是他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从在庸城高等学府目睹了窦良辉的死亡现场之后,他就没办法回头了。
命运如同在他的手腕上系了个红绳,不断地牵引着他,要将他带到生命的圣坛。
祭奠历史,祭奠文明。
范书遇缓了缓心神后,他调试了一下飞行公寓的运行轨迹,实在不行,他也要和窦章一样考虑换个房子了。
按理来说,庸城如今最安全的居所不是天空之城就是飞行公寓,这种在天上飞着的连监察局都棘手。
范书遇顺了顺自己的金发,他上楼,刚拉开隔音帘的一角,就看到窦章坐在床上,睁着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范书遇看。
“....你吓我一跳。”范书遇说。
“你刚才出门了?”窦章问。
范书遇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掀开被子进去,也坐着,开口,“是纵横,在外面给我留了话。”
“什么话?”窦章问。
这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好像必须要范书遇回答。
范书遇本来也没有要刻意隐瞒的意思,而且都已经被窦章发现了。
“我还以为你睡觉会很沉。”范书遇叹气,“他说可以为了我舍弃世界。”
“就这么简单。”
窦章眯起眼。
范书遇明显感觉到窦章不太爽了。
而且是相当不高兴。
“行了睡觉吧。”范书遇想把窦章摁回被窝里。
“我...”窦章还想说什么。
范书遇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抬起下巴,眼眸一眯:“你到底睡不睡?”
窦章顿住。
他没想到范书遇现在的美人计用的这么得心应手。
亲都亲了,他还能说什么。
窦章默默地躺回被窝里,挺尸。
“我有反应怎么办?”窦章问。
范书遇背对着他,说:“自己解决,我要睡觉。”
“可是是你亲的我。”
“那你现在下去跪着,我给你上皮鞭,绑一晚上。”
窦章笑了声:“我错了。”
“睡吧。”窦章把范书遇手边的被子往上拉,“晚安,小少主。”
他现在这小少主是一句接着一句地叫。
每次听到窦章这么喊自己,范书遇都觉得像是有把弓在拉自己的心弦。
很犯规。
后来这个晚上范书遇也没怎么睡安稳,梦里他感觉自己腿间夹了个什么,烫。
迷糊间范书遇一个肘击,而后勾上窦章的脖子,眼睛都困得睁不开。
“你睡,别管我。”窦章声音哑着,埋头在他颈间。
*
地下酒吧。
范书遇梳着高马尾,坐在隔间里。
他今天有好多客人要见。
隔音帘一拉,外面不管多嘈杂,范书遇都听不到,只不过范书遇的手机放在桌上,他似乎在等谁的消息,当手机一震动的时候,范书遇就会拿起来看。
连小青进来,就正好撞见这一幕。
“跟谁聊天呢?”连小青那张高级厌世脸在人群中还是那么扎眼,只不过她在来的路上都是戴的口罩和帽子,这会儿见到范书遇了才摘下来,放在桌上。
范书遇看她:“最近画屏公会怎么样?”
连小青今天就是专门过来和范书遇汇报的,也是想来看看范书遇。
她不算是范书遇的手下,但大事都听范书遇的。
“窦章哥呢?”连小青环顾四周,发现居然没见到窦章的身影,“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那要看你指的是哪个在一起了。”小百灵鸟从外头跟了进来。
在酒吧见到小百灵鸟,和在新中城的藏金阁见到小百灵鸟,是两个感受。
这里是范书遇的地盘,他一时间还不太适应小百灵鸟的身份,范书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经常接触的,一天到晚抱着泡面啃的便利店店主,会是藏金阁的阁主。
这两者有什么搭嘎的么?
“什么意思?”连小青纳闷地回头。
小百灵鸟耸肩:“我老大和书遇哥在一起啊。你是说哪种在一起。你别看现在我老大不在这里,但是他们就是在一起!”
“...哦。”连小青眼神转了一圈。
她大概是懂了。
“画屏公会先前被带走的一部分人,我现在也找回来大半了。实际上大家都不愿意牺牲生命,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情况,我始终不觉得仿生人的结局就是自焚或者自毁。”连小青正色道,她看着范书遇,“所以当我说能为仿生人的未来谋求更多的出路的时候,那些出走的人也愿意回来。”
“你.....”连小青见范书遇没有反应,于是主动提到,“你想听听他么?”
范书遇手上动作一顿。
要说范书遇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时至今日,即使是连小青甚至都没有说到那个名字,可范书遇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心脏的某一处地方还是会隐隐约约地作痛。
他真的,很不喜欢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贫民窟里他已经他头破血流地遭遇过一次了,他曾经那么信任焉豆芽。
“死了吗?”范书遇问。
连小青摇头。
“我...”
“我没下得去手。他已经重伤了,不过他是医生,逃走以后如果求生欲强,能自救,我相信他肯定能,就看他还想不想活。”连小青说。
连小青的重情义也超出了范书遇对于仿生人的认知。
好像自从连小青目睹了水仙的死亡,又在颜伊白手底下“重生”之后,她就变得几乎和人类没有区别的。
情感丰沛,行动自如,思维缜密,记忆完整。
她具体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大概就是身上的东西都不是天生的。
唯有这点了。
人类该有的东西,她都有,甚至还有一颗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是恩义的心。
范书遇听完连小青的话,笑了声。
“那就不用说了。”
“他如果死了,自然会有人去收尸的。”范书遇淡淡。
“ 画屏公会的前会长要是死了,黑市也会有新闻爆出来。”范书遇垂眸,“别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颜伊白在和范书遇撇清关系,范书遇也不是会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们的故事在那天的小洋楼里就已经绝笔。
他们有各自的路要走。
隔间,举杯机器人进来给三人上了茶。
小百灵鸟给范书遇讲着前几届的黑客大赛。
“泪是实力很恐怖的人,他知道你和窦章要参加这次的黑客大赛,你觉得他还会出现么?”小百灵鸟不理解,“泪再疯,再变态,癫到主动暴露纵横新三大的信息,却也是从来没有提到过他自己的。”
“而且,象物。”
“泪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泄露,甚至在用这种东西。”
小百灵鸟看着范书遇,“在明知道你们是为了他而去,想要见到他真身的前提下,他难道还会飞蛾扑火般地去参加这次黑客大赛?”
“他又不是傻子!”
范书遇却道:“他会的。”
“为什么?”小百灵鸟追问。
范书遇笑了笑,暂时没有回答。
而一旁,连小青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拜托了。”连小青站起身,对着范书遇鞠躬。
范书遇受不起,他刚要扶连小青,却看到连小青的眼角有泪。
范书遇一愣,
他最后没动,只是叹了口气。
“富贵,你试试把这个账号的密码解出来。”范书遇说。
【好的主人。】
精神体的蓝光当着他们的面包裹住连小青掏出来的手机。
很快,地坛的账号密码就显示在屏幕上。
小百灵鸟看呆了:“这是?”
“这是我妈妈的私人账号。”连小青说。
....什么?!?!
小百灵鸟瞳孔地震。
水仙的私人社交账号!
这玩意在黑市上有价无市啊,好多富豪都出高价悬赏,可惜根本没人知道水仙的账号是哪个。
而连小青手指发抖,把富贵展现出来的密码输入框中,半分钟后,她成功登陆了账号。
“谢谢。”连小青郑重地对范书遇道谢。
地坛是公司旗下开发的社交媒体app,但如果某个人的身份信息被注销,即因为某种原因不幸死亡,那公司会在一年之后回收这个账号,把所有的数据都清零。
连小青一直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密码是什么,但她加过水仙的好友,知道水仙的动态里有一个上锁的相册,相册里全都是她和连小青的合照。
连小青想看看自己母亲的相册照片,也想看看水仙隐藏的动态里有多少是关于自己的文字。他不想让这些回忆被当成一堆没用的数据抹消。
所以,她找上了范书遇和窦章,她想求助一下黑客。
现在范书遇有了精神体,已经能解这样的密码了。
果然,结果没让连小青失望。
只是,当连小青成功登陆账号后,手上动作却顿住。
小百灵鸟发现不对劲,问:“怎么了?”
连小青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看着范书遇的时候脸色僵硬:“我妈...账号里每天都会收到一个联系人发来的消息。”
“谁?”范书遇问。
连小青视线下移,定格在屏幕最上方的聊天框里:
【发件人:小糖。】
是蜜糖!
范书遇眼眸一凛。
而最新的一条消息,他们不用点进聊天框就能看到。
蜜糖说:“阿婳。主上还是会参加这次的黑客大赛,他说过,他一定要做第一名...”
后面的消息看不到,连小青点了进去。
聊天框弹出。
完整的信息徐徐展开。
“他一定要做第一名。因为他有一个带他入门黑客的师父。只要他一直是黑客排行榜的第一名,他的师父就是第一。没有徒弟可以超越师父,他的师父比他强,他比庸城所有人都强,那么,他师父就比庸城所有人都强。所以,他一定要拿第一。这个位置,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给别人。”
“第一次听他这么和我说的时候,我问他,那如果有一天别人成为了第一名呢?”
“他说,那他会杀掉别人。我又问,那如果我有一天超过他了呢?他说,他也会杀了我。你看,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我其实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我们都深受他的恩情。”
这里面只字未提泪的身份,基本都用他代替。
象物似乎也不允许蜜糖直接提及关键信息,也就是窦章口中所谓的阻挠。
甚至,范书遇在想,或许蜜糖在打下这些字的时候,也正在被泪监视着。
一旦思考到此,范书遇的心又凉了半截。
对方是个难缠对手,可以说,葛云央或许根本就不算什么,而泪一定是极其难对付的。
不然对方也不可能做到在创建纵横多年后,身份仍然是庸城的一个谜,一个传说。
范书遇稳了稳心绪,手指点了点桌面,抬头看小百灵鸟:
“好了。这就是理由。”
“....”
*
范书遇坐在酒吧吧台前。
他手机好久没震动了。
“老大,你的酒。”江柔爻调了杯莫吉纳,放在范书遇手边。
范书遇双腿交叠,皮靴锃亮,勾得后面座位上不少人都在打量他的背影,Y是极少在酒吧内这么露面的,除非有吉他演出。
今天又是个例外。
他们来的人都觉得这次是赚到了,即使是看着范书遇背影,都能想象出这个人是怎么在监察局里拔枪杀人的。
“飒就一个字,哥会说很多次。”喝酒的小伙和旁边的人对碰,视线都定格在范书遇身上。
范书遇知道后面很多双眼睛在看他,他压根不给任何回应。
直到手机抖了抖。
范书遇抿了口莫吉纳,冰的,有点刺胃。
【最讨厌的人:一分钟到。】
范书遇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江柔爻投来一个视线,范书遇看她,没说话。
“老大,你忙。”江柔爻冲他举了举杯子。
范书遇挑眉。
“跟谁挤眉弄眼的?”窦章的声音很快在耳畔响起。
范书遇侧头,抬眸,看到窦章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身边。
他手上戴着黑手套,一看就是刚忙完,身上还有一股很淡的硝烟味,范书遇眼尖,一瞄就知道方才窦章开过火。
“被追杀了?”范书遇问。
窦章单手撑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搭着范书遇的高凳靠背,这个姿势刚好能把范书遇圈在怀里。
“喝酒了。”窦章嗅了嗅。
范书遇:“我在自己酒吧喝点酒还不行了吗?”
“我没说不行。醉了我就把你抱走。”窦章盯着他,“所以呢?回家吗?还是想兜个风?”
“你不撒手我都起不来。”范书遇淡定自若地也盯着窦章看。
“那你为什么不正好抱我一下?”窦章明目张胆地问。
范书遇把响尾蛇从腿套里抽出来,手指转着枪身,快得看不清动作,紧接着,那枪口就对上了窦章的心口。
“别受伤。”范书遇说。
窦章一下笑了,声音沉了两个度,“...好。一定。”
范书遇于是把响尾蛇插进腿套,把窦章领带往下拉,带进怀里。
“走。”范书遇绕开窦章,起身,“兜风。”
第257章 Liberty
*
然而事实上,当范书遇带着窦章才刚刚走出地下酒吧后,他们就察觉到周围气氛很不对。行人倒是没什么问题,三三两两的,可总有几双眼睛缠着他们,寸步不离。范书遇脑中警铃在他抬脚跨出门的瞬间就轰然作响。
有意思。
范书遇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都动。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具体藏在哪个方位,但他偏偏就不投射过去任何视线。
庸城人人都知道范书遇的酒吧在哪里,他们来却还要躲在暗中窥视,说明是真的心怀鬼胎。
冷风灌满了衣袖,范书遇站在路边,原本坐着飞行摩托在庸城空中兜风的计划大概率是要落空了。
范书遇没说话,他调转了方向,往酒吧后面的街区走去。
街区内霓虹灯错落,在斑驳的光圈和五颜六色的光影里,范书遇的影子被路边的水洼拉得很长。他金发垂在后背,单手插在兜里。
除了窦章跟在他身后的脚步,身后果然响起了几道凌乱杂碎的脚步,范书遇大概算了算,有十来号人。
来得还挺多。
“什么时候动手?”范书遇耳边响起声音。
他眼眸一动,看向身侧的人,窦章现在不用开口都能和他交流了,两人的精神体能使用同一片精神海,也能联网。
“这要取决于他们。”范书遇笑了声。
窦章紧跟着范书遇,前方的路口有几个路人凑在一块抽烟,这群男人们手臂上都是纹身,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很不好惹,而范书遇径直路过他们。
就在下一秒,一道凌厉的拳风从范书遇后侧方打来,一阵呼啸。
范书遇眼眸一凛。
他猛地侧眸,抬起手臂,利索地从腿套内抽搐响尾蛇,在没看到对方的时候就精准地开枪,子弹往后飞去,冲出枪口的瞬间擦亮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焰火。
这把响尾蛇范书遇基本不装消音装置。
枪声一响,那几个看似如地皮流氓的纹身男们却纷纷翘起兰花指,尖叫连连地抱头鼠窜。
“什么玩意儿。”站在电线杆上的男人低头,嘴角抽搐,满脸不屑又讥讽地盯着几个人逃离,“一群窝囊废,虚张声势狐假虎威。”
另一处,墙壁上方坐着个拿着枪的,穿得一身火红,像个西红柿,留了齐刘海,长得像很受长辈和老师喜爱的好学生,但他手臂刚抬起,就对准前方的人。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枪响,逃跑的几个纹身男瞬间被他的枪打穿,跪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之间,范书遇稳住身形,抬头看着目前已经出现在自己视线内的人。
“喂,范书遇。”墙壁上坐着的齐刘海看向范书遇,“听说你要去参加黑客大赛啊?”他作势用小拇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再往空中一弹,噗嗤地笑出声,“我劝你别瞎凑热闹,也别多管闲事,省得惹了一身的腥!”
齐刘海也看向范书遇旁边的窦章,“看来传闻是真的啊?——”
他说话嗓门奇大,呱噪不已:“你们两个真的成为了搭档?还是别的什么?听说你们最近经常待在一起?”
“你闭嘴。”电线杆上的似乎也实在受不了齐刘海的声音,冷淡道,“少说几句会死么?”
穿着西红柿般衣服的齐刘海翻了个白眼,他们又一瞬间,齐刷刷地从空中跳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几个人都渐渐地朝着范书遇靠近,从四面八方。
看这架势,是要把范书遇和窦章给包围了。
电线杆那位开口:“Y。识相的话就听我一句劝,不要参加黑客大赛,也别去镇卫联盟,你就好好做你的赏金猎人,不会遇到生命危险,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不好么?这样的生活顺风顺水,偶尔能追求点你想要的刺激,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理想国是不存在的,乌托邦更是空谈。”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他冲范书遇笑了笑,“所以,别到处乱走,小心湿了鞋。”
“为什么?”范书遇直视那人,问,“为什么我不要参加?”
“因为我们老大不希望你去参加。”齐刘海手里握着枪,吊儿郎当地站着,把枪扛在了肩膀上,笑得格外欠揍,“就这么简单,听懂没有?”
“整个庸城,还没有我们纵横说不能,谁非得继续能的情况!”齐刘海抬手一挥,吆喝,“大家伙说是不是?”
外围的几个都纷纷捧场地点头欢呼。
纵横。
果然又是他们。
范书遇笑了声。
“你笑什么?”齐刘海面色不悦,他脸上没了方才的散漫,说话声音一沉,略带警告,“别浪费我们的时间,要不是老大叫我们来给你提个醒,你以为我们愿意来这种地方么?你那个酒吧开在闹市区,太显眼。我们喜欢在阴暗点的地方杀人,再抛尸到街上,方便路人观赏。”
范书遇左手食指勾着枪,拇指压在枪身处以摁,这把枪就旋转起来,在他手心里像个自转的篮球,然而当面前几个人看到范书遇这个动作的时候,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警惕不已。
他们怕范书遇开枪。
“如果我说不呢?”范书遇绷直手臂,枪口正中齐刘海眉心!
虽然没有实质性地相抵和接触,可这动作也足够让人感受到范书遇身上浓厚的挑衅和不满,以及由内而外的,对纵横的不屑。
....对纵横不屑?
整个庸城谁敢!
“吗的。”齐刘海在兄弟们面前丢了面子,他的西红柿外套在风里抖了抖,紧接着,场面就变了。
一直没说话的窦章忽然被范书遇一把推开,在接收到范书遇一个眼神的暗示后,窦章眯起眼睛,站在原地没动。
而前方,范书遇站在人群中心,被纵横的人彻底包围,枪林弹雨随即在这街区里响起。
“草!苗子!”有人尖叫起来。
范书遇的枪法很劲道,更何况,他还是个用双枪的人。
会玩双枪意味着左右手的同步率很高,一般人开枪只习惯用常用手。
这会儿范书遇都没抽出腿套的另外一把枪,却已经有了足够的火力。
那个叫苗子的被范书遇一枪三弹给捅穿了,直接被钉死在墙上。
“好狗不挡道。”范书遇抬了抬下巴,“滚。”
纵横的人面色煞白。
“一起上!”齐刘海怒吼了一声。
旁边有人试图拉住他:“可是主上说过了不能....”
这不能什么他还没说完,就被齐刘海打断:“不能个几把!纵横俱乐部的宗旨是什么?老子今天要杀人就必须要杀个痛快!他吗的老子蹲过十年大牢,还没受过这种委屈!还没有老子不敢打的人!”
“道上混的见到老子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哥,他范书遇算什么东西!”
齐刘海顶着一张娃娃脸说出如此彪悍的话,让旁边几个纵横的小喽喽都哭笑不得。
范书遇爽快:“那就一起上吧。”
范书遇甚至都没换响尾蛇的第二形态,他就用枪和面前的几个罪犯硬刚。
不是说是纵横的人么?
他倒是要看看,第一次单独和纵横的人正面交锋,到底谁会做输家。
“草!”一枚子弹贯穿了齐刘海的手臂,范书遇一个转身弯腰,他手指摁动扳机,一转枪身,那把响尾蛇被范书遇玩出花来,在他手心里硬生生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对准身后打算袭击他的人开了发子弹。
响尾蛇的子弹在市面上买不到,是特殊研发的,杀伤力极强。
这一枪开出去,噗叽一声。
贯穿心脏。
从后背射出时,连带着偷袭者身后的人也遭殃,那子弹威力十足,不仅没有被血肉阻隔,反而越挫越勇地飞出去,居然连带着把身后那人的肩膀也给打穿,这才晃晃荡荡地冲上了街区旁的墙壁,死死地镶嵌在墙内!
齐刘海看愣了。
他觉得,如果没有两个人肉垫子物理给那子弹降速,说不定,那子弹会直接把这扇墙面都给打穿!
何等恐怖如斯的武器,何等恐怖如斯的战斗力。
换做寻常人,或许连拿起响尾蛇的力量都没有。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如果那枪口能开出来贯穿铜墙铁壁的子弹,后坐力也必然强悍。打过枪的人都知道,威力太猛的枪开起来,震手。
甚至有时候不仅震手。
还摄心。
“...”齐刘海扯下自己上衣下摆,低低地靠在墙壁角落里蹲下,骂了几句,“操他妈的,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老子这暴脾气迟早把老子葬送....”
他十分娴熟地给自己上了个简易的包扎,见他的兄弟们已经尸横遍野地倒在地上,范书遇还在街区的巷子里追杀喜爱一个目标,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狂跳。
靠。
所以这就是他们老大看上的人么?
齐刘海眸色暗了暗。
他站起身,刚想追上去,趁着范书遇在缠他手下人的时候上去给范书遇一记重创,他屁股就被人给踹了一脚。
这一脚他吗的雷霆万钧,气拔山兮力盖世。
直接把齐刘海踹到在地上吐了口血,他火红的西红柿外套在地上弄出一个大洞,膝盖蹭破皮,血肉淋漓,后背那力道还在加重。
“得了。你当我是死人?”窦章垂眸看着地上的人,淡淡。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有什么事冲我来。”窦章盯着齐刘海,分明没什么表情,可就是让人觉得他此刻很生气。
非常生气。
窦章说:“让他要么,自己来找范书遇,别做缩头乌龟,要么,就别再来烦我们。一个连真容都不敢露的胆小鬼,有什么资格要别人信任他,加入他,和他走上同一条路?”
“有什么资格要一份爱?”
...什么?
齐刘海眼睛瞪大。
前面的他或许都懂,可“爱”是什么?从何说起?
他们老大会爱人么。
他们老大会想要有人爱他么?
太搞笑了。
简直荒谬。
齐刘海咳着血,他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上的力道忽然消失,窦章一个闪身就跟到了街区内,旁边的小弟手里握着刀,正要往范书遇的脖子上刺,窦章反手扣住那人的肩膀,咔哒一声。
脱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杀猪般的惨叫响起,跟警报似的,窦章把人丢在路边,拧了拧脖子,气场强大,眸色冷冽,“别碰他。”
范书遇:“不是叫你待着别动吗?”
“别跟他们玩了。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做完了。”窦章说。
范书遇看他:“这么快。”
“太简单。”窦章说。
三米开完,地上的齐刘海见情况不对,特别是窦章和范书遇一人握着剑,一人抽出长鞭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该跑了。
否则小命不保。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在牢里待过十年的,犯过大错,出来后也蹉跎了半生,处世早就圆滑得不行。
齐刘海匍匐在地上,挪动身子,跟毛毛虫似的,他钻到角落里,趁着大家都没注意他,站起来撒丫子就跑。
他开了义体,马上闪身出了街区。
他拦了一辆车,不管多坐,五分钟后就让人把他放在了路口。
加入纵横的人反侦察意识都很强,齐刘海左顾右盼,在街上走的时候时不时就看看路边停靠的小车的后视镜,又时不时看看路边商铺的玻璃窗,来确认自己后面有没有人跟着。
这么折腾了快二十分钟,他才终于在一个无人的街口,打了个电话。
“boss!”电话接通后,他立刻扶着,紧张道。
“嗯?”
“我...我按照您的吩咐带着人来找范书遇了,让他不要参加黑客大赛,我也威胁了,也恐吓了,您说的我都做到了!您让我结束后不要立刻回纵横本部,我也没回,我现在在,在蓝田区这个音乐喷泉旁边,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boss?”
“喂?主上?您还在听么?”
这是齐刘海加入纵横之后第一次有泪的私人联系方式!从前他就是纵横内最不起眼的一个虾兵蟹将,连单独和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被泼天的富贵冲昏了头脑,以为这就是自己平步青云的阶梯。
然而,他没走对路。
耳边,泪的声音低缓:
“你可以去死了。”
“废物。”
“....什么?”齐刘海的心跳骤停,他还没来得及询问,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方才泪居然是叫他去死,而不是赞扬他做得好,下一秒,一股电流就从他的脚底窜上了脑门。
“噗叽——”
“滋滋——”
“啪,啪!”
“啊!!!!”路过的女人尖叫出声,她看到街边原本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好像突然中电,被烤焦了一半,头发冒出黑烟,然而紧接着那人就原地炸开,脑浆,肉,血液全都飞溅,爆裂,如一个多汁的西红柿,脑袋直接掉在地上,还滚了好几圈,砸在了一旁的可回收垃圾桶处。
街上其他人循声而来,也见到了这惨案。
一个好端端地人就这么当街惨死,在电子眼内,没有任何人接近了他,完全是体内自爆。
匪夷所思,太过惊悚。
好几个看到惨况的人胆小,吓得抱着手臂在旁白干呕,现场的血腥气臭得令人发指,女人包上,衣服上都溅到了不少的血,她脸色发青。
*
窦章站在街区里,看着面前的电子屏幕。
在他拔出含羞的瞬间,周围纵横的人就倒光了。
弱。
现在的纵横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是三大,都很弱。
所以方才范书遇只开枪,其实是在放海,他逗着纵横这些人玩,另有目的。
“他死了。”窦章说。
范书遇看着那红点停在了蓝田区某处,好几分钟没动。
而一侧,心率从92一路跌,直到变成0。
这说明他们正在监视的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泪干的。”范书遇近乎肯定道。
窦章说:“刚才我把定位追踪器摁在他后脑勺的衣领里了,一般发现不了。但估计是象物么?泪似乎能察觉到追踪器的存在。他弄死纵横一个无关紧要手下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不过这也可以从侧面说明,刚才那个西红柿,他至少不会是新三大。”
“你让我搞这一套,是不是想引出纵横大本营的所在地?”窦章问。
范书遇点头。
“故意放走一个,劫后余生他一定会回纵横俱乐部。”范书遇说,“但在想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猜测,行不通。”
“为什么?”窦章问。
范书遇说:“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挖出纵横,那泪蛰伏的这几年岂不都是个笑话?我有预感事情不会那么顺遂,果然和我预期的一样,泪谨慎,谨慎到有点变态的程度。”
“现在我更好奇了,这位不断用各种方式来骚扰我的纵横之领袖,到底是什么来头。”范书遇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墙壁处,淡淡。
他伸手把刚才打进墙壁内的子弹给取了出来,塞回口袋里。
*
纵横。
彩窗上的美杜莎似乎在看着走廊里的众人,虽然她只是一副画像,根本不会动。可现在黑暗中的守卫各个都后背发凉,额头出了冷汗。
一分钟前,泪在工作室里大发雷霆,叫来了新三大,并且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新三大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
而更让这些守卫提心吊胆的是,大厅之外的居住区传来消息,说是青鸟要求见泪。
泪说不见。
通报的兄弟来了三五次,说青鸟一定要见泪。
泪就把通报的兄弟杀掉了。
现在那兄弟的尸体就被丢在工作室门口,工作室的门虚掩着,没关。
没有泪的吩咐,走廊上驻守的人都不敢擅自上前,也不敢碰地上那具尸体。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要打扫好这里的,至少得把尸体搬走。
所以他们低着头,心虚得不行。
好在,又过了几分钟,泪出来了。
照例是全副武装,一身黑,脑袋藏在连帽衫里,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
不过,他们都看得出来,泪这会儿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不像方才那么上火。
“主上。”走廊上驻守的暗卫都纷纷鞠躬,恭敬地喊道。
泪没搭理他们,径直离开。
邢千婳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的桌子上摆着梳妆镜,镜中是她姣好的容颜。
一个小时以前,她就让人去通报,说她要剪完泪。
虽然她现在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但她想出去走走了。
可是当邢千婳拉开房门,却被门口的几个人拦住。
他们面带抱歉地给邢千婳鞠躬:“抱歉青鸟,主上有命令,你这段时间不可以离开房间,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送到房门口给你。”
听到这话,邢千婳的脸立刻臭了。
她砰地带上门,把其中一个守卫搭在门框上的手都给夹得红肿。
命令?
邢千婳坐在椅子上,冷笑。
“听说你要见我?”门忽然被人拉开。
邢千婳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泪来得这么快。
当通报的人半小时没回来,邢千婳就隐约猜到了,对方大概率是被泪杀了。在某个瞬间邢千婳有些许愧疚,但很快被她压下去。
不管怎么样,最该愧疚的人应该先是泪,其次才是她。
“主上。”邢千婳站起身。她抿唇看着面前的人。
其实泪并不高。
邢千婳不用过多地仰视泪。
“为什么限制我的行动?”邢千婳问得直截了当。
泪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她,“你现在已经不是三大了。你是我钳制齐天的筹码,这一点我以为你会比我清楚。”
“.....”亲耳听到泪这么说,邢千婳的心还是抽了抽。
“所以你要把我关在这里?”邢千婳指着自己的梳妆台,“关在这里....?主上,我在无仙村的时候,都不曾被人当成宠物一般豢养!你难道不清楚吗?!”
泪的冷静和邢千婳形成鲜明对比,他淡淡:“是么?”
“邢千婳,你以为你是谁。”泪突然就伸出手掐住了邢千婳的脖子!
他微微歪了歪脑袋,死死地盯着邢千婳,手上力道大得惊人!
“你凭什么要求我?”泪语气充满不屑,又带着点恨,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地问,“你又凭什么要我按照你的期许去做事?”
“你跟了我几年,就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了?我告诉你,比你更可怜的人世界上多得是,我能再救的人也多得是!顾衫蕊,连如清,她们哪一个不是我亲手栽培的?你算什么?”泪问,“因为我限制你的行动,所以你要背叛我?”
以往泪提到“背叛”,邢千婳都会否认。
她说过,誓死效忠面前这个人的。
因为当年是他把她从监/禁所带了出来,是他送了她青云剑,也是他砍掉了她戴了十多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仿佛是长在了她身上的枭。
泪最讨厌背叛,纵横人尽皆知。这个词一旦被泪提及,严肃至极,危险至极,并且最好的回答只有一个。
——“我不会背叛你。”
但此刻,邢千婳却点头了。
门外偷窥屋内情况的看守看见邢千婳被泪掐着脖子,窗帘被风吹得微动,而邢千婳却居然缓缓但坚定地点点头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
他们觉得邢千婳真的是疯得彻底!
“....”泪手掌骤然缩进,他一向冷淡的眼眸出现裂痕,里面带了点不可思议。
邢千婳忍着喉咙被挤压的剧痛说:
“主上。”
“如果你想把我关在这里,那或许将来我会彻底冒犯你。我可能不适合纵横。”邢千婳说。
泪问:“为什么?”
邢千婳笑了笑说:
“因为在我眼里,自由万金不换。”
......
第258章 旋律
*
在说出这句话后,青鸟会有什么后果,卧室外几位纵横小弟都明白。
只是这里闹了一出,后续能惹出不少麻烦事,比如如果彭以梵出任务回来知道泪又扇了青鸟一巴掌,扇得青鸟当场流出鼻血,彭以梵会发疯。
房门只开了缝,半遮掩着,青鸟撞到了墙壁,脑袋瞬间被砸出个大包。她完全有能力在泪抬起巴掌的瞬间就抽出兰心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伤到泪,但她没有这么做。
该报的恩情她必须要报完。
“主上。”邢千婳靠在墙边,室内的灯光有一半照在了她的脸上,邢千婳想起自己在监/禁所熬过的几百个日夜,想起她在战力大赛决赛前掉头就走的场景,想起她原本可以拿到的奖金,实现的梦想,获得的荣誉,逃离的山村以及村子里对她而言比行尸走肉还龌龊不堪的人,“我邢千婳自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在蒙受羞辱,在我成人前我没有一天是在做自己,遇到你以后,我才窥见了一点天日。”
“所以我自认为我对你足够忠心了。但是这些忠心也有消耗完的一天。”邢千婳垂眸,“你不能用那点恩情困住我一辈子。即使我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有再造之情,我就是以头抢地都不足为惜,但就像你说的。”
“我可是个罪犯。”邢千婳放下手,灯光里她鼻血已经流到了脖子上,脸颊红肿一片,手指印很明显,“罪犯没有道德感。”
泪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邢千婳的这一长串话后他表现得很烦躁,他突然抬起手,几道长得像冰刀的东西就从指腹上飞了出去,外面原本还在听着屋内情况的几个人瞬间没了头,咔哒咔哒的落地声在此刻诡异地响起。
血腥味慢慢地扩散,而泪却面无表情,杀人对他来说如同呼吸。
只要他不高兴,几个小喽啰想杀就杀了,甚至不用考虑后果。
泪不喜欢自己此刻的模样被太多人看到,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尽管上面一滴血都没有溅到。
“我要出去。”邢千婳执拗地重复,“放我出去,主上。”
“好好的房间给你,你不住,那就去下面待着吧。”泪闻言嗤笑了声,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愿意放邢千婳离开。
地牢是泪用来惩罚纵横叛徒专门开设的场所,阴森潮湿,邢千婳在下面见到过蛇,据说泪会让蛇钻进人的体内,撕咬折磨。
邢千婳加入纵横这么久,都没有被丢进地牢过,她天赋异禀,是泪最看好的杀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地坐上了三大吼更是风光满面,当然不会接触地下区域。
然而这次泪似乎是铁了心要关住邢千婳,不让她出去。
这种明知自己被当做棋子摆布,还被利用来去掣肘别人的滋味很不好受。邢千婳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会想到彭以梵,他分明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邢千婳说过了,她不爱彭以梵。
她的话是认真的,不管彭以梵对她多好,邢千婳都不更改想法。
“主上,你可以惩罚我,可以把我丢下去,不过,我总有一天会凭自己的本事出来的。”邢千婳说。
紧接着“啪”一声脆响,她又挨了泪一巴掌。
这一巴掌火辣辣地痛。
邢千婳没有捂脸,而是继续:“还有一点我想让你知道。你想用我来牵制彭以梵,那是你的想法,彭以梵为了我帮助纵横做事,那是他的选择。我不会为了你们的决定而负责。你们各有各的目的和私心,我也有,我的私心就是我要自由。我不会因为彭以梵为我出生入死就爱上他,感激他,甚至同情他。同样,不管用什么,你都关不住我。”
“主上,我知道你很享受玩弄人心的滋味,你喜欢看到人类因为爱,忠义,信仰而自乱阵脚,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但是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啪”一声。泪抬手,猛地扇过去,
这下,泪的手上也沾了邢千婳的鼻血。
邢千婳却还在继续说:
“我或许已经准备好舍弃我的生命,但是我绝对不会舍弃我的人格。”
这次泪静静站在原地看邢千婳,预料中的巴掌却迟迟没有打下来,等邢千婳的鼻血都滴滴答答滑入领口后,泪才说:“是么。”
“这就是你的选择?邢千婳,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但你都没有选择我。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不会带你离开监/禁所。”
泪已经对她没有任何期待,声音冰冷到极点。
“你该烂死在里面才对。然后下地狱,抬头好好看看,没有我,你柳八该流多少血,受多少罪,没有我,你算什么东西!”
泪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不日邢千婳被押入地牢。
那地方惨叫终日不绝,没人知道曾经意气风发的青鸟能不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
而当彭以梵得知消息后,把纵横内部能砸的玻璃全都砸了。
*
听说青鸟入地牢,俱乐部乱了套。
圣手双手搭在走廊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他点燃后,两指夹着烟,呼了口气,低笑道:“纵横时日不多了。”
“是吗?”黑暗里还站着个人。
“做了纵横三大,司令你有什么感想啊?”圣手白大褂口袋里还夹着几张病历单,他侧头看着旁边的人,笑问。
“没什么想法。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监察局制服出现在灯光内,来人傲慢地扫了圣手一眼,“倒是你让我很意外,你是怎么坐上纵横三大的?”
“你管我呢。”圣手挑眉,又抿了口烟嘴,缓缓呼出口白气。
“你刚才说纵横时日不多了,为什么?”无间问,“监察局根本撼动不了纵横。”
圣手叼着烟,哼笑,“哥,你明明看上去挺老道的,怎么这么没脑子。”
“你他吗...”无间刚要骂人。
圣手打断,继续:“泪是个什么人?他就是个变态。一个能创建纵横俱乐部却还不在自己手下人面前暴露真容的神经病,他喜欢在暗中蛰伏,潜藏,喜欢窥视,享受敌人在明我在暗的优越感和安全感。但是他最近都干了什么?”
“他重新创建了三大,连监察局的人他都敢用,就算有象物又怎么样,他能保证你不会想方设法地和监察局通风报信吗?”
“我是真心向着纵横的!”无间一听此话就立刻着急。
圣手抬手:“你别跟我说这话。说实话,没人关心你是不是真心的,纵横俱乐部里的罪犯喜欢杀人,他们都是亡命徒,今朝有酒今朝醉。真正需要担心你会不会反串的人是泪,可泪现在也完全不在意了。”
“不管你会不会和监察局透露纵横的消息,都不重要了。”圣手嘴里的烟已经燃到了烟屁股,他点了点烟灰,吹出烟圈,“这说明泪在慢慢地厌弃俱乐部。他会解散俱乐部也说不准。纵横还能存在多久,是个谜。”
“...可纵横不就是泪手里最大的底牌么?”无间的心跳很快,他发现事情和他想象中的似乎不一样。
“底牌?”圣手瞥身边人,表情露出诧异,“你在搞笑吗?”
“纵横怎么可能是泪的底牌。泪是纵横的底牌才对。我这么跟你说吧。”圣手靠在栏杆上,笑,“等纵横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天,或者说等泪玩腻了,他随时可以撒手,可以抽身,说不定亲自把罪犯的脑袋丢到监察局门口也不是不行。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做不了泪的牵挂,都是浮萍。我说了,他就是个神经病。”
圣手灭了烟,转身挥挥手:“告辞了,你保重,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还活着,而不是成了一撮骨灰。”
司令的面色相当难看。
*
地下酒吧。
范书遇坐在吧台,他整理了一下苦艾草,旁边还有一大箱的水果,都是江柔爻调酒需要的原料。
这会儿是白天,酒吧里的座位不如晚上那么满。
总纵横找上范书遇但被他灭了精光后,已经过去三天,黑客大赛的报名入口已经关闭,报名名单出炉。
范书遇塞上耳机,接通电话,电话里的人哭唧唧:
“老大...我的期末成绩出来了呜呜——”
听到苏三亭这么说,范书遇才想起来,苏三亭已经放寒假了。
寒假过去,庸城就会迎来开春。
而苏三亭寒假在实习,作为高等学府的准黑客毕业生,他们一整个院都是炙手可热的种子选手,格外受欢迎,民营小企业都会抢着要,当然,最漂亮的,最能让人羡慕的offer还得是公司发的。
公司开薪水出了名地豪爽,入职了就后半辈子不用愁钱不够花。
“我看看。”范书遇是苏三亭明面上的家长,家校通的app里绑定了他的信息,范书遇随时可以通过后台查看苏三亭的考试成绩。
“别老大——”苏三亭马上道。
然而来不及了,范书遇已经点了进去。
“.....家校通告诉我你比上次退步了一百多名。”范书遇平静地说出了事实。
苏三亭哽住:“老大呜呜呜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已经很努力学习了,但是谁知道期末考的上机实操啊,我这一块是最差的!”
还没等范书遇说话,苏三亭就问:“老大,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我会成长的,老大。”苏三亭低头,把脸埋在衣领里,小声道,“我会尽快成为能让你骄傲的黑客的。”
范书遇叹气,说话声音都轻了许多:“我什么时候要求过你的考试成绩?”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一直都很为你骄傲。”范书遇说。
苏三亭能安安心心在学校上学范书遇就已经很感谢上苍了。
这样省了范书遇很多心思,否则他需要多花精力去保证苏三亭的安全。
“真的吗老大,呜呜呜!!!”苏三亭感动得涕泗横流。
“跟谁聊着呢?”地下酒吧的电子木鱼响起后,紧随其后来了脚步声,窦章轻车熟路地拉出旁边的高脚凳,坐在范书遇身边。
“师父!”苏三亭听到动静,惊呼。
范书遇于是把手机放在吧台,开了免提,视频电话里,苏三亭的大脸就横在了两人面前。
窦章这才想起自己要和范书遇说的事,等范书遇挂断电话,窦章道:“苏三亭在学校是不是...和同学关系不太好?”
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范书遇看他:“怎么?”
“我上次在庸城高等学府见他模样有点奇怪。那个富二代还找他麻烦么?”窦章问。
“没。崔远退学后不知道去了哪,没再出现过。如果找的话,你要给他出气?”范书遇问。
窦章摇头,“我不插手。”
“你是希望苏三亭可以自己解决吧?毕竟你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学会自己面对,要学会自己处理。”窦章猜测。
范书遇没多说什么,他给窦章从吧台拿了个杯子。
“水就行。”窦章刚出完任务回来,口干舌燥的。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范书遇摁了个香薰灯,慢慢血腥气就散了。
“很难闻么?”窦章提了提自己的衣领,低头,“下次我洗完澡再过来找你。”
“没那个必要。我自己就是赏金猎人,要是嫌血的气味难闻,不如不做这行。”范书遇看他一眼,“我只是怕路过得快人被你这一身的血给吓到。”
窦章挑眉。
地下酒吧今天请来了一个小乐队来驻唱,这会儿快到傍晚,乐队的人已经到了,在整理他们的器材。
窦章一眼就看到人堆里的吉他手,对方手里也有一把吉他,和范书遇的不一样。
“你们玩吉他的每个人都会DIY自己的乐器?”窦章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看。
“你要不要再凑近点?”范书遇淡淡。
窦章回头看他:“不能看?”
“能。你能跪就能看。”范书遇说。
窦章乐得直笑。他倒是很想跪,但是范书遇还没说要绑。
所以再等等。
等庸城的春天重来。
窦章看上去很认真地想了想,又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热气都如羽毛撩刮范书遇耳廓,他一本正经地念诗,问:
“范书遇,你是不是真的有点那什么?”
“哪什么?”范书遇拿眼尾扫他。
“我换个问法吧。”窦章坐正了点,但是他还凑在范书遇耳边,距离很近,“你在感情里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么?”
“.....”
窦章:“你是不是其实也很特别喜欢我?该不会我们之前被外人评价为死对头的时候,你心里对我已经有想法了吧?”
他这句话才刚说完就被范书遇踹了一脚。
“你再胡扯试试。”范书遇瞪他。
这一脚不轻不重,刚好勾得窦章心很痒。
“小少主。”窦章又换了个称呼,“我什么都给你了,心,身,整个人,甚至灵魂。你正经回答我一次。”
范书遇搞不懂这个王八蛋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什么都给他了,范书遇心道难道他没给窦章吗,他们难道不是一起滚上床的吗。
调音声从舞台处传出,范书遇把酒杯砰地一下放在桌上,他冷冷地侧目看着身边的人。
窦章薄唇一抿,以为自己玩笑开太过。
范书遇却说:“不然你以为呢?”
“那会儿你跟吃枪子似的见到我就阴阳怪气,我能忍你已经是不断降低底线了。你觉得我冷酷无情,我跟你当然无话可说。”
范书遇又盯了窦章好一会儿,才道:
“但我很欣赏你。”
即使是他们最看对方不顺眼的那阵时间,范书遇也得承认,他很欣赏窦章的能力。能做赏金猎人金字塔尖的人能力必定出众,不掺任何水分的那种出众,鹤立鸡群。
窦章听到这话愣在原地。
范书遇居然说很欣赏他。
这是作为同行能给对方最高的评价了。
最高的。
乐队主唱在试麦克风,等地面上的黄昏也正式谢幕,傍晚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很多人,他们也慢慢地把酒吧内的座位填满。
江柔爻去招待客人,吧台只剩下窦章和范书遇两个人。
“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会学吉他?”窦章说。
范书遇顿了顿,才道:“很久以前,入门赏金猎人还没两年,遇到个在街头流浪的乐队吉他手。他跟我说,如果我暂时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就听音乐,音乐可以治愈一切。他是个吉他痴,聊完音乐就一直和我推销吉他。”
范书遇用了推销这个词,把窦章又乐了半天。
“我以为他是哪家吉他店的老板,但他确实只是个落魄的吉他手,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他饿死在接头了。”
窦章一怔。
范书遇继续:“我抱着那就试一试,玩一玩的心态买了把吉他,找人带我学。教我的老师课时费很便宜,很人道,但我觉得我应该给他包一个大红包。他不仅仅教我怎么弹吉他,还教我如何在乱世里自处。总之,我觉得物超所值。”
“时至今日,我学到的东西已经支撑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过很可惜,后来他也死了,病死的。他是我第一次做简易墓碑时悼念的亡灵。”
“窦章。”范书遇说,“在庸城音乐圈有一个传闻。”
“如果有一天,吉他手忽然坐在某个咖啡店的玻璃窗边,戴着耳机,手里握着笔,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地在写着什么,那他一定是在为某个奇迹而写歌。”
“这个奇迹的定义有很多,可以是一道彩虹,一个梦想,一种信仰,还有一个人。”
“我会这么做的。”范书遇看着窦章说。
霓虹灯蹿跃的地下酒吧内,身后有人声鼎沸,远处是乐队主唱的烟嗓,燥人的鼓点和自带电音的播放器,镭射音符在电子大屏播放,绚烂画面通过传播器共享在桌面的荧屏中,欢呼声此起彼伏,主唱唱功了得,吉他手也很得劲儿,鼓手一头如刀削面的朋克摇滚爆炸头在卡点般地鼓动着,狂甩着。
“...做什么?”窦章懵着。
“我会为你写一首歌。之前在松塔山上弹的旋律,我改一改,填一填词。”范书遇用手指拎起酒杯,自顾自地碰了碰窦章的杯子,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窦章的心都跟鼓点狂跳起来,“为我写一首歌...?”
“嗯。你记得么。我在碧春园说过的。”范书遇看着远处的乐队,“我会写歌。”
“但我没有为谁写过,也没有完整的作品。以前只是在玩吉他的时候编点demo。”范书遇抿了口酒,这是莫吉纳,他的个人原创酒,整个地下酒吧最受欢迎的招牌。
“有时间的话,我想我会写好,把完整的歌弹唱给你听。”范书遇笑了笑。
窦章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了,他过了好久才问:
“我算奇迹吗?”
范书遇难得地低笑出声,他看上去很开心,琉璃色义眼内倒映酒吧的霓虹灯光,他点头,说:
“是。你当然算。”
“窦章,有的人活着只为了创造奇迹,但有的人能活着,就是奇迹。”范书遇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杯中冰块慢慢消融,化在酒水中,“很高兴你我都还活着。”
“我们活着,肺城就活着。”
“这还不算奇迹吗?”范书遇问。
窦章也提起酒杯,碰了碰范书遇的杯口。
他看上去还算正常,情绪似乎也没什么波动,范书遇以为窦章就算是默默地接收到了自己的心意了。
结果范书遇刚想把酒杯放下,他的手就忽然被窦章攥住。
范书遇惊了下,酒水都差点撒出来。
而窦章把他的杯子放在桌上时,范书遇瞳孔慢慢放大:“窦章。”
“...”
“你在哭?”范书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窦章别开脸说:“没有。”
范书遇伸手直接抚上窦章的脸,手指扣着窦章的下巴,把他的脸掰正,正对自己。
这一对视,窦章干脆直接把脸埋在了范书遇锁骨处。
范书遇僵在原地,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
他什么都没做。
刚才那一脚也根本不疼,范书遇收着力道的。
他说窦章是奇迹,这是好话。
...
范书遇又冤枉又无奈,他下意识地伸手抚上窦章的后背。
“...小少主。”耳侧的人哑声,“你这是犯规。”
“我..等了多少年。”窦章闭着眼睛,额头抵着范书遇肩膀,“才等来你。”
“我现在能和你的影子一样高了。”他说。
过了好一会儿,范书遇感觉窦章在自己脖子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也收着力道,范书遇不疼。
——[为我亲爱的吉他手献上花束。]
范书遇脑子里思绪饭费,但想到这句话时,他突然笑了笑。
“窦章。”范书遇屈指摁上怀里人的喉结,轻轻地挑弄,“你知道一个吉他手为你写歌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以此回赠你的赤诚与热烈。
我回赠你以一捧鲜花,一段旋律。
和一个浪漫的春天。
....
第259章 东校区
*
乐队在酒吧里驻唱了两天,两天之后,江柔爻捻着调酒专用的勺子,在手指间翻花,她抬眸看着范书遇,压低声音道:
“老大。”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弄来了。”
范书遇意外地看她,“这么快?”
“嗯。我有话就直说了,他给的也很爽快。”
“公司这是在卖我人情么?”
“人不人情,得看我们领不领情。反正东西已经弄到手了,如果老大你不想还这个人情,我们不搭理他就是。”江柔爻一脸淡定道。
听她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话,范书遇笑了声,“江律谈判手段果然很强硬,以后有时间我找你学习。”
“老大你别打趣我了。”江柔爻无奈,她给范书遇上好一杯酒,手指在酒杯边沿敲了敲,又道,“但现在我们面临一个很紧迫的问题。”
“颜医生走了,你有信得过的别的义体维修师吗?”江柔爻问。
范书遇垂眸,接过酒杯,金发在光下反射斑斓,他顿了顿说,“可以找。给封口费总能找到。”
“外面的信不过吧。”江柔爻有些犹豫,“如果只是高级义体还有可以说是黑市拍卖来的,看到是特级,对方的眼界,胆量,职业素养但凡少那么一点,我们都很危险。和公司扯上关系,不止我们,江总也不方便,会落人口实。”
江柔爻是觉得,对方帮了他们,他们至少不能牵连人家。
范书遇还真有点头疼。
自从颜伊白走后,他甚至都不太敢让自己受伤了。这情况就像他原本信任的靠山被愚公移走。
后背发凉。
心也空落落的。
外界有人评价说没了颜医生的赏金猎人Y就是个缺了拐杖的瘸子。
现在特级义体已经弄到手,就等着进行镶嵌和改装。每一次进行义体维修手术都是一场肉身生命与机械的较量,范书遇不可能把自己的命随随便便交给不熟的人。
他从前应该是太信任和依赖颜伊白,以至于颜伊白离开后,范书遇没有别的得力的医生帮手。
不过好在,范书遇这人做什么事都有前瞻性。
比如,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给自己准备后路。
“那什么。”吧台后面储物间的帘子被人拉开,尤无限探出脑袋看着范书遇,弱弱地举起手,“老大。如果你需要装义体,我可以效劳。”
江柔爻闻言猛地回头,看着尤无限,“你?”
尤无限点头,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大堆水果,他正在帮着江柔爻整理入库,“对啊。我大学专业就是义体维修护理和药材制造,毕业以后不是当医生就是当医生,这会儿不正好派上用场了吗?”
江柔爻这会儿又看向范书遇。
范书遇的表现倒是很平静,就好像他知道尤无限会从这地方钻出来一样。
江柔爻眯了眯眼睛,她现在开始怀疑当初范书遇同意让尤无限在地下酒吧做兼职,是不是另有所图了。
不过是还是不是,对江柔爻来说都不重要。
不论范书遇要做什么,要用什么人,又在背后筹划什么,她都会全力支持。
“你的义体维修技术成熟吗?”范书遇抬眸看过去,问。
尤无限挠了挠自己彩虹色的头发,说:“虽然我看上去是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又傻又吊丝,但我成绩不错的呀。”
“具体多不错?”范书遇问。
尤无限亮出自己家校通里的期末成绩,范书遇扫了眼,居然是个金牌。
金牌意味着前1%。
“好。”范书遇收回视线时站起身,“安排手术,越快越好,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老大。”尤无限赶紧跟上范书遇,他现在就是范书遇身后的跟屁虫,“我今晚就有时间,看你需要多赶了。如果你要马上做,我今晚就能来。”
“那就今晚。”范书遇果断道。
夜里酒吧限制接客,一半的座位坐满后,门口就拉上了禁止入内的警戒线。因为范书遇今晚要在这里做更换义体的手术,人太多说不定会惹出麻烦。
电子木鱼响起后,范书遇和窦章前后脚进来。
“老大。”
隔间内,尤无限站起身,他这会儿居然穿上了白大褂,和他一头赤橙红绿青蓝紫的发色完全不搭噶。
“是什么级别的义体?你身上本来安装的就是高级义体吧,敏捷型。这次要换什么样的?”尤无限问。
他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手术就一口答应下来,可见是很着急还范书遇人情。
窦章靠在隔音帘旁边,定定地看着尤无限,“这小子能行么?”
“喂,我可是拿过学院奖学金的优等生好么!”尤无限见窦章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一张嘴就叭叭个不停,“你但凡去高等学府问问我的名号,就知道我在学校里有多刻苦多用功!我平时连网吧都不去!第一次来酒吧装样还是为了见范书遇!为了完成藏金阁阁主交代我的任务!”
“停。”窦章打断,“我耳朵要听出茧了。”
“我相信他行。”范书遇已经脱了外套,他抬手就扯动了腰线,背脊在灯光照耀的衬衫下若隐若现,等他把外套搭在沙发上,范书遇侧头告诉尤无限:
“特级义体。”
“啥??”尤无限目瞪口呆。
“特...特级?!”尤无限震惊,“我们学校也有特级义体,但是只有一个,系主任跟宝贝一样供在实验室里,每届学生观摩过,还需要排队申请进行特级义体嫁接的实验手术,考核机会只有一次,过不了就拿不到毕业证。”
“老大,特级义体是很难很难弄到的....公司到现在都没办法规模生产特级义体,这种义体只会给镇卫联盟的人用。你是...怎么弄到的?难道因为你们得了战力大赛的前三,所以镇卫联盟给你们送来了义体么?可军信不是还没到吗?”
尤无限的疑问是一连串一连串地往外抛。
范书遇拧了拧手腕,淡淡,“这手术你到底做不做?能不能做?”
“做啊!能啊!”尤无限一拍胸脯,“巧了,我正好通过了特级义体的嫁接考核!”
“那就开始吧,别废话。”范书遇明显一副不愿意透露的样子。
尤无限叹气,他放下折叠手术床。
窦章打了个响指,外面的举杯机器人就冲了进来。
“我出去帮江律招呼客人,这个机器人现在为你所用。”窦章看着尤无限,“手术好好做。让他受伤我就把你的彩虹头发一根一根拔下来。”
尤无限:........
“我特么要哭了。”尤无限说。
窦章挑眉摆手,推开隔音帘:“走了。”
隔间安静下来,举杯机器人的手臂被尤无限充当置物架了,他把手术刀、阻液栓、镇定剂、止痛针、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等等全都塞在了举杯机器人的身上,挂了个满满当当。
范书遇身上的麻醉已经奏效,他渐渐没了意识。
尤无限深呼吸一口气。
简易手术台上方亮起灯,当尤无限戴上手套,把灯光照到范书遇光洁的后背上时,却愣了下。
右手侧的小屏幕上,有范书遇此刻的生命特征,以及各个角度的透视图。
尤无限没撒谎,他的专业水平确实很厉害。
他不是花瓶富二代。
此刻他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许多,心脏却止不住地飞速跳动。
因为他看得出来,范书遇表面上光洁的皮肤下究竟有多少陈年伤口。这些伤已经好了,但因为脊柱上安装了义体,导致肉身的伤疤如同勋章一般,镶嵌在他体内。
“你这...”虽然知道范书遇听不到,但尤无限的个人风格就是在手术中叽叽歪歪,“老大,你这身体根本就不适合承受强度太高的义体吧....”
他甚至还能看出来范书遇做过多少次义体维修的手术。
而且,颜伊白之前估计是为范书遇制定过特别的方案,范书遇的义体拆除过好几次,现在身上是对肉身压力最轻松的基本部件。
尤无限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
他眸色逐渐变得认真,手术灯在隔间亮了很久,里面除了咔哒咔哒的金属转轮声和机械手臂碰撞声,没有别的动静。
三个小时后。
尤无限大汗淋漓地从隔间内走出来,脸上全是汗,甚至连后背都浸湿了。
他一脸虚脱出来,手臂上还残留着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液体,手套更是已经脏乱不堪,上面五颜六色,像是他头上的染发膏都全都粘在上面般。
他这一出来,江柔爻都有些不淡定,连忙端着毛巾和水杯来到尤无限面前。
“怎么样?”江柔爻紧张地问。
尤无限咕噜咕噜灌了几口,猛地换了口气才点头:“成了!”
“但我要说!”尤无限竖起手指,居然看向旁边的窦章,“那什么,窦章,你以后真的要多看着老大,他身上太多伤了,义体和肉身接合的部分仿佛缝了几百针一样......你是不知道当我检测过他义体情况之后我的表情有多难看!”
“老大的体格不适合安装太重的义体,像力量型就是绝对不适合他的,还好这次的特级义体也是敏捷型....”尤无限说起他专业领域的时候眼睛似乎都在发光,只不过沉沉,略带严肃,“他经历过太多次义体手术,之后说不定会对义体产生免疫,最好能不启用义体就不启用。”
“之前的汤泉药浴还疗不好他么?”窦章皱着眉。
“什么汤泉药浴?”尤无限懵了。
窦章摆手,“没什么。你说的话我知道了。”
江柔爻呼出一口气。她点头:“辛苦了小尤。你去休息吧,老大什么时候会醒?”
“半小时后麻醉会失效。”尤无限好像喝不够似的,一路走一路灌水。
江柔爻看窦章:“我找江总要了两份特级义体,另外一份过几天会到。到时候你们再安排手术。尤无限既然可以完成老大的义体嫁接移植,也肯定可以完成你的。”
窦章点头。
他屈指撇开隔音帘,透过帘缝看到室内的一角。
手术床上,范书遇双目紧闭,平躺着,他双手搭在枕头上,匍匐,后背上还有个方才尤无限做手术留下的机械手臂,摁在范书遇的肩胛骨处,手臂戴着白手套,可已经看不出来白了,一片殷红,都是范书遇脊柱处出的血。
敏捷型义体除了安装在腿部,最重要的嵌套部位就是脊柱。
看了这一眼后,窦章的心都揪在一起。
他眸色深沉,里面情绪复杂。
“别看了。”江柔爻拉上帘子,“跟我去吧台调酒。”
窦章顿了顿,转身,朝吧台走去。
*
此刻,另一处。
庸城高等学府。
林为洵下了飞车,他给司机塞了小费后,戴上墨镜,手里握着采访资料,嘴里振振有词。
“庸城高等学府是庸城创立之初就成立的联邦制度贵族学校,里面有最先进的科技设备,有最高级的人才和丰富的资源,教学理念是求同存异,自强不息,格物致知,求实创新....”
这是上次林为洵采访校长后记录下来的内容。
今天他照例来采访。
对庸城高等学府的采访他其实申请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校方的准许。
事实上,自从庸城高等学府逐渐沦落到可以用庸币明码标价购买入学资格之后,校方一直都不曾接受过各界人士的任何采访。
林为洵曾经在小林消息的公众号上辛辣地评价道,学校这是做贼心虚。
如果真的身正是不怕影子斜的。
然而,他最后一次的采访申请在上个月居然破天荒地得到了准许,这让林为洵高兴了很久。
他之前并没有进入过庸城高等学府,或者说,从来没有以记者的身份进去过。庸城高等学府也算戒备森严,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非教师和学生进入的,其他人想进去必须持有临时通行证。
林为洵这会儿就端着设备和仪器,守门的好吃懒做,见林为洵是个熟面孔,就放了行。
当林为洵走进去后,门卫的其中一位却叫住了他。
“诶。”那人提了提帽子,问,“上次和你一起来采访的助理呢?就那个扛摄像机的。”
林为洵心头一跳。
他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哦,你说他啊。回家探亲去了,我给他休了假,这次我自己进行拍摄。”
“是吗。”那人打量了林为洵一下,点头,“行,你去吧。什么时候出去记得继续来这里刷脸签个到,麻烦配合工作。”
“好的。我知道了。”林为洵礼貌地笑笑。
他转身往前走,吓得赶紧擦了擦额头。
林为洵没走两步,马上捂住耳朵,联系了窦章。
“老大。”林为洵左看看右看看,学府已经放寒假了,寒假还住校的同学不多,见四周没多少人,他才压低声音继续,“吓死我了,我今天又来庸城高等学府采访呢,结果门卫居然问我你这次怎么没来,差点穿帮。”
“门卫不认识我?我以为我这张脸在庸城是个招牌。”窦章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的,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打。
“呵呵。你不是说今天书遇哥要做手术?成功了吧?不然不见得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林为洵了解窦章,嘴角抽了抽道。
窦章:“你采访多久结束?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忙得很。”林为洵受不了窦章最近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行为,“你放心吧,我不会受伤的,我不是跟你和书遇哥学过打枪了么。”
林为洵说着说着在操场上看到个长得周正的同学,一看就是能说会道的,他赶紧走上去,一边还掏出口袋里的笔,“不跟你说了老大,我先挂了,我采访。你放心,我到家给你发信息。”
“..行。”
林为洵挂断电话,他揪着那同学:
“诶同学同学,有空接受采访吗?我是记者。”林为洵掏出自己的记者证。
同学看他两眼,点点头,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问:“你想问什么?”
“那我开始了啊。”林为洵放下录音笔,旁边还架了三脚架,“你同意出镜不?”
“我无所谓。”同学笑笑。
“行,那我拍了。”林为洵道。
前面几个问题都很寻常,林为洵问的大概就是他们学校都有哪些专业啊,同学们平时的校园生活如何啊,各大奖项和奖学金的获奖情况啊,杂七杂八。
但到了其中一个问题的时候,同学明显摸不着头脑了。
林为洵问:“我看过你们学府的地图啊,这平面图上显示左侧是有宿舍楼的,宿舍楼旁边还有一大片森林,但是现在好像废弃了?”
同学奇怪:“对啊。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我们学校的同学都知道,那是东校区,东校区基本废了,一开始选址是定在那的,但那地方之前发生过火灾,建了一半的教学楼里死了好多人,校长就把东校区封了,施工项目也暂停,有几栋楼直接成了烂尾楼。而且你说的宿舍楼是在森林里的,铁门被锁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那森林很大,进宿舍楼的路都没修好。废得不能再废,据说是进去了就出不来,跟迷宫似的。我们学校同学都不把东校区当做校区了,我们现在管那地方叫郊外。”
“事实上校长也早就把东校区划出学校范围了。学校和东校区之间重新砌了一堵墙。”同学纳闷,“你看的是哪一版的地图啊?我们现在的地图可没有东校区。”
同学伸手一指,林为洵背后就是校园廊,廊里头挂着一副巨大的学校地图,彩绘,“喏。这才是我们现在用的。”
这位同学还很热心肠地说,“我们现在就在明理楼前的操场上。”
林为洵点头:“好的同学,谢谢你的配合。”
他没有回答同学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了下去,同学思绪也被林为洵带着跑,很快就忘了问林为洵为什么要找地图上东校区的事。
采访结束,林为洵收起自己的设备,他冲同学鞠躬:“谢谢啊!”
同学摆摆手,跟他告别:“没事的,拜拜!”
“哎哟,真是青春洋溢啊。”林为洵看着同学跑步离开的背影,啧啧两声。
他低头整理自己刚才的录像。
有点意思。林为洵嘴角忽然一勾,浅浅地吹了声口哨。
他作为媒体人,鼻子可灵了。
于是林为洵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拐了个弯,把设备塞进包里,背在肩上。
他径直朝着东校区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地方,林为洵发现那位同学说法果然没错。
东校区和现在本校区之间确实横了一面墙,大概是临时把墙面拐弯了的,这么一来就顺利地把东校区隔绝在学校之外。
这东校区就像牛轭湖。
林为洵单手叉腰站在三米多高的墙下,他手捏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一个闪身就跳到了墙头上,紧接着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地。
“开玩笑,也不看看我是跟谁混的。”林为洵自顾自道,他拍拍手,抖落撑在墙头处蹭上的一手灰,“我老大可是赏金猎人。”
林为洵自己乐了起来,小声地哼着歌。他拨开野蛮生长的树,能在庸城见到这种纯天然的植物也算不容易了,虽然植物还没像动物那样濒临灭绝。
这种大面积的原始森林,还分布在庸城最繁华的地段,就在这万人憧憬的高等学府周围,多年不曾被砍伐,填平,用作商业用地或居民地,够可疑。
林为洵一段一段地拨开挡在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树叶,还拗断了不少树枝,在走了一会儿终于见到了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铁门。
而铁门之后,几百米路开外,林为洵依稀可以见到几栋教学楼。
有些完好地坐落在地面上,有些则确实是烂尾了,连水泥都没砌上。
当林为洵要试图推一推那铁门的时候,他突然后脊发凉。
这种死亡扑面而来的感觉促使他猛地回头,可脖子才扭到一半,就被人从后面掐住,而紧接着林为洵一个趔趄,他膝盖被什么东西抵住,猛地压弯!
“哐当——!!!”
林为洵的脑袋被摁在铁门上,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剧烈地挣扎,可是脖子被死死地钳制,来人力道惊奇,动作蛮横,带着狂野,见林为洵还没死,那人又提起林为洵的脑袋猛地往铁门上砸!
“吗的...”林为洵张开嘴刚骂了一声,立刻两眼一黑。
重物砸在他后脑勺处,温热的血蔓延开,而后他彻底失去意识,两腿都发软。
后头的人一下用两指撑开林为洵眼皮,手法粗鲁,不耐烦地检查他的瞳孔。
确认是昏迷了,才撒手。
....
第260章 I need u
*
“怎么了?”范书遇在吧台前,看着窦章。
面前的人拧着眉,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我今天早上打了个电话给林为洵。”窦章说。
范书遇点头,“然后呢?”
“他没有接。”
范书遇说:“在忙吧,他不是记者么,可能出采访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窦章低头看着屏幕,上面还停留着窦章和林为洵的聊天记录,“但他昨天说到家会给我发信息的。”
“他发了么?”范书遇问。
“发了。”
“那不就是了?”
“但其实按照林为洵的尿性,他是绝对会忘记给我发信息的,或者他想起来了也会懒得给我发。”窦章抬眸,欠欠地道,“我了解他。”
范书遇:......
意思是发信息还不对劲了。
“你叫人家给你打,打了不行,不打也不行。你可真难伺候。”范书遇放下酒杯,“行了别磨蹭,你上手术台吧。”
尤无限这两天也没闲着,把学到的知识都淋漓尽致地用上了,他的手术挺稳的,至少范书遇在术后没有任何不适。
特级义体装在身上,分明质量是比原先的高级义体更重,更有分量,但范书遇此刻却觉得身轻如燕。
这就是特级义体的魅力,它是庸城现在肢体改造技术最成熟最前沿的产物,凝聚了公司特聘科学家的心血,造价高昂,用途被设限,仅供给军用,在黑市内被冠名为有市无价。
范书遇转着手机,垂眸看着亮起的屏幕。
通过江柔爻的引荐,范书遇加上了公司总裁的地坛。
这可是江阵弦的地坛账号,范书遇看着账号里一串的零,心都跟着颤了颤。
最原始的初级账号,可见账号拥有者的身份多显赫。
而从范书遇加上江阵弦开始,两人还没有发过一条消息。
范书遇不急,江柔爻也不急。
急的是江阵弦。
没过几分钟,地下酒吧的门口就响起了电子木鱼声,一个高大的人影朝着吧台,江柔爻已经察觉到有人靠近,但她只是专注地在调酒。
看到江柔爻耳边的发丝稍稍垂落,江阵弦顿了顿,才摘下口罩。
他耳后的刀疤在光下被勾勒出痕迹,这刀疤和旁边的皮肤不一样,伤口是褐色的,像往耳根处缝上一块遮羞布。
“一杯莫吉纳。”江阵弦轻车熟路地坐下来,他侧头看身边的金发男人,“怎么,范书遇,现在你见到我都不需要问好了?”
“江总。”范书遇握着酒杯,对着江阵弦笑了笑,还轻轻地晃动了酒杯里的酒,“日安。”
“切。”江阵弦翻了个白眼。
他脾气不好,来的路上一连接了九个电话,更他吗的心烦意乱了。
不过方才看到江律认真调酒的模样,江阵弦又觉得可能再让他接二十个部下或者客户的电话也不是不行。
“这个账号是你么?”江阵弦突然道。
范书遇看着前方,江柔爻在吧台后面忙来忙去,在给江阵弦调他需要的莫吉纳,而范书遇则淡淡道:“江总,我们就别打哑谜了。”
“账号是我。我让江律牵桥搭线找的你。而你给我的东西,我会还你。”
“呵。”江阵弦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能多装一段时间,结果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江总既然都这么爽快地给我了,我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江阵弦过了会儿,看着江柔爻在饮水机旁边擦手的模样,开口:“范书遇,东西我是给你们了,但你们总要告诉我,这东西有什么用,又要用到什么地方吧?”
“江总,如果你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你就和这东西没关系。但如果你知道,日后想要脱身就难了。”
江阵弦又是笑了声,“是么。”
“范书遇,我耳朵上这刀疤你见到了吧?不好奇是怎么来的?”
“洗耳恭听。”范书遇意外地一扬眉毛。
“你不是庸城的人吧。”江阵弦语出惊人道。
范书遇心跳都漏了一拍。
“.....”
“江总,玩笑不能随便开。”
“所以我不随便。”江阵弦侧头看着范书遇,握着酒杯,推到前方,“我不是局外人,范书遇。”
“我不是局外人。”江阵弦重复道。
范书遇眉毛微微拧起。
而江阵弦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压低声音道:
“范书遇,这个世界你想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而任何事情都有因果,都有报应。我并不是公司的唯一继承人,要想得到公司,我必须得从爷爷的手里拿到权力。可惜命运弄人,我爷爷是个短命鬼,我又是个讨债鬼。我向他要公司,而他在一众旁亲,一众出生入死的兄弟里,独独把公司给了我。”
“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江阵弦酒杯里的莫吉纳在光下折射出冰冷,液体粘在杯口上,大浪淘沙,这几滴滑落的水珠就像被洪流冲刷而不堪重负,逐渐下沉耽溺的一个个平凡人。
“他给了我一份文书,要我签字。”江阵弦看着范书遇。
一记惊雷在范书遇脑中劈响。
范书遇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也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他凭借本能反应问:
“....你签了?”
“没有。”江阵弦定定地看着范书遇,“我没签,我拒绝了。”
江阵弦道:“但是我爷爷要我签。他说如果我想要公司,就必须签。我不解,问他为什么,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一个月前去医院体检过,结果显示他的身体情况一切正常。”
江阵弦目光如炬:“这份文书背后代表的水很深。深不见底。”
“我爷爷说,如果我不签字,公司会落到别人手里,直到等来一个愿意代表公司在这个文书上签字的人。但公司是爷爷一手打下的江山,是我们江家的企业。我父亲早年间被竞争对手枪毙,我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我当然知道公司对爷爷来说多重要,我也知道公司对我来说多重要。”
“我总要为我身上流着的血偿还罪孽,也要为身上流着的血负责。”
“所以最后即使我没有签字,爷爷也用他死前的最后一口气,十万顽强又百折不挠般地签完了字。然后,律师宣布遗嘱,爷爷正式把公司继承给我。”
“遗嘱公之于众,当我从病房里走出来后,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赛博精神病砍了一刀,在这里。”江阵弦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耳后,“我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天我手上沾满血的情景。”
“公司必须是我的。为此,我能抛头颅洒热血。”江阵弦看着范书遇说。
“那份文书的内容是什么?”范书遇问。
江阵弦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有开口,他眉心紧拧,似乎是难以启齿。
过了会儿,江阵弦叹口气:“是一份保密协议。”
“一份关于将感染了病毒的实验体引出庸城,并且掠夺名为‘游晶’的资源的协议,这份协议需要公司,监察局,世心塔三方同意,签字画押。协议一旦生效,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世心塔给你们什么好处?”范书遇问。
“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
“嗯。没有好处。不过,签字之后,没有坏处。”
江阵弦垂眸,眸色黯淡了许多,“这是那个时候能让公司继续存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并且这份协议里只提到了要运回游晶,具体从哪里运回,又怎么运回,只字未提。”
所以公司其实知道游晶根本就不是新中城的原始资源。
但是公司在这么多年间一句话都没说。
“你认识泪么?”范书遇问。
江阵弦古怪地看了范书遇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泪?我和纵横的人没有关系。”
“江总,你为什么说我不是庸城的人?”范书遇重新回到了最原始的话题。
江阵弦又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猜的。范书遇,庸城人才很多,大家耳听八方,各凭本事。”
“我是公司的总裁,表面上日理万机,并不代表我背地里就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我也会去调查我想知道的事情。”
“比如,你到底为什么脑子里会有芯片。张辉真的是张辉么。你和窦章为什么会去魔术公馆。”
“说了这么多,我还没说我今天过来的目的。”
江阵弦清了清嗓子,他没有等到范书遇主动和自己碰杯,于是伸手自己喝了口酒,抿了抿,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既然我能查到点东西,还是真材实料的,那世心塔也一定能查到。”
“你和窦章要小心。”江阵弦看着范书遇说。
范书遇问:“江总,你说完这些话,我一时间不知道是欠你的更多了,还是我们一下扯平了。”
江阵弦眯起眼睛。
范书遇这话意味深长。
江阵弦这种老狐狸精,对方就是放个屁他都能知道对方之前吃了什么,于是这会儿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范书遇。
或许他已经听出来,这文书里的游晶大概率和非庸城人的范书遇有点关系,或许他也没听出来,总之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江阵弦主动举起酒杯碰了碰范书遇,说,“我无条件支持你们,这点毋庸置疑就行。”
“但是江总。”范书遇看着自己酒杯里因为被江阵弦碰过而在震荡的酒,“你要知道,你对我投桃,我会领情,可江律不一定会报李。”
“没关系。”江阵弦很潇洒地整理了一下,挥挥手,转身就走,“我不在意。我是恋爱脑。”
范书遇:?
刚刚他还在和江阵弦较量,这会儿倒是被江阵弦一句恋爱脑说得差点喷了。
“老大,你的酒。”江律给范书遇空了的酒杯倒满了酒,递给他。
范书遇:“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但也只是听到了而已。”江柔爻平静地擦拭着桌面,“老大,他没结账。下次你记得千万别让他就这么走了。”
“本店不接受霸王餐行为。”
范书遇:....
*
窦章这门手术进行的时间比范书遇短,因为他天生体格不错,小时候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都饿不死他,真的和小怪物一样,耐力非同凡响。
一个多小时,隔间的隔音帘就被人拉开,窦章几乎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地走出来,他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但范书遇脑中的精神体却在给范书遇播报:
【主人。】
【发财和我都比之前更厉害了。】
“为什么?”
【因为特级义体和我们更匹配。】
“还好吗?”范书遇给窦章递上毛巾。
他走出来的时候也没有避着酒吧里的人,居然这么大摇大摆地亮着有一大片血迹的后背就走到吧台,还顺势低头蹭了蹭范书遇的掌心。
“....”范书遇看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被窦章攥住,他耳朵有点热,“差不多可以了。”
不过见窦章这副样子,他可以确定的是,尤无限的手术很成功。
尤无限还没出来,正在里面整理手术器材。
“恭喜。”江柔爻在吧台前说道。
窦章笑了笑,朝着江柔爻点点头。
他松开范书遇的手,抬头的时候,却说:
“镇卫联盟的军信到了。”
什么?
范书遇一愣,“这么快?”
“镇卫联盟本来就在休假,以前军信来的慢是因为他们出去开发新区,联盟里人手不足,加上军训需要联盟上将签字批准,来来回回就耗时很长。”
“这次战力大赛结束,我们赶上了好时候。”窦章说话又开始咬文嚼字,强调拉满,念诗般地说,“新区响尾已经落地实施,镇卫联盟最近一段时间大概都会很闲。”
“我们或许马上就能进入这个军事要地了。”
窦章说得没错,镇卫联盟的军信确实是到了,但,一件更让人大跌眼镜又骇然失色的事情在庸城爆发。
傍晚六点。
首先是世心塔发布了一条动态,这条动态堪称史无前例地简洁。
因为只有一个符号:“。”
【世心塔发了个句号是什么意思???】
【啊???】
【发错了么?】
世心塔一年到头都不会再社交媒体上发布什么消息,除非是像重新任命监察局局长、公布新区名字“响尾”等等这样的大事。
句号,代表什么,没人知道。
舆论开始发酵,这个句号的讨论度一下在地坛上炸开,人人都在猜测是什么事意思,也有人说或许就是系统抽风。
然而,傍晚六点半,世心塔又公布了一条新的消息,这个消息一出来,震惊四座!
【@世心塔:经过十大考公和中心指挥官葛云央先生的慎重讨论,我们决定在新区响尾的三年基建期内,不再外派镇卫联盟。镇卫联盟的骑士和储备军将在营地内休整。同时,在本次外出清扫安全区和规划新区领地的活动中,我们发现骑士团的作用在逐渐减弱,后续关于镇卫联盟的裁员情况,我们也会公布,告知各位公民。】
...
这消息让人尖叫。
“我草!!!!!”小百灵鸟在便利店内看到这消息后一个翻身坐起来,他旁边是正在臭着脸吃着泡面的窦章。
小百灵鸟说窦章刚刚做完义体手术不适合大鱼大肉,泡面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就只能用泡面招待窦章。
“你这次来又是想跟我打探什么消息?你每次来我便利店不是叫我去看看谁又勾搭了书遇哥就是让我给你抖点惊天地泣鬼神的秘密,我看到你就毛骨悚然。”
“你刚才尖叫什么?”窦章难得没在看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泡面。
小百灵鸟直接把屏幕亮在了窦章面前:“喏。你自己看吧。”
窦章瞧了几眼,眼神也逐渐变得不对。
小百灵鸟竖起手指,方才的散漫消失不见,皱眉:
“窦章,你搞搞清楚。世心塔这不是在休整镇卫联盟。”
“这几乎等同于罢黜。你明白么?”
窦章还没来得及说话,小百灵鸟就开始念叨:
“我师父说过,镇卫联盟的存在就是保家卫国,就是开拓边疆,征战废土。现在世心塔停止了镇卫联盟的外派活动,整整三年不让他们去废土上征讨。那镇卫联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三年,说是休整。可是如果你三年不写代码,你会怎么样?你会成为一个黑客小白!镇卫联盟三年不外派,他们会成为弱不禁风的菜鸡!”
“他们会成为没有用武之地的莽夫!”
“而且为什么有了新区却不继续找别的土地了?难道庸城现在不是土地资源紧缺吗?这么多人口往哪里塞?仿生人又是一批一批地往外冒,绫罗六型都还没玩明白,七型出了,下个月公司又要推出绫罗八型!”
“停。”窦章忍不住,伸手打断,“你,现在,闭嘴。”
“....”小百灵鸟果然一下噤声,但瞪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窦章把汤底都喝干净,啪地一下把泡面桶摁在桌上,站起身,“这件事情有蹊跷。”
“我们一要进镇卫联盟,镇卫联盟就开始停止外派。甚至已经准许了很多骑士休假回家探亲的假条。这是在把人往庸城内赶,而且还是像保龄球一样打散。”
小百灵鸟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不满道:“你知道就行。”
“我告诉你老大,我是和杨槐打了包票的,我说你们能做到。”
“镇卫联盟是你们往前进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骑士团如果都走了,都不在了,你们拿什么和世心塔抗衡,凭你们身上的两把钥匙?”
小百灵鸟语速很快,但他说的话却是血淋淋的事实:“它源于母脑,不会高于母脑。”
“除非你们能把母脑唤回来,否则肯定你们需要人来对抗人工智能。”
他说到这,窦章却拧了拧手腕。
末了,窦章抬眸,目光穿透力很强,直勾勾地盯着小百灵鸟看,他突然笑了声,问:
“你怎么就知道它们不会高于母脑?”
曾经窦章是世界上最了解母脑的人,后期的母脑可以说几乎都完善于他一人之手。
窦章手腕上的蓝光迸射出来,就像是回应刚才窦章说得话一般,那精神体孕育出晶莹剔透的蓝色光芒,闪耀夺目,在手腕处不停地闪烁着,如同在眨眼睛。
“它们可是开启心门的钥匙。”
窦章念着诗一般,哼笑着转身,他走的时候摆摆手,“这次的泡面味道不错。”
小百灵鸟僵在原地,无奈地叹口气,他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但嘴角又忽然勾起来,而后他开始收拾东西。
*
夜。
范书遇坐在床上,他身上很香,但范书遇很忙,他在回复黑客中心发来的邮件,黑客中心基地果然发现了范书遇没有黑客证书的事情,他们说如果范书遇想继续参加黑客大赛,必须打证明,而且需要有黑客证书的黑客给他做担保。
“窦章。”范书遇拉开帘子,看着客厅里坐着的人。
这种感觉让范书遇的心跳快了点。
他的人生被鲜明地截成了两半,一半在肺城遇难之前,一半在肺城遇难之后。
而当节点被记起,两端记忆融合,让范书遇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是那个无拘无束的园丁,还是现在心狠手辣的赏金猎人?
唯一让他觉得真实的,不曾离开的,能紧紧握住的,就是在坐在沙发上的人。
而且范书遇已经习惯了他拉开隔音帘就能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大名鼎鼎的黑客的时刻。
这栋飞行公寓里的烟火气就凝聚在这间卧室和下面的黑客沙发区。
“嗯?”窦章戴着黑客眼镜,听到动静后抬头。
他站起身,朝范书遇走上来,“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范书遇把电脑推到窦章面前,窦章坐在床侧,低头看,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需要黑客担保?”
“是吗。这一届黑客大赛还挺严格。”窦章说完侧头,看着范书遇,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几乎一个摁头就能亲在一起。
窦章很不正经地道:“你说你很需要我,我就帮你担保。”
.....
第261章 似是故人来
*
窦章指腹在屏幕上轻点,黑客中心基地给回复的邮件后方附带了一个文件,点进去后,里面的附属条件就弹了出来。
黑客大赛担保人也是有要求的,不是街上随便拽一个黑客就能做。
一旦成为担保人,双方将在本次黑客大赛中被固定捆绑,如果被担保方发生意外,或者犯了黑客大忌,比如作弊,寻衅挑事,违规使用非官方指定的劣质盗版脑环等等,担保人和被担保人将一起被永久除名。
这个除名并不是仅仅指取消本次黑客大赛的参赛资格,而是意味着从此以后在庸城,他们都做不了黑客。
黑客中心基地会把双方的信息拉进黑名单,从此以后,他们甚至连上街买黑客眼镜,都会弹出警告的提醒,没有一家店会把黑客眼镜卖给他们。
但凡是和黑客有关的东西都不能碰,因为他们已经被黑客除名。
黑客中心基地长年在庸城扮演这样的角色,即使是野生黑客,究其根本也是归他们管的。只不过黑客中心大多数时候在帮世心塔和公司做事,而且它直属世心塔,里面有葛云央手底下豢养的一大批人才。
而范书遇现在要窦章做这个担保人。
还没等范书遇开口,窦章已经在回执上录入了他黑客证书上的ID,这一套动作快如闪电,范书遇嘴才刚动了下,邮件窦章就已经替他发了出去。
“你等等。”范书遇要阻止。
“等什么?你话还没说呢。”窦章反手把他探过来的手压下,“小少主一向是不喜欢说好话的人,是吧?”
范书遇很无奈:“你先撒手。”
“我刚没看到担保人的附属条件,如果要捆绑,我能聘别的黑客。”范书遇觉得这样风险太高了,“这样不好。”
因为他知道窦章在没有成为赏金猎人和黑客以前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也知道窦章考黑客证书不容易。
所以,如果做这个担保人会影响到窦章的前途,范书遇不想干。
“有什么不好的?”窦章看他,“你会作弊么?还是会违规使用盗版脑环?更何况要去参加黑客大赛的设备包我一早就给你准备好了。都是官方顶配。”
“....我要是寻衅挑事呢?”范书遇问。
窦章眉毛一挑,“即使要打架我肯定也是第一个上的,有你什么事儿?”
范书遇嘴巴又动了半天,想说的话全给窦章三言两语堵了回去。
见范书遇一脸纠结的样子,窦章低头就在范书遇的嘴上亲了口。
“行了别说了,邮件我发都发出去了,你难道还叫富贵帮你撤回不成?”
范书遇叹气,点头,“行,我知道了。”
“..你再等等。”范书遇摁着窦章的胸膛,“别蹭我。”
“还有个事情我得和你说。”范书遇看着窦章。
“什么?”
“我的地坛收到了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就在十分钟前,我暂时还没有通过。”范书遇道。
“泪?”窦章问。
“不是。”范书遇微微拧眉,“验证信息里她说她叫夏目樱和。看架势应该是和我认识。但是我并不记得自己有过姓夏目的金主。”
他说的是赏金猎人的雇佣金主。
夏目樱和?
窦章说:“查过IP地址了吗?”
“查了。”范书遇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特地和你提起这件事情的原因。她的IP地址,在镇卫联盟。”
*
“吗的!”夏目樱和一脚踹在墙上,这墙看上去很牢固,可绛尤总觉得夏目樱和再来一脚就能把整面墙都干穿。
“姐,冷静。”绛尤太了解夏目樱和的暴脾气,见怪不怪,很平和地提醒,“我们现在还在镇卫联盟里,到处都是海马特上将的眼线,他本来就因为你所带的骑士团是上一任联盟上将带出来的仅存的余党而不满,你行事小心些。”
“我还不够小心吗?!”夏目樱和又是要飞起一脚,结果旁边忽然窜出来个人影,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来人中气十足地喊:“夏目大人!!!”
他边过来还边在往自己的胳膊上打胰岛素,“联盟现在是乱了套了,有一部分人已经申请了休假打算回家,这假期时间好长啊,咱们镇卫联盟是不是真的要解散了?”
“新区响尾已经在开发中,联盟里还被调用了部分骑士团过去充当劳动力....”
“闭嘴。”夏目樱和扛着圣剑,搭在自己肩头,瞪着尼昂道,“你怎么现在来了?我不是让你去给这一批选拔出来的新锐军发军信了吗?”
“我发完了啊。”尼昂道,“新中城推免出来的三个,战力大赛前五十名的综合素养还在考核,具体名单海马特上将还没列好,黄华区引荐的二十一个,蓝田区红枫各十五位,这些名单已经出来的我是都派发完军信了。”
“这么快?”夏目樱和看尼昂,“那正好,你现在跟上我。我们走。”
她潇洒地转身,尼昂跟上去,搓着手问,“姐,要干啥啊?去干嘛?”
“去找海马特上将。我得问问他世心塔发布的公告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镇卫联盟没有提前收到任何的消息,世心塔做这个决定也没有和镇卫联盟商量过!”
“哦....”尼昂从口袋里掏出来几个薄荷糖,他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又把挂在脖子上的胰岛素注射剂往手臂的肉里扎,“其实我觉得应该是通知过的,只是没有通知您。”
“你说什么?”夏目樱和猛地看过来,眼神仿佛能把人灼穿。
看到夏目樱和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尼昂摸着后脑勺,心虚但是实诚道:
“对呀。海马特上将前段时间不是还去过世心塔吗,大概那个时候就已经和葛指挥官聊过了吧。镇卫联盟就算是为世心塔效劳的,也不能世心塔说什么就是什么呀。所以葛指挥官肯定和上将谈了,现在这个结果就是谈完的结果。”
“只不过上将没有告知各骑士团团长罢了。”尼昂道。
夏目樱和冷笑了一声。
尼昂以为夏目樱和要生气。
按照夏目樱和这个脾气,她是看海马特哪哪都不顺眼。
但凡海马特在联盟有一点行差踏错,都会被夏目樱和狠狠地□□。
联盟里其他骑士团团长大多数都很怕夏目樱和,这女人的雷霆手段和铜锣嗓门在联盟里出了名地吓人。
然而,夏目樱和却也只是冷笑了一声,这次她没有当着尼昂的面怒斥海马特是个狼心狗肺的老卷毛。
“是吗。”夏目樱和继续朝前,“那我倒是要看看,他海马特既然这么不需要骑士团团长,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等他离了这些骑士团,他到底如何在世心塔面前自处。”
这会儿拥有一头显眼的自然卷卷毛的海马特上将正在用午饭。
他的午饭和别人的都不一样,高级,有三荤三素一汤,甚至他一个人能把这些都吃完,一餐能吃三碗米饭。
胃口好说明身体好。
夏目樱和一走进来,就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上将年近四十已经吃不下这么多饭了,我家里六十岁老人连半碗饭都吃得费劲。看来上将还真是宝刀不老哈。”
“这么能吃也是好事,上将肯定长命百岁呢。”
她就差在脸上写着“我觉得你就是个饭桶”这几个大字了。
整个镇卫联盟,敢和海马特这么说话的,就数夏目樱和一个。
海马特的脸都跟盘里的菜一样绿了,见夏目樱和又要张嘴,海马特把筷子一撂,刀叉也一横。
“夏目团长,你又来了?有什么事?”海马特打断。
夏目樱和呵了一声,笑:“上将,我代表第二骑士团全体成员询问您,世心塔今日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海马特脸色恢复正常,“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新区已经开始建设,镇卫联盟为了响尾这个新区进行了长达三年之久的征讨,几乎是昼夜不停日夜不歇,你以为镇卫联盟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个连轴转的陀螺吗?”
“我是秉持着考虑到镇卫联盟所有骑士团成员以及储备军的需求,才答应了世心塔的话,让大家休整休整。
“适当的休息才能更好地启程。”
海马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看向夏目樱和,“这句话不是你师父说的么?你自己忘记了?”
“我可是都还记得呢。”他说。
一提到“师父”两个字,夏目樱和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张原本漂亮又惹眼的脸上出现裂痕,表情狰狞,她双目四周带了一点点红,带着愤怒地盯着面前的人看。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海马特笑了声,他游刃有余地抬起下巴,甚至绕着夏目樱和,走了一圈,目光带着讥讽,带着冷意,从上到下地欣赏着这句身体,“你平时锻炼得不错,但不代表镇卫联盟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是人,需要休息。”
“休息当然可以。”夏目樱和的声音都比方才低了几个度,看得出来她压抑着怒火,忍着一巴掌扇在海马特脸上的冲动,道,“但我想上将您也不是傻子吧。”
“连外界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罢黜,您看不出来吗?”
“还是说。”夏目樱和的情绪一激动,说话就没个把门,“您又和世心塔里那位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给了您什么好处?镇卫联盟他已经许诺给您了,该背叛的人您也都背叛完了。下一步他要让您加入世心塔?您打算让镇卫联盟重蹈覆辙,让镇卫联盟彻底变成葛云央的狗?要我说,您甘愿屈居人□□的懦弱还是一点都没变。您还是和当年一样,莫岚上将当初说您其实不适合镇卫联盟的话果然没错....”
“啪。”
夏目樱和猛地侧过头去,她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海马特眼中全然没了方才的戏谑,他扇了一巴掌还不够,抬脚还要踹。
“报!!!!!!”尼昂一个箭步从门外冲进来,打断了海马特的动作,让海马特僵在原地,过了两秒才缓过神。
而尼昂捂着自己手臂上因为他急速奔跑而颠簸的胰岛素注射剂,重复:“报!!!”
海马特:“.....说!”
尼昂雄赳赳气昂昂道:“上将您好,日安!我是尼昂,隶属第二骑士团!您嘱托我给本次选拔的新锐军派发军信,我已经圆满完成任务!”
海马特看他:“你半个小时前不是刚刚才从我这汇报完走出去吗?”
又他妈来报一遍干什么。
简直吃饱了撑的。
尼昂瞪大眼:“啊?真的吗?对不起上将!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既然这样我就不叨扰您了!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和我的团长就一起走了!”
一旁。
夏目樱和站在原地,指腹捻着自己火辣辣泛着痛的脸颊。她目光落在赶来救场的尼昂身上,淡淡的,似乎还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笑。
鬼机灵。
海马特刚才冒上来的火从尼昂闯进来开始就散了,他现在有点不上不下的,好在尼昂给了台阶下,海马特道:“没事。你走吧。”
“好的那我们走了!上将再会!”尼昂扯住夏目樱和的袖子,连拖带拽地把夏目樱和带了出去。
走出一百米,尼昂才回头跑到夏目樱和身后,老老实实地不敢超过领导,“夏目大人,别怪我多嘴,你说你也真是的,你明知道一旦提到莫岚上将,海马特上将就会暴跳如雷,这是禁忌啊!是禁忌!你还偏要提!你还直接往海马特上将的脊梁骨上戳,戳他痛处,揭他伤疤!你说你这巴掌挨的是真...”
“真什么?真不冤枉?我就是欠打是吧。”夏目樱和看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尼昂嚼着薄荷糖,他拧了拧脖子,垂眸的时候脸上的嬉皮笑脸正好被路边的树影给遮住,抹上一层黑,他漫不经心道,“我只是希望您在非必要受伤的时候可以不受伤。”
“莫岚上将如果知道我们第二骑士团的团长脸上挂彩居然是因为被海马特扇了一巴掌,估计得气得喷饭。”尼昂挑眉眨眼,又开始油腔滑调,“毕竟整个镇卫联盟除了第十三骑士团那位,谁的实力还能在您之上?要不是海马特上将是上将,否则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当然不会受他这一巴掌!这是身份压制!是bug!”
他夸得天花乱坠的,夏目樱和扫他,嗤笑:“你可得了吧。那么你呢?”
“如果那天你不是在外面派发军信,而是在镇卫联盟,纵横俱乐部的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夏目樱和说,“我知道。”
“....”
尼昂愣怔地看了夏目樱和一眼。
没等尼昂有什么反应,夏目樱和就转身离开了。
夏目樱和看着镇卫联盟上空到处飞的飞车,自顾自地轻笑了声。
别看尼昂是个没了胰岛素就活不下去的病号,在镇卫联盟内负责跑腿,送信,打听消息,是个不太起眼的后勤人员,基本不会真刀真枪地上战场。
但他手腕上可是有蓝光的。
*
【滴。】
【对方已通过您的好友申请,请开始聊天吧。】
夏目樱和盘腿坐在地上,她前面是第二骑士团的成员们正在操演,人人背上都背着好几十斤重的沙袋在爬上爬下,而夏目樱和低头看着屏幕。
她先是点进了范书遇的主页,又点开了头像看看高清大图。
然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一届战力大赛,她看了。
而尼昂也给了她小道消息,说是赏金猎人Y参加了本次战力大赛,还拿得了前三,和他一起的搭档叫窦章,是个黑客,和尼昂为同行。
这两人成功引起了夏目樱和的注意。
尼昂在黑市上有一家消息铺,他算是半个情报贩子兼黑客,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小子挺有本事的,什么行业都混得开,还在镇卫联盟里有个一席之地。
夏目樱和从尼昂处得知,原来战力大赛结束后两人被新中城的指挥官杨槐请去喝茶了。
这两人在赏金猎人里也是翘楚和天花板的存在,有且仅有的两个S级,曾经针锋相对,这段时间却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几乎哪哪都是共同行动。
然后他们就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直接拿下了镇卫联盟的推免名额。
这目的太明确了。
这不就是直勾勾地冲着镇卫联盟来的么?
不然为什么参加战力大赛?之前两人可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类活动。
据说。
洗牌监察局时,有人看到窦章手心里窜出火。
这消息尼昂说不保真,因为是监察局内部消息,没地方求证真假。
然而,当听说“火”的时候,夏目樱和的灵魂都震颤了一下。
似是故人来。
综上。
夏目樱和所能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可这些足够了。
足够让她确信,这两个人的出现,将会改变些什么。
所以她拜托尼昂弄来了Y的联系方式。
这个现在有难度,但也不算太难,毕竟范书遇还是在做赏金猎人。实在不行,夏目樱和甚至都考虑过她可以亲自去地下酒吧逛一逛,和范书遇碰个面。
她没等太久,就等来了好友申请成功的信息。
这会儿,夏目樱和没管自己手上带着的子弟兵,而是专注地在观察范书遇的账号。
可能是发现她明明在线却一直没有动静,聊天框忽然弹出信息。
【哪位?】
夏目樱和手都一抖。
她打了删,删了又打,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
她其实有疑问,但是不敢问,怕是巧合,也怕暴露莫岚。
另一侧,范书遇坐在地下酒吧吧台前,看着手机。
见对方迟迟没回复,范书遇干脆又发了一条:
“不说删了。”
【...】
【赏金猎人Y是么。】
【你的功夫不错,跟谁学的?】
发完这莫名其妙的三条消息,夏目樱和本人是非常后悔的,她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坐在太阳底下直哆嗦。
而范书遇看到这三条消息,第一反应却和夏目樱和不一样。
他微微皱起眉,心跳却忽然变得有些快。
范书遇斟酌了一番,打字:
“那要看你指的功夫是枪,还是鞭。”
这次对面回得很快,相当快。
【当然是鞭。】
范书遇扬眉。
他似乎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了。
可是这么着急么?
他不是马上就要和窦章入镇卫联盟了么?
军信他们已经收到了,凭借军信,等镇卫联盟开启新锐军的入营期,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进入联盟营地。
镇卫联盟在世心塔的东南角,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靠近世心塔。
这是范书遇的目的。
非世心塔专属的丁香花飞车,不能随意靠近世心塔,世心塔周围也有层层隔离。
而镇卫联盟算是世心塔自卫范围内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要想破开一个口子,说不定得从镇卫联盟开始。
“老大,在忙什么?”尤无限走过来,他还背着包,看模样是刚刚从学校出来。
范书遇抬头看他,“你不是放寒假了吗?”
“哦。对啊,放了。是不是苏三亭跟你说的?”尤无限把书包丢在吧台后面的桌上,“但是我去宿舍拿点东西。”
范书遇没多问,他低头正打算回消息,尤无限突然怪叫起来:“哎哟我靠!”
“你一惊一乍地到底干什么。”江柔爻放下酒杯,抬头睥睨了尤无限一眼。
尤无限脸上表情可以说五味杂陈,他手里躺着手机,手机屏幕亮着。
他把界面摊开,展示给二人看,尤无限语气都发抖:
“...世心塔说要严格控制本次加入镇卫联盟的新锐军,可能会有人员裁减,名单一小时后会发给镇卫联盟。而且裁员名单不对外公开。”
江柔爻调酒的动作都顿住了。
尤无限颤巍巍地看范书遇。
范书遇眸色一凛。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酒吧角落某个位置上坐着的,正在办公的人。
或许是因为发财和富贵太相配,精神海早就串联,又或许是因为他们默契的心灵感应,总之当范书遇抬头看去的时候,窦章刚好也看了过来。
....
第262章 我们的上将
*
——这是一种警告。
*
很快,世心塔“加工”过的新锐军名单被发送到海马特的邮箱内,海马特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世心塔是什么意思了。
名单和之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取消了战力大赛的推免名额。
也就是说,即使前三也要经过世心塔和镇卫联盟的筛选评估才能获得资格。
当海马特收到消息的半小时后,地下酒吧里传出一声怒骂。
尤无限一掌拍在吧台上,“靠!”
联盟的军信是一张发光的信息卡,然而此刻窦章和范书遇手里的两张都灭了。
范书遇站在吧台后面,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端了两个杯子在调蓝色夏威夷和干马提尼。
尤无限的彩虹头随着他的摇头晃脑而呈现波浪状,他竖起一根手指,近乎破口大骂:“推免名额不是世心塔自己决定的吗?现在是怎么,反悔了?!”
同一时间,小百灵鸟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他在视频连线,画面上腾现出他的脸。
小百灵鸟的脸色明显比尤无限阴沉多了,虽然张口一句粗话没说,但是声音肉耳可听地带着气:
“新中城费了很多功夫才说服世心塔给了三个推免名额,世心塔是白纸黑字同意了的,降低联盟入选的标准也是镇卫联盟自己发出来的,黑客可以进镇卫联盟,赏金猎人可以进镇卫联盟,有案底的也没关系,不严重可以酌情考虑。是他们镇卫联盟自己说的缺人,搞得群众高兴得很,大话已经放了出去,上万储备军名额空降的热搜前段时间还沸沸扬扬。现在,世心塔居然搞这么一出!”
——这是一种警告。
或许别人不清楚,但窦章和范书遇两人是最了解的。
范书遇看着手机里的联系人,对话框还停留在刚才的部分。
镇卫联盟内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就是联盟上将海马特。而海马特废了莫岚两条腿,范书遇必须要帮莫岚讨回这口气。
而如今镇卫联盟内部情况,范书遇不了解。
他想知道明面的这些人,有多少在暗中是还记得莫岚这个明知的。
还有木小七木小六他们。
王顺在地下冰棺的墙面上展示的那一个个名字,范书遇都记得。
见字如面。
既然有过一面之缘,他也不能让这些冤魂一直寂寂无名。
从地下酒吧出来以后,范书遇坐上了窦章的飞行摩托。
氮气火焰在车后方喷出,发财开启了半自动驾驶的模式。
窦章坐在前头,他腰间肌肉紧实,范书遇毫不客气地揽上去。
“今天这么主动吗。”窦章笑了声。
范书遇甚至还摁了摁,他单手握着手机在看,低头盯着屏幕,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描摹着窦章的腹肌,“不是说你的人,你的身,你的心都给我了么?”
“我自己的东西,我想摸就摸了。”
窦章挑眉。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范书遇此刻的模样。
身后人低着头,金发没有绑起来,而是散落在肩膀后,空中飞行轨道的风很大,吹得他发丝时不时就荡起,灿烂的发色柔和了有些冰冷的五官和下颚,让范书遇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不好接近了。
其实从范书遇给他搭遮雨棚的那一刻开始,窦章就知道,剥开面前这个人身上重重名为身份、责任、地位、权力织成的外套,窥见范书遇的本真,会发现他有肺城居民口中所说的,肺城居民需要的仁心,也有乱世废土里难能可贵的某些品质。
即使是范书遇失去了过往的如诟病般的记忆,坠入贫民窟那样不见天日,前途渺茫的深渊,他也能用他自己的方式走出来,爬出来,跑出来,跳出来。
然后凭借他的能力,走一条在庸城被冠为“绝对中立”的路——赏金猎人。
一直走到今天。
这条路太适合他们了。
绝对中立,不分黑白。
站在现在的坐标轴上回望过去的种种节点,他们发现他们走过的路虽然曲折,可是前行的方向是对的。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但又好像一切都是变数。
肺城的沧海遗珠在庸城蒙的灰,他们都会一一抛回去。
而窦章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足够改变和影响他的后半生。
飞行摩托慢慢进入高速轨道,轨道两侧的云层里,他们可以看到下方是飞行公寓,再上方是一座一座悬浮的空中岛屿,天空之城的地界是有一层屏障的,一般人没办法随便上去。
而大风呼啸,午后天边落日熔金,窦章想到了记忆角落里的小山包,那个地方见证过他的犹豫和踌躇。
蔚蓝的天上有飞车经过留下的云线。
“小少主。”窦章盯着后视镜内的那张脸,喊了一声。
“什么?”范书遇抬眸。
窦章笑了笑,说,“我喜欢你。”
“......”
范书遇目光复杂地看着窦章的侧脸,“...干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窦章扯着嗓子。
草!
范书遇耳朵一下红了,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然后下意识地搂紧了窦章的腰,有点害臊和紧张地问,“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突然想说。”窦章道。
“....等会儿被人听到。”范书遇说。
窦章无所谓地笑了:“听到就听到吧。你在意别人的目光吗?”
“不在意。”范书遇答得很果断。
但是他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狂秀恩爱还给别人撒狗粮的恶习!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一个是范书遇一个是窦章,第二天黑市和地坛的八卦头条又要爆了!
“民政局去过吗?”窦章问。
范书遇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窦章,但很快又眯起眼睛。
“什么时候去?”他问。
窦章手心都冒汗:“你定?”
但过了会儿,窦章却摇了摇头:“算了。不去了。”
“为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看着前方的飞行轨道,这时候有几辆飞车经过,他等鸣笛声过去后才道:
“不该在这里。”
就这么五个字,让范书遇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范书遇的手忽然松开了窦章的腰,他勾上了窦章的后脖颈,胳膊肘压在窦章的肩膀处,修长的手指抵上窦章的耳廓。
范书遇笑了一声,说:
“你要带小少主回家?”
“是。”窦章黑眸沉沉,里面折射着光,“我要带你回家。”
“我们小少主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庸城的证,配不上你。”
窦章想,等他们再创造一个奇迹之后,他就和范书遇求婚。
然后生不离,只有死别。
*
范书遇回飞行公寓以后,加紧处理了一下夏目樱和的事情。
镇卫联盟现在已经没有话语权了。
范书遇依稀记得,海马特还没有正式上任前,即使是世心塔行动,也是要看镇卫联盟的脸色的。
然而如今,联盟上将让镇卫联盟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庸城的一个笑柄,政客们纷纷评价,镇卫联盟是葛云央的一条狗。
范书遇想,镇卫联盟不会是一条狗的。
因为里面还有几十个骑士团。
——夏目樱和,女。镇卫联盟第二骑士团现任团长,惯用武器为铁锤,身上有军用战斗力量型义体,在手臂处。手上有一百多号骑士,左膀右臂为一名叫绛尤的女性,绛尤为重剑持有者,战力很高。
“书遇哥,你要的资料我都发给你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百灵鸟现在是根本不装了,他在藏金阁里翻了个底朝天,很快给范书遇带来了有关第二骑士团的消息,“这个夏目樱和很有意思啊,是个真性情的人。她是最早一批跟着莫岚上将创建镇卫联盟的人,七岁就上战场了,能打能杀,在莫岚时期的镇卫联盟里,她是近乎团宠的存在。”
“她是黄华区出来的。家里父母从事工匠,专门负责打铁。”小百灵鸟脚边堆叠着信息卡,“如果你们要用这个人,我就让藏金阁阁士去黄华区先保住她家里人,不然怕会有危险。”
“哪个阁士?”范书遇问。
小百灵鸟嘿嘿一笑:“怀让啊。哦,姚颠。你不是认识么?”
“他为什么好多年不回新中城?”范书遇问。
小百灵鸟清了清嗓子,咳咳道:“那个什么书遇哥,我这个人是很有职业操守的!虽然我是藏金阁阁主,但是你也不能,不能这么问我问题!我不会回答你的!”
“你行个方便不行么?”窦章在写程序的手顿住,抬头往上说了一句。
范书遇坐在窗边,把手机往下照,这下小百灵鸟就能在镜头里看到窦章了,小百灵鸟冷笑一声:
“呵呵!老大,你现在真是胳膊肘往内拐啊。我师父难道没和你说过做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吗,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吧!怀让的事情我不方便说!我们情报贩子是很有契约精神的好吗!”
“知道了。”窦章头都没再抬一下。
范书遇收回手,他把手机架在旁边。
“夏目樱和是莫岚的徒弟。那这事就好办了。”范书遇说。
“你想做什么书遇哥?”小百灵鸟问。
范书遇垂眸,他抱着平板,找到方才的聊天记录。
“我试着和夏目团长聊一聊。”
“我们见过莫岚了。”范书遇单刀直入。
对方回得很快:
【...什么?..好吧果然。】
【那我也就直说了。你们现在很危险,世心塔操盘了这次的新锐军名单,你们的军信还发光么?】
范书遇侧头看了看放在枕边的军信,回复:“暗了。”
【吗的。】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们进镇卫联盟。】
范书遇想了想,问:
“如果我需要镇卫联盟骑士团的协助,你们能给我多少人?”
【你要做什么?】
对方似乎是很吃惊。
“受莫老所托,我会帮你们拿回镇卫联盟的上将之位,重整镇卫联盟的风气,也为被海马特等人害死的前任骑士团团长和一众老将正名。但同样,我也有自己的目的要达成,这条鱼很大,就看你们怕不怕风浪。”
【我们从加入镇卫联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风浪。】
【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要以为你说一个莫岚的名字,就能让我倾囊相助。】
【我知道你本事不小,可能不能大到撼动世心塔,有待考究。】
范书遇看着对方急冲冲发来的这些字,笑了一声。
“你情报不错,她确实是个真性情的人。”范书遇抬头看去。
小百灵鸟在视频电话里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这样吧。”范书遇顿了顿,摩挲着指腹。
“你想怎么考究?”
“能合作之后,我会再告诉你我想做什么。”
范书遇已经让富贵查过这个ID,IP地址确实在镇卫联盟,没有用□□,而账号一看也是经常使用的。他基本可以确定背后的人真是夏目樱和。
不过,为了让双方都探明对方的身份和实力,范书遇觉得还是最好见个面比较好。
然而,对方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甚至更刁钻一些。
半分钟后,范书遇收到新的消息。
【今天夜里一点,你一个人来镇卫联盟。如果你能见到我,并且还活着从镇卫联盟出去,我就相信你。】
【如果你见不到我,或者你被人发现,轻则关押重则掉脑袋,那我们的合作就免谈。】
【你能在镇卫联盟来去自如,我就让我手底下的人都为你所用。】
范书遇意外地看着这两条。
他发现夏目团长还真是个办事干脆利落的人。
而且不走寻常路。
【这是我的军令。】
对方发来一张图片,上面是一块令牌,居然有她的名字,镶嵌的折叠屏里还闪烁着一串号码。这是对应骑士团的身份码。
【信不信由你,来不来也由你。毕竟现在好像是你更迫切地需要我们一点。】
这话说得不太得人心,也不太讨好。
她就是这样的人,否则夏目樱和也不可能会正面和海马特硬刚。
范书遇考虑了两分钟,回复:
“可以。”
“我会去。”
“不见不散。”
*
飞行公寓亮着一盏灯,范书遇从抽屉里扯出来一个东西。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弄了整整五分钟才好。他顺便还梳了下头发。
夜里十二点半。
窦章在飞行公寓的小花园里擦车,把黑色飞行摩托擦得锃光瓦亮的。
“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去?”窦章问。
范书遇靠在门边,金发被他高高盘起,为了方便行动他还扎了个丸子头。
看上去挺可爱的。
窦章抬手要摸,被范书遇拍开:
“我扎一个很不容易,你别碰松了。”
窦章收回手,耸肩一副宠溺的样子,退开两步后,他问:“你不太会扎是么?”
“对。”范书遇朝着飞行摩托走去。
窦章若有所思,他见范书遇跨上后座,也跟了过去,坐稳后窦章点火,道:“行,我学一学。以后我来给你扎。”
自从上次在监察局大型处死仿生人时给范书遇绑过马尾后,他就上瘾了。
范书遇的金发触感很好,很柔软,蹭在掌心会带起一股痒意。
要是他学会了扎丸子头,以后就都能给范书遇梳头了。
想到这里窦章眼睛一眯,嘴角一勾。
轰噗噗——
小黑冲了出去。
“...你在兴奋什么?”范书遇发现窦章一启动车就飙得差点超速,他一个紧急搂住窦章的腰,这才没有飞出去,“降速!”
窦章笑了声,“发财。”
【收到。】
摩托在空中正常地飞行。
窦章道:“我认真的,我要学。”
“学这个干什么?”范书遇不理解,漫不经心道,“黑客排行榜第九,肺城的少年天才窦工,代号Z的S级赏金猎人,近身格斗术一拳一个两米壮汉,学怎么梳丸子头做什么。”
“这可比黑客排行榜第一名有意思多了,也更有吸引力。”窦章笑了声,“况且谁说赏金猎人Z不能学梳头发?”
“我杀人和我喜欢你不冲突。”
“不行吗?”前头的人问范书遇。
“我不会弄疼你的。”
“....”
范书遇移开视线,“...行。”
按照商量好的,窦章会把范书遇先送到镇卫联盟地界之外的停车场,然后范书遇步行十分钟,就会进入镇卫联盟的地界。
进去之后,就真是要看他的本事了。
但窦章不担心。
镇卫联盟说到底还是有莫岚带出来的骑士团坐镇。窦章不怕里面的人真能伤到范书遇。
“如果有事就让富贵吱一声。”窦章道。
范书遇脚步顿住,点头,他回身冲窦章抬起手,“走了。”
“一切顺利。”窦章靠在摩托旁,冲他笑了声。
“发财。”窦章开口。
【好的主人。】
【信号稳定,发财已经和富贵共享精神海。】
*
此刻富贵不停地在给范书遇导航播报。
【主人,距离镇卫联盟直线距离仅剩四百米。】
镇卫联盟占地面积庞大。范书遇抬头时,能看到西北方向高高伫立的通天建筑——世心塔。
据说从高处往下看,会发现世心塔的形状像一朵丁香花。
范书遇戴上口罩,他一个闪身靠近了镇卫联盟的围栏,上方是不停在扫描巡逻的重装机甲,空中嗡嗡声很响,即使是夜里一点,镇卫联盟也不安静,自从上次被纵横入侵后,联盟就加强了防护,
“有什么空隙可以钻么?哪里的防御比较弱?”范书遇问。
范书遇长袖压着手腕的蓝光,富贵在脑子里说道:
【已为您检索。】
【检测到同频信号试图捕捉宿主坐标,是否开启屏蔽?】
“屏蔽。”范书遇说。
富贵一路为范书遇保驾护航,甚至还帮范书遇黑掉了几个空中的电子眼。
镇卫联盟也玩阴的,他们在墙面里还镶嵌了隐藏电子眼,如果不是有精神体存在,普通人很难躲过这些监控。
而范书遇负手而立,他仰头看着厚重的围栏城墙,手心里躺了一把长鞭。
三分钟后,范书遇纵身,在眨眼间的功夫里就翻过围墙,无声无息,在暗夜内如同鬼魅。
*
“来了。”
此刻如果有人经过会被吓一跳,因为黑暗里,地上居然坐着个人。
尼昂看着自己面前的电子屏幕,手撑着下巴,“居然这么快就进来了.....手里肯定有东西。”
“什么意思?”夏目樱和问。
“是你告诉我今晚他会来,我才盯着看,如果没有提前盯着看,根本没人能发现进来了个人。搞得这么悄无声息的,厉害啊。”
“这人是黑客?”尼昂根本不知道谁要来,但夏目樱和既然叮嘱他来盯梢,他就照做。
“不知道。以前肯定不是,现在不确定。”夏目樱和看向远处。
突然地,夏目樱和眼皮一跳:“草!”
“咋了?!”尼昂吓得直接弹跳起身。
夏目樱和眯起眼睛,不可思议,“不是说伯德温那个冰柱子今晚不在镇卫联盟么?!我他妈的怎么看到了第十三骑士团的人?!”
夏目樱和指着远处。
“啊?那可能是出完任务提早回来了吧。”尼昂摸着鼻子,“怎么了?虽然您和伯德温团长水火不容,但也不至于连人家什么时候回镇卫联盟都要管吧!”
“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别扯淡!”夏目樱和火急火燎地拿起地上的铁锤,一脸要大义灭亲的模样,朝着方才指的方位冲去。
“夏目大人!”尼昂赶紧挡在她面前,“您这走了您说今晚要来的朋友怎么办?!”
“你这傻帽快点让开!你没看到第十三骑士团刚刚往哪里去吗?!”
他们会和范书遇正面撞上的!
尼昂一愣,瞪大眼睛,赶紧抱起电脑也跟着夏目樱和跑了。
操练台附近。
“伯德温大人,似乎有人进来了。”黑暗中一个人抱拳鞠躬,道。
身形高大的男人抱着头盔,站在操练台旁。
他刚刚结束完新区的清整工作,回到镇卫联盟。
在这人刚说完话的时候,伯德温突然转身。
他手里的剑就这么破空飞了出去!!
“我草...”他手下的骑士压不住震惊地叫起来。
然而下一秒,操练台侧方,石壁后出现了个人影,那飞出去的鸣绝剑铿锵一声,和某个金属相撞!
“打灯。”伯德温声音冰冷,语气不容置喙。
无数探照灯就这么聚拢成一个圆,定在范书遇的身上!
“雕虫小技。”伯德温冷笑,“你是什么人?敢擅闯镇卫联盟....”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范书遇则主动朝前走了一步。
这下灯光彻底打在他身上,把他的面容和身形都照得清晰。
范书遇在这蹲点,富贵说察觉一队人马过来,通过黑入电子眼反观察后,富贵告诉他,这群人是第十三骑士团。
原本范书遇打算绕路,听到这话倒是不动了。
他嘴角一勾,琉璃眼在暗中划过一道凛光。
【主人,您这是?】
“等他们来。”
范书遇单手插在兜里,淡淡,“十三骑士团的伯德温团长,很有名。”
“他是当今镇卫联盟内唯一能和夏目樱和一较高下的人。也是莫岚带出来的徒弟,镇卫联盟寥寥无几的余党之一。”
【所以?】
“我要主动和他见一面。”
【可是您不怕他对您拔刀相向吗?】
“他不敢。”范书遇说。
【什么?】富贵懵了。
范书遇但笑不语。
而此刻。
聚光灯闪得谎言,好在范书遇的琉璃色义眼和寻常人的眼球不同,他甚至在强光照射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范书遇静静地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诡异的是,在看清范书遇后,方才还叫唤的骑士团团员们都噤声了,伯德温几百年没有表情的脸也出现了裂缝,他居然愣怔了,再接着让富贵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伯德温收回鸣绝剑,猛地一插,把剑插入土地中,笔挺而立。
心头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敲击,又堵塞又荡起嘤鸣。
他突然单膝下跪,左手抵在胸口处,微微低头,声音发抖道:
“参见上将。”
后头,第十三骑士团的团员们纷纷单膝下跪,也和伯德温一样,垂眸低头,压低声音齐刷刷道:“参见上将!”
范书遇看着面前的一群人。
在聚光灯里,他右耳耳垂处多了一条耳饰。
这就是莫岚在松塔山上给他和窦章的。
单边耳饰,形状是一把重剑。
见这耳饰就如同见人。
第二和第十三骑士团从始至终心里只认一位联盟上将。
这耳饰见证的是莫岚,林一,王顺意气风发,风华正茂时的那个镇卫联盟。
不远处,匆匆赶来的夏目樱和面色复杂地看着地上跪满的人。
她不忍地别开脸,一下有点热泪盈眶。
似是故人来。
第263章 错林凡特效
*
镇卫联盟的飞车和电子眼原本察觉到了聚光灯,可是那灯不仅消失了,当护卫队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现场一个人影都没有,稀奇得很。
电子眼的监控里居然也什么都没有,他们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只是误报?
停车场。
窦章看着时间。
距离范书遇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如果顺利的话,范书遇应该是已经在镇卫联盟里待了至少半小时。
他捂着耳朵,“发财,联系一下富贵。”
【好的。】
“不用了。”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窦章看去。
他一下站起身,笑起来。
“回来了?”窦章道。
范书遇摸着黑走来,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至少窦章没闻到任何的血腥味。
而他挂在耳垂上的单边耳坠格外显眼,等范书遇走到自己面前,窦章屈指,伸手勾上重剑耳饰。
“事情办成了吗?”窦章问。
范书遇看他,“滴水不漏。”
窦章一下笑了。
“行吧,那就上车。”窦章拍了拍自己的摩托后座。
范书遇和镇卫联盟聊了一下,在伯德温和夏目樱和都看到范书遇的耳坠时,他们就没别的话好说了。
只能全力相助。
这耳坠是莫岚的东西,范书遇戴上,就代表着莫岚。
十三骑士团和第二骑士团之后会按照范书遇的指示做事。
“其实今晚我应该带你一起去的。”范书遇坐在后座上道。
窦章挑眉:
“为什么?”
“你也有耳坠不是吗。莫老给你的。”范书遇搂着窦章的腰,他们如果见到你,会更有信心。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只靠我自己,也没办法往后走。”
“所以窦章,很感谢你之前主动向我伸出橄榄枝。”
窦章的身体一僵。
他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抵住,是范书遇的额头。
“不客气。”窦章笑了声,“即使我当时没有向你抛出橄榄枝,之后我们也会走到一起的。”
他就是这么笃定,而且绝对不怀疑。
*
飞行公寓。
范书遇从夏目樱和处得知了镇卫联盟现在的处境,知道镇卫联盟大概是真的腰受世心塔所控了。
而范书遇开了灯,室内,窦章坐在沙发上正在检查这次黑客大赛他们需要带去的装备。
“明天就是黑客大赛了。”范书遇靠在墙壁上,道。
窦章抬头看他,“你紧张么?”
“有点。”范书遇说。
“窦章。这条项链,明天我也会带上的。”范书遇从自己衣领里扯出来一条项链,这东西是窦良辉的遗物,窦章送给他了。
“我们两个一直都在为肺城复仇的计划里。”范书遇说,“这条项链的密码是多少,你还记得么?”
窦章一愣,他忽然皱起眉,眸色认真了许多。
“我并没有用密码解开,是用发财解开的,解开后追溯根源,发现密码是YY30250731。”
范书遇一下笑了,“对,30250731。”
他看着窦章,说:“这是肺城亡城的那一天。”
室内一下陷入到寂静之中。当初窦章解开这个密码时,并不清楚这串数字后面代表着什么,等他们走到今天,才明白窦良辉一直牵挂着的,试图隐藏的,又一定要交到魔术公馆里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明天黑客大赛,泪一定会去。”范书遇垂眸,“而我一定要找到他。否则,我们不知道下一次机会还要到猴年马月。”
窦章摘下黑客眼镜,笑:“好。”
“还有一件事。”在窦章要进浴室洗漱的时候,范书遇叫住了他。
窦章回头。
范书遇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非常不对劲。
可是有些细节似乎一直被他和窦章遗忘了,直到今天见到镇卫联盟,见到西北方那高耸入云的通天世心塔之后,范书遇才后知后觉,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他接下来的话让室内的两个人都忍不住地发颤:
“你记得吗。当年是葛云央亲自开着战舰带走了我哥哥。”
“所以,葛云央见过我哥哥的样子。”
范书遇伸手指着自己,“...我是赏金猎人,不管是前几次在池核弄出的动静,还是在监察局手底下做事被拍摄到的照片,黑市,地坛,地坛热搜都数不胜数了。”
“虽然我没有见过葛云央,可是他如果在网上见到了我这张脸,难道,不会惊恐么。”
“他怎么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范书遇问。
窦章手握门柄,心都急速下坠。
一股冰凉刺骨而来,让他们都僵在原地。
而范书遇继续:“...不管如何,我长得和哥哥一模一样,这是事实。为什么葛云央知道我的存在,却不对我动手?”
“他不认识我?不可能。他就算没见过我,也应该对我的长相有反应才对。”范书遇说。
“...所以呢?”窦章的声音都低沉了几个度,“你怎么看?”
范书遇说出了自己最大胆的猜测:“只有一种可能。”
“葛云央可能已经不是葛云央了。”
这话一说出来,屋内更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寂静得可怕。
他们对视数十秒,两人心头都有挥洒不去的疑云和凝重。
*
半夜三更。
范书遇一通电话叫醒了正在床上睡大觉的尤无限,这会儿已经是夜里三点多了,而黑客大赛是在傍晚六点,范书遇有很多时间可以睡觉,保证充足的睡眠,尤无限却是要一早起来打工实习的大学生。
他在视频通话里看到范书遇,范书遇却道:
“你马上去地下酒吧一趟。”
“啥?!?!”尤无限捧着脸,“苍天啊,老大,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为什么要我去酒吧啊?!”
“给你加薪补偿,别磨蹭了,有很重要的事情,二十分钟后见。”范书遇道。
尤无限只好嘟囔了一声,从床上翻身坐起。
他很快出了门。
夜里四点。
江柔爻面色复杂地看着正襟危坐的几人,她去吧台调酒,走之前道:
“你们聊。”
而范书遇和窦章几乎是双面夹击地看着尤无限,一副今天他不把话交代清楚就绝对不让他走的模样。
尤无限很蒙:“不是,老大,窦章哥,你们二位到底是怎么了?身上的义体发抽了?”
范书遇直截了当地问:
“你告诉我,你家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父母究竟是谁?”
“尤无限,你是个聪明人,能在庸城高等学府主修这个专业,还拿到前1%,又能平安无事地给我和窦章安装高级义体,说明你本事很强。”
“我不相信一个儿子会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又究竟去了哪里。”范书遇说。
尤无限皱眉:“....你们来打听我的身世?”
“你们疯了?”尤无限的声音和方才陡然不同,“范书遇,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论如何都不要探究我的身份!”
“你会自取灭亡的。”尤无限严肃道。
范书遇却打断:“现在你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会自取灭亡。”
范书遇从来没有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和尤无限说过话,在尤无限的印象里,赏金猎人Y真是一个职业操守特别强特别高的人,只要金主不愿意透漏身份,就算是把答案摆在范书遇面前,范书遇也不会看。
然而此刻,即使尤无限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范书遇也要他说。
甚至还有要严刑逼供的意思。
尤无限的冷汗瞬间下来。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们狗屁的职业操守!”尤无限哀嚎起来。
窦章的手腕一压,就摁着尤无限的肩膀,他原本想站起来直接跑,就这么硬生生地被窦章给摁了回去。
窦章什么手段尤无限多少还是听说过的,惹到他比惹到范书遇还难缠,于是尤无限举起双手双脚投降: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但是我说完之后,如果你们做了什么,后果自负。别到时候死了还要赖在我头上。”
这话说得就带着唬人的意味了。
具体几分真假,他们自有判断。
“我...我其实知道我爸妈是谁,我之前骗你们的。”尤无限垂眸道。
窦章冷笑:
“连藏金阁都能瞒住,你本事还真是不小。”
尤无限看他:
“喂,我这是在帮你们,我无条件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的事情诶!要不是看在范书遇是我老大,给我提供工作的份上,我....”
“说正事。”范书遇打断。
尤无限于是叹了口气,继续:
“我是想让藏金阁帮我查一些事情,但是我也没告诉他们真相。”
“我....我是跟我妈姓的,她当年只是世心塔周围一家咖啡店里做服务员的。我爸...”尤无限在这停顿了很久。
也不知道他是不愿意回忆,不愿意承认,还是不敢承认。
他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咬着下嘴唇,低声道:
“我爸是葛云央。”
....什么?????
范书遇和窦章都彻底怔在原地。
“你爸是葛云央?”窦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事情换做说给庸城随便任何一个人听,他们大概都不会相信。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范书遇这下明白为什么尤无限不愿意告诉别人他的身世了。
“你说你爸是葛云央,证据呢?”窦章问。
尤无限吼起来:
“我靠!我连我自己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我还做人吗?!我难道自己会不知道我爸是谁啊?”
“我说是就是!”尤无限要崩溃了。
但他发现窦章和范书遇似乎是真的不相信,他只能抖着腿,有些焦虑地道,“我管家知道。我家里...储物柜封着一张相片,是我和我爸,我妈的合照。”
“你们知道这张照片的份量么,如果被人发现,流通出去,我这辈子就完了。”
“为什么我爸偏偏是他!”尤无限说着说着就开始哭。
范书遇皱起眉,他从旁边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尤无限。
尤无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道:
“你们根本不知道,葛云央他算什么父亲啊!他算什么男人!当年他看上我妈,可是他又想做世心塔中心指挥官的位置,和我妈一/夜/情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结果好死不死我妈怀了孕,她也想套住葛云央,希望能傍上这个大佬,以后直接躺平,在家里数钱。”
“我妈就瞒着葛云央啊,她偷偷把我生下来,生下来以后做DNA鉴定,把结果塞到了葛云央的门前。然后葛云央就开始在藏金阁给我设立成长基金啊。”
“你们懂个屁!老子虽然是私生子,可是老子又不是傻的!”尤无限哭天喊地,“那基金是要活人验证的啊,管家一说好久没收到钱了,基金明明还是有存款的,可藏金阁就是迟迟不打来,我就去问啊。藏金阁阁主告诉我是金主没有续约啊!”
“说重点。”范书遇又给尤无限扯了几张纸巾。
“重点就是。”尤无限擤鼻涕,“我觉得我爸死了。”
“不然他不会不给我打钱的。”尤无限很直接道,“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脑子出问题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不给你打钱就是出事了?”范书遇问。
尤无限忽然笑了一声。
“那可是葛云央。那是什么人。一个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你们以为他设立这个前后矛盾的基金是为什么?要给我打钱为什么还要搞得这么麻烦?他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整个庸城除了管家和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葛云央的儿子!我妈早就死了!”
“他是在给他的生命上保险。一旦有一天我收不到钱了,这就是他在通过藏金阁告诉我,他出事了。”
范书遇看着尤无限不停地擦眼泪,还哭道:“我这么多年容易吗我靠!我容易吗!是你们非逼着我说的,都怪你们!”
“行了。”窦章递过去一杯水,“你等会儿不会把身体里的水都哭干了吧。”
“你还笑话我!”尤无限把一捧纸巾砸在桌上。
窦章挑眉不语。
这件事情又变得复杂但是明朗了。
范书遇看着窦章,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尤无限拍着桌子道,“真的,范书遇,我真的告诉你。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顺着这件事情调查下去。我爸,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机会单独和他在私底下见一面。”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了。请你帮我问问他,他还记不记得我,还记不记得他有个儿子啊。”
“你不是有通天的本事吗,你上世心塔啊!”尤无限跟喝醉了一般,说完甚至还吹出来一个鼻涕泡。
看他哭得这么伤心,大概是把二十年的委屈和隐忍都给哭出来了,范书遇叹气,打了个响指,外头的举杯机器人就进来收拾东西。
范书遇把外套留下,看着尤无限道,“你回家后给我报个平安。外面冷,别着凉。”
尤无限现在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范书遇给窦章递了个眼色,两人站起身,拉开隔音帘走了出去。
他们走入夜色里,快要迎来日出的庸城总算安静了,空中轨道里也没几辆车。
但或许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秘密和罪恶在发酵,还有赛博精神病在杀人。
“我猜得没错。”范书遇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根烟,点上。
夜里的风很冷,吹得他指尖冒出来的的烟都缥缈在空气里。范书遇呼出一口烟圈,靠在电线杆上道:
“葛云央大概真的不是葛云央了。”
“这可是能震惊整个庸城的重磅新闻。”窦章笑了声,道。
他从范书遇兜里借了根烟,凑上去,借着范书遇的烟尾巴,点燃自己的,紧接着他也侧头呼出一口烟圈,“先别着急。”
“先会一会纵横。”
“嗯。”范书遇应道。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曙光就快要穿破云层,照亮地平线。
纵横俱乐部。
地牢内传出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守门的人坐在地上,嫌晦气地吐了口口水。
“真他吗的操蛋啊这个差事,每天就在这门口听着这些怪叫,要我说boss也是真够变态的,直接让他们死了不就好了吗,非得折磨得人只剩下皮包骨!”
“是吗?”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地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回头,甚至他都想直接跪下来了,然而,泪手一抬。
咔哒。
人头落地。
走廊里负责驻守的人听到门外的动静,都纷纷冷汗连连地跪在地上,低声道:
“主上!”
“..您怎么过来了?”有人问。
泪淡淡地看着面前的这群人,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冷然道:
“我说过了,你们没有资格在背后评判我。”
“是主上....”这群人胆战心惊地应道。
而泪似乎也没有要随便再继续杀人的兴致,他原本好像是想进去看看的,具体看谁,他们不知道,但泪站在门口,他的马丁靴蹭到了地上那死了的小鬼的血,他一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好好看着这里。”泪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他到底是没有进地牢看一看。
纵横本部,工作室。
泪手里转着笔,地上摆着的沙漏已经过去大半,还剩下一半在努力地下坠。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主上,您叫我?”顾衫蕊鞠躬弯腰。
泪看着面前的人,他转笔的手一压,问:
“这次黑客大赛的名单里有范书遇?”
“是的。”顾衫蕊不敢抬头,只是道。
泪忽然就笑了。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泪说。
顾衫蕊垂眸,“您既然知道,还要去参加吗?”
“当然,为什么不?”泪看着他,目光阴森森的,接下来泪说的话更是让顾衫蕊心跳骤停,“你不是都已经告诉了他们,我为了我的师父,一定会参加黑客大赛,而且一定要拿第一名么?”
...什么?
顾衫蕊瞳孔骤然间放大。
她没想到泪监视自己,甚至运筹帷幄到了这种地步。
连她这样的伎俩都一眼识破了!
“主上..我只是,很想念阿婳。所以我给她的地坛账号发了信息,我没有别的意思....”顾衫蕊抿唇道。
她此刻很紧张,但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她知道,象物是可以让象者察觉到她彼时的心情的。
“我不管你有没有。”泪道。
他突然站起身。
“蜜糖,你是我在纵横唯一的一个徒弟,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衫蕊顿了顿,声音发颤:“...为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疑惑了很久。
她一直在找答案。
她可以理解为什么泪看好邢千婳,因为对方是天才,是武力超强的剑客。
她也能理解为什么泪会带走连如清,因为对方足够狠毒,除了女儿是她的软肋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左右她。
但是,顾衫蕊一直很不自信,她不明白为什么泪会选中她。
即使在她日复一日的刻苦里,她也终于坐上了黑客排行的第二名。
可是顾衫蕊心里清楚,她真的算不了什么。
她本来就不是做黑客的料,她是化学和生物学家出生的。
泪站在工作室的沙漏旁,他戴着黑手套的手在沙漏顶部的金属部分抚摸了几下,而后开口:
“因为你算是我半个恩人。所以我愿意带你闯一闯。”
“....什么?!”这话惊得顾衫蕊把什么都忘了,居然直接抬起头来直视泪!
她盯着泪的背影,仿佛要把面前的人看出一个洞,“主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是泪的半个恩人?
过了好久,泪才终于回头,他看着顾衫蕊道:
“当年的错林凡特效控制药其实是你一个人研发的吧?”
“但是生科所盗窃了你的科研成果,让个人荣誉成为了全体荣誉。”
“而我,曾经也深受病毒困扰。”泪说。
顾衫蕊微微张大嘴巴,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泪继续:
“所以我说了,你算是我半个恩人。”
“顾衫蕊,你是个生性懦弱的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纵横三大,可是我偏偏要你做。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邢千婳那样自傲,但是我想看到你强大。”
“你不适合黑客,但你也做到了不是么。”
“不过很可惜,我不喜欢背叛,即使你曾经可能真的以你自己都想不到的方式帮到过我。”
“所以黑客大赛结束之后,我会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挂在世心塔塔顶的黄金钟前,每过整点就让人用你的头颅敲一次。我会让全城的人都看看,背叛我泪的人是什么下场!”
.....
第264章 黑客大赛
*
顾衫蕊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泪的这番话后,是什么感想。
她最后只是问:
“那您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呢?”
“因为我要你参加这次的黑客大赛,并且尽全力地保护我,不让我暴露身份。”泪看着她,冷淡地说。
“....”顾衫蕊皱起眉,“可如果范书遇和窦章他们就是为了您来的,您真的可以全身而退么?”
在黑客大赛不露面,全身而退,这在顾衫蕊的认知里,根本就不可能!
“为什么不能?”泪笑了,“蜜糖,我告诉你,如今整个庸城都在我手里。”
顾衫蕊的表情僵硬着,她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仿佛凝固,胸口里闷着一股气。
“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用象物。到时候你就是一个杀人机器了。”泪笑了声,“反正如果只控制你一个人,对我来说就如同吃饭一样简单。”
象者如果需要同时操控很多象物,劳心劳神,说不定自己还会被反噬,成为赛博精神病。
“..我知道了。”顾衫蕊低下头,她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潭死水,“我会全力以赴,主上。为您的..培育之恩。”
*
还是纵横。
等顾衫蕊离开后,另外一个身影在半小时后来到了泪的工作室。
圣手单手插在兜里,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怎么了,急匆匆地叫我来。”他看上去刚刚才做完一个手术,手上沾满了血,甚至连手套都没来得及摘。
“叫你过来是因为如今纵横也只有你靠谱点了。”泪似乎很疲惫,他坐在座位上,手都没有再继续转笔,而是双腿交叠,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你手底下那么多人都不能用么?就算是人多力量大也够了吧。”圣手笑了一声。
泪抬头看他:
“如果不是因为你太废物,没有任何战斗力,我现在会这么头疼?”
“主上。”圣手很无奈地道,“我本来就不是杀手,是你非要让我来做纵横三大的,你之前不是说过纵横不需要医生么。”
“现在我需要了。”泪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着圣手,问,“彭以梵人呢?”
“您说齐天?”圣手笑了声,“大概在哪个角落里发火吧。”
“把他叫上来。”泪道。
十分钟后,彭以梵出现在视线内。
他走进门才发现,工作室里居然另外一个人。
彭以梵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给圣手一个眼神。
他一进来就火药味十足:“听说主上你叫过了蜜糖,去过了地牢,现在又叫来了我。怎么了,纵横没有你可以用的人了?”
泪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彭以梵的脸就传出“啪”的一声巨响!
他隔空被泪扇了一个很猛的巴掌,扇得他鼻青脸肿的,脸颊很痛。
但彭以梵只是笑了声,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他说这句话,就知道自己会被打。
“彭以梵,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我要去参加黑客大赛了,我必须拿第一名,如果这个第一名被别人夺走,我会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而我需要你们为我保驾护航,在我参赛的期间,不能有任何人靠近我。”泪定定地看着彭以梵,“如果我能顺利在这次战力大赛里瞒天过海,我会收回象物,让你走。”
什么?
彭以梵皱眉:“你应该知道我是杀手出生的,我在纵横比在外面自在多了,我可以随意杀人。”
“我话还没说完。”泪翘起二郎腿,他忽然勾唇,单手撑着下巴道,“如果你能做到护着我,并且鞠躬尽瘁,我会把地牢里你心爱的女人放出来,然后让你们远走高飞。”
“我说到做到,彭以梵。如今庸城我最牵挂的事情就是黑客大赛,我如果有目的,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达到。”
“为此,我可以和你交换。你只需要保证你护好我,她也能在地牢里少吃一点苦,然后早点出来。不好么?”
泪说完这些话,旁边站在黑暗里,双手抱胸的圣后忽然就叹了口气。
“啊,没什么,我只是深呼吸一下。”两道视线都朝着他看去以后,圣手笑了笑,摊开手做出无奈状。
泪重新把视线投回彭以梵身上。
而彭以梵似乎还在考虑泪话里的真实性。
犹豫了两分钟后,彭以梵点头:
“好。主上,希望你说到做到。”
“毕竟当初也是你给了我容身之所,这点面子我会给你的。”彭以梵转身,“但是如果你食言,我会和整个纵横俱乐部为敌。”
等彭以梵离开后,泪坐在座位上嗤笑了一声。
“圣手啊。你说人类可不可笑。自以为伟大,自以为为爱走天涯,实际上谁都比他看得清,他心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爱他,即使他抛头颅洒热血也只会换来一个不解的眼神,甚至对方在知道你为他做了很多事情之后还会反过来怪你,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好。”
“人都是自私的,而且经常做些自我感动的蠢事。”
“人们只会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有耐心,还包容。如果不喜欢,那就随时可以丢弃。彭以梵已经深陷苦海了,他看不透,我教教他如何看透。”
圣手没有说话,他摸了摸自己衣兜,问,“我能在您这里抽根烟吗?”
“你胆子挺大的。”泪说。
“纵横内人人都怕我。”
圣手无奈:“可我跟您的关系也不浅啊。而且我还陪您演过那么多场戏。”
泪一时无言。
而圣手笑了笑,自顾自地点了根烟。
抽完,他转身摆摆手:“主上,再会。祝您成功。”
“上次我跟无间说,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他不会变成一撮骨灰,这句话我同样送给您。恕我无礼了,万分致歉。”
留下这句话,圣手消失在长廊。
门被关上,而泪独自坐在工作室里,拧着眉。
*
镇卫联盟。
夏目樱和坐在地上,她看着时间。
“快了。”她说。
尼昂问:“什么快了?”
“一个惊天的秘密即将被解开面纱了。”夏目樱和道。
尼昂痛苦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夏目大人,您怎么也开始打哑谜了!”
“你是不是人格分裂了?你可是夏目樱和啊!你不是一向都有话直说的吗?”尼昂问。
夏目樱和冷笑:“我已经有话直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仍然记得夜里范书遇来镇卫联盟时候的场景。
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等于要掀翻庸城的天空。
可是这平静下面,真的会如同范书遇说的一样吗?
难道不会暗起风云么?
夏目樱和看上去很忧愁,她现在知道的就是范书遇和窦章要去参加黑客大赛,而黑客大赛上一届的第一名,那个叫泪的王八蛋,至今没有露过面。
他们想去见泪。
据说,泪应该是和镇卫联盟也有点关系。
“当年世心塔里曾经有人闯入,闹出异动的事情,你还记得么?”她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夏目樱和回头就看到伯德温站在后方。
“你个冰柱子也有主动找我的一天?”夏目樱和冷笑。
伯德温淡淡:“我不是冰柱子。”
“那你就是面瘫。”夏目樱和毫不客气道。
伯德温似乎是忍无可忍,他看向夏目樱和道,“你的脾气真的很差。”
“是啊,是么,你第一天知道啊?”夏目樱和翻了个白眼。
但她转而道,“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世心塔当时发生了什么。”
伯德温过了会儿,才说:
“我知道。”
“什么?”夏目樱和愣住,猛地回头。
她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攥住了伯德温的手臂,好像生怕面前的人就这么插着翅膀从她身边飞走一般。
“你知道什么?你说啊?!你知道的话你藏着掖着这么多年都不说?!”
伯德温低头看着夏目樱和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他本来是有些洁癖,并且非常讨厌别人触碰自己的人,但想到如果他剧烈地反抗,说不定夏目樱和就会举起地上那个比牛还重的铁锤往自己身上抡,他就忍住了。
伯德温顿了顿,开口:
“当年的世心塔内进去了一个人,然后死了一个人,又出来了一个人。”
什么?
夏目樱和瞪大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等范书遇他们找到泪是谁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答案了。”伯德温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情绪却渐渐翻涌。
*
傍晚六点整。
黑客大赛正式开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家快看看上一届的排名啊,又开始押注了!等这一届的排名出来以后还不知道谁会一夜之间成为富豪呢!】
【反正买泪是第一准没错,我看好他。】
平时在庸城都比较低调,不想被人发现身份的黑客在黑客大赛开赛这天,全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脑袋。
【泪是我的偶像!!!!!】
【还偶像啊?!泪可是纵横俱乐部的老大!】
【我一家四口就是被纵横的人杀掉的,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了,而且我高位截肢瘫痪了,现在就是个废人,我特么,我特么恨死纵横了。泪也配拿第一名?他德不配位!】
【没错!泪德不配位!!!】
从前黑客大赛一出来,都是一片叫好声,特别是对泪的,黑客们一直都疯狂地崇尚与迷恋这位蝉联第一名的,堪称黑客鼻祖的人。
但是更让他们痴迷的,是泪的神秘。
一个神秘的人,在庸城又有黑客排行榜第一名这样的头衔,那他几乎可以开始原地出道养蛊了,一定会有一众狂热的粉丝。
可惜,没人知道泪是谁。
监察局抓到的纵横小喽喽们也不知道泪到底长什么样,这可是让监察局的监察官们CPU都烧干了。
他们不理解,同样是机构,是组织,监察局见证了陆平渊,陆二狗再到王梅的时代,就连监察局内的司令官他们都见了个遍,可是为什么纵横俱乐部这样的组织却居然能群龙无首般地,连他们老大的面都没见过!
根据这些罪犯的口供,他们说泪通常不会出现在俱乐部内,因为泪很忙,而即使他出现了,也不会用真面目示人。
要想知道泪到底长什么样,监察局得抓一个纵横三大过来。
看到这些语句不同但是意思都出奇一致的口供之后,监察局的人简直快气死了,他们居然连泪的面都没见过一面。
口供一致,说明这群人说的是真的,不管监察局的人如何颠来倒去地询问,甚至上刑罚,他们都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
而这次,监察局在听说黑客大赛开赛之后,整栋楼都沸腾起来。
因为,他们发现赏金猎人Y 和Z也去参加黑客大赛了。
而王局长说,这一次,说不定泪真的会现身。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监察局上下都激动万分,满堂喝彩,没出任务都抱着手机,或者蹲在屏幕前,在等待着黑客大赛的最新消息。
黑客中心基地。
彩带从大道的两侧喷射而出,巨大的虚拟环境笼罩在上方,黑客中心的每一个轨道点都有太空胶囊,不到半个小时,各个胶囊就慢慢地被填满了。
范书遇到达以后,看到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官方标配的黑客服,鼻梁上架着黑客眼镜。
从进入到基地的范围内,范书遇就能感觉到这周围都萦绕着一股高科技的气息,入目所及全都是加速舱,发射仪之类的东西。
空中轨道上好多飞车,但都不能进入太空胶囊的轨道界限。
“这是手环。”窦章把一个圆不溜秋的东西拍在范书遇的手腕上,“它会带你找到分配好的胶囊,你进去以后链接设备,测试精神体,然后躺在床上就行。黑客考核不需要真身操作,我们会进入一个虚拟场景里。”
范书遇点头。
在窦章要转身的时候,范书遇忽然叫住了他:
“窦章。”
前头的人回眸。
“再会。”范书遇说。
窦章一下笑了。
“好,再会。”
*
范书遇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太空胶囊,他走进去后发现,果然和窦章说的一样,里面设备应有尽有,最瞩目的就是一张大床,这张床旁边的一整扇墙都是接口。
据说是黑客大赛为了防止中途出现什么事故,特地给参赛者准备的很多备用接口。
范书遇把自己的手环搁置在桌上,他的信息很快就和报名者的信息匹配上。这些太空胶囊悬浮在空中,一旦进入后,申请了参赛,录入了信息,这个舱门就会被琐死,别人进不来,除非自己解除参赛,然后才能走出去。
而范书遇摘下自己脸上的口罩,帽子,脱掉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黑客制服。
他坐在床边,看着那几个接口。
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真的是很多年很多年未曾体验过黑客的感受了。
但分明在肺城的时候,他也是被人叫做一声小少主的。
他接受过完整的黑客教育,曾经只差一点就能接手母脑。
于是范书遇闭上眼睛,他感受着稳定运转的太空胶囊,耳朵里传来黑客中心基地传来的广播,是主办方正在播报本次黑客大赛的注意事项。
范书遇莫名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之后会看到什么,也不知道睁开眼睛之后,他会在哪里。
滴滴滴滴——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各个太空胶囊内的黑客们都接入了黑客脑环,插入了接口,然后躺平在床上,几个固定用的铁环就此绑住了他们的腰和小腿,还有手臂。
........
第265章 黑客大赛
*
“范书遇去参加了黑客大赛?”
“这不可能吧!!他可是黑客小白啊!”
“是真的,好像有人看到他了。”
“他还是和窦章一起去的我靠!”
地坛上,关于黑客大赛的讨论数不胜数,范书遇的参赛一下就成了热门话题。
原本他的名字出现在报名表上,大家都还自欺欺人地猜测,是不是范书遇的名号被谁乱用了,或者,范书遇只是报名玩玩,遛一遛大家。
然而当范书遇真的出现在黑客基地的时候,网上直接炸了。
“我靠!!不是说他连子机都链接不了么?”
“假的吧,范书遇怎么可能去,他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这些话被尤无限截图了发给江柔爻看,“呵呵,他们居然敢在网上这么说我老大,要是见到真人了,指不定都要给我老大下跪!”
“得了吧。键盘侠不就是这样吗。”江柔爻看都没看,只是专心自己手上的事情。
“诶,你不担心吗姐。他是我老大也是你老大啊!”尤无限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被范书遇带来地下酒吧之后,好像就对范书遇心服口服了。
“我不担心。”江柔爻很淡定,她手上动作不停,“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只希望他们能一切顺利。”
尽管江柔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甚至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俗话不是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么。江柔爻甚至往自己的眼皮上贴了个白纸,希望它白跳。
“姐你...”尤无限见江柔爻这个样子,忍不住想戳破她。
然而后头突然响起声音:
“喊谁姐呢?套什么近乎?”
一个耳后有刀疤的男人忽然出现在酒吧内。
江柔爻愣了下,手上动作还是继续,倒是尤无限吓了一跳。
“我草!!!!”尤无限指着江阵弦,“你,你,你,你是不是?!”
“不对,你绝对是!”尤无限上下打量江阵弦,肯定道,“你是公司的江总?!”
这样的人物尤无限就确实是只在报纸上见到过了。
他看到江阵弦出现在酒吧,问:“江总,难道您也是我老大的朋友?”
他不相信江阵弦会只是路过,然后来这家酒吧喝杯酒。
“你认识我?”江阵弦只是平淡地扫了尤无限一眼,因为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不认识。”尤无限坐下来了,他自己其实身世就不简单,所以见到这个大人物后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间,而后就恢复了平静。
“哦,我知道了。”尤无限道,“你就是那个在追柔爻姐的人吧?”
“噗——”江阵弦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江柔爻略带嫌弃地扯过纸巾,递给江阵弦:“江总,悠着点。”
江阵弦窘迫,而后他看向尤无限:“你多大了小毛孩,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看你是公司总裁我才不和你计较。呵呵。”尤无限难得地没有和人急眼,他的彩虹发色在酒吧里很显眼,过了会儿尤无限忽然撑着下巴,悠悠道:
“哎,还是差了点意思,要是为洵哥在就好了。他怎么好久没来酒吧了?以前他采访我的时候问的问题差点把我吓死,他是个很厉害的记者啊。”
一提到林为洵,江柔爻也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了?”江阵弦问。
江柔爻拿出手机,并且抬头,“你也发个消息给他看看。”
尤无限明白,他立刻在联络人里找到了林为洵。
其实他和林为洵并不熟,但这次尤无限上去就喊:
“为洵哥~~~你最近忙不忙啊?来找我玩啊!”
对面的人回得很快,“下次吧,最近比较忙!”
看到这条消息,尤无限简直虎躯一震。
他不解地看向江柔爻,“姐,我和为洵哥不熟啊,我从来没有私底下这么叫过他出来玩,可是他答应了。”
江柔爻这时候也得到了对方的回复,她抬眸和尤无限对视。
眼神逐渐认真。
“...不对劲是吗。”尤无限的后背忽然变得凉飕飕的。
江柔爻点了点头。目光凝重。
“先别一惊一乍的。有什么事情等范书遇和窦章从黑客中心出来再说。”江阵弦这个时候把酒杯一放,他一开口就有种稳定人心的感觉,说话不疾不徐,带着似有若无的强大的气场。
“哦好的。”尤无限摸摸脑袋,又开始紧张地抖腿。
虽然江阵弦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能不能坐得住,而范书遇和窦章究竟又要多久才能从黑客中心出来,他们都没有准确的结论。
这种在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煎熬里干等的感觉很不好受。
与此同时,黑客大赛赛场。
范书遇在接入到虚拟环境后,就感受到自己面前传来极其强烈的光芒,他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那光芒才散去!
等范书遇终于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颠倒的世界里。
没错,颠倒。
这附近的房子是倒着的,树是倒着的,周围是漫无边际的宇宙,宇宙里甚至还能看到银河。
范书遇捂住耳朵,“什么情况?”
【主人,已为您检测到本地为虚拟环境的三维空间,您需要观察周围的情况,找到虫洞。】
虫洞?
【穿过虫洞,您就可以到达下一个关卡,如果您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您在本局内的录像会被传送回黑客中心,由本次的大赛评委为您在这一关卡的表现评分。而最终黑客排行按照各个关卡的总分来综合评估。】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通过这一关,我就没办法进入下一关,最后大赛的成绩只能有这一关的,是么?”
【没错。】富贵笑起来。
范书遇看着自己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他叹了口气。
范书遇还没有打算第一关就开始让富贵和发财融合,他站在原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富贵这个时候又开始播报道:
【主人,本关卡并非纯解密,稍后会刷新NPC,您需要利用黑客技术操控虚拟身,完成对其的绞杀。】
范书遇“嗯”了一声。
他试了试,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有些热血沸腾。
真的是好多年不碰黑客,不写代码了。
范书遇伸出手,他一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臂居然是一串串代码构成的,见到这个场景,范书遇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手指上的数字居然逐渐散开了。
如果黑客水平够高,似乎就可以让这些数字牢牢地粘在自己身上。
范书遇盯着这具身体看,他脑子里叮咚一声后,面前居然就出现了一面镜子!
这镜子悬浮在半空,和周围的东西格格不入,因为它居然不是道理的,有头有尾,两只脚还在镜子末端摇摆着。
同一时间。
黑客大赛广播开始播报:
【已有参赛者解锁拟物召唤功能,该隐藏功能20分。】
此刻各大虚拟环境里的黑客听到广播都猛地抬头,窦章挑眉。
他问,“发财,那什么拟物召唤谁弄的?”
【反正不是人家。】
【好吧,我问一问哦。】
【好像是富贵!】
“为什么人家可以你不行啊?”窦章问。
【你!!!】
【你你你你主人。你你你!】
【发财要生气了.....】
【妈咪妈咪轰!】
这二货精神体在窦章的脑子里一顿乱叫,左打一拳右打一拳,而后它道:“主人你想要什么,快想啊!!”
“要一个范书遇行么?”窦章问。
“轰!”一声后。
窦章看着自己面前从天而降的金色假发,面色如土。
“我他妈....”窦章脸黑了。
【哎呀.......】
【发财好像有点小失误了。(吐舌.jpg)】
窦章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很想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然后把发财给抽出去。
见窦章似乎捂住手腕关闭精神体,发财开始撒泼打滚:
“嘤嘤嘤对不起主人。人家会好好工作的,你不要再把发财关起来啊!!!”
“那你把这个东西收回去。”窦章说。
他看着飘在自己面前的金色假发,脸从黑转为绿。
【好嘟。】
【妈咪妈咪轰!】发财又叫了起来。
紧接着,砰地一声,那顶假发消失不见。
黑客中心广播随之响起:
【已有参赛者解锁拟物回收功能,该隐藏功能30分。】
窦章意外:“这玩意儿还是分开来加分的?”
“逗呢。”
【哎呀主人,你快往前走吧,这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尽头呢。】
窦章所在的地方和范书遇不一样,他面前只有一条走廊,而且看起来深不见底。
“这条走廊比我的余生还长。”窦章一脚踢开脚边的一个骷髅头,他抬脚往前走,一扇墙却忽然出现在窦章面前。
窦章毕竟也是参加过黑客大赛的人了,他对黑客大赛的基本操作还是了解的,这种墙乍一看是走廊里阻挡他前进的墙。
其实是个防火墙。
窦章颇为无语地伸出手,他手腕上的蓝光悉数迸射出来啊,这光芒一下笼罩了面前的墙。
窦章闭着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一串串的代码,五颜六色的,他整理了一下语句。五秒不到就睁开眼。
“破。”他道。
面前的高墙轰然倒塌!
扑鼻而来的灰尘很呛人,窦章挥手驱散。
【主人,要小心。】
“怎么?”窦章问。
发财颤颤巍巍:
【这条走廊不是只让你解代码写程序的,它还有怪物NPC呢。】
“来一个杀一个不就好了?”窦章说。
窦章继续往前走,他的心其实根本就不在这,过了会儿窦章问:
“你联系一下富贵,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好!】
*
另一侧。
范书遇看着自己已经逐渐成型的手,他抓了抓,又松开,确定可以行动自如后,手上的一串串数字居然也消失不见了,而是慢慢地演变成他的肉身。
范书遇掌心忽然冒出来一股蓝光,这光芒不是从手腕处发出,而是正中的掌心,还是从他的事业线上窜出来的,光芒呈线条状。
紧急着,这虚拟空间里突然劈下来一道惊天的巨雷,而范书遇的掌心就躺了一把散发着紫气的枪!
是响尾蛇。
黑客中心的广播开始通报:
【已有参赛者解锁实物操控功能,该附加功能50分。】
范书遇倒是一脸淡定,可是屏幕外的裁判不淡定了。
“这人谁啊????”他们看着几百个小屏幕,而有人指着其中范书遇所在的号码,问,“Y是谁啊?之前黑客大赛没见过啊?”
屏幕上并没有每个参赛者的脸,只有他们在虚拟环境里的形态以及头顶上代表信息的号码。
“Y,那个赏金猎人吧。”一个裁判双手交叠,撑着下巴,面色凝重地看着屏幕,“他一报名噱头很足啊,我看晚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他这次参赛结果的猜测。”
“那他们恐怕是要大惊失色了,这不是第二个泪是什么?”有人笑起来。
“泪来了么?”
“来了,报名信息里是有他的,但是这上面没有,他可能注册虚拟环境的时候没有用‘泪’这个代号,喏。”
“661,SJ992,10293,O222,这一堆莫名其妙的数字符号里说不定就有一个是他的马甲呢。”
“你们没见过泪?”有人问。
“我们是裁判,裁判只负责考察虚拟环境里影像的综合素养,不看脸好吗。”
“当初设立这个规则就是因为不想让人走后门啊,就和考试密封一样,要是能看到脸,那不是谁都可以买关系了。”
“好吧。”
“其实也是黑客中心受世心塔限制导致的。世心塔那边....好像不是很想让我们知道泪呢。”
“嘘,行了,做好本职工作,其他的别说。继续看。”
....
范书遇手里握着响尾蛇,有了这把枪他倒是不太担心了。
周围响起些脚步声,在后背传出冷风时,范书遇猛地回头,他直接摁动扳机,后头那张开血盆大口的东西就一下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
“...这么逼真的么?”范书遇被这迎面飞来的血逼得后退了一步。
【主人,发财请求连线,您要接听么?】
“接。”范书遇说。
“什么事?”范书遇问。
对面的人似乎是在笑:“感觉还好吗,第一次参加黑客大赛,见到这里面的情况。”
“还行。”范书遇顿了顿,忽然含笑,眯眼笑了,“窦章,你可是在和小少主说话。”
对面的人一顿。
窦章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也是,小少主的黑客水平不会比庸城的人差的。”
范书遇说:“就当我是在复健吧。”
他这个复健复健得有些太猛了,范书遇在自己所处的空间里简直可以说是大杀四方,见到什么不对劲的生物试图靠近自己,在对方都还没迈开腿的时候范书遇就开枪了。
只不过他现在觉得不太方便的就是,他没办法使用双枪,可能是因为另外一把枪是备用枪,和范书遇本人的联系并不强烈,他也经常换,这会儿手上只有一把响尾蛇。
甚至,他都没有试试能不能启用响尾蛇的第二形态。
而范书遇在空间里转了一圈后就明白了他接下来该做什么,等范书遇突然腾空一跃,因为没了地心引力而在太空中漫游的时候,他慢慢地调了个头。
这下范书遇看到的世界就是正着的了,他手腕上的蓝光突然直接喷涌而出,穿过街道,穿过建筑和高墙,直勾勾地连接到了一个地方。范书遇就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他找到了虫洞。
范书遇看着面前似乎还在发着光的虫洞,笑了声,他捂住耳朵:“富贵,你告诉发财,我就先走一步了。”
留下这句话,范书遇走了进去,眼前的白光又开始刺眼,周围出现了五彩斑斓的条形码,他正在穿梭这个时空,而当前面白光逐渐消散之后,范书遇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危险解除了。
他睁开眼,发现他果然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而窦章捂着耳朵,听到范书遇的话,他突然勾唇一笑,猛地回头。
后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从方才窦章迈开腿开始,他就发现,这条走廊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但是,他的后路一直在减少。
只要他回头,就能凝视着那黑漆漆的东西,就好像是一扇遥远的天窗,又或者是仍然没有被天文学家琢磨清楚的黑洞。
不过窦章胆子还是够大的,他转身就往身后黑暗的地方走。
【主人!】
“没事,谁说虫洞一定得带着光?”窦章参加过黑客大赛,直到这一届肯定会玩出新花样,比如要是裁判就出一道题,但是门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有光呢?
所以这一关其实很简单,窦章甚至都不需要解开防火墙,他只需要往回走就行了。
同样,他眼前出现刺眼的白光。
黑客基地的广播再次响起:
【目前已有二十三位参赛者在两分钟之内完成虫洞穿越,抵达下一个关卡,请其他参赛者继续加油!】
范书遇听着从天空中飘来的提示音。
他问:
“富贵,你能知道是哪二十三个人率先完成了第一关么?”
【不能。】
【富贵是无法窥探主系统的。】
【但是富贵可以跟发财一直保持联络,我们游离在子机之外。】
“好。”范书遇了然道。
他其实在想,这二十三个人里面,必定有泪吧。
*
“我草!这么快就有人过了第一关啊?好像比上一次战力大赛还快啊!”有人尖叫起来。
几个最低端的黑客坐在电脑前,在关注地坛上的消息,他们是可以看到黑客基地的最新情况的,这会儿直播的画面已经向他们展示出了基地上方正在漂浮的,如同浩瀚星辰一般的太空胶囊,每一个太空胶囊都舱门紧闭着,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躺着谁。
“哎,这届黑客大赛我就不参加了,等我再精进自己的技术吧。”
“那你的黑客排名是不是又要往后退了?”
“哪里还有什么黑客排名啊哈哈哈哈,黑客排行榜后面的那些都是吊车尾,谁还在乎排名。”
有人忽然嗤笑起来,“还是有人在乎的好吗,你们不知道么,这次黑客大赛被人说有可能是黑马也有可能是小丑的那个赏金猎人,有个小弟,他就很在乎他的排名啊,一直嚷嚷着说要往前进,这样就可以保护Y了。”
“笑死了,Y需要他保护吗,他怎么不明白,只需要抱紧范书遇的大腿,他以后就可以衣食无忧了,何必自讨苦吃。而且范书遇对他那么好。”
“怎么个好法?都说范书遇最是冷酷无情的,他还会对人好啊?”
旁边的几个瞬间来了兴趣,他们都很喜欢吃赏金猎人的瓜,尤其是顶尖的那两位。赏金猎人和黑客在庸城的职业里头,如果要算热度的话,那这两高低得是个顶流。
“好啊,好得不得了,有什么都想着他,不喜欢粉色但还是宠着那个苏三亭,给他买了粉色的飞车,还取名叫甜心宝贝,一年哐哐往庸城高等学府砸几十万,就为了让苏三亭能好好上学,然后得到学院的保护,你们知道的吧,学院学生都会被暗中保护的。每年生日都给那个苏三亭送很多礼物,还给他唱生日快乐的歌,苏三亭冷了热了,饿了渴了,受委屈了被欺负了,什么事都找范书遇,反正范书遇一个人包了呗。”
“而且范书遇还曾经为了苏三亭去学院打了个富二代,那个很着急的样子,我看了我都羡慕苏三亭!能有一个这么好的老大护着他!现在庸城是什么世道啊,哎。要是我也能有苏三亭的运气就好了。”
“说这么多,那范书遇为什么对他好啊?”
“因为苏三亭和范书遇患难与共过呗。贫民窟什么地方知道不?他们手把手搀扶着从里面爬出来的!死人堆里飞出来的鸟!再加上一个颜伊白,哎...他们三个人我真是意难平啊,三两句说不清楚。”
“颜伊白?画屏公会的前会长么。”
“是啊,颜伊白的医术在庸城很出名,可惜了。真是可惜!”
一片唏嘘声传来,这几个黑客都唉声叹气的,然而,黑客基地却在赛程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忽然公布了一个暂时的排名!
他们瞬间弹跳起射,盯着屏幕上的字看。
第一名,泪。
“我靠!”
“我草,泪参加了!!泪真的来了啊啊啊啊啊,虽然他是纵横的老大,可是如果只当他是黑客的话我真的很喜欢他啊!!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泪那样的天才!!”
“等等等等等,后面的名单也出来了,虽然是暂时的但是我好激动......”
第二名,草木。
“我草!!”
这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下就轰动了整个庸城。
可以说,但凡现在在庸城还醒着的人,都在关注着地坛上面的动态,等着黑客大赛的结果。
而这个暂时的名单一出来后,地下酒吧。
“草!”尤无限一巴掌拍在桌上,“不是说草木就是蜜糖么?她还是泪亲自带出来的徒弟,这个泪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他是要凭借一己之力把前三包揽吗!”
“这都第二次了,上一次的黑客排行榜上的排名就是这样!这一届不会和上次一样吧!”尤无限逐渐暴躁,“那个草木难道要和泪一样一直蝉联下去,她做万年老二?!”
“不一定,说不定草木会超过泪呢。”江柔爻笑了声。
然而这个公布出来的排名不仅仅是短暂的,还特么是实时的。
在江柔爻这句话刚刚说完之后,榜单又开始变动了。
18:23分,第一名,草木,第二名,泪。
这个短暂的变动让整个庸城都大惊失色,然后全民尖叫。
然而,再过了两分钟后,一个名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了第二,把泪给挤了下去。
这个人,代号Z。
他身后,还有一个名字也窜得飞快,把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ohhhhhhhhhhhhh!!”地下酒吧可不是只有尤无限他们三个人,座位上的看客挥着手叫,“江小姐!!给我和我兄弟们再上几杯莫吉纳!!”
他们是高兴了,江柔爻得累惨了。
江柔爻调酒,头一次调得自己的手腕都止不住地发抖,她内心很激动,万分激动。
甚至比在看到监察局易主的时候还激动。
她一下有点热泪盈眶,伸手摁了铃,说:“今天地下酒吧消费酒水全免,我请客。”
“我草!”
“江小姐大方!”四面八方的座位都传来鼓掌和喝彩的声音,江柔爻在嘈杂里平稳了下呼吸,继续调酒。
酒吧的电子木鱼响起,连小青会来,江柔爻预料到了,但是她居然还把王梅带来了,吧台前两个男人也没想到。
“王局。”江阵弦对着王梅点点头。
王梅也点头:“江总。”
连小青的厌世脸上头一回出现这么兴高采烈的表情,看得出来她也很激动,尽管她是个仿生人,可是她们来的路上到处都是尖叫和不可置信的声音,人人都好像和疯了一样,像把泪挤下去的人是他们自己。
酒吧更加热闹起来,小小的吧台前居然有种人满为患的感觉。
“你赶紧给客人加座位。”江柔爻看了尤无限一眼。
尤无限立刻站起身:“好的好的,各位请!”
连小青带着王梅入座,他们都眯起眼睛,盯着大屏幕上实时滚动的排名看。
尤无限转身的时候搓搓手,心脏狂跳。他有预感,庸城的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
第266章 黑客大赛
*
18:35,排名继续变动。
泪重新窜回了排行榜的第一名,庸城又掀起了另一波的狂欢,以泪为偶像的黑客们甚至自发组成了一个拉拉队,在论坛里还发了个群号,一时间庸城热闹极了,地坛热搜上十个有九个都是关于黑客大赛的,而这九个里面,七个都是在讨论实时排名的。
地下酒吧生意好,塞满了人,吧台的位置只给了他们朋友,举杯机器人到处乱窜,给顾客上酒。
“听说草木好像还是泪的徒弟,真的假的啊?!”
“江律!你跟范书遇关系这么好,你知不知道内幕啊?”
“就是,我们这些来地下酒吧消费的,都是熟客了,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内情?”
这群人喝了酒有点上头,一边红着脸一边摇晃酒杯,时不时还要拍着桌子大声尖叫。
江柔爻抬起头看向他们,又看了看大屏幕上正在滚动的实时排名,每个名字都标红,后面白色的是他们现在的得分,看分数大概能猜出这个人已经走到第几关了。
“这里是地下酒吧,只卖酒,不做消息的生意。”江柔爻冲着他们笑笑。
虽然看上去江柔爻只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弱女子,在没有亲自和江柔爻接触过的人到达地下酒吧之前都会觉得,这不就是个女人么,不就是个公司律师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和赏金猎人的真刀真枪比起来她算什么,又凭什么能坐镇这个酒吧!
然而亲眼见到江柔爻之后,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江律总有她自己的办法能镇住这群赛博疯子。
与此同时,新中城区,杨槐难得地没有在他的办公区批文件,看群众的反馈信,而是盘腿坐着,屁股底下还垫了个蒲团,一旁,小百灵鸟手上叮叮当当地响,他挂了一堆看上去雍容华贵的首饰,俨然一副藏金阁阁主的败家样。
“哟,客人来了。”杨槐剥着瓜子,在看面前电子大屏里滚动的黑客排行榜,门口走进来两人,姚颠在见到小百灵鸟后朝着他点点头。
“随便坐吧。”杨槐拍了拍自己身后空着的位置。
姚颠和应云善就一同坐了下来。
“这黑客大赛真的这么玄乎?全民观看啊?春晚都没这么大派头。”姚颠搓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含笑道。
“黑客大赛倒是没什么。这个才是派头。”小百灵鸟丢出去一部手机,手机界面正好停留在地坛的一个论坛上,发帖人身份看上去很神秘,是个乱码账号,而他爆出来的信息才是最有噱头的。
他说,泪会在本次黑客大赛上现身,并且露脸。
这消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光是有这句话就足够搅乱一下时局。
泪这个名字在庸城简直是脍炙人口耳熟能详,它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年号。
不管是危险性还是大众熟悉度,泪似乎比世心塔那位中心指挥官还让人好奇,因为他手里有纵横俱乐部。
五年前百灵鸟惨死在泪的手底下,那时候纵横俱乐部也在创建之初,似乎也是从杀掉百灵鸟之后,泪名声大噪,瞬间成为明星般的人物。
他以百灵鸟的死打响了纵横的第一炮,从这之后,纵横俱乐部就开始了持续不断的烧杀掠夺,以及无法无天的犯罪行为。
小百灵鸟又想起了记忆里的人。
他其实知道或许百灵鸟没有他回忆里的那么好,百灵鸟是个酒鬼,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酒葫芦,经常也喝得酩酊大醉,小百灵鸟小时候曾经站在路边哭,因为他实在扛不起醉醺醺的,晕倒在地的百灵鸟,可他除了百灵鸟没有别的依靠,只能边哭边求助路人,让他们帮帮忙,把百灵鸟抗走。
这种事情不止是发生了一次,以至于小百灵鸟曾经发誓,自己长大以后绝对不要成为百灵鸟那样的酒鬼,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喝醉。
然而,百灵鸟的死亡太过突然,也太让小百灵鸟难以释怀,所以他不断地美化记忆里师父的面容,声音,性格,行为,言语,把百灵鸟身上所有的缺点都遗忘,或者封藏,沉浸,彻底,无法自拔去怀念一个失真的百灵鸟。
他只记得百灵鸟会在夜里给他盖被子,给他准备些稀奇古怪的小礼物,带着他上街去买衣服,开百里的飞车去给他买药,如此种种。
心理学里有一个词叫丧失致盲,当你失去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慢慢忽视掉对方的所有缺点,只记得对方身上的温暖,只记得曾经的美好。
在杨槐的剥瓜子声和姚颠应云善的目不转睛里,小百灵鸟笑了一下,他看着黑客排行榜,盯着久违的那个第一名的名字,目光沉沉道: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莫放手。”
黑客大赛如期而至,故人却不会回来。
所以小百灵鸟已经在新中城据说最灵验的寺庙里求过签,上过香了,他希望窦章和范书遇平安,并且功成。
*
黑客中心基地。
大赛现场,范书遇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此刻,他发现自己居然在一间教室里。
教室四处没有窗户,桌椅都摆放得很整齐,诡异的是,即使没有窗户,教室的两侧却安装了窗帘。
天花板上的灯光和电风扇都在完好无损地运行着,冷风呼呼地吹在脑门上,让范书遇心一紧的是,在灯光照射下,那一挂一挂的窗帘背后居然有几个黑影,可窗帘下方的缝隙是没有人的脚的。
范书遇不知道那黑影究竟是虚幻的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藏在后面,他放眼望去,看到教室后方的黑板报上画满了涂鸦,等他回头时,看到讲台的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字:
“请考试开始答题,考试时间为半小时,铃声响起,考试开始,钟声响起,考试结束。”
考试?
范书遇皱起眉。
他捂了捂耳朵,“富贵,这一关是怎么回事?”
【主人,就是考试。通关条件为试卷及格,卷面分数越高,关卡得分越高,超过及格线的分数将为本关关卡的得分加成。卷面满分为100,本关最高得分为40,不包含隐藏分数。】
范书遇于是又去看教室内的一张张桌子。按理来说这是考试,应该不止他一个学生才对,但这好像是简单的关卡,还不需要他和其他参赛者联机。
考场一共有六列的座位,范书遇发现这些桌子的桌面上都摆着文具,五花八门的,什么2B铅笔,水彩笔,甚至还有油画棒,然后是尺子套件,甚至还有削笔刀。
但是只有一张桌子上放着试卷,范书遇朝中间的座位走过去。
他低头看着试卷,上面是空白的,等范书遇坐下来后,试卷开始出现黑字。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紧急的铃声,叮铃铃,持续了几秒。
然而,当范书遇要站起身找笔的时候,富贵道:
“主人,别动。答案不需要你手写,一旦你离开座位题目就会消失了。”
而紧接着,一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电子大屏忽然悬浮在空中,更让人惊悚的是,这大屏幕就像是个大摆锤一般直冲冲地朝着范书遇飞来!
范书遇盯着那大屏幕看,眼睁睁地看着它一边尖叫一边迎面撞向他,速度快得惊人,在范书遇后背冒出冷汗,而那大屏幕已经要碰到范书遇鼻尖的时候,屏幕急刹车,僵在原地,此时它和范书遇的距离只有两厘米。
寻常人在这个时候早就被吓得弹跳起射,生怕这屏幕冲过来能把自己的脑门给砸得稀巴烂,除非有铁头功。
这电子大屏明明没有眼睛,但范书遇就是觉得对方在看它。
而后,大屏幕发出呵呵呵的笑声,屏幕金光乍现,上面赫然出现一张答题卡。
【请考生按照题目顺序进行作答,答案会自动填写在答题卡中,一旦离开座位视为弃考。】
范书遇低头看着试卷,他大概地扫了几眼,发现这张卷子考的内容....
非常黑客。
第一题:
编写一个shell脚本来创建一个命令行计算器。创建一个菜单选择做加法,减法,乘法和除法脚本应该使用switch命令来确定选择。要求用户输入两个数字然后进行运算。(UNIX)
第二题:
用c++面向对象编程来创建一个酒店客房预订程序。本项目应满足以下要求:
首先,显示主选择菜单当程序启动时出现一个选择菜单,显示用户与程序交互的几个选项。它应该包括“显示房间类型”、“显示可用房间”、“预订房间”、“查看预订历史”和“退出”等选项。该选择菜单应该处于循环中,直到用户输入选项“5”以终止循环并退出程序....
第三题:
请使用java编写一个简单的程序,算出1—10自然数中所有奇数的和。
...
范书遇眯起眼睛,看着卷面上密密麻麻的字。
前半张试卷加起来差不多能及格,如果题目都答对的话。而后半张试卷.....考得就有些刁钻了。
在代数几何中,对于一个既约的、非奇异的、强正则的、影射的、纯量代数曲线,其贝组系数与爱森斯坦系数的关系是什么?请考生作答。
请考生默写十八条黑客守则。
请考生简要阐述一下对黑客以及黑客技术发展历史的看法和建议。
以及,这张卷子让范书遇回答一下当今庸城绫罗4—7型仿生人各自的优点,性能,类别都有哪些,并在答题卡上写出仿生人记忆芯片的简单黑客源代码,画出或且非门基本电路结构图。
如果对于有精神体的黑客来说,这些题目其实并不难,但范书遇发现,有些题目只有一两分,甚至0.2分。
而这道“请考生简述什么什么发展历史的看法”的简答题居然占了十分的比例。
所以其实背面的题目想考的并不是精神体,而是黑客本人的素养和心性。
范书遇认真答题,电子屏幕上一笔一划地出现了他心中所想,而范书遇在快要收尾的时候,听到脑子里有道声音响起:
“感觉怎么样?”
窦章已经过了第二关,现在正在第三关,他听上去游刃有余的,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范书遇,“是不是已经被黑客大赛的关卡弄得云里雾里了。”
“黑客大赛一直都这么莫名其妙,出其不意,因为要想做一个厉害的黑客,就要学会以不变应万变。”
“嗯,科技迭代太快了。所以你来回答一个问题,我现在在考试。”范书遇低头看着试卷,淡淡道。
窦章顿了顿,突然笑了声:“啊?”
“考什么试?你的第二关是考试么?”
“对,被关在这个闷得喘不上气的教室里坐了十分钟,面前还有一个差点把我鼻梁骨撞断的,会说话的大屏幕。”
窦章光是听着都觉得太怪了,但是他莫名又很想看看范书遇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好像还从来没见过范书遇焦头烂额的时候。
“你报一个题目来看看。”窦章道。
他明白有富贵在范书遇是不可能被黑客题目难倒的,所以干脆陪范书遇打发下时间。
“请考生作答,你的梦想是什么。”范书遇随口道。
“....”
范书遇补充:“仅限职业梦想。”
“好吧。”窦章笑了笑,他看着自己周围充满代码的光怪陆离的实验室,说,“我想做全世界最优秀的程序员。”
范书遇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过了会儿,范书遇填好最后的答案,交卷,他站起身,捂着耳朵,看着空荡荡的教室道:
“你已经是了。”
*
“ohhhhhhhhh!!!”地下酒吧的瓶子都被几个激动起来的赛博老铁们碰到了地上,玻璃破碎的声音砰砰响。
“我草!我草!!!”有人指着实时更新的黑客排行榜数据,尖叫,“这个是Y吧?”
他们看着他手指的地方,确实,黑客排行榜的第一页名单上居然出现了一个让大家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熟悉是因为这可是范书遇,陌生也是因为,这特么可是范书遇!
“啊啊啊我老大不会真的是本届最大的黑马吧?!”有位赏金猎人捂着腰间的枪,仰天大吼了一声,“牛B!”
这个代号居然以一己之力乘胜追击地挤到了黑客排行榜的第一页,大屏幕上第一页内是前五十名。
而前十的名字大家都耳熟能详了,什么泪,什么草木,什么Z,不过也有人发现,之前反反复复被人揣摩敬仰,试图追逐的三两个名字,也消失在这次的排行榜上。
比如,尤盼盼不见了,而上次排行榜第八名,也没有再出现在这次的榜单中。
一般来说,黑客大赛是庸城内最盛大瞩目的个人竞技赛,而作为黑客,也是一直都用黑客大赛来给自己打响名气的,排行榜公平公正公开,是黑客个人能力的最好体现,所以不可能会有黑客如果能进第一页还不来参加比赛,这不是明晃晃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别人么?
那这个位置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也就会随之消失了。
所以,庸城黑客行内有一个大家都认同的行规,也算行业小知识。
一旦有哪位响当当的黑客不再出现在黑客大赛上,那他就是死了。
这句话确实很有份量,近乎真理。
他们一旦消失,就是永别。
人死不能复生。
.....
第267章 黑客大赛—支线1
*
“好好好,好好好,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场地记者充当起维持秩序的角色,黑客中心已经被封死了,大赛一旦开始,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基地,可以说是连一粒沙子都别想丢进去。
记者周围围了好多人,他们问:“里面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这些太空胶囊看上去好高级啊!黑客在里面考试会不会被憋死?”
记者无语道:“不会的,那不然前几届黑客大赛是怎么办的?!”
“来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我讲解给你们听。”记者指着远处天空轨道中那一个一个如同襁褓中婴儿一般的太空胶囊道,“等第一环节过去以后,通关的人就会留在上面,而分数不够只能排在排行榜尾端的,他们所在的胶囊舱就会被引力给丢出去,降落在安全出口,由黑客基地的工作人员牵引,带他们离开大赛现场。”
“懂了吧?然后到了决赛,也就是要评比前十名了,你们就看不到黑客中心基地里面的情况了!因为要保密!世心塔一定会优先选择这些人才,而后才让他们出来,面向公司,面向别的研究所,面向大众。”
“我有问题!”有人举手。
记者点头:“你说。”
“这些制度真的只是为了方便世心塔吗?还是说,是为了给前十名制造噱头?又或者只是为了保护其中的极个别人啊?”
记者的脸一下黑了:“慎言,慎言。”
他们在这叽叽喳喳,乌泱泱围在黑客中心附近凑热闹的人群中,有个身影站得笔直,他拉低了帽檐,一双眼睛如刀般锋利,正扫视着面前的一张张脸。
“大人。”旁边一个猫着腰的也扶着帽子,在人群中如同鱼一般钻来钻去,终于钻到了彭以梵旁边,“已经打点好了,各个出口都有我们的人,如果主上发生什么事,我们就直接冲进去,把里面的黑客裁判全杀光!”
彭以梵“嗯”了一声。
他目光拉长,阴鸷地看着如漫天繁星的太空胶囊。
见身边的手下要走,彭以梵开口:“等等。”
“你觉得主上会在哪一个里面?”彭以梵问。
旁边的小弟愣住,“啊?”了一声,“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大人.....”
彭以梵笑了声,“是么。可我必须要知道。”
“什么?...为什么?”小弟一头雾水,“主上交代您别的任务了么?”
“没有。”彭以梵淡淡,“你去忙,有事联系我。务必确保各大安全出口都盯得严严实实。”
“是!”小弟鞠躬,转身又钻进人堆里。
彭以梵双手插在兜里,等他安排在暗中的手下们都纷纷赶往各个安全出口后,他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喉咙。
在来黑客基地之前,他一个人离开了纵横,去了一趟新中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里,后来仔细一想,可能是因为范书遇和窦章去过。
他想,如果他能超过范书遇或者窦章,是不是就能保护好他想保护的人,然而从他需要泪创建的纵横俱乐部为成长的温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没办法超越某些东西。
不过他可以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证明,证明人类没有极限。
而去新中城走了几圈,彭以梵就钻进了一家看起来无人问津的剧院,里面居然正好在演出霸王别姬。
或许纵横内部那些名字一大堆一长串的金发碧眼的小子们不懂,但彭以梵懂,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在剧院里看完了这场演出,很精彩。
看完以后彭以梵靠在剧院外面的墙上抽了一根烟,他不是西楚霸王,邢千婳也不是虞姬。
但是该到离别的时候了。
抽完那根烟,彭以梵头一次抛掉自己是个职业杀手的身份,在路边扶起来一个摔倒的小孩,小孩似乎很怕他。
彭以梵掏遍了自己身上的口袋都没有找到能给的东西,最后用电子支付卡在路边的糖葫芦串小摊里买了串火红的糖葫芦,他蹲下来看着小孩哭红的脸。
“想吃么?”彭以梵问。
小孩点头。
彭以梵说:“你跟我重复一句话,说完我就给你。如果我运气好,黑客大赛过后我每天都来给你买糖葫芦。”
小孩瞪大眼睛,点头。
“如果上帝让我把枪口对准姐姐,那我会把枪口对准上帝。”彭以梵说。
小孩什么都不懂,只是黏黏糊糊磕磕绊绊地念完了。
彭以梵却突然笑了。
他眼底也不知道到底盛着什么样的情绪。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孩嘬着糖,回头,开口问,然而他说完,愣怔在原地,因为彭以梵已经不在了。
房梁上,一身黑的身影拉低帽檐,很快消失。
想到这件事,彭以梵站在黑客中心外围,眼神淡淡,嘴角却勾了勾。
成年人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他此刻下定决心了。
*
纵横。
地牢。
看门的小伙坐在地上,嘴里嚼着枯树叶,正在观看黑客大赛的实时排行,虽然场内比赛的直播只有长得都一模一样的太空胶囊,场外的直播更是只能从看远景的太空胶囊,可是也足够了。
就是看这些跟鸡蛋一样的玩意儿,也能让他们这种黑客外行心生敬畏和憧憬。
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鸡蛋光洁饱满的,可是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个天赋异禀的黑客。
“你觉得我们老大会在哪个里面?”他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人。
“我特么哪里知道。在哪不都一样么。吗的烦死了,一天到晚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连点阳光都没有的鬼地方,我是进来杀人的,不是进来看人的!”
他站起身,不满地拍拍自己屁股,端起一个铁碗。
这男人穿过走廊,挨个敲了敲铁门,故意把里面窝在角落里睡觉的人吵醒,果然遭到了不满:
“草你吗的,玛子,你给老子滚过来!别走!”一双戴着铁链的手一下攀上了铁门,摇晃得哐哐响,他吼道,“老子曾经也是你同事,老子可是跟着水仙混过的,你现在敢这么对我?!”
玛子端着饭,倒退了几步,看着怒目圆睁的人,他笑了声,把刚刚在地上蹭脏的手直接摁在了那人的脸上,还猛地揉搓了几下,揉得人嘴巴都快要被扯裂了,玛子才松手。
“搞清楚,这里是纵横俱乐部的地牢。你他吗算个几把。”玛子朝着人的脸直接吐了口口水,然后他转身往里走。
“这里的人都是要死的!只不过要怎么死得看主上的心情!”玛子对着道路两侧的各个牢狱仓说,“十指连心就砍掉手指,家里还有亲人就把他们人头摆在你床边陪你睡觉!怕冷就把你丢进冰窖里,丢进冻水里灌,呛,冷得你皮肤都发紫发青才好!嫌活得太长了可以作死,我们这里电击,棍棒,蛇虫鼠蚁,甚至专门吃人的丧尸,应有尽有!身上义体改装严重的,我们就刺激你,让你变成赛博精神病,疯起来你连你自己的尿都能喝!连你自己的屎都能吃!枪毙是最简单的死法,不可能这么痛快!”
“这些话...”玛子说着说着终于走到了目的地,这是地牢内很特殊的一个房间,他一脚踹开,笑了笑,“别人都倒背如流,所以我是特地说给你听的,青鸟。”
“听明白了吗?”玛子的手掌举着盒饭。
他一进门就看到左侧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正字,玛子嗤笑:“你还在做无用功呢?青鸟,从前你是三大的时候我敬你几分,现在你是阶下囚了,你就别端着了。”
“求求我,求求几个哥们,说点好话,你可以少吃点苦头,毕竟主上又不常来。”
邢千婳看上去很不正常,她的状态太差了,蓬头垢面,嘴唇干涸到皲裂,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可能是过敏了,起了一片红色,这会儿她一点都没了昔日的英姿飒爽,而是蜷缩在地上发抖,嘴里说着胡话,眼神也涣散,似乎根本听不懂玛子说什么。
“你是真的傻了?”玛子看着邢千婳,眯起眼,“行吧。听说你进纵横之前日子也不好过,是不是对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有阴影?应该的。我告诉你,让你下来就是要你吃苦头的!”
他一点没有手软,直接把盒饭的盖子打开,然后手粗暴地往前一拍,把冰冷的饭和稀烂的汤汁拍了邢千婳一脸,而后道:“尝尝,吃饱了好受刑。”
“对了,黑客大赛开始了,彭以梵去了,你知道么?”玛子贼兮兮地笑,“齐天大人对你可真是一往情深,要是他看到你现在在地牢里是这幅样子,还会喜欢你吗?”
玛子盯着邢千婳,又突然想到个人,“对,我听说水仙,就是连如清,她在进入纵横之前可是被关在地下室好久的,可惜了,她死得太简单了,要是落在我手上,我肯定会比她老公更折磨她...”
玛子说完站起身,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咔哒的声音,原本看上去疯疯癫癫的邢千婳此刻眼神冷得吓人,身上萦绕着一股威压,让人的心都瞬间寒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玛子的后背窜到全身,他头皮发麻,而转瞬间他就被邢千婳拽住了头发,往墙上猛地一砸!
“砰!!”
“啊——!!我草你...”玛子尖叫起来,下一秒,邢千婳拽开他,直接把人踹出去几米远,玛子后背撞到了对面的铁门,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玛子还要张嘴说什么,睁开眼睛的瞬间却看到邢千婳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他心道这个女人是特么死神成了仙了么,下一秒他又整个人腾空而起,领子被邢千婳当做绳索一般,直接勾住他脖子,勒得他两眼发白,整张脸如煮熟的虾。
“草!!!”周围负责巡逻的纵横手下们反应很快,纷纷把枪对着邢千婳扫射,嘴里还在喊:“青鸟越狱了!青鸟越狱!快他吗来人!”
砰砰砰——
这些子弹全部打在了玛子的腹部,手臂,胸膛,还有脑门上,他七窍流血,可是还没断气,而邢千婳在他耳边淡淡道:
“不好意思,刚才你说的那些刑罚,你下地狱之后自己去试个遍吧。”
“废物。”
他身上全是弹孔,邢千婳就把他当人形防御罩,直到邢千婳的后背递上了墙壁,她听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兄弟们快来,把她包围着!”
“吗的,别怕,她身上没有武器!!!”
邢千婳低头看了看已经死透了的玛子,发现这人口袋和腰间居然没有枪。
邢千婳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她冷着脸,余光看见一个小队已经从侧面追来。
“兰心!”邢千婳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吓得僵在原地。
青鸟在纵横喊兰心,那是什么概念,人人都知道。
而听到这个名字,大家都下意识地,发自肺腑地,由内而外地紧张害怕起来,双腿都打颤,他们真的很怕下一秒那把能要人命的,一剑封喉的剑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而邢千婳趁着他们愣神的空挡,一个闪身就冲到视线盲区,找路逃离。
“我草!被耍了,吗的快追!”有人道。
“青鸟现在用不了兰心剑!兰心剑被主上锁在了地牢的绝缘房里!设了结界!你们傻逼吧!”有人反应过来。
邢千婳听到了这句话,这才知道,原来兰心剑还在地牢里。
从她被关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兰心剑就被收走了。
说实话,这本来就是泪给她的东西,泪收回去也是应该的,邢千婳并没有过多地留恋,也没有怨念。
方才利用兰心抢回来的一点时间,算紧要,她在心里很感谢这把剑,不过邢千婳觉得她和这把剑的缘分也就走到这里了。
然而,地牢绝缘房。
兰心浑身发抖,就像在哭泣一般,它浑身上下都捆绑住了铁链,在它散发出寒气逼人的光芒的瞬间,邢千婳的心跳咚咚作响。
感受到手臂义体内芯片的震颤和躁动,邢千婳手起刀落,冲进人堆里眼疾手快地夺过一把枪,对着面前人就开始扫射,她躲在玛子的尸体后面,血都飙飞到她的脸颊处,可邢千婳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想死就别挡路!”邢千婳冷呵,“今天我一定要出去!”
“青鸟!”有人在人堆里叫起来,“你别挣扎了!你不可能出得去!”
“我邢千婳从来就不信什么不可能。”她翻手甩出一记匕首,也是方才从人堆里抽出来的,原本邢千婳的体术也不差,她丢开玛子换了一具身上没什么洞的尸体挡着,在炮火,硝烟,杂乱的脚步声里们哼了一声,而后继续开枪,就跟一台自动发射机般,手完全感觉不到累。
而邢千婳的腹部中了枪,后背也被方才冲上来的人刮了一刀,她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双拳难敌死手。
“噗....”邢千婳喉头腥甜,她在转身时没忍住,喷出来一口血,这血溅到了墙上,周围的罪犯先是惊,而后是愣,再接着是后知后觉,应该笑。
他们看着邢千婳,抬起枪。
邢千婳手臂开始疯狂地抖动,抖动,抖动,她发丝沾满了汗和血,身上臭得不行,就在前方的人开枪,几发子弹破空而来,对准她的心脏时。
邢千婳抬手,深呼吸一口,气势如虹:
“剑来!!——”
“砰——!”
那把浑身闪着光的剑刺穿了结界,从绝缘舱里冲了出来,转瞬间就飞到了邢千婳手心里,稳稳当当,而剑气有十步杀一人的气派,轰一声巨响,把空中还在旋转的子弹尽数炸飞了出去!
“我草?!这他妈...这不可能!”地牢内的纵横看守惊慌失措,“这他妈的不可能....不可能!!”
而几句尸体应声倒地,他们被方才的折返的子弹打中,噗叽噗叽地喷出血。
第268章 黑客大赛—支线2
*
“草!”纵横部下们做鸟兽状散开,他们嘴里骂着,“不是说主上做的黑客结界不可能被打破么!这把剑出来了我们他吗的命就没了!”
邢千婳几乎是抬手的瞬间就把周围的人头全都刮了下来,剑气震得人心口疼,她回眸:“我赶时间,如果还想上赶着送死就放马过来!”
“兰心!”邢千婳喊了一声。
人头咔哒咔哒落地的声音太过惊悚,周围原本乌泱泱的人群都躲在角落中,用东西遮掩着自己的身体,在暗中打探邢千婳。
那把剑抽出邢千婳的掌心,稳稳当当地钻到了她脚底下,这御剑飞行一出来就是熟悉的味道,地牢其实曾经也有邢千婳手底下的跟班,几个人凑成一团,捧着脸犯花痴:“青鸟还是当年的那个青鸟....”
“我草!”前面追过来挡着出路的看到邢千婳脚底踩着发光的剑,一下愣住,“怎么回事,这剑怎么可...”
领头的话都没说完,邢千婳拔出枪正中对方的心脏,子弹从后背贯穿而出,甚至打穿了后面一人的手臂!
“哎哎哎哎哎卧槽....”那人直着舌头喊疼,瞬间大汗淋漓。
“别追了!”有人喊道,邢千婳此刻已经消失在走廊转角。
“她出不去的。”这人冷笑一声,“特么的,她身上早就被主上做了记号,如果记号没有消失却想走出这地牢的大门,一定会被电击致死!”
“主上在门口也设了黑客结界?”
“废话,当然。”
当邢千婳真的闯到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一层淡蓝色的,宛如水帘的玩意儿横在面前,大门严丝合缝地被这屏障包裹。
既然兰心都可以挣脱束缚跑出来,她也可以用肉身去搏一搏。
“我们没有退路了。”邢千婳说。
脚底的兰心抖了抖,周身光芒也如呼吸,一起一伏,仿佛是在回答邢千婳的话。
邢千婳突然蹲下身,她轻轻地用指腹拍了拍兰心的剑柄:
“好样的。”
“..我们冲。”她站起身道。
当邢千婳真的像不要命般直接往那明显噼里啪啦带着超强电流的屏障上冲时,后头走廊深处在偷看情况的纵横手下们都心惊肉跳。
他们以为邢千婳会被炸成一具焦尸,可当兰心剑触碰到屏障的瞬间,蓝色荧光瞬间消散,邢千婳就这么在火光里一往无前。
“....不可能。”有人道。
“那可是主上的黑客结界。为什么突然消失了?青鸟把结界解开了?她又不是黑客!”
角落里坐着的一位从腰间拿出酒,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盘腿,咕噜咕噜地灌了两口,他笑:“有什么好奇怪的。”
“放眼如今整个纵横,要说谁还能解开主上弄的那阎王爷结界,放邢千婳一条生路,答案难道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纵横就只有主上和她两位在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黑客啊。”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操蛋的,一堆烂事。”有个壮汉冷笑,把枪往地上一砸,“这纵横俱乐部还是纵横俱乐部么?一个三大跑了,一个三大死了,另外一个三大特么的直接打辅助!”
“你这话说的不对,她们都不是三大了。”
“哪里不对?现在的三大,你服么?你,你!还有你!你们特么服么?!除了彭以梵谁还有坐三大的实力!更不要说那个监察局的弱鸡!”
“行了。”
几个人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别嘴炮,先收尸吧,等主上回来,他会处理。”
地上一堆尸体,全是邢千婳方才几秒之内干掉的。
“....我去。”扫地的人擦擦冷汗,“青鸟也是特么够狠的。再来十个纵横都不够她杀。”
他们在地牢里收拾残局,邢千婳已经从地下爬了上来,踩着森森白骨。
“青鸟大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邢千婳御剑时一顿,朝人看去。
葳蕤坐在飞车上,他目光紧盯着邢千婳,“您出来了。”
邢千婳淡淡地看着他:
“我一定会出来。”
“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柳八了。”她道。
葳蕤笑了笑,车门突然开启,“我给您带路,泪已经在黑客大赛现场,基地附近的安全出口都是纵横安排的人了。”
邢千婳于是坐上了车,她的剑躺在坐垫上,安安静静。
葳蕤一路飙车飞到了黑客中心。
此刻却还有另外一队人马正在往黑客中心基地赶。
“喂?喂?!王局,您在哪?!”欧包扯着嗓子喊。
他如今是风光无限了,肩膀上光芒万丈的,穿着一身笔挺的监察局制服,坐的是最好的飞车,手底下的人一左一右地护着他,充当他左膀右臂。
耳朵里传出熟悉的人声,王梅平静:“在范书遇的地下酒吧。”
“我们马上要到黑客大赛现场了!”欧包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没有带很多人,大部分人手还是留在了监察局。但我不明白,既然要来抓泪,为什么不直接让整个监察局出动?”
王梅笑了一声,“你以为只有我们盯着这次黑客大赛吗?”
欧包愣了愣。
王梅:“监察局内必须有人坐镇,我担心纵横俱乐部会不会调虎离山,要是我们把大部分人手都调遣到黑客大赛,万一被人捅家了怎么办?”
“监察局管不了黑客大赛,要是弄得动静太大,会被人说和世心塔对着干。”
“还有,黑客大赛正常举行,监察局是不能去搅局的。你们人即使到了也别太猖狂,可以用维持群众秩序为由在附近蹲点,但不能横冲直撞。”
“好的局长。”欧包挂了电话。
他双腿交叠坐在飞车后座上,目光看上去却没那么放松。
“司令,您是不是在紧张?”旁边的手下问。
欧包绷着脸:“不可能!闭嘴!我身经百战,怎么可能紧张?!”
旁边的人道:“那您别抖腿了..”
欧包一下僵住,耳朵炸红。
“前面有情况,欧司令。”开车的人回头喊了一声。
欧包伸手从坐垫下面扯出高倍镜,拉远了看,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飞车,如果只是寻常的飞车,手底下人肯定不会说有情况,可让欧包震惊的是,这飞车车屁股后面的靠垫窗台上好像有一把剑,剑在发光,依稀能看到这剑的模样。
“那他妈的不会是纵横的车吧?”欧包一身冷汗都下来了。
他铁青着脸,“跟着那辆车!”
“是。”开车的手腕一转,车就调了个方向。
黑客中心基地周围的人太多,确实需要监察局的人来疏散,欧包站在地上屈起手指就叩在司机的脑门处,“你这个草包!跟一辆车你都能跟丢!”
司机抱头:“司令,我冤枉啊!您要是开车就会明白了,刚才就那么一瞬间,那辆车跟屁股后面长了翅膀般,眨眼就不见了!我怀疑是不是泪在路上设置了什么传送空间啊....我真的很认真在盯着前面的人了!”
欧包又一巴掌摁在这人的脑袋上,揉了揉:“行了老子知道!纵横的车一直都是最难追的,想当初老子就是被他们玩得团团转的那一挂!”
“先维持一下现场秩序,我们不方便太靠近赛场,在周围先定点。黑客基地是个圆,四面八方都有安全出口,你们赶紧派人去出口看看。”
欧包充当吸引众人视线的诱饵,其他监察人员都是私服便服,只有他穿着锃亮的司令官制服,往人群里这么一站,果然很显眼。
“那是不是监察局的司令啊?”围着记者提问的一群人中有人发现了欧包,朝他指了指。
欧包于是就冲这群人笑,他们大惊失色。
“监察局的人怎么会来黑客大赛?!这里出了命案?!”
“我草...我感觉他们是为了泪来的。”
“你别感觉了,肯定是!”
欧包盯着这些人看,没说话。
他不戴面具,不脱衣服,站得像一根杆,笔直昂扬。
见欧包一声不吭,周围嘈杂的讨论也慢慢消下去,大家都不敢随意招惹监察局的,没人上前询问欧包是怎么回事。
欧包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已经七点了。
黑客大赛并不会进行太久,以往的大赛都在晚上十点之前就会结束。而不超过十点半,最新版本的黑客排行榜就会在热搜上挂整整一周,热度居高不下。
场外,各个方位的安全出口附近都有电子大屏,方便一窝蜂围在此处的居民观看最新的黑客排行榜。
19:03分,排行榜刷新。
第三名,草木。
名字一个一个显现后,人们的目光都紧紧地追随着,直到第二和第三的名字同时跳了出来!
“草!”尖叫声此起彼伏,“我草!第一名是Z!!”
“就是那个赏金猎人是吗?!是吗?!是不是那个赏金猎人!!”人群推推搡搡的,还有不少人激动得直接攥住了别人的衣领,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人鼻孔里了,还在锲而不舍地逼问。
“是是是,对对对!是他!窦章!牛逼坏了!我草!”
“泪在第二名,他会追上来的,你们别太激动。”有已经在胸前挂上了泪の粉丝团胸牌的人冷笑一声,“他都蝉联多少年的黑客第一了,真不知道你们为这个短暂的变动瞎叫唤什么。”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啊??老子可是在Z身上赌了好多钱的!他必须是这一届的第一!!”人群里一个男人抽出来揪住这位粉丝,粉丝也怒了,“你算个几把!老子给泪也花了不少钱好吗!我喜欢泪三年了!你算个屁!你懂什么!我是他的死忠粉!”
这位死忠粉看着下一秒就能和面前的男人干起来,男人也道:“老子已经单方面做Z的小弟五年了,时间比你久!老子是骨灰粉!你他吗的跟我横是么,来啊,干一架啊,你看我打不打得你叫娘....”
“停停停!”欧包不得不走了过去,顶着这身制服摁住暴动的两人,“干什么?当街打架斗殴?当我监察局司令是死的吗?”
两人瞥见欧包怀里拴得紧紧的左轮/枪,都收敛了许多。
骨灰粉嚷嚷:“是他先招惹我的,司令有什么了不起,监察局就你一个人?老子可以和你单挑!”
欧包看他一眼:“我一个人也能揍得你吱哇乱叫,你信么。”
骨灰粉皱起眉,一脸不服,旁边的死忠粉冷笑起来,看热闹。
欧包强行压制这两人,骨灰粉又道:“你是司令?你看起来很弱,手底下多少人?”
欧包又看他:“你管我呢。要不然我这身衣服脱了,给你来穿?”
在欧包要用武力镇压这两个不安分的人时,黑客排行榜又刷新了。
这一次,泪重新登顶第一,Z位居第二。
死忠粉一下拍手原地起跳,噜噜噜地拍着嘴巴,还冲骨灰粉摆鬼脸:“我草我就知道泪是最牛逼的黑客!!”
欧包生怕他们又打起来,伸手横在两人中间,但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新鲜出炉的黑客排行榜。
一旁,骨灰粉铁青着脸,甩开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走到无人的角落,他站在广告牌后面,没了方才的暴跳如雷,而是捂着耳朵淡淡:
“大人,摸不清。那个欧包嘴还挺牢。但我估计监察局不可能只来了他们一个人。”
“是么。无所谓。不用管监察局,你回你原本的哨点,继续盯着安全出口。”彭以梵说。
“收到。”男人手插进兜里,戴上帽子,躲开人群,慢慢消失。
彭以梵倒是觉得,监察局来人了,这是好事。
他半蹲着,手里点燃了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他面前,就是黑客基地外围巨大的电流层和屏障,这些看上去十分危险的防御体系仿佛身上写了几个大字:
“生人勿近”。
纵横内部的通讯有他们自己的路数,彭以梵翻着手里的东西,“喂”了一声。
“人来了。”圣手的声音响起。
彭以梵呼了一口烟圈后,问:“在哪?”
“这地方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和他现在就隔着一条马路。要我去会一会么?”圣手问。
彭以梵:“你会这么好心帮我?你不是一向对泪唯命是从吗。”
“那倒也没错,但你现在做的事情,和泪的根本利益不冲突。”圣手笑了一下,“你不就是想知道泪的身份吗?我有一个预感....”
圣手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在这几秒的停顿里,彭以梵呼吸很均匀,心却跳得飞快。
即使对方停顿,彭以梵也摁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追问的冲动,而是静静地等待。
因为彭以梵知道,圣手是故意想让他上钩的。
他们这沉默几秒里莫名其妙的争锋较量,大概只有风知道了。
“好吧。”圣手笑了笑,打破了寂静。
此刻圣手就靠在黑客中心外围的一家网吧旁边,他头顶是在淅淅沥沥流着空调水的房檐。
“我有预感,泪已经不太想藏着他的身份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事情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但是,他藏不住了。所以我说利益不冲突。”
“是么。”彭以梵笑了声,“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别跟我说些云里雾里的话。我让你办的事情如果你能办,我会记住这份恩情,之后还你。”
“彭以梵。”圣手单手插进兜里,他耳朵贴着通讯器,笑了声,“你的生命就和你手上这根烟一样。骗骗别人就好了,我是医生。生死之事,我看得比你透。所以,就别骗我了。”
彭以梵这回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夹着的烟。
最后一撮烟灰受重力,散在了地上,星火也被风吹散。
烟抽完了。
......
第269章 黑客大赛—支线3
*
言外之意,他可能没有以后了。
而彭以梵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圣手扬眉,他也不确定对方这是气急败坏还是无所吊谓。他把通讯器塞回兜里,走出去的时候顶了一头落下来的空调水,但他不在意。
今天圣手难得没有穿着白大褂,不过他穿过电话里提到的那条街,在垃圾回收站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人。
“哟。”圣手左手臂靠在墙壁上,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人,这儿刚好是一处转角,墙缝把他们所处的一个世界割成了两半。
“你谁?”地上的人猛地从屁股底下抽出来一把枪,直接抵住了圣手的膝盖。
圣手低头看这枪,“挺新的啊。看来身上还有不少钱?”
“我再问一遍,你谁。”
圣手看着下方人紫褐色的兜帽,笑:“我是医生。”
“......”
膝盖上的枪明显犹豫了,挤压感也没那么重。
“我来帮一个人带句话给你,如果你想知道你的来历,去找印有当今最红球星的广告牌,蹲附近的安全出口。盯着,等机会冲进去。”
“为什么?”紫兜帽明显是不满了,隔着布料圣手仿佛都能看到他的臭脸。
圣手笑:“还能是为什么,因为我们发现那个出口的防御最弱啊,最容易钻空子。”
“我是问你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枪重新压上了圣手的膝盖。
圣手收住笑,他突然蹲下身,一把掀开了面前人的帽子,看着掌心里的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圣手感受那枪一下打断了自己的肋骨,他却一声不吭,好像感觉不到痛。
“你他吗的想死吗?!”紫兜帽眼底闪过愤怒和惶惶不安。
圣手却没收回手,而是压着这人的肩膀,他笑:“你把医生的手弄骨折,你知道每天我救多少人么?”
“.....”
圣手叹气:“好吧。”
“因为我是纵横三大。这个理由够不够?”圣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在感受到那澄澈眼眸里的些许震撼后,圣手又嗤笑了一声:
“你不就是想找纵横吗?”
“我还可以再给你一个理由。”
“我能精准无误地找到你在这里,不是巧合。”圣手低头,凑到这人耳边,轻语,嘴角含笑,神情却说上地古怪,瘆人,“我们一直都知道你在哪里。”
这句话如惊雷般打下来,让紫兜帽僵在原地。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接下来要怎么选择,信还是不信,你自己决定,我走了。”圣手用没被折断的手和他挥了挥,紧接着居然从怀里掏出来一管药剂,往骨折的手臂上注射。
然后他那僵硬的手一下生龙活虎起来。
*
正骨特效控制药....地上的人紧紧攥着枪,手指都发白,手腕青筋暴起。在死死盯着那背影离开后,他才如释重负地垂下肩膀,低头,沉默不语。
去还是不去,又到了扪心自问,天平该滑向谁的时候了。
*
镇卫联盟。
一辆飞车忽然停在了专属停车场内,车里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当这辆飞车出现在镇卫联盟上空后,就被检测到了,而所有的电子眼和防御系统都为这辆飞车让了路。
它稳稳当当地冲了进来,落地。
“您好,我找海马特上将。”黑西装微微鞠躬,面色平静。
“您请,您请!上将就在里面!”负责带路的联盟驻守骑士连忙伸手,做邀请的动作。
三分钟后,海马特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一脚跨上了飞车。
尼昂架着望远镜,手臂还打着胰岛素,他猛地拍了拍旁边的绛尤,“我草不对劲,你快去找夏目大人,海马特跟着一辆印着丁香花的飞车走了!!!”
六分钟后,世心塔。
镇卫联盟确实离世心塔很近,出门左转不到十分钟就能抵达塔底。
但这次,海马特坐在后座上,冷汗连连,他居然不是从塔底乘坐电梯直达顶楼,而是直接被飞车往上载,慢慢地飞到顶楼!
这意味着什么,海马特也不知道,但他就是莫名地紧张。
“麻烦您配合一下我的工作。”飞车悬浮在空中,前座的人递过来一个眼罩。
“我这是...”海马特刚刚张嘴就被打断。
黑西装笑了笑:“指挥官大人要见您。”
海马特抿唇,心道果然。他利索地戴上眼罩,很快,他感觉到飞车落地,门被人拉开,再接着他被带了出来,站在原地。
原本海马特以为自己要被牵着带到葛云央面前,然而,脚步声却朝他逼近。
“海马特,上将。”葛云央的声音响起。
他说话实在是太慢了,慢得这临危关头,让海马特切齿拊心。
“我有个事情,要拜托你,私人的事。希望你不要惊动,镇卫联盟。”葛云央似乎是绕到了海马特身后。
海马特紧张道:“您说。”
“你现在,带你的心腹,最好有十位以上,去黑客中心基地。”
....什么?
海马特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要去黑客中心基地....?”
海马特一直都是在外征战的上将,镇卫联盟的老大,黑客中心基地现在在举办的黑客大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帮我保护一个人。行么?”葛云央笑着问。
草。
海马特从前对葛云央都是巴不得从头舔到脚,还有脚指头,但现在他现在居然听到葛云央问自己行么,用一种恳求他的语气。
海马特犹豫了下,道:“我进入世心塔的申请报告....”
“下个月会盖公章。”葛云央笑。
海马特于是点头:
“您交代的事情,我肯定办到。”
“好。”葛云央伸手拍了拍海马特的肩膀,他低声道,“你别忘了你手上还沾着几百上千条命,老实做事,你会前途无量的。”
海马特应道:“....是。”
简单地交谈过后,海马特沉着脸,坐上飞车载离了世心塔。
偌大一个庸城,各个犄角旮旯里都暗流涌动,没人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下面,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大浪马上就要拍上岸头,又或者,能翻天覆地的飓风与海啸也正被孕育中。
彭以梵仍然半蹲在地上,在他想要点燃下一根烟的时候,实时排行榜又变动了。
“我草!!!”旁边有人尖叫,“我草!!!你们快看,你们快看!!Z又变成了第一名!!泪现在居然在第三了卧槽.....”
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二,泪都很稳。
他在这次黑客大赛上会有被第二名赶超的时刻,但很快又能把得分咬死,追上去,但是不论如何,从开赛到现在,泪都没有跌出过前二。
可,一秒的时间,掀起了整个庸城的癫狂热议。
【震惊!!泪居然变成第三名了卧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网上的评论和猜测接踵而来,彭以梵耳边也不断地传出惊呼,现场的人更是要疯了一般,那个据说是泪死忠粉的直接跪在地上开始哭,“泪——!我的上帝!我的神啊!我的心肝——你快冲啊!!冲上去!!我全部家底都押在你身上了!!”
彭以梵抬头一看,第二名,草木。
第一名,Z。
这两个名字在今夜的庸城简直可以说是出尽了风头,然而人群中很快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出现:
“等一下.....”有人指着第十九名,“这是Y,我没看错吧?”
先前还只在关注前三名变动的人,这下也反应过来了,眼睛顺溜地往下一移动,就在黑客排行榜的第一页正中间位置,看到了那个明晃晃的,简单却充满锋利的代号——Y。
“真的是范书遇么....”周围看客都瞪大眼睛,记者也是被无数人围得水泄不通,腿都伸不出去。
“好好好,好好好,各位稍安勿躁!”记者举着话筒,艰难地在人群里求生,“等会儿赛后我们就见分晓了!我一定会抓住这个Y,要一个独家访谈!”
彭以梵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不屑。
他这个不屑不是针对范书遇的,是针对记者。
放眼整个庸城想要采访范书遇的人多了去了,但没谁有这么大面子。
在排行榜刷新时,范书遇正好进入下一关。
他感受着白光消散,睁开眼。
当范书遇要行动的时候,提示音却响起。
【注意,赛季第一阶段已经结束,比赛计时暂停,请所有参赛者停下在虚拟环境中的所有行动,等待第二阶段开启。】
【违规者取消参赛资格。】
听到这话,范书遇就站着不动了。而紧接着,面前的场景变成一片漆黑,他仿佛一个人置身在没有尽头的太空中,可周围不仅没有小行星,连黑洞都不见得。
只有一片暗,而范书遇漫游在空中。
他缓慢地上下悬浮。
【请各位参赛者稍安勿躁,裁判组会有序地疏散淘汰人员,疏散工作完成后,第二阶段才会开启。】
而后,外面观赛的人群就发现,那些卡在轨道中的太空胶囊一个一个地掉落下来,分散在不同的安全出口附近,而基地建筑里鱼贯而出地走出来好些裁判,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裁判服,戴着黑客眼镜,脑袋上还有黑客脑环,也是全副武装,根本看不清容貌,除了身材不同,分辨不出谁是谁。
“好像外星人。”记者旁边有人嘀咕道。
彭以梵在此刻突然站起身,他面色冷厉,双手插在兜里,绕开人群,往最近的一个安全出口快步走去。
裁判几乎人手接待一个失魂落魄的黑客,这些黑客也和他们的装扮一样,只不过穿的是白蓝色的黑客服。
“请跟我走。”裁判点点头道。
被淘汰的黑客走路都低着脑袋,自尊心严重受创,唯一能感受到点安慰的就是他们没有露面,所以外面在盯着他们看的观众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而后,黑客排行榜后面十页都消失了,官方不再公布后十页的实时数据,因为后面的排名结果已经出来了,不会再变动,并且马上要被官宣。
这些裁判都是高素养且有经验的人员,一个一个地带着黑客离开,人们发现,天空中还安安静静躺着的太空胶囊已经数量不多。
“现在呢?感觉还好吗?”窦章的声音传来。
范书遇捂着耳朵,“比赛暂停了还可以用精神体么?”
“当然。”窦章也浮在空中,“我看到你的排名了。进决赛肯定没问题,我们必须保证自己进决赛,这样才有可能见到泪。”
“嗯,我也看到你的了。”范书遇单手环绕在胸前,“你打算这么玩泪到什么时候?”
“你太看得起我了。”窦章一下被逗笑,“我不是在玩他,我也不可能零失误吧。有些地方确实没拿到分。”
“窦章。”范书遇忽然道。
窦章顿了下,“什么?”
“你答应我一件事。”范书遇说。
窦章垂下眸,说话声音都沉了些,心里紧张,“...你先说什么事,要是太过分了的,我不能答应。”
“...骗子。”范书遇道,“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说什么你都拒绝不了吗。”
窦章一愣。
范书遇见他不说话,于是问:
“如果今天见到泪,你会怎么办?”
“你要像上次一次在黑客大赛一样,把自己交给精神体吗?”
精神体和黑客的融合率达到百分百,会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威力,范书遇没见过,可是光是想一想,他都自内心深处地后怕。
“....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小少主。”窦章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语调又慢又长,“..下一次黑客大赛是在三年后。”
“我等得起。”范书遇说。
窦章:“我也等得起。可是有很多人等不起了。”
范书遇皱起眉,他还想说些什么,可突然地,范书遇所在空间出现了奇怪的情况,他一下噤声。
“怎么了?”窦章问。
范书遇看着周围黑漆漆的空间,分明什么都没有,可就是让他产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范书遇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甚至现在每个月的十五号还是能听到钟声。
他把这诡异的脑电波感应归功于红灯笼记忆芯片。
而此刻,范书遇就深刻地感受到了危险。
当范书遇要张口回复窦章的时候,一阵天崩地裂的抖动传来!
“咚咚——”
“轰——!!”
范书遇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然后他就撞上了一堵坚硬的东西!他下意识地伸手抵触,可面前什么都没有,他居然能碰到硬邦邦的,冰冷的玩意儿。
这好像是一堵无形的墙。
再接着,范书遇听到空中传来急速的风的呼啸,两侧又有看不见的墙朝他压过来,甚至后背也被贴上,他此刻处在一个四方的牢笼内,动弹不得,腹背受敌,左右夹击,可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伸手触摸。
“富贵!”范书遇冷声。
【主人,不是虚拟环境的问题。您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富贵的声音沉着冷静,精神海内的发光小人一下坐起身,见自己还能看到它,范书遇倒是不紧张了,他眯着眼睛,等着富贵的指令。
而黑客基地外,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和尖叫,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安静停滞在轨道中的几个太空胶囊突然急速运转,然后纷纷相撞,就像是在开碰碰车,互相把对方撞得老远,只这么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太空胶囊连环撞,带出火星和蹭掉的外层铁皮,噼里啪啦地响。
“什么情况?!”地下在疏散淘汰人员的裁判震惊地仰头。
其中一个胶囊内,有人睁开了眼睛。
顾衫蕊一把从床上坐起来,摘掉了手环,丢在地上。
【提示。代号草木的参赛者选择弃权本次比赛,请裁判立刻对其的太空胶囊进行疏散。胶囊即将落地。5、4、3.....】
...
第270章 黑客大赛
*
提示音出来后,裁判组的站在地上仰头,惊愕:“怎么回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弃权了,还是草木。什么毛病?是不是系统出故障了?喂!技术后勤的!赛程网络没问题吗?!”
“没问题啊。”有人低头看了看黑客手环,虚拟小屏幕上闪过代码。
可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提示,淘汰人员的太空胶囊已回收,归入固定轨道。弃权人员的太空胶囊已落地,请有序疏散。】
“嗯??”几个裁判面面相觑。
他们都懵了。
因为没有太空胶囊落地。
*
黑客大赛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不是说没问题么....”
那人抬眸又低眸,看了看屏幕,“这下问题估计是很大了.....”
“靠!”
反应快的裁判一脚把在安全出口处的淘汰人员踹了出去,“先把出口给封上!黑客大赛出了事情基地自己扛,别影响到普通群众!”
他们已经察觉出危险的到来。
如果不是对手有极高的黑客素养,不可能弄出来前端一片祥和可实际后端已经开始崩坏的情况,那迟迟没有落地的太空胶囊就是征兆。
然而,当一层紫色的屏障要如同下拉的窗帘般把黑客基地罩住时,远处传来平地一声惊雷。
“砰——”
“砰!!”
这惊雷还带着回音,震得人耳膜都快碎了。
各大安全出口的锁还没落上,就有一群人一窝蜂地冲进来。
彭以梵身后跟着一百多号部下,他把之前青鸟手底下有的人都带来了。
他戴上面具,戴着黑手套的手把玩着金轮,就像在玩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溜溜球,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仰头。
与此同时。
一辆无牌的飞车转开安全出口,撞得玻璃片都扎到裁判的背上,传出一片闷哼声,他们以为这就完了,天空又突然暗沉,抬眸望去,裁判们发现又有几辆飞车紧紧追着光速下降的紫色屏障,在落锁前一个滑铲冲了进来。
“草。”受伤的裁判一边趔趄一边弓着腰紧急避难,旁边的同事拉了他一把。
“看看什么情况,先别暴露,来者不善。”同事低声。
“知道。”
他们毕竟是黑客,黑客在庸城是最自傲的存在。
临危不惧,因为有临危不惧的底气。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黑客基地。
“总裁判呢?!是不是该暂停本次黑客大赛了!”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
总裁判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此刻他正坐在黑客基地的办公室里,大屏幕上全是电子眼记录下来的场景,一小块一小块,可画面上的每一张脸都浮现出惶恐,尤其是场外观众。
“恐怖袭击吗?!是不是纵横俱乐部的人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立刻慌乱,尖叫此起彼伏,他们甚至居然也想往黑客基地内跑,因为至少进入了黑客基地有屏障保护,可外面空无一物,很快会成为纵横的目标。
群众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你们傻逼啊,往里面跑!!外面太危险了!里面至少还有黑客!”人群里有个男人喊了一嗓子。
于是大家在这个紧急关头就跟失了智般,像一群脑残,把疯狂地蛄蛹,试图蛄蛹进已经快要落锁的基地内。
“噗叽——”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冲在最前面的直接如同人/肉/垫子,好几块已经被烤焦的尸体倒在地上,还有几个死得很惨,是被踩踏成了肉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打头阵的死了一片后,后面的居然真的挤了不少进去。
黑客中心不小,至少比监察局的地界大,基地就像一个社区,有好几栋长得不一样的楼,最高的那座就是黑客大赛裁判们先前所在的主大楼。
“卧槽。”欧包直接看傻眼了,“这群人是他妈的疯了吗,往里面冲?他们往里面冲?!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不往外跑往里面冲?特么的泪还在这参赛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飞车此刻也降落在黑客基地内,当他推开车门看到好些手足无措的群众已经来到了基地内部,而外面正式落锁,他的头都大了。
“他们怎么会往里面冲啊?”旁边的下属也十分不解,“这不是给我们监察局增加工作量吗!”
而方才在人群中怂恿的男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拿出通讯。
“大人,已经把部分群众诱导进来了,接下来怎么做?”
“您是要拿他们来掣肘监察局吗?”这人问。
彭以梵的声音从通讯器内淡淡传出:“不是。”
“那您是?”这人以为彭以梵有什么远见,结果彭以梵直接再不说话了。
不过这会儿已经走进来的人群总算呈现出迷茫的状态。
“...可是泪也在这里。”终于有人道。
“而且你们看,那不是监察局司令么....还有停在不同地方的飞车都是些谁啊?”
欧包强忍着要骂人的冲动,他捂着耳朵要和王梅汇报情况,耳朵里却传出咔咔咔的电流声。
这就是家里随处可见的机器报废时会发出的声响,难听得要死,欧包气得揉了揉自己耳朵,爆呵:
“全体都有!只要进来的人都优先保护群众!纵横肯定就在我们附近!保护优先于追杀,听明白了吗?!”
“是!”后头几十位监察官齐刷刷地弯腰。
信号出现紊乱,无法联系外界,在混乱里冲进来的三队人分布在不同的地方,黑客中心基地是个圆,可建筑五花八门的,高矮还参差不齐,他们在探索时不得不提高警惕,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一个角落里冲出来杀手对着他们的脸开炮。
平静的却是太空胶囊。
这些胶囊分布在百米高空之上,一片安详,有很多胶囊内部已经空了,但回到轨道后仍然跟着其他的胶囊群一起缓慢地运动,方才发生碰撞的胶囊也隐藏在里面,因为视野有限,不同方位的人看到的胶囊不一样,哪一个的屁股缺了块铁,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看清。
“怎么回事?”欧包终于揪住了一个穿着裁判服的人,“你们为什么还不暂停这次的黑客大赛?这会出人命的你们知道么?!出大人命!”
欧包边说边把自己怀里的工作证扯出来,“我是监察局第十一层的司令欧包,我命令你们现在立刻配合监察局展开行动,纵横俱乐部已经混进来了!现在内部还有这么多普通群众,你们把那个紫不溜秋的屏障锁赶紧解开放他们出去!”
欧包说了一长串话都不带喘气,可见是真的着急,但被他攥在掌心的裁判更急,感觉他快要把耳朵都给捂烂了:
“总裁判,您听到了么?监察局的人来了,我们要配合工作,是否能立刻暂停黑客大赛.....?”
没有回应。
欧包盯着这人,裁判冷汗直冒:“总裁判?喂?”
他扬起手切换了路线,“你们能联系到总裁判吗?让他快点暂停黑客大赛,自卫机制和赛程是相关联的,上面还有几十位黑客在等着....”
“我联系不上总部。”
“主大楼那边好像出现了一点情况!”
“太空胶囊又开始互撞了卧槽!!!”
联系不到总部?
裁判和欧包均是一愣,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们纷纷往主大楼看去,而此刻天上传来石破天惊的响声,先前群众在外面观看,只看到了一片火光和失控的太空胶囊在玩碰碰车,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因为距离远,而且屏障还多多少少可以隔音,然而此刻他们是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天上那些玩意的恐怖。
它们用让人咂舌的速度高速运转着,宛如天体,并且毫无章法地到处乱蹿,有三个撞到一起之后弹出去的,有五个撞在一起抱团,又一起粘着撞向别人的。
太空胶囊迟迟不落地,欧包面色一冷,他知道范书遇和窦章在上面,于是回头:“你们开着飞车,现在飞上去,一扇门一扇门地撬开!把里面的黑客给我带出来!”
“不行!”裁判一下拦住欧包,“欧司令,这里是黑客中心基地!太空胶囊是不能人为解锁的!为了防止作弊和参赛者之间互殴,一旦胶囊检测到非录入信息者的存在,并且试图靠近胶囊,它就会开始攻击!”
“他吗的这个不能那个不能,那你们在这里有什么用?!”欧包一下怒了,他一把推开裁判,他刚刚还要说什么,黑客中心传出提示音:
【强制比赛已启动,在赛程未完成前,所有参赛人员不得离开太空胶囊,擅离将触发胶囊自爆装置。】
裁判瞪大眼睛,欧包更是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
砸得欧包一阵眼冒金星,气都差点穿不上来,他不可置信道,“什么叫强制比赛?”
裁判也是闻所未闻,他手臂都发抖,“不可能啊...总裁判怎么会启动强制比赛?黑客大赛这么多年都没有用过这个机制....”
事已至此,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是一场阴谋。”欧包目光冷厉,他皱着眉看向远处。
人堆里不知道何时多了几个一身黑衣的人,戴着面具,帽檐下的双眼里迸射出寒光,这光芒欧包太熟悉了。
“....纵横出手了。”欧包冷脸道。
*
基地主大楼,顶层。
监控室。
这里是黑客大赛的裁判室,前方二十多米长的全包围环绕式大屏幕上有上千个画面,电子眼实时为裁判们播放基地周围的情况,而几个置物架处并联的大屏摆在房间正中央,这上面才是太空胶囊内的情况。
“喂?喂?总裁判,您在么?请问为什么还不暂停本次黑客大赛?”
“总裁判?我是裁判员B12,您还在监控室么?”
“总裁判,请问强制比赛是怎么回事!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黑客大赛再继续进行了!请您立刻回复我,这边监察局的魏司令也在询问我究竟怎么一回事.....”
监察局这次出来两个司令,欧包是被王梅外派的,魏来则是自己申请的。
监察局内的人都在背地里咬耳朵,说魏司令还挺会抢风头的,人人都知道欧包之前就是王梅的左膀右臂,现在王梅成了局长,有秘密行动让欧包一个人去也很正常,可是魏来非得横插一脚。
实体通讯器在地上不断地震动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线路接通到对讲机内,可对讲机只是抖动,一只手距离这对讲机只有十厘米不到,里面的人声都和唱歌一般激扬了,这手却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监控室内,裁判椅上。
总裁判脖子被割断了大半,脑袋要掉不掉,他翻着白眼,几乎看不到瞳孔,舌头耷拉在嘴唇上,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伤口处能看到青筋和模糊的血肉,喷出来的血在空中形成一个抛物线,随着重力下坠,溅得一地都是,等这个血喷不出来了,也就是总裁判的生命走到尽头了,心跳不再跳动了,血才变成流淌状,顺着脖子,滑入衣领,再蔓延到全身。
总裁判手腕上有起伏的蓝光,蓝光似乎很不甘心,还在散发。这说明人死前正好要使用精神体,但霎那间没了命,精神体还没来得及熄灭,甚至仍然在等待宿主的指示。
一旁,来人手起刀落,把这能承载精神体的手臂直接砍了下来。
咯噔落地,总裁判这下是两只手都没了,东一个西一个地散落在地上。
“上将。处理完了。”戴着黑口罩的男人回头,对着靠在门口墙壁处的人鞠躬。
海马特这才从黑暗里走到光下。
“在这等着吧。”海马特单手把总裁判的眼球给扣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是恶趣味还是什么,把两颗眼珠子摆在了操控台上,血丝连带着神经都一起滴滴答答地垂落在桌子边缘。
海马特神色如常道:“这次行动谁如果说出去,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周围几个抱着胸站着的都身体一僵,他们点点头,纷纷朝着海马特鞠躬行礼。
“是,上将。”
海马特看着代表着太空胶囊的画面,他不知道这上面哪一个才是泪,有些画面已经黑了,说明太空胶囊里面已经没有人了,而还有人的,画面呈现的是参赛者所在的虚拟环境。
海马特自己并不是黑客,他才是真正的门外汉,他看到这些人都在不同地方等待,悬浮着,只有黑影,头顶有注册进入虚拟环境时的昵称。
“上将,本次行动是受世心塔所托的吗?”有人问。
海马特看过去。
“闭嘴,不该打探的事情别打探。”
他带来的都是当今镇卫联盟骑士团里武力值比较强悍的团长。
但其实他最想带的是第二骑士团和第十三骑士团,这两个骑士团才是最强的。可海马特知道,他不能。
这两人心高气傲,从来没有服过他。
海马特站在原地,不动,他不动,周围的人也不敢动。
没人知道海马特想干什么,世心塔想干什么,而此刻海马特的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他动身赶往黑客基地之前,听到的话。
葛云央说,让他把总裁判杀了,并且开启黑客大赛的强制比赛系统。
海马特问了一句为什么,本来以为葛云央不会回答,葛云央却笑:
“因为这一届黑客大赛必须圆满落幕。”
“我有个朋友,必须要拿第一名。”
海马特听到这话的时候,内心是极其震撼的。
......
第271章 黑客大赛
*
顾衫蕊坐在太空胶囊内。
现在这个情况其实是突发情况,但她不太慌乱。情况暂时还在她能掌控的范围内。
顾衫蕊站起身,她是在强制比赛开启之前就弃权的,这个时间卡得刚刚好。她所在的太空胶囊没有爆炸,但是,门打不开。
也就是说,只有等比赛角逐出所有的名次,这门才会打开。
进入太空胶囊不能私自携带武器,顾衫蕊现在两手空空,除了精神体她什么都没有。
在胶囊内环视了一圈后,顾衫蕊坐回了床上。
她盯着床边一撮一撮的接口看,这些接口五颜六色。
顾衫蕊在想,要是她重新接回去,会怎么样?
她是会死,还是能成为比赛里第三方般的存在?
顾衫蕊在这一刻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进纵横俱乐部的模样。
那时候纵横俱乐部真的是刚刚创建,她是跟着泪最早一批进入纵横的,也是陪着泪摸爬滚打,逐渐把纵横扩张到如今地步的人。
不过顾衫蕊一直都很没有自信,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做上纵横三大。
尽管如此,她对泪的忠心不假。
从顾衫蕊有自我意识以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都会反复地在不同的阶段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好说话,不强硬,没有什么做派,也优柔寡断。
但偏偏她在某些方面也挺有天赋,造诣颇深。
和寻常人一样,顾衫蕊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普通的生活,学习,读书,工作,不太一样的是,她的生活更精致一些。
她进了生科所。
原本顾衫蕊以为自己的生活会顺风顺水,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科研成果被盗用了。
自那时起,一切都变了....
她没有为自己讨回公道,甚至还被设计陷害入狱,那些名正言顺享受着她一个人的努力成果的人,最后带着生科所走向了毁灭的尽头。
没错,纵横三大都是被泪从监狱里带出来的,没有例外,至少初代的三大是。顾衫蕊记得很深刻,当她第一次见到连如清的时候,她还是个怂包。
在纵横里没什么话语权。
顾衫蕊是第一个纵横三大,之后是青鸟,再之后是水仙。一开始蜜糖作为纵横三大,让三大很没有面子,至少俱乐部内的人发现纵横三大居然是这样一个水平的半吊子黑客在坐镇,都不是很想追随了。
青鸟出现后,这个对比更加明显,青鸟手底下的人很多,她的部下不仅仅是对她忠心耿耿,更是还掺杂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有的人追随青鸟是因为敬佩青鸟的本事,有的人则是因为爱。
而顾衫蕊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追随自己,只是因为不得不。
是被迫的,是被泪威胁的,是屈居于泪的威严之下的。
泪第一次把连如清领回来的那天,顾衫蕊发现自己手底下的人居然在暗中勾搭青鸟阵营的人,对方想换一个队伍。这种为自己谋求更好的前途的行为,顾衫蕊居然觉得没什么不对。其实她内心很不满,但是她不敢表达不满。
而那时候还没有正式被授予三大头衔的连如清在走廊上看到了这一幕,她走上来就给了那手下一巴掌,扇得对方直接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顾衫蕊看愣了。
连如清死的那一天,胆小了一辈子的顾衫蕊才终于承认,她就是喜欢水仙。纵横内的传言都是真的。
然而,连如清已经死了很久了。
她置顶的好友,头像再也没有亮过。
她发出去的信息,也没有人会再回复。
但是顾衫蕊知道,那天泪就在边界线。他甚至就一直盯着他们看。泪是可以几秒之内杀光整个奥克利综合医院的人的强者,这个强者说他是极端的利己主义,所以不会救连如清。
看着泪见死不救,最心痛的人不是连如清的女儿,而是暗恋水仙的蜜糖。
顾衫蕊重新躺上床,她闭着眼睛的时候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连小青不知道谁是泪。
但是我知道。
顾衫蕊心道,但是我知道。
她紧紧地攥手成拳。
数声风笛离亭晚,
君向潇湘我向秦。
.....
【提示:黑客大赛继续进行。】
【强制比赛已启动,再次警告各位参赛人员,所有参赛人员不得离开太空胶囊,擅离将触发胶囊自爆装置。】
【倒计时结束后,比赛开始。】
【5、4、3....】
*
范书遇慢慢地开始降落,眼前的白光又照得晃人,他落地后,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花园内,似乎还有阳光,他转头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已经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外面现在到底有多少人?”窦章的声音传来。
范书遇捂着耳朵,“不知道。我估计不会少。”
“你猜猜看?”窦章说。
“你这么有闲情逸致的吗。”范书遇很无奈道。
“还行。”窦章转了转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腕,“接下来我要动真格了。你刚才听到了么,强制比赛,也就是说我们如果不一直等到比赛结束,没办法出去。”
“你觉得是谁搞的?纵横?那个齐天?”窦章问。
范书遇顿了顿,说:“强制比赛,一定是泪做的。但帮手大概不是齐天。”
“他很想要这个第一名。”范书遇道,“即使把所有人都变成困兽,他也要当着众人的面,风风光光地继续蝉联他的荣耀。”
“你想怎么做?”范书遇问,“我估计外面会有监察局的人,也会有纵横的人,泪如果知道我们是来找他的,他却还应战,说明他会做准备,纵横是他目前最好用的棋子。不过纵横可能也不是所有人都还在对他马首是瞻了。”
“你觉得只有两队人?”窦章笑了声。
范书遇摇头:“未必。”
“我怕小百灵鸟也会来。”范书遇一语惊人。
这话说出来后,窦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他不会来。”
“为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又是一阵沉默,才说:“我不会让他来的。”
“.....”范书遇笑了声,“好。”
他其实也能猜到窦章会这么做。既然连范书遇都觉得小百灵鸟会来,像窦章这种几乎是二手把小百灵鸟拉扯大的,肯定也能想到。
而窦章会阻止小百灵鸟,也在情理之中。
“我知道百灵鸟把小百灵鸟托付给你,于情,你会接受,因为他是你最好的兄弟带出来的唯一一个徒弟,于理,你也会接受,因为百灵鸟当年一个人扛下了纵横,让你离开。但我还想说,窦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百灵鸟现在接管了藏金阁,他成人自立,活得很漂亮。”
范书遇垂眸,“所以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养恩恩重如山。
窦章又是好久没说话。
范书遇听着耳朵里声音,窦章呼吸好像不太平稳,范书遇是不想让窦章在黑客大赛比赛现场还哭鼻子的,于是他叹气,转移话题道:
“小百灵鸟那边可能是第三队,但我觉得还会有别的人虎视眈眈。”
“...谁?”窦章问。
“世心塔。”
*
新中城。
“站着。”杨槐剥着瓜子,抬头,“去哪?”
小百灵鸟腰间的酒葫芦轻轻荡着,他回头:“我去上个厕所。”
“不许上。”杨槐道。
小百灵鸟:?
“喂老头,你别太过分了。”小百灵鸟瞪他,“人有三急你知道吗?”
“你喊我什么?你看看整个新中城谁敢这么喊我?你是不是皮痒了?你信不信我让窦章回来抽你!”
杨槐站起身,手一伸就把门给关上,室内三人都盯着他看,小百灵鸟一口气闷在胸口:“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要限制我的自由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哪里吗?”杨槐是个直性子的人,他直截了当,“不许去。想上厕所我就让人拿个夜壶进来给你,实在不行我就让人跟着你一起去厕所,我还要把你的手给捆起来,拴着!”
“你!”小百灵鸟指着杨槐的鼻子骂,“你这油盐不进的老古板,你懂什么?”
“我今天必须去黑客大赛,我师父就是被泪害死的!”小百灵鸟嗓音尖锐。
看他眼眶发红,杨槐也道:“那我也告诉你,你今天去不了。我受人所托,必须看着你。”
“滚开!”
小百灵鸟一怒之下推了把杨槐,然而他反手被杨槐给拽住,拧得小百灵鸟骨头都咔哒咔哒地响。
一旁应云善面色蜡黄:“那什么,杨指挥官,你轻点....这小孩可不经你这么打。你是能进镇卫联盟的人。”
杨槐力道松了松,他看到小百灵鸟因为这疼痛眼泪都掉下来了,于是叹气:
“阁主。”
“今天我不让你去,不全然是因为怕你出危险。”
“那是因为什么?你不就是自以为你是为我好么!你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一个样!”小百灵鸟一下委屈至极了,他大喘气,“当年我师父是,现在你也是,你们都以为你们是为我好!他吗的,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你今天出去,除非你能确定你保护好自己,否则,你就是胡闹!”杨槐看着他,“我为什么不让你走,你以为你出去了只需要对你自己负责吗?”
“你身上流着的血,你一年长高的二十厘米,你身上长得的这些肉,这些承载的是你一个人的心血和精力吗?!”杨槐问,“窦章他自己当年都是个孑然一身,活到哪算哪的边缘人,他还要带着你!还要养你长大!”
“百灵鸟的死谁不难过?!你想为你师父报仇可以,但不是现在!”
“现在窦章和范书遇在黑客中心,他们在参加黑客大赛。纵横俱乐部一定会去!不止是他们,还有别的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现在黑客大赛,局面会如何动荡?”
“我.....”小百灵鸟瞪着眼睛想反驳,可紧接着被杨槐打断:
“你有没有想过,窦章和范书遇两个人,他们可以上天入地,他们无所不能,但是但凡再多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他们都做不到了!”
“....什么?”小百灵鸟愣住。
杨槐深呼吸一口气,他松开小百灵鸟的手腕:
“你以为为什么黑客大赛,不见故人踪影。”
“我不让你去,我不会去,应云善姚颠也不会去。”
“不止我们。地下酒吧那个调酒师不会去!画屏公会的现任会长不会去!那个从来都是吊车尾的黑客苏三亭也不会去!我们不能去!”
“一旦有了牵挂,他们赢不了的。”杨槐说。
“掣肘。人质。利用爱来玩弄人心。”杨槐冷笑了声,“这是纵横惯用的手段。”
室内一下安静了。
“所以只需要两个人就好,多一个都不行。”杨槐目光沉沉,看向窗外,“你想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舍去一些东西,同样,你想发现什么东西,就必须隐藏某些东西。”
*
“我草黑客基地好像出事情了?!?!”地下酒吧有人叫起来。
江柔爻原本在调酒的手都一顿,她猛地抬头,眼底不再平静。这个眼神看得周围的人都心惊,江律平时都不显山不露水,淡定得如同一朵云,然而此刻却是货真价实地紧张起来。
地坛上很快出现了有关黑客中心基地的报道。
什么强制比赛,什么纵横进去了,什么好些民众也被卷入基地内,还有监察局的飞车照片在地坛上一闪而过。
“好多人啊。”有人评论。
而原本因为比赛暂停也停滞着的黑客排行榜,此刻开始出现实时数据。
这次刷新,排行的巨大变动让人震惊不已。
首先,是草木的名字直接从前三消失。
地下酒吧有人抱着平板,手速极快,“等一下,这不对吧,这不对。我们家草木怎么不见了?掉到后一页去了?....我草后一页也没有啊!!!”
【草木弃权】这一热搜紧接着就登顶。
“草!!!!”地下酒吧立刻有人摔了酒瓶,猛地往地上砸,“老子押注全押在了草木身上,弃权?!凭什么弃权!!怎么可能弃权卧槽!”
其次让人震撼的是,黑客排行榜第九名,出现了一个家喻户晓的代号。
——Y。
最后让人跟着发颤,不断抖腿,肾上腺素飙升,舌头都和牙齿打架的情况是,决赛开启了。
19:30分。
决赛阶段前的排行榜定格,此刻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赚足了风头。
第一名,泪。
第二名,Z。
决赛开启了新一波的押注,这次要选出来的是黑客排行榜的前十名,一旦比赛结束,这个排行榜就会在庸城流传三年之久,并且成为最新的饭后谈资,人人都会称赞和宣扬第一名的实力,并且把他视作偶像,而这代号会成为庸城最具有现实主义的金砖。走到哪响哪,一拍一个准。
“感觉怎么样?”范书遇盘腿坐在地上。
【提示,决赛已经开始,倒计时半小时,答题制,分数叠加,最终排名按照总分计算,请各位参赛选手全力以赴,已淘汰人员请在太空胶囊内等候.....】
“你觉得我能拿第一吗?”窦章反问。
范书遇笑了声:“你想不想拿第一?”
“想。”窦章道。
“那上一次呢?上一次想拿第一吗?”范书遇问。
窦章说:“想拿第一是人之常情。我的性格就不允许我不争这个风头。但是上一次我不能拿第一。”
“嗯,所以就这次拿吧。”范书遇笑了声,“我看好你。”
范书遇说得太稀松平常了,就好像是他确认窦章今天一定会吃饭一样。
“如果我没拿到呢?”窦章站起身,他手腕的蓝光若隐若现。
“没有这种如果。”范书遇听到动静,也跟着站起身,他要准备接受白光的冲击了。
“....小少主,你怎么这么肯定啊。”窦章一下笑了。
范书遇点头:“我就是这么肯定。”
“小怪物,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肺城。”范书遇轻声,“把他们通通拿下。”
“在我心里,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优秀的程序员。”
范书遇伸手抵着自己心口,旁边还有一串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串项链。也就是当初肺城留下的brother brain钥匙。
他笑了声,屈指点了点自己胸膛道:“你开启了我的心门。”
“.....”
窦章的心一下狂跳起来,他捂着耳朵,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好。”窦章看着自己手腕,“我把他们通通拿下。”
第272章 黑客大赛
*
决赛正式开始。
黑客排行榜后五十名的名单也已经被系统自动公布,前五十名仍然在角逐中,而后,最终将光荣落在排行榜第一页的前十名的名单,会在比赛彻底结束后停止刷新,永恒定格,成为庸城内不可更改的历史和传说。
范书遇并不知道此刻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处在虚拟环境里,强制比赛的提示音不断地在耳畔响起,整个黑客基地都充斥着系统的警告。
他追随着白光,脑子就没停过,精神海内的发光小人也站起身,虽然没有五官,可总让人觉得富贵的表情充满严肃。
有了富贵的加持,范书遇简直可以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无数的折叠空间被他抛至身后。
他没有犹豫。此刻范书遇可以看到投影出来的大屏在天边,而屏幕上有他的排名,右上角倒计时显示还有十分钟,范书遇已经窜到了第五。
在观看实时排名的群众都放声尖叫,嗓子都快喊哑了,在所有人都疯狂撒着钞票,抛着庸币,期待范书遇能在决赛成为最强黑马,一举杀进前三的时候,范书遇的排名却整整三分钟没有再变动过。
后面的人追上来,分数和范书遇拉平,范书遇就继续往上涨,一旦把后置位甩开,拉近了和前置位的距离,范书遇的总分又不动了。
一次两次可能还是巧合,可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看客们发现这三分钟的时间内,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不下五次。
那就不是巧合了。
“什么情况?”
“我草?!Y是不是在卡位置啊?????”
“为什么他能一直保持在第五名稳如泰山?!”
“范书遇....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只想要第五名?不然说不过去。刚才分明只和第四差了几分,但他分数就不动了,等到第六追上来,他的分数才有刷新。”
黑客大赛不仅有各个黑客大佬的粉丝团拉拉队,还有专业的大赛数据测评师,专业测评师也对范书遇的成绩感到震惊,他们从业十余年还没见过能把分数卡得这么死的。
照这样下去,第五名哪里配得上范书遇的能力啊。
只有参赛选手才需要追求分数。能掌控分数的,早就在赛程之外了。
【主人,比赛还剩下六分多钟。】富贵提醒。
【要继续拿分数吗?】
“不用了。”范书遇停在了某一关卡内,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抬头看着漫天的黑,“我们不争第一名。”
“为什么?”富贵问,“据我所知,黑客大赛是庸城最盛大隆重的个人竞技赛,只要有能力的人都想参加,都想要一个更好的名次。”
“我们可以超过第五的。”富贵说,“我初步检测过...”
“不用。”范书遇打断,“我的目的不在黑客排名,我只是进来找人的。”
“好的。”富贵接收到宿主的意识,他身上的光芒闪了闪。
“那您就在这里等着吗?”富贵又问。
范书遇翻出手腕,他看到自己崭新的手腕上青筋脉络分明,这会儿他全身都实现实体化,已经没有了代码。
而一条蓝线从肱二头肌处不断地向下游移,缓慢地窜动,直到抵达范书遇的掌心。
他张开手,掌心里就做了个发光小人。
富贵抱着膝盖坐好,生怕被范书遇给曲指弹了下去。
“剩下这最后六分钟,我们等结果,不参赛。”范书遇道。
“好的。”富贵第一次和范书遇正面对视,他通体发光的身体小巧玲珑,坐在掌心里一动不动,乖巧至极。
和精神体的短暂解离让范书遇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到了他当前所在的空间。
黑客的虚拟空间就像一个沉浸式的VR游戏,只不过这个游戏几乎可以决出生死。
没了富贵的扶持,范书遇发现他所能看到的场景内的建筑物都变少了,场景饱和度降低,光线也变暗。
范书遇在休息。
长时间使用精神体会对他的大脑产生无形的压力,方才某个瞬间范书遇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根树枝,尖端还是被砍断的,所以有刺挠感,这树枝不断地刮擦着他的神经,让他惴惴不安。
于是范书遇决定短暂地和精神体分离。
这会儿富贵坐在范书遇掌心,不敢说话,小心地打量着范书遇。
“主人,您很累吗?”富贵小声道。
它能察觉出来,从参赛坚持到现在,范书遇和它的契合度没有之前那么高了。因为范书遇累了。
在被范书遇启动之前,富贵就被关在钥匙里,它睁开眼睛是黑暗,闭上眼睛也是黑暗,整天就徜徉在漆黑的夜空里,没有人跟它说话,它一身拳脚也没有地方施展。
所以,被范书遇启用并且绑定后,它浑身都是劲儿。
范书遇说什么它就做什么,范书遇想什么它就去找什么。
“有点。一分钟,一分钟以后让你回来。”范书遇撑着手腕道。
“好!”富贵身上的光芒又亮了起来,“一年都可以!但是如果再久了,我就会觉得很寂寞。”
“你不想待在外面?”范书遇问。
“不想。”富贵抱着膝盖,“我想为您所用。”
范书遇笑了一下,“我不会丢下你的。”
“也不会让你等一年。如果以后我吃不消承载你,我会把你交给有能力的黑客。这样你就不会再觉得寂寞了。”范书遇说。
富贵慢慢抬头,如果它有五官现在估计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很快富贵的脑袋又低了回去。
“富贵是超级厉害的精神体,放眼整个庸城,除了母脑和发财,没人能做我对手。我和发财一样,只认一个宿主,一旦契约成立,不死不弃。”
范书遇看着它,“嗯”了一声,“好。只要你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富贵道。
倒计时五分钟。
从这一刻开始,决赛才真正拉开帷幕。因为倒计时五分钟之后的题目难度加大,场景变幻更诡异,对黑客素养要求极高。
四分半,慢慢地,黑客排行榜五十名的后二十位都拿不到分了。
四分,从第23名开始,出现断层。
三分半,第十二名和第十三名之间差了整整两百分。
二分四十秒,除了此刻排行榜的前十名,后面的选手分数都不再变动。
甚至,系统已经开始自动制作十位之后的排行榜名单。
一分五十秒,排行榜前五名的分数在缓慢地爬升,后置位不再变动。
一分半。
“ohhhhhhhhhh!!!!”街上有人拍着自己胸膛,如同大猩猩般狂舞,“马上要见分晓了卧槽,卧槽,就剩下前五位了!!!!”
范书遇精准地卡在第五名,他保持不动,偶尔多了个两三分,能把场外观赛的观众们激得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但是他排名就一直在第五,没有超车。
而更万众瞩目的,是目光上移处的位置。
一分十五秒,排行榜第一名,泪。
草木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这会儿除了给她押注的还在抓耳挠腮地找她以外,其余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了前两名身上。
数据测评师道:“其实比赛的结果基本已经出来了,三四五这个排名不会动了!你看他们之间的差距,后面的题目最高也只有十分一道,一道题就算是超越人类极限也只能做到最快半分钟解完,但这三人分别都差了五十分左右,所以他们的排名基本不可能变动。”
“我们只需要等,等着看是泪继续蝉联黑客排行榜第一名,还是上一届的第九砥砺前行,横空出世,在三年后的今天一举夺魁!”
测评师的话语带动了周围看客的情绪,而地下酒吧也和庸城此刻的无数个角落一样,围着一堆兴奋喝酒,拍手狂欢,尖叫连连的看客,在等待结果。
太空胶囊内,范书遇五指收拢,紧握成拳,一条蓝线又从掌心不断地向手臂上蔓延,直到范书遇脑袋咔一声轻响,富贵降落到精神海里。
“比赛还剩一分钟。”范书遇说。
范书遇原本以为自己能在这个狭小空间内一直等到大赛结束,然后功成身退。他会在太空胶囊降落的时候抓准时机,在人群里找到泪。如果监察局的人在场,那会更好办,他可以让王梅调用手底下的人,帮范书遇封住安全出口,暂时不让里面的人离开。
泪想比完这次黑客大赛,他们可以奉陪。
因为肺城的实力需要一个人来代表,来证明。他们要用黑客大赛来洗掉一层屈辱。
但是,人,他们绝对不能放走。
然而,当比赛倒计时只剩下一分钟的时候,他所处的空间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这口子带着天崩地裂的动静,范书遇猛地朝着声源处看去,紧接着范书遇整个人悬浮起来,他脚底下原本有的建筑物,街道,通通消失不见,入目所及只剩下一片黑色!
“富贵。”范书遇皱眉,冷静道。
【收到,主人,已为您检测...有人入侵了黑客大赛比赛系统,正在共享您的虚拟环境,对方即将接入....】
“范书遇。”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范书遇眼眸一凛。
他看到一个虚拟人像忽然出现在左侧方的星空内,也和范书遇一般漂浮在半空中。
“又见面了。”顾衫蕊道。
范书遇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疯了?”
富贵同时在脑中给范书遇播报:“入侵者黑掉了部分主系统,在强制比赛启动后重新接上了脑机接口,找到了您注册昵称所在的虚拟环境。该操作风险极高,精神体承受不住庞大的主系统,随后将自爆损毁,精神体与黑客未解体时不可分离,黑客必定受影响。入侵者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范书遇仰头看着身侧的人,顾衫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范书遇,画面并不稳定,顾衫蕊的身体一会儿在,一会儿消失,声音也断断续续,出现了明显的卡顿。
而她开口第一句话却问:“你知道泪一开始筛选纵横三大准则是什么吗?”
没等范书遇回答,她自顾自:“善。”
“纵横三大一开始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至少内心有一片光明的角落。像彭以梵那样的职业杀手,天生嗜好杀戮,没什么同情心,有点反社会,能力出众,标新立异,但是泪没有把他划入纵横三大的第一梯队,因为泪需要的是一个从云端坠入到低谷的可怜人,好人,大善人。他想看的是我们逐渐腐烂,逐渐扭曲,逐渐变成黑暗,然后和他共沉沦。”
“这种经历才能造就泪想要的牢不可分的主从关系。他把你从地狱里拽出来,带你去了另外一座地狱。”
“你知道么,想要拯救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你只需要在ta生命中最落魄的时候,在ta还没有彻底成长,却已经有一部分自我认知,懂得分辨善恶但不够成熟,又迫切地需要一个依赖的时候,去亲近ta,关心ta,说些好听的话,做些好看的事。你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努力,只要随手撒一点钱,抛一块糖,递一张纸,这个人就会死心塌地爱上你。ta还会口口声声地说你是ta的光,是ta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拯救一个人最容易做到。如果有一天对方贪得无厌了,你再给一点浅薄的爱,那ta这辈子都会忠于你。”
“而且当你拯救了一个人后,你在ta眼里会有无限的滤镜。即使你和别人厮混在一起的时候抽烟,酗酒,打架,你嫖/娼,吸/毒,滥情,ta也看不到。ta只会觉得你身上的一切都很美好,然后说着感谢你的话,感谢你救ta于水火。”
“泪致力于享受这样的拯救游戏。”
她好似在喃喃自语,“对。泪就是这样先拯救我们,再教化我们的。这就是纵横俱乐部一直能走到今天的原因,我们一开始都忠心耿耿。”
“但是范书遇,你知道么。”顾衫蕊看着眼前的人,“不管是你们的情报,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没有杀过人,这句话是真的。”
“我和另外两位纵横三大不一样,我这辈子只对人开过一次枪。而这个人,是连如清。她是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
范书遇刚想开口说话,这时候,他右侧传出动静。一个正方形的镭射窗口忽然弹出,在这诡异寂静的黑色太空中格外惹人注目。
一道经过加工的声音在窗口处响起:
“范书遇,你为什么不继续答题?”
顾衫蕊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窗口。
而窗口没有给两人反应的机会,因为此刻倒计时只剩下半分钟不到!
“范书遇,你为什么不继续答题?!”这霍尔声卡的声线完美地融入了人类的情绪,声音听上去充满了起伏,“你参加黑客大赛不是想拿第一名吗?!”
“如果你想拿第一名,我可以让给你。但是你为什么不动了?你想干什么?”
“范书遇,回答我,没有时间了!”
对方很着急,可尽管如此,他仍然选择用声卡,用这样不需要露面的方式和范书遇接触。
而顾衫蕊反应极其迅速,当她把那窗口归档后,她继续:“你不是想知道泪是谁吗——”
咚,窗口重新弹出,这次顾衫蕊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范书遇,你本来就应该是第一名。你现在的放水根本没有必要!没有人能超越你!我说过了,师父......!!只要有我在,没人能超越你!!.....”
....
第273章 黑客大赛
*
“范书遇!你听我说,泪现在在试图干扰你,外面有世心塔.....”
顾衫蕊弹出来。
窗口短暂消失。
范书遇朝左侧看去,顾衫蕊开始逼近他,然而下一秒,她消失,右侧窗口浮现:
“蜜糖。”
“别逼我用象物。你想死是么?!”泪的声音冷得吓人。
那窗口直接横到了范书遇的面前,它似乎就像泪的面庞一般,因为愤怒而不断地抖动,冲到范书遇鼻根处一张一缩道:
“我说了,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看到你参加黑客大赛,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没想到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师父.....”
“范书遇!别听他的话,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没办法活着出去了,我也知道纵横俱乐部一直都对不起大众,对不起你们,我们没什么值得好同情的,我们已经烂得一塌糊涂,但是阿婳她......”
“师父。”泪的声音出现了颤抖,“我好想你....”
范书遇不知道他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他此刻的震撼,左侧是顾衫蕊的人像,右侧是那诡异窗口,时间的流转似乎因为他们的闯入而变得缓慢,空间内的流速好像伸手就能把握和测量,而范书遇注意到倒计时正在缓慢地读秒,还剩十八秒,本届黑客大赛就要落幕了。
在这一瞬间,范书遇听到的不是左耳里顾衫蕊的请求和右耳里泪神神叨叨的泣语,他听到的是窦章的承诺。
十八秒,黑客排行榜。
第一名,泪。
第二名,Z。
两人之间只差了五分,只需要一道题,仅仅一道题。
范书遇捂着耳朵,“富贵,把这个窗口给我轰出去。”
【收到。】
精神体的强光笼罩在四周,窗口慢慢地变成了一片灰烬,那声音还在空气中挥之不去:“范书遇.....!!!”
“你说。”范书遇看着倒计时,对顾衫蕊道,“只有十秒了。”
富贵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呼唤,它跟范书遇汇报:“主人,我察觉到顾小姐的精神体正在试图和我并联,请问您是否给予权限....?”
范书遇其实可以犹豫的,因为他并不知道顾衫蕊想干什么,但是范书遇一秒都没停顿,果断冷声道:“接!”
富贵播报:
【已并联。】
【已缔结网络。接受对方的操作请求中......已完成。】
【已通过云台操控庸城部分子机,累计五万台,已连接到各大商场广告屏,播音电台....】
【已开启全城直播。】
“我是生科所3025届的研究员顾衫蕊,我实名举报世心塔中心指挥官葛云央于3025年8月11日撺掇生科所盗取我的个人科研成果——错林凡特效药并大量投入使用。错林凡特效控制药为控制且缓解3025新型病毒的唯一途径。而后我被设计陷害入狱,期间遭受狱警毒打,精神污染,药物短暂致盲,烫伤,皮肤溃烂,溺水,植入毒素等酷刑,就此被封口。并且,我举报3025年葛云央先生因实验故障导致实验体病变,由此爆发了新型病毒,至此病毒迅速传播。其罪行包括但不限于将实验体投放到边界线外干扰其他安全区和独立城市,杀戮无数无辜居民只为满足私欲,以不正当手段夺取资源游晶,偷盗军事智能武器mother brain并蒙骗大众说母脑为他一人心血,实则母脑并非葛云央独立创造.....”
“葛云央欺上瞒下,德行有悖,丧尽天良,罔顾人伦,根本就配不上中心指挥官的位置!我以我的人格和尊严担保,今天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以及,若大众认为我人微言轻,蜉蝣仰望大树,撼动不了风云,那么我重新自我介绍。我,顾衫蕊,代号草木,上一届黑客大赛第二名,为泪的亲传徒弟,纵横俱乐部初代三大之一,蜜糖。”
“从前我畏畏缩缩担惊受怕,不敢正视强权,只想苟且偷生。我如今已经不在乎我的生命,我今天要的就是一个公道!当年错林凡特效控制药救了多少人的命,可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今天要的就是葛云央以及你们庸城所有人,还我顾衫蕊一个公道!”
.....
第274章 黑客大赛
*
“以及,我想说,泪是.....”
“哔——”
“滋滋滋。”
直播被掐断。
范书遇整个人都眼冒金星,他急速下坠,直接砸到了地面上,空间出现扭曲,地下的建筑物重现,但四处都冒着尖角,已经不是先前的模样。
“噗——”范书遇一口血吐出来,他摁着自己手腕,蓝线再一次穿到掌心,富贵方才在一瞬间串上了太多的子机,这会儿范书遇的头都开始发晕,他这口血是气血上涌吐出来的,倒没受什么伤。
而原本范书遇还撑着,想让顾衫蕊把话说完,可是,富贵说它没有接收到什么打断的信号波动。
但顾衫蕊此刻已经消失在了左侧的黑色天空中,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说明不是程序出了问题,而是顾衫蕊出了问题!
范书遇的眸色瞬间冷冽。
是象物。
顾衫蕊想说泪是谁,可是她无法说出口。
就这样,一通让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直播直接打乱了众人阵脚,好多人都看到了这场短暂得如同一场烟花的直播,而直播里没有人脸,却只有一个会发光的小人,顾衫蕊用她自己的方式说出了被掩藏着的过往。
太空胶囊内,顾衫蕊拔掉了接口,她猛地坐起身,趴在床边,她喉咙里喷出热血,直接溅得满墙壁都是,她想说话,可是张嘴就吐血,只能发出咳咳声,嘶哑,疼痛,让她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这种流逝居然度秒如年,在这几秒的时间里顾衫蕊想到了很多,她想的是自己还没有和邢千婳一起去买开春要穿的衣服,她最近看上了一家店里新出的lo裙,她都攒好钱了,准备疯狂购物。她还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连如清还活着的时候告诉连如清,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连如清,如果连如清无法接受,那她就只会默默地站在旁边祝福。
她知道连如清之前很爱郭锐,所以她更加痛恨这个男人。
她捧在心里的,藏着不肯告诉别人的,并且每天都在偷偷用余光打量的人,就这么被郭锐践踏了。
当顾衫蕊听说连如清居然只是替身的时候,她很生气,生气到头一回想为人出头,想大声地说话,表达不满。但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她只是和连如清在纵横俱乐部里一同共事的同事,或许连亲密都算不上。
直到后来纵横三大互相熟悉了,她才敢问连如清,我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
她也问过邢千婳这个问题。
两人的回答都出奇一致,而且她们都是笑着回答顾衫蕊的。
“当然算!”
就这么几秒钟,顾衫蕊的回忆一帧一帧播放,她的心跳在变慢,喉咙突然噗叽一下,钻出来个东西,她僵硬地低头看,发现是个冰锥。
这冰锥直接从她的咽喉深处贯穿脖子而出,冰上还带着血,而她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低头一看,发现是她的鼻血。
她浑身上下都开始冒血,头顶也是,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一根一根地脱落。
顾衫蕊既然是泪带出来的黑客,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
也大概知道一点象物的具体用法。
泪是谁,这是绝对不能说的。
不论用任何方式,任何形式,都不能说,而象物对不能说的事物有一个紧要权限的阶梯,最重要的就是泪,这是他们必须带到土里的秘密。
下一阶梯就是当年关于葛云央的过往,这是针对蜜糖和生科所设置的“象”。
方才顾衫蕊钻了空子,她让精神体承载了自己的声音,再用范书遇的精神体来搭桥牵线,这才终于能用生命为代价说出来她想说的话。
她这辈子都没有为自己讨过什么,不管是当初看到部下想另寻出路,还是旁人对她的议论,又或者是她藏在心底的好长一段的告白。
但是现在是时候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懦弱下去。因为泪居然说她懦弱。
好,她偏偏要刚给泪看。
....
“吗的。”泪铁青着脸。
他手腕上的蓝光呈高速运转的状态,正在他的胯骨旁边环绕。
方才脑中有一根弦断了。
这意味有人越线了。
而他正在忙着□□客大赛,根本无暇顾及象物。
是不是顾衫蕊?
她做了什么?
吗的。
泪捂着耳朵,“范书遇呢?”
【主人,黑客大赛还剩下最后五秒....】
“草!”泪一声低吼,他仰头看着排名。
是第一。
他是第一。
当他看到这个第一的时候,心里松了口气。虽然目前出现了一个让他棘手的断线情况,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对方到底是说了什么不能说的。
他现在一心一意,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代表着荣耀的数字。
他是第一名。
【黑客中心基地提示:距离黑客大赛还有五秒钟,开启最后的倒计时。】
【五、四、三、二....】
【一。】
泪突然能地瞪大眼,眼皮直跳,他盯着排行榜,一股极大的屈辱和愤怒要将他撕碎。
他仿佛能听到窦章在自己耳边轻轻地发出“咻”的一声,带着嘲讽,高高在上,还有漫不经心,戏谑,玩弄。
然后,那个叫Z的代号也是轻轻地一跨。
——窜上了榜首。
命运在此刻终于朝泪踢了一脚,这一脚,猛到他心跳骤停,如坠冰窖。
【恭喜,本次大赛圆满结束。】
黑客排行榜最终结果如下:
第一名,Z。
第二名,泪。
第五名,Y。
....
整个庸城都陷入一片死寂,寂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迎来了世界末日。
这寂静却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半分钟,有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起,也有小部分人捂住嘴巴,不敢叫出声。
欢呼声有两种成分。一种是疯子们在激动,终于有人敢站出来叫嚣葛云央,另外一种是黑客们在举杯邀明月。
“卧槽!!!!!!窦章是这次黑客大赛的第一名!!”
“老子赚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七年?八年?十年?!泪多少年没有拿过第二名了!!!!!”
“ohhhhhhhhhhhhhhh————!!!”
“卧槽,卧槽,卧槽!!!”
地下酒吧里有人直接一蹦三尺高,甚至直接站在了桌子上,他直接把外套脱了甩在地上,举起手臂鼓掌,“今天我请客!!我请客!老子请客!你们随便吃,随便吃!!!”
“你滚下来,老子请!你们谁都不许抢!!!”往日喝酒都是巴不得坑朋友一笔的这群人居然纷纷地站到了桌子上面,一边摇旗呐喊,一边争先恐后地说要请客。
然而吧台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铃声,江柔爻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含笑看着这群人,“别吵了。”
“今天酒吧酒水全免,我说过的。”江柔爻站起身,“祝各位玩得开心。”
桌子上的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马上又重新投入到了拍嘴噜噜噜的欢庆环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拿了第一名。
而江柔爻深呼吸一口气,她拿杯子的时候都差点没拿稳。
“想笑就笑出来吧。”江阵弦抿了口莫吉纳,扬眉,“你嘴角都降不下来了。”
江柔爻看他一眼。
两人这么一对视,谁也没绷住,笑得喉咙都上下滚动。
江柔爻是真的开心,她为窦章和范书遇由衷地感到开心。
不管接下来结果如何,至少他们把第一名拿回来了,面子已经有了。
堂堂正正,风光无限。
他们的名字在今夜乃至将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庸城都会如玻璃弹珠掉在地上一般,不停地回响。不过江柔爻知道,他们不是玻璃弹。
是金子。
是沧海遗珠。
而狂欢的海浪之下,还有暗流。
有人高兴,有人就得不高兴。
比如,街上有路人的面色很凝重,他们盯着面前商场的屏幕发愣。
什么叫....
母脑其实不是葛云央一个人所创造?
如果不是有母脑,葛云央根本不可能比得过那些世家公子,他一开始只是个油漆工,能在世心塔混一份工都算祖上积德,烧高香求来的。
然而,现在却有人说,母脑并非葛云央原创。
那葛云央这坐了十年的中心指挥官的位置,岂不是空手套白狼?!
而且他骗了庸城这么多年。
简直匪夷所思,简直令人发指。
原本他们是不相信的,可是再仔细回想一下。
实名举报的人是谁?
.....蜜糖。
顾衫蕊!
草!
王梅从地下酒吧站起来,她一口喝光了酒杯里的酒,冲江柔爻摆手,“江律,我先走了!”
“王局!”江柔爻叫住她,王梅脚步顿住。
江柔爻道:“一切小心。”
王梅看着她,点点头。
而连小青也迅速跟上。
她的情绪明显比其他人更复杂。
王梅看着停靠在地下酒吧面前的飞车,忽然回头,伸出手。
“想哭就哭吧。”王梅说。
连小青咬着嘴唇,她走上前,钻进了王梅怀里,抱着。
“蜜糖是不是死了....”连小青说。
王梅看着远处,一只手犹豫了下,搭在了连小青背上,“她是罪犯。最后不是坐牢就是枪决。”
“我知道,但是....”
“嗯,我也知道。”王梅道。
“人之常情。你可以惋惜和难过的。即使她是罪犯。”王梅说。
“谢谢姐姐。”连小青松开手,她擦干眼泪,恢复了表情,“我和纵横俱乐部不共戴天,不管是泪还是他的帮手蜜糖和水仙。但顾衫蕊是我妈妈的朋友。”
“我要去现场。你怎么办?”王梅问。
“我也去。”连小青道,“我带着画屏一起去,你们监察局人不够吧。不是要疏散周围的群众吗?”
“好。”
……
第275章 黑客大赛
*
黑客中心基地上方的轨道忽然亮起一串一串的明灯,每个太空胶囊都如同一盏灯塔,大赛正式宣布结束,黑客排行榜在四面八方的空中大屏中浮现,系统给第一名自带的金色镶边特效闪瞎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双眼。
“我草。”欧包瞪直了眼睛,“我偶像简直太牛逼了.....”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处在梦境中,于是掐了掐身边部下的大腿,手劲儿很大,大到部下的五官都皱成一团,倒抽了一口气。
“疼么?”欧包问。
部下:“.....您觉得呢?”
欧包一拍,“草!是真的!他居然真的拿了第一名......这特么可是黑客大赛!”
这一届黑客大赛欧包并没有报名,现在他是监察局的司令,听到泪仍然会出现在本次黑客大赛后,他就决定放弃参赛,带队来蹲点。
从前人们并不知道泪是纵横俱乐部的老大,上一届黑客大赛,泪的头衔和民众对他的期待值都只停留在蝉联第一的顶级黑客,但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泪代表的身份不仅仅是黑客,还是纵横俱乐部的创始人。
数据测评师撑着手臂,就差把脸怼在了大屏幕上,“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一秒钟翻天覆地,他这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运气好,碰巧在最后关头超过了泪?!”
目前总排名里,第一名甩了泪十几分,不仅仅是赶超,甚至可以说是一骑绝尘。
越是往后,分数越难拿。
一时间,庸城各界人士都对着这张排行榜发愣,尖叫,激动,反复观看,一笔一划地描摹,本届的黑马已经诞生了,从上一届的第九到这一次的第一名,把泪将最强黑客的王座上狠狠地拽了下来,杀了个荡气回肠的回马枪。
大家都在等待太空胶囊降落,也有人在幻想,此刻窦章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而泪又是怎样的表情。
强制比赛环节圆满完成,范书遇看着眼前出现的发光虫洞,他慢慢走进去,世界在眼前急速地倒退,逐渐凝缩成一个圆圈,而天光大亮,范书遇的意识缓慢恢复,他一把伸手扯下来自己耳后的接口,睁开眼睛。
可惜此刻没有镜子,否则范书遇就会发现,在一场和精神体的完美融合后,他的眉间又出现了那颗痣。
这是觉醒的标志。
范书遇喘了口气,他喉咙里有一股腥甜,方才在虚拟环境内喷出来的血太过真实。
“富贵,联系一下发财。”范书遇捂住耳朵。
【收到。】
精神海内的发光小人动了动,很快,范书遇耳边响起了声音。
“小少主。”窦章含笑道。
范书遇:“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如果还能有幸参加下一届黑客大赛,第一名也会是我。”窦章说。
范书遇一下笑了:“你也不用这么狂吧。”
“实话实说。”窦章顿了顿,“强制比赛环节结束,三分钟休整时间,结束后太空胶囊会落地,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知道。要小心。”
“嗯。”范书遇应了一声。他站起身,原本从床缝里弹出来的禁锢铁环都缩了回去,范书遇现在行动自如,下床后范书遇站在舱门面前,他把代表身份的手环扯了下来,套在手腕处。
“虽然结果已经出来了,但还是正儿八经地跟你说一声,恭喜。”范书遇道。
“怎么恭喜?”窦章问。
“...嗯?”范书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口头上恭喜吗。小少主不能给我点实质性的奖励吗。”窦章问。
范书遇轻笑了声:“你想要什么?”
“出去再告诉你。”
距离舱门开启还剩一分钟,范书遇顺手重新绑了下头发。
此刻的主大楼监控室内,海马特的表情可以说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他面色青一块紫一块,一拳砸在操控台上,把机子直接砸碎了。
“喂。”海马特忽然伸手捂住耳朵。
旁边几个骑士团团长都不敢动,等待海马特的最新指令。
几秒后,海马特正色道:“是...好...明白。”
等通话结束,海马特深呼吸一口气。
这口气呼完,出事了。
原本安静的太空胶囊在比赛结束之后居然再次发生碰撞,这次格外狠戾,所有的胶囊都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速度互相碰撞,掉下来的铁皮如同坠落的陨石,砸在地上能出人命。
范书遇感受到空间的颠簸,他单手撑着墙壁,捂着耳朵:“窦章。”
“我这也差不多。门开不起来。”窦章现在一脚踹在舱门上,发现这舱门十分牢靠,“要开枪吗?”
他话才刚说完,天上的太空胶囊仿佛坠楼一般,一个一个地往下重重砸落。
“都他妈傻愣在原地干什么!散开!散开!!”欧包扯着嗓子喊,他已经看到几个群众因为躲闪不及,而被那些掉下来的胶囊砸中了身体,有的脑袋都直接被压扁了。
这惨不忍睹的场面让普通群众陷入恐慌,“怎么回事?!——”
“啊!!!”
尖叫声爆发,人群慌乱,欧包走了两步就看到路过的人,他冲上去一把揪住魏来,“他吗的你也愣在这干什么,赶紧带着你手底下的人去救——”
“砰!”
这声枪响后,万籁俱寂。
欧包瞪大眼睛。还好他条件反射地侧了一下,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扭胯。
这枪原本对着他心口开。
接着他彻底僵住,血液倒流,手脚发冷。然后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腰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液喷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裤子,司令制服一下被浸染为暗红色。
魏来开枪开得不带一点犹豫,见血后他收回手,转身时道:“要救你就自己去救吧。别他吗的使唤我。”
“卧槽!!!欧司令?!”
“欧司令您没事吧....?!”
“来个人,医疗包!!快点拿止血药——”
“欧司令您忍一忍,这个伤应该不算太严重....疼不疼啊?”
身边忽然就围上来好多人,欧包捂着自己腹部,他心道废话,这群傻逼,净问些不中用的问题,能不疼吗,他现在都快痛死了,不止是肉痛,心更痛。
虽然欧包跟魏来一直都不太对头,也吵过架,在监察局里更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但他在心底还是把魏来规划为同事范畴的。
现在这个和他一样在入监察局时对着阳光,旗帜,勋章,甚至坟冢起誓过,他们将把一生的事业奉献给全体人类,为人类谋求权益的同事,对着欧包开了一枪。
他吗的。
欧包嘴角抽抽,身边人说什么他都好像听不见了,耳朵嗡嗡地响,他感觉到七八只手一起在他伤口处折腾,给他包扎,包成了个粽子,但他张嘴说不了话。
他吗的......
这龟孙。
欧包抬头看着远处魏来消失的道路,缓了半分钟才一把推开身边的部下,“给老子追!这吃里扒外的狗操的玩意儿......操!操!!通知王局以及其他在派监察官,坐标黑客中心基地AB区数据大楼,发现纵横三大!”
“代号无间。”
“魏来你他吗的今天必须给老子死在这!”欧包对着空气怒道。
他简直越想越气,后头部下提醒:“欧司令,您动作幅度小一点,这伤口会撕裂.....”
“撕裂就撕裂,老子要把魏来也特么的给撕了!”欧包鼻子喷出两股热气,拔出枪就往前冲,后头人跟着他,也有人分了两路去包抄,欧包则道,“他吗的所以听说当初范书遇窦章去找魔术公馆核心的时候,在那什么伏录颂父母的房子,纵横俱乐部的人居然跟我们监察局的几乎前后脚到,就他吗的那个什么密星,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这狗操的魏来当时肯定通风报信了!”
欧包一路骂骂咧咧,但他找了半圈,发现魏来不知道躲到了哪儿去。
部下震惊:“您记忆力真好。”
“记忆力不好能当黑客?老子是实力派!不是花瓶!”欧包吼了声。
王梅还在路上,她听到监察局内网有人在汇报了。王梅的面色一下变得很冷,连副驾驶座的连小青都瞬间察觉到不对。
“找到无间了。”王梅说。
*
一个一个砸在地上的太空胶囊以无法预计的速度和横冲直撞的姿态搅乱了局面,欧包捂住耳朵:“喂?偶像?能听到么?!”
耳朵里却没有声音。
欧包低低骂了一声,他揪住个黑客中心基地的裁判,裁判说,在太空胶囊内当然是无法和外界的人联系的,因为要防止作弊。
“门怎么还不开?!”欧包怒。
裁判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监控室大概是出事了,我们一直在联系总裁判,可是他没有回话,黑客中心的最高权限在他手里!现在我们没办法对赛制和现场情况进行更改......”
欧包一把松开此人,“靠!”
他立刻采取行动:“所有人听好,还有魏来手底下的人也听好,现在按照我说的做。尽量把群众聚在一起,安排人将他们包围守护,不能让纵横的人靠近,还有,来几个懂一点代码的跟我走,带着几个黑客中心的裁判,我们把屏障解了,放群众出去!”
“都别愣着,所有行动以保护群众生命安全为准,这是绝对优先级!”
“是!”耳朵传来无数铿锵的声音。
监察局迅速展开救援和疏散行动,而与此同时,纵横俱乐部的人分散开,有的飞上了屋顶,有的蹲在黑暗的角落,每一张面具之下都有一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里面带着血腥和杀戮之气,他们蠢蠢欲动了。
“齐天大人,我们都准备就绪了,请问什么时候开始行动?”问话者的声音带着亢奋,激动得尾音都发颤,他们所有人都准备大开杀戒了。
不仅仅是群众,还有监察局,他们要让这里的人亲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死去。
太爽了。
光是想象一番,他们就觉得头皮发麻。
玩弄生命,鲜血淋漓,滚烫的心脏,一切都是那么具有吸引力。
彭以梵低头看着手里的通讯器,他淡淡:“找无间也好,找圣手也罢。随便你们选。接下来的行动也凭你们自己喜好就行,我管不了。”
“....什么?”他的部下们听到这话纷纷愣住。
彭以梵一甩手,把通讯器丢在脚下,他转身时道:“从这一刻开始,我退出纵横俱乐部。”
众人心跳一停。
“....草。神经病吧?”有人反应过来,骂道,“彭以梵就是个傻逼!”
“别管了,有他没他都一样,有他老子能杀人,没他老子更要杀人了!”
说这话的人话音还没落就冲了出去,他拔出枪,对准视线内出现的一个监察官就砰砰砰地开火。
现场躁动起来,然而,第三方还在静静等待。
监控室,海马特皱眉,如坐针毡。
“太空胶囊的舱门不开么?”有人问。
海马特冷笑:“当然不开。强行开启会自爆,所以舱门现在关着就是把大麻烦困在里面,开起来麻烦能要你的命!”
“不开我也能要你的命!”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
几个靠着墙壁站的瞬间抬眸看去,人人都瞪大眼睛,一脸的讶异。
他们看着仿佛淬火的金轮悬浮在半空,站在上面的人一身黑衣,帽檐下的眼睛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什么人?”骑士团团长们后背都开始发凉,他们迅速拿出武器对准彭以梵。
彭以梵的目光却放在了操控台前座位上的人处。
“你又是什么人?”彭以梵问。
海马特站起身回头,他紧了紧面具,一声不吭。
“纵横的?”骑士团反应过来。
彭以梵静静地看着他们。有人嗤笑:“不是吧。你就一个人么?一个人敢来跟我们镇....敢来跟我们正面对枪?”
“一个人也足够了。把太空胶囊的舱门打开,这话我只说一遍。”彭以梵冷冷道。
他右手拿着一把看上去削铁如泥的光剑,腰间也有枪。
海马特莫名紧张起来。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作为镇卫联盟的上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和气场。
但凡有这样气魄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将才。
所以此刻海马特居然觉得害怕。
他怕面前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比自己强大。
庸城有很多这样的人,混迹江湖的不可能没有点特殊的本事傍身。
而且,海马特作为联盟上将,他今天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内心深处他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并且在还没进世心塔之前就把名声败坏了。
而最惨的结果是他会重新做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别恋战。”海马特开口道。
前面坚定挡着海马特的骑士团团长们身形一僵,他们都做好要当人肉护盾的准备了,他们的上将却让他们别恋战。
镇卫联盟的准则一向只有一往无前,从来没有临阵脱逃。
在骑士团团长们咬牙要开枪的时候,黑暗里又闪出来一个人影,这人影高大,威猛无比,看上去安全感十足。
他的出现,别说是镇卫联盟,连彭以梵都没想到。
“葳蕤?”彭以梵一愣。
葳蕤看了彭以梵一眼,在转瞬间,两米壮汉葳蕤一个滑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到了操控台旁边,而枪声随即响起!
彭以梵背手翻花,光剑带着负离子,噼里啪啦地转着圈,打散了朝他迎面而来的子弹,紧接着彭以梵挡在葳蕤背后处,低声,“动作快点!”
葳蕤又看他一眼,壮汉有壮汉自己的野路子,他不懂黑客,但直接一拳干碎了监控室的电子大屏,又飞起一脚把所有看上去算是有用的按键,按钮,扫描仪都给踹烂。
当电线都暴露在空气里时,彭以梵手里的光剑带着雷霆万钧,硬生生扛下枪林弹雨,他手臂处袖口开了一道口子,却不吭声。
电子眼小屏幕上显示,落地的太空胶囊接二连三地开启了舱门。
海马特眸色一僵,他立刻道:“撤!”
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
海马特几乎是瞬间就朝着窗户撞过去,联盟飞车迅速起身。
“不用追。”彭以梵叫住了葳蕤。
葳蕤回头看他。
两人眯起眼睛,互相打量对方。
“你还挺大胆的。”彭以梵单手插在兜里。
葳蕤也道:“你的剑花打得不错。”
彭以梵挑眉。
“有她的风范。”葳蕤说。
......
第276章 黑客大赛
*
舱门开启的瞬间范书遇就跳了出来,外头的强光笼罩在范书遇身上,把他的脸色衬得发白,而面前到处都是炮火和已经慢慢能看到废墟模样的建筑让他一愣。
“富贵,立刻就检测一下附近有没有精神体的存在,级别高,能力强的。给我定位坐标,尽最大可能和对方碰一碰。”范书遇沉声。
“窦章呢?”范书遇问。
精神海里的小人站起身,很快道:
【主人,发财正在靠近,还有两百米。】
“好。”范书遇仰头看着把黑客中心基地笼罩成天圆地方一个大锅盖的屏障,他手腕上的蓝光乍现,“我把屏障解开,联系监察局!”
范书遇的太空胶囊砸在了主大楼门前的草坪上,他看着远处慌乱的人群,和趴在地上装死的几个群众,还有在裁判员宿舍平楼楼顶不断狂奔,拿着枪扫射的一群黑衣,他就大概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比他想象地更糟糕。
是先找到泪再解开屏障,还是先解开屏障保护这群普通群众,范书遇要做选择。
他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这群看客会冲到黑客基地里,要跑不是应该往外跑么?!
范书遇头疼,他透过黑客眼镜看到了天边在缓慢波动着的屏障,窥见了某些数据,为了方便观察,范书遇皱着眉慢慢地走。
参完赛的黑客们被放出来后,又陷入了一波慌乱,太空胶囊分布并无规律,有的甚至直接砸进了某些大楼内,带出一片火,严重的甚至在几十层高的建筑上引发了火灾,而后震天响的爆破声就从半空中传出!
范书遇仰头看着迅速掉下来的火星子,他敢要伸手,旁边就传出动静。
面前半空横出一道像玻璃的东西,危险被阻隔,建筑碎片砸在玻璃上,被弹开,而范书遇回头。
窦章站在火光里,插着兜,笑:“哟。”
“现在什么情况?”窦章问。
范书遇皱眉:“棘手。富贵告诉我对方似乎在刻意隐藏精神体,它碰不到精神体的信号波动。”
“窦章,我今天必须要见到泪。我不能再被他捏在股掌之中。”范书遇看着窦章道。
窦章顿了顿,他读懂了范书遇眼底的某些情绪,而后眉毛微微一拧:
“.....你想做什么?”
“不是只有他能玩弄人心的。”范书遇说。
“......”
窦章薄唇紧抿。
“让我试一试吧。”范书遇说。
窦章不说话。
范书遇叹口气,他走到窦章面前,忽然伸手摁上了窦章的脑门,然后,他撩开了窦章的刘海。
这个动作让窦章彻底僵在原地。
“.....小少主。”窦章难以置信。
范书遇看他,无奈:“你长高了啊。麻烦弯一下腰。”
窦章的脑子根本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先动了。
他弯腰凑近,呼吸变得很乱。
范书遇冰凉的指腹压着窦章的额头,嘴唇在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听话。”范书遇说。
窦章顿了几秒,长叹一口气。
“我拿你没办法,小少主。”
“你想做什么你就做吧。”窦章看着范书遇琉璃色的义眼,清晰地从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范书遇笑了。
他放下手,看着窦章在风中凌乱的刘海,说:“就这一次。”
“好。”窦章应下。
而后窦章就看到,范书遇一转身朝着人堆里冲去。
他能猜到范书遇想干什么,从那句玩弄人心开始,窦章就莫名地有预感。
泪是一个很擅长玩弄人心的阴谋者,对付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场合里,只有一种办法,这办法有大半的概率会成功,成功引诱泪出现。
如果一个人内心真的对世界毫无留恋,那么或许他无懈可击。
但泪不是。
他们都知道,泪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血无情的,如果说庸城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泪留恋,除了黑客大赛,其实还有一个。
范书遇想做的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窦章目光放得很长,他看着范书遇冲进人堆里,看着范书遇丢掉了黑客眼镜,黑客手环,甚至放下来那带着标志性的金色长发,还让那双窦章当做稀世珍宝的琉璃眼暴露在灯光之下。
这一刻好像整个黑客中心基地的光都聚焦在范书遇身上,窦章听到人群里有人大喊了一声:
“卧槽这不是Y么!是赏金猎人!!”
“范书遇出来了?!”
不仅仅是普通群众,连监察局的人都闻声看来,欧包看到范书遇后大吃一惊:“卧槽书遇哥!!!!”
然而范书遇却像没听到一般,他就是往人堆里冲。
很快,范书遇一把拽过正在开枪扫射的黑衣人,他屈起膝盖就敲在对方的小腹处。
“卧槽!”纵横的人痛得面色发青。
再接着,四面八方都奔出来好多和他一样装束的人。
通讯器里传来声音:
“谁见到范书遇了?报坐标!”
“草,找窦章!”
范书遇却捡起这人的通讯器,他对着黑色的小方块淡淡道:
“不用找了。”
“我在C大楼,有种就过来。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草?”
纵横俱乐部那是什么地方。
一群疯子的大本营。
听到范书遇这带着挑衅的叫嚣,他们都不淡定了,一个一个立刻猩红双眼,胸腔里冒出一股火,“兄弟们给老子上!!”
范书遇脚踩在黑衣人的后背上,直接踩断了对方的肋骨,这位纵横的老兄没撑过十秒就痛得直接断了气,范书遇小腿线条紧实,勾出他紧绷的肌肉,他金发在风里扬起,又慢慢垂落,后背上是一片灿烂的金色。
而范书遇听完通讯器里的声音,就丢在地上,他转身远离人群,慢慢地,范书遇发现自己四面八方都出现了人,纵横正在追他。
范书遇没有用响尾蛇,甚至都没有把枪给拿出来。
“怎么回事?”有人立刻发现了不对,“范书遇的武器呢?那把双形态的武器怎么不在?!?!”
“好像是弄丢了?”有人猜测。
“真的假的?那还不赶紧上!”
范书遇喊了一声:“你们这帮废物除了会大放厥词还会干什么?”
这声音一出来,立刻有几道身影朝着范书遇冲了出去!
也有枪声响起。
范书遇一个翻身躲开后背偷袭的,他反手握住人的手腕,一个流畅的过肩摔,砸了还不够,他的臂力大得惊人,头发都还没跟着身子转过来的时候,范书遇又一个侧身把手上的人抡了出去,直接撞倒了三四个人,地上传出砰砰砰的声音。
而范书遇这处的动静太大,欧包冷汗都下来了:“怎么回事?范书遇的精神体呢?他武器呢??快去几个人给他送枪!把我们的左轮/枪给他!”
欧包凝神看,范书遇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赤手空拳居然跟真枪硬打,还招惹了一大泡像马尿般骚的纵横俱乐部罪犯。
他看了一会儿断定:“范书遇身上没有武器。”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草!去帮忙!”
然而监察局的人却很快也被半路腰斩拦截,纵横今天似乎来了许多人,他们马上打断了监察局的援助。
当欧包要拨开人群过去的时候,周围响起声音。
轰——!!!
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只见原本还笼罩在黑客基地上方的屏障都消失不见了,外界的空气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新鲜空气里带着生的希望,尽管地上已经很多尸体。
不能做池核,这里有太多人,不能大范围开火,这里有太多人,不能,不能,不能。
窦章手腕的蓝光收回,他解开屏障后,看到监察局立刻疏散了被困在里面的人。而外面同时涌进来飞车。
王梅从飞车上跳下来,和窦章遥遥对视后,王梅转身就走。
窦章还在试图修复黑客基地的鼓掌,否则等会儿说不定太空胶囊会自爆。
“王局?!”欧包见到了王梅。
这时候,消散的人群却还剩下了一些人,这群人居然举着手机在拍照,欧包看到了差点一口血满上来,“你们傻逼吗?!还不走?!”
然而即使欧包开始轰人,这群人也不动,他们像是不怕死一样眼睛里带着兴奋的光芒:“走什么?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把这个视频放到网上,我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我就是流量王者!”
“傻逼,傻逼,草!”欧包觉得这群人简直无药可救了。
在这一瞬间欧包僵在原地,他开始自我怀疑。
他一直在用自己生命保护的,到底.....是怎样一群人啊?
随便有人撺掇了一句,他们就能往最危险的地方冲,危险解除了也不知道走,只想留下来拍照,想红,想赚钱,想要流量。
人类虚荣,弱小,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永远看不到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大部分都很无能。
当欧包脑子里闪过这个危险的想法的时候,他忽然狠狠地站在原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自愿加入监察局,为人类的事业奋斗一生!”
“人类的利益至高无上。”
欧包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就继续开始轰人,“赶紧出去!”
他想,要不是这群人,纵横早就完了。
可是这群人不知道。
并且还沉浸其中,继续添乱。
很快,范书遇的余光瞥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他在一阵拳打脚踢里看去,发现是王梅,而王梅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的人,那人居然是魏来。
魏来没有穿监察局司令的衣服,而是穿着便服。
而且魏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枪,但并不是监察局的左轮。
这让范书遇一下反应过来。
“王局!”范书遇在纵横的人堆里抬头喊了一声,中气十足,荡气回肠。
王梅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回头看,而后,范书遇掌心忽然飞出个东西,就像是长了灵魂一般,居然直勾勾地朝着王梅冲去!
“接着!”范书遇道。
王梅目光一僵,但她迅速伸出手,响尾蛇就这么神龙摆尾地飞到了王梅的手里。
“你自己?!——”王梅的声音很小,范书遇听不到,他们距离很远,于是范书遇只能凭借口型辨认王梅在说什么。
还没等王梅说完,范书遇就笑了,他摇了下头。
意思是不需要。
王梅皱眉,她转身,握着响尾蛇追上去。
前方的路很崎岖,但王梅牟足了劲,她健步如飞,常年早起健身晨跑让她此刻居然有胆量去追前面的飞车。
自从王梅出现以后,魏来一心只想着赶紧跑。
他从路边抓来了一辆飞车,然而启动了半天才飞出去,速度还很慢,他回头,看到王梅不要命地跑上房顶,朝自己狂奔。
“靠!!!”魏来怒道。
他一拳砸在飞车操控台上。
然而大概不幸就是伴随着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这辆车直接被魏来砸报废了,在空中抖了两下,直接掉在地上,碰出一大片的灰尘。
魏来跌跌撞撞地从车上滚下来,他手臂上已经沾了血,可他还是不甘心,魏来爬起来,他从腰间抽出枪,在一片尘埃里咳嗽着,对准了来人的身影。
王梅站着,她知道此刻魏来已经走不掉了。
还没魏来说话,王梅就对准魏来的左手开了一枪。
响尾蛇不愧是响尾蛇,王梅能感觉到子弹出去的一瞬间,自己的心都跟着子弹一起飞了起来。
但她觉得,可能也不仅仅是因为响尾蛇的缘故。
魏来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出现一个大洞的手,一开始他还没有察觉到疼痛,直到三秒过去,他才在原地爆发出惊天动的尖叫。
“啊!!!!”
“草!!!”
魏来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血,瞳孔涣散。
而王梅开口:
“魏来,老实告诉我。”
“你是无间,对么。”
魏来跪在地上,他痛得不能自已,一边笑一边尖叫,“是又怎么样?!是又怎么样!!”
王梅道:“不怎样。所以我代表监察局,来制裁你。”
“监察局现任局长。”王梅手指在自己的肩章上搓了搓,“明白?”
魏来冷笑,他似乎想说什么,可王梅没有给他机会:
“闭嘴。”
“一个叛徒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她再次用响尾蛇对准了魏来的嘴巴,直接摁动扳机。
魏来瞪大眼睛,看着血液在自己面前飙飞,甚至溅到了他眼睛里。
好痛.......
“知道为什么先打你的手吗?”王梅说。
还是没给魏来说话的机会,王梅笑了声,“因为你曾经用这只手碰过我的手背。”
“我觉得很恶心。”
魏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死吧。”王梅说。
她又朝着魏来开了最后一枪,三枪了解魏来的命,不算多痛苦,但也没多轻松。
“监察局不会饶恕任何一个叛徒。”王梅收回手。
..
第277章 黑客大赛
*
范书遇听到了响尾蛇的枪声,还是三下,他对自己的武器还是很了解的,这三枪别说是枪法本来就准得惊人的王局,就算是换个盲人来开也至少能中一枪。
而且响尾蛇的子弹一发就能毙命。
范书遇没有功夫去管响尾蛇现在在哪,监察局是否还有更多和魏来一样暗中勾结了纵横俱乐部的监察官,他收回视线,一记手刀砸在迎面朝他撞来的人的背上。
痛得纵横龇牙咧嘴。
【主人!后背!】富贵立刻道。
范书遇听到了,但他没动,而是死死地用胳膊肘抵着身下人,紧接着一道凌厉拳风从侧面袭来,直奔范书遇下腹。
“打蛇打七寸,没有武器的范书遇浑身上下都是七寸。”扬拳的人道。
范书遇什么话都没说,他腹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闷哼了声,旁边又有人来了个扫堂腿,他躲闪不及,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你他吗下手这么重干什么?!”有人立刻不满道,甚至眼底带着惶恐。范书遇连义体都没开,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是不是刚刚参加完黑客大赛cpu烧干了...没缓过神?”
“我已经收着力道了,谁知道他居然真的能被我打中啊!”
范书遇此刻捂着腹部,眉头紧锁,他的脸色苍白,看上去真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逼真的是,范书遇额角还有几滴汗滑落。
“.....”纵横的人直接看傻眼,站在范书遇面前的人伸手一拦,后面的几个兄弟们就不再向前。
“死了?”这人蹲下来,观察范书遇。
范书遇胸膛还会起伏,可身上的黑客制服已经染上了灰,他脏兮兮的。
“没死就再给他一脚啊!!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立马有疯子拍手鼓掌,还吹了声口哨。
这话刚刚说完,地上的范书遇忽然“噗”了一声。
他喷出来一口滚烫的血,甚至溅在了面前人的裤腿上。
“卧槽.....”纵横全员懵逼了。
他们下手有这么重......?
....不可能吧。
是他们进步了还是范书遇退步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有下一步的行动,站在范书遇面前的所有人突然都愣在原地,伸手捂住了自己耳朵。
这动作范书遇太熟悉了。
下一秒,一道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在纵横部下的耳畔响起。
泪咬牙切齿道:
“谁、让、你、们、碰、他、的?”
比赛结束。
泪的太空胶囊落地在无人发掘的角落,他全副武装,身上是黑客制服。泪打算混在一群同样装扮的参赛者里快速撤离。
但他迈不开步子。
凭什么。
为什么。
....吗的。
泪一脚踢在墙壁上,钢筋水泥居然直接被他的铁脚踹出了个大洞!在炮火声里这动静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他能感知四周,大概明白附近没有人。
他抬头就能看到漂浮在黑客基地上空,甚至还在三百六十度环绕旋转的黑客排行榜,这排行榜就如同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草他吗的!
泪握紧的双拳都在发抖。
他一直牢牢地坐着黑客排行榜第一名的宝座,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居然技不如人。
不可能。
窦章怎么可能在三年之内就成长到这个地步?
上一届窦章明明只是第九名。
黑客排行榜前十和后面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而黑客排行榜第一和第九,同样也是云泥之别。
越往上瓶颈越大,越难进步,更是几乎无法再实现超越。
这他妈的根本不可能。
泪沉浸在巨大的惊悸里,他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梦,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希望疼痛能让他彻底从梦境中醒过来。
然而,他再抬头,还是能看到那代表着屈辱的黑客排行榜。
他居然是第二名。
自从他参加黑客大赛以来,他就没有得过第二名!
“....杀了他。”泪愣怔在原地,在脑袋一片空白,陷入苍茫和无力中时,脱口而出,“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泪松开手,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下,此刻他的手掌都被指甲抓破,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
“除了范书遇和我,没有人有资格做庸城顶尖黑客的王座,没有人....没有人!”
他沉浸在反复的自我鞭笞里无法自拔,瞳孔皱缩,抱着脑袋想要尖叫。
象物却在此刻给了他不同寻常的反应。
纵横内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为他的象,他一般只给能力比较出众的牵线。
当泪稍微回过神后,他透过象物发现,范书遇居然倒在地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范书遇喷出一口血。
看到这口血,泪瞬间又站了起来,他眸色冷得发寒,如一把绝剑,让人寒毛竖起。
【谁、让、你、们、碰、他、的?】
紧接着,血光在眼前划过。
范书遇嘴角还残留血迹,他抬眸看到,方才朝自己踹了一脚的,自膝盖往下居然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白刃砍断,速度快得惊人,而朝自己来了一拳的,两条手臂哐当,如拆了发条的木偶,砸落在地。
“啊!!!”周围有人发现这处动静,连监察局的监察官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他们捂住嘴巴,空气里爆发出腥臭。
“痛痛痛痛...啊啊啊啊草!!!”几个受伤的跪趴在地上抽出,身上止不住地飙血,如喷泉。
在这个瞬间,范书遇金发一扬,他居然如起死回生一般站了起来,一道轻微的机械音自他脊柱传出,众人只刚呼吸了一口,范书遇就如离弦的箭飞出去,他开了特级义体。
脑中,富贵翻身坐起:
【主人,检测到高级别精神体波动!五点钟方向,坐标为黑客中心主大楼门前停车场——】
【目标正在移动中,波动正在快速减弱,三秒后将失去联络....】
【精神体在隐藏行踪!】
富贵声音才刚刚响起,范书遇拔腿就走。
远处,窦章手臂绷紧,在感受到泪催动象物且用精神体与部下联络时,他也一个闪身消失在空气中。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范书遇捂住耳朵:“富贵,联系欧包让他立刻封锁主大楼附近的安全出口,禁止任何人出入!”
“收到。”欧包转身大手一挥,“监察局全体都有,前往主大楼附近安全出口进行支援,务必封死!等泪出现!”
“是!”
“对不起主上....请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下狠手....”纵横的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以头抢地。
“主上,求您饶我一条命...”
“是范书遇先招惹我们的!纵横俱乐部怎么可能任人欺负?!”
“好痛.....啊啊啊啊啊!!”
“镇定剂,镇定剂给我一个!我真的快要死了.....我没有碰他...”
“主上....”
他们都纷纷脑袋磕着地面,即使已经断手断脚,但仍然对着空气祈求原谅,路过的监察局人员看到这一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总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群罪犯原来也是贪生怕死的。
但是这群罪犯居然对泪如此忌惮。
他们是发自肺腑地恐惧泪。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能手握如此多本恶的灵魂,万人之上。
范书遇并不清楚他甩在身后的那群纵横俱乐部成员在做什么,他的速度快得如同一道闪电,在尸横遍野的黑客中心基地内打转,等范书遇来到主大楼门前停车场,他却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四处空荡荡,连架飞车都不见踪迹。
停车场是个空旷没有遮挡物的地方,可以说地上连一撮杂草都没有。
范书遇听到脚步,回头,窦章瞬到了他身侧。
“......”
范书遇面色凝重,他捂耳:“欧包,附近有什么情况?”
“没有。我们的人刚到,主大楼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有安全出口,三个,但是目前没有见到什么异常。”
“不可能。”范书遇皱眉,“我们没见到泪。”
欧包更是惊:“.....跑了?”
“我觉得他还在。”窦章的眸色却冷,他单手插在兜里,眼神锋利地扫视着四周。
范书遇见窦章在徘徊,他问欧包:“群众疏散怎么样了?”
“都在各大全出口有序地撤离了,有一些躲藏在基地建筑里的大概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在找小分队挨个进去检查,然后尽量都把无关人员安全地带出去!”
“还有不少本次黑客大赛没有坐镇监控室的黑客在各生活区内等待指令......”
那就是还有很多人。
范书遇揉了揉太阳穴。
半分钟后,AB区数据大楼七点钟方向的安全出口附近,一个穿着斗篷,拉上兜帽,有面具,又诡异地身轻如燕的男人从一辆熄火的飞车内走下来,他没有惊动旁人,而是快速闪身躲在了灌木后,他不动时就如同鬼,轻飘飘的,存在感极低。
“哟。”圣手忽然道。
男人全身僵住,他站在原地,后背发凉。听到这熟悉的招呼声,男人在某个瞬间心脏都要飞到头盖骨了,五脏六腑寒得瘆人。
“是吧。”圣手手里夹着一根烟,他居然盘腿坐在二层楼的房檐处,后背抵着一架信号发射仪,“我说过,我们一直都知道你在哪里。”
“....”
“你们?”男人站起身,仰头,和圣手对视,“你和谁?”
“你觉得呢?”圣手吸了口烟,吹出漂亮的烟圈,冲地下的男人笑了笑,“你进来得不是时候。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你想做什么?”男人声音冰冷,全身紧绷地问。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想问你个问题。既然你已经进来了,说明你考虑好了,是么。”圣手突然跳下来,二层楼说高不高,可也不低,特别是黑客中心基地的建筑风格自成一派,两层楼能有十米。
他这么跳下来,骨头都不见一声咔的,稳稳当当落地。见男人不说话,圣手叹气,摊开手,耸肩道:“考虑好了就跟我走吧。”
“你帮我?理由?”
圣手看他,一抬下巴,面无表情:“我不是在帮你。”
“不算帮你。如果你想知道自己身上的故事,要用我们想要的东西来交换。就看你敢不敢了。”
男人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们想要什么?”
“纵横不喜欢背叛,甚至可以说,比监察局更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
“所以,当你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存在,又为了谁而存在之后,你的死期也就来了。”圣手笑了一声。
“公平吗?”圣手问。
男人这次回答得很快:“不公平,但我接受。”
“哟。”圣手又笑,这回他正儿八经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努努嘴,“...跟我走。”
男人没犹豫。
*
另一处。
如果有人经过,拨开草地,就会发现地上滴滴答答都是血迹。
察觉到监察局飞车后,邢千婳不得不和葳蕤分道扬镳。
她身上带着伤,腹部只是简单用扯下来的衣服料子包扎了,但还在流血,而且这伤还挺严重的。
邢千婳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知道蜜糖参加了本次黑客大赛,也知道泪一定会叮嘱蜜糖有所行动,但她更清楚的是,蜜糖会做傻事。
邢千婳撑着墙走,那把好像会呼吸的兰心剑挤破头皮一般想往邢千婳的脚底钻,邢千婳却摇头。
“太容易被发现,你安静点。”邢千婳低声道。
兰心不满地闪着光,可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贴上了邢千婳的后背。
或许是命运使然,又或许是一种心灵感应,邢千婳在已经坍塌成废墟的黑客寝室大楼附近看到了一个紧闭着舱门的太空胶囊。
在见到这胶囊的瞬间,邢千婳就像疯了一般冲出去,即使奔跑会让她腹部的伤口开裂,即使奔跑会让她在肉/搏时有淤青还扭伤的腿更颤颤,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她听到全程直播了。
“兰心!”邢千婳冷呵一声。
找到人,她才可以肆无忌惮。
而兰心剑迅速飞了出去,它直接把那扇门给隔开,割出够一个人钻进去的缝隙,邢千婳跌跌撞撞地掰开舱门,一个趔趄摔进太空胶囊内。
她看到了床边的人,顾衫蕊的脖子上仍然有冰锥,也不知道究竟是血融了冰,冰融了血,地上湿漉漉的。
“小糖!”邢千婳立刻抖着手指去探鼻息,她根本察觉不到任何起伏,又去翻眼皮,去检查脉搏,还贴着耳朵去听心跳。
“你...”邢千婳以为自己会哭的,可此刻她说不上来话。
“我...”
“.....”
邢千婳抱着顾衫蕊说,僵硬地说,“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咬着嘴唇,旁边的兰心剑通灵性,它居然转了转剑身,背过去,站在太空胶囊的角落中,一动不动,身上光芒也暗淡许多。
“你真的....”邢千婳越想越不甘,越想越委屈,“你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你.....”
“阿婳。”怀里的人忽然伸手紧紧地攥着了邢千婳,邢千婳浑身一惊,当她低头看去的时候,顾衫蕊的眼睛都已经闭上了,喉咙里还漏出声音:
“我很开心了。”
“...你也不要难过。”
“我想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请让我去迎接甜蜜的死亡。”
邢千婳怔住。
她看着顾衫蕊攥紧自己的手陡然一松,失去力气。
这一刻她意识到,她们回不去了。
过了很久邢千婳才站起身。
“....好。”邢千婳捂着自己眼睛,说一个字漏一口气,声声泣血,“...好。请去迎接甜蜜的死亡。”
她看到了。
小糖闭上眼的时候是笑着的。
邢千婳走出这太空胶囊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她早就不是当年的柳八了。
早就不是了。
不要害怕和所爱的人分离。
请做好准备,迎接,拥抱,释怀。
生死一定会将我们分开,爱本就是逆天而行。
第278章 黑客大赛
*
范书遇和窦章背对背站着。
他们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因为动荡而被炮火蹭掉了不少墙灰,现在呈现出坑坑洼洼状态的主大楼内传来不容忽视的动静。
好像是脚步声。
有了精神体加持,窦章和范书遇都对危机格外敏锐,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去。
半空中就这么跳下来一个人,一点没做防备,像是不怕死般,范书遇发现这人是从主大楼的顶层破窗而出的,说明这人方才在监控室内!
当他定睛看清是什么人的时候,两个金轮也从窗口处急速下坠,落在了彭以梵脚边,有了缓冲,他落地,抬眸直勾勾地看着范书遇。
“你们终于出来了。”彭以梵道。
“泪在哪。”范书遇直截了当地问。
他现在只关心这个。
彭以梵看着他,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窦章接过话,“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彭以梵皱眉,他张嘴刚要说什么,却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见这动作,范书遇和窦章都反应过来,是象物!
而彭以梵强行压制住自己喉头的腥甜,通过这个反应,他能让范书遇和窦章明白,他不是向着泪的,但他也知道,此刻泪一定会有所察觉了。
象物一直在他身上启用着,泪在暗中窥视他。
在哪?
彭以梵也很想知道。
泪究竟在哪?
他拼命地揉搓自己的喉咙。
象物的最高权限是不能说出泪的身份,不管用任何形式。
AI已经能精准预判人类的脑电波和心理反应,并且实现神经阻挠。
彭以梵曾经看过象物的相关资料,他们说,打破象物的最高权限是在打破法则,是妄想撞南墙。
此刻他感受到这所谓的“法则”了。
就如同日升月落,四季更迭,他在万物里只是渺小的尘埃,不可能改变此类法则。
但彭以梵不相信。
他把自己的脖子搓到发红,搓到破皮,甚至连窦章都开口:
“....你先别说话。”
彭以梵却紧紧地盯着他们,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残破的大楼面前,脸上居然带着视死如归的执拗,眼里更是亮得如炬火。
范书遇看得出来彭以梵刚才应该是打过一架。
具体和谁打,为什么打,他能猜几分,可也无法断定。
“楼上有什么人?”范书遇问。
彭以梵还在搓着他已经破皮的脖子,甚至都开始搓出血,这个问题他倒是嘶哑着声音说:“你们还挺招仇恨么。”
“上面那一群已经跑了。”
“什么来头?”窦章问。
“我不确定,大概率是塔里派来的。手里都有武器,实力不容小觑。为首的全副武装,好像有一头卷毛。”
范书遇和窦章暗暗交换了个眼神。
“你冷静点。”范书遇迈开腿,他张开手掌,示意他身上没有武器,“先别动了。你要说什么?”
“.....”彭以梵拧着眉,他手上动作更加暴躁。
“诶。别做无用功了。”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对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身后居然还跟这样一个人。
看两人身形,估计都是男人,他们戴着不同的面具,穿着打扮也不一样,领头的一身黑色紧身衣,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紧身衣穿在他身上,似乎和他的气场有些格格不入。
而后面的那位,一直在试图降低存在感,可当范书遇看到此人被风吹动的斗篷,以及那张面具,和面具底下若隐若现的眼睛时,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情绪紧张。
“齐天,你脾气果然还是这么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是么。”领头的双手抱胸,声音含笑。
这声音,范书遇听着耳熟,可他饶是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萍水相逢就记住每一个路人。
....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里?
范书遇的脑子嗡嗡作响,直到他感觉肩膀处出来温度和重量。
窦章搭上范书遇,轻轻捏了捏,手指骨节分明。
“纵横三大?”窦章说。
“哟。”圣手笑了笑,“是啊。不奇怪吧?”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个医生,现任纵横三大之一,圣手。”他说,“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和二位见面,是我的荣幸。”
“今天纵横俱乐部可以说倾巢而出啊。监察局带的这么点人都不够他们杀的。”圣手面对两人,说话格外嚣张,还带着浓厚的讥讽,“监察局不会是怕纵横去打他们老巢吧?”
“没有这个必要了。”圣手笑,“下次再要交锋,请二位转告监察局,带上所有的人。”
他这话一说完,范书遇和窦章还没动,彭以梵倒是冷哼了一声,他迈开长腿就要朝着圣手冲过去!
“喂喂喂——”圣手后退了一步,笑,而彭以梵仿佛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他居然呈现一个被提着的状态,面色瞬间涨红,极速被拖拽着倒退,就这么远离了圣手!
“你刚才试图做什么你心里清楚,现在身体都不受你自己控制,你还想在这时候揍我不成?”圣手看他,“虽然我是个医生,但也是会玩枪的,近身格斗我也不是没有练过。”
窦章眯起眼睛,盯着圣手看。
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
范书遇却从二人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打量圣手背后的人。
这会儿圣手挡住了那人的大半个身影,范书遇却还是死死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可以说太过炙热,于是圣手扬起手,打了个响指:“范书遇,你对我身后的人好奇?”
范书遇面无表情,没有应声。
“不理我?”圣手不疾不徐。
窦章侧头,低声,“监察局那边什么情况。”
范书遇也低声,“欧包说已经彻底封死了出口,现在好多群众都聚集在周围,还有一些人没出去,监察局的援兵也到了,外面也是重兵把手,还调遣了重装机甲,欧包说他今天一定要让泪露出真面目,然后掉一层皮。”
“泪出不去?”窦章确认。
“是。”
窦章忽然翻出手腕。
这个动作让在场的人均是一愣,圣手反应极快:“你要做什么?”
窦章没说话,蓝光从手腕处迸射,范书遇看出来了,窦章是想做池核!
用池核困住里面的所有人,直到把泪连根拔起!
也不知道究竟是圣手对他们太了解,还是圣手的反应确实过于常人,他一把拽住了身后人的衣领,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藏在袖口里的手术刀,直接往人的手臂上扎!
噗叽——
在新鲜的血液飞出来的一瞬间,圣手一把扯下来正跪在地上大喘气的男人的兜帽,还用小刀刮开了刚硬的面具。
颜伊白的脸暴露在灯光下。
“这人你认识吗?范书遇。”圣手看着范书遇笑道。
而窦章掌心一握,收回手,黑瞳一凛!
颜伊白似乎是在带着所剩无几的仿生人追随者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耗光了傲气,他脸上疤痕如沟壑。
印象中颜伊白的仿生人维修技术炉火纯青,他可以给连小青造一张厌世美人的脸,当然也可以给自己修修容貌,至少这些疤痕是可以消去的。
但他没有。
说明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已经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能活下去已经需要极大的努力,他没有时间整理自己。
“他好像是生病了,现在很虚弱。不然画屏公会的前任会长也不至于这么惨兮兮地跪在我面前。”圣手笑。
范书遇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逼问:
“你、到、底、是、谁。”
当他抬手的瞬间,一把破天而来的,高速旋转着,还带着紫色电流的枪就冲到了范书遇掌心!
他转了转手腕,响尾蛇枪口对准圣手,对准红心。
“别开枪。”圣手嘴角没了弧度,他顿了顿,道,“有话好说。”
.....
第279章 黑客大赛
*
圣手在拖延时间。他此刻掌心已经冒汗了。
......靠。
他很想抽根烟,但当着范书遇和窦章的面,但凡他松开束缚着颜伊白的手,指不定下一秒他就会被响尾蛇打穿。
与此同时,主大楼东侧安全出口。
欧包捂着耳朵在和自己分布在不同方位的部下们咆哮:
“让你们守着就守着,别他吗废话!我告诉你们泪绝对还在这里,绝对不能让他跑出去,我必须要看到他是谁,老子要把他的脸画在巫/毒/娃娃上每天用针扎!”
而且他不止要和监察官咆哮,他还得和被困在这里没走成的倒霉群众咆哮:“你们都别哭了!不是还没死吗!这么多监察官守在这里你们到底怕什么!都说了一旦找到泪立刻放你们出去!百年难得一遇的关键时刻你们就不能靠谱点吗?!你们好歹也是庸城的一份子,不能尽一点你们该尽的职责和义务吗?!靠!”
欧包指着几个试图硬跑出安全出口的男人骂:“说的就是你们几个,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一口气都没喘上来,人堆里冲出来个身影,直接抱住了欧包的手臂。
“卧槽!”欧包吓得差点尿了,他转头要骂,可看到来人时整个人僵住。
“苏三亭?!?!”欧包震惊。
苏三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气喘吁吁,满头都是汗,脸色发白,看上去下一秒就能晕过去。
苏三亭本来就是庸城出了名的花瓶,无数黑客都在背地里笑话过这个上一届黑客排行榜倒数的黑客菜鸟,今天他出现在这里,让欧包很头疼。
“你来参赛的?不是吧?”
苏三亭眼泪汪汪地摇头,他唇红齿白,即使脸色不好,可那长睫毛上挂着泪珠,他抱着欧包手臂哭:
“欧包包,我...我听说我老大参加黑客大赛,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我特么还在...还在小厂里实习,我寒假就出来这么一会儿...我老大,我老大电话就打不通了,飞行公寓里也没有人.....我就赶紧跑来了....老大每一次都瞒着我做危险的事情!...每一次!!”
“他出事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上一次他消失了一个月,我也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快要死了....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苏三亭眼泪根本都擦不干净,夺眶而出,泪流成河,“欧包包.....你带我去找我老大,找我老大.....听说纵横也在这里,纵横俱乐部会不会伤害他?!”
“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欧包包...”苏三亭第一次直面范书遇的危险,被困在这黑客中心基地里,他像一个找不到归途和家的小孩,发出让人心疼的哀求和哭喊。
“我已经没有小白了....我不能再没有老大.....”
欧包听到这话,猛男的心都跟着化了,他皱眉,用袖子擦了擦苏三亭脸上泛滥成灾的泪河,“行了你别哭了。我们也算是在碧春园有了过命的交情,我肯定不会让你老大出事的。”
“你就在这里待着。”欧包不能愧对身上的监察局制服,“你现在也算是普通群众,我不好把你放出去,但绝对能保证你的安全。”
“你不带我去找老大?”苏三亭瞪大眼睛。
欧包点头:“因为里面有太多纵横俱乐部的人,你去很危险,知道么?”
“如果你被当成人质怎么办。你想过范书遇吗?”
欧包以为这话一定可以说服苏三亭,然而苏三亭瞠目,他身体发抖,哭得咬紧了下嘴唇,“欧包包.....”
“你根本不懂我。”苏三亭说。
他转身就走,欧包猛地愣住,身后要抓,然而苏三亭就像个泥鳅,居然在人群里钻没了影。
“不是,草!”欧包不可思议,他摁住耳朵,“刚才人群里出去个大学生,二十岁左右,长得挺漂亮的,在哭,你们看见没?!把人拦下来!”
耳朵里一片嘈杂,现场蠢蠢欲动的人太多,监察官也忙不过来,而欧包气得一跺脚:“草!这事要是被范书遇知道老子他妈下半辈子不用做人了!”
“那可是苏三亭!!”欧包知道他们彼此互为最重要的家人。
*
主大楼门前。
范书遇看着地上的人,抬眸又望向圣手,“不好意思。”
“这个招数用一次就够了。”
“我不在乎。”范书遇道。
圣手面色一僵,在范书遇摁动扳机的瞬间,圣手甚至都打算闭上眼睛,然而,耳朵传来轻微的声音。
紧接着,天上掉下来好几辆破烂的飞车,飞车上跳下来全副武装的,背上装满了弹药的纵横俱乐部成员!
彭以梵此刻还被扼住咽喉,他甚至都开始翻白眼。
纵横的帮手一到场,响尾蛇那发子弹没伤到圣手,可子弹威力太大,加上范书遇身上有特级义体,那子弹居然刮擦着圣手的帽子,穿过去,带起一阵狂风!
呼啸声里,圣手面具脱落,满眼的愣怔。
范书遇和窦章都看到了他的脸。
第280章 泪
*
宋义旻摸着自己的脸,他也完全在状况之外。
那发子弹到底是怎么穿过人群朝他奔来的?
纵横的人不是都挡在他面前了么?!
更诡异的是,这子弹穿过他兜帽,是怎么打碎面具的?
宋义旻的指腹碰到了他因为紧张而发烫的脸,那双黑色眼睛真是呆着了,看着远处的范书遇还没回过神。
等纵横的人在宋义旻耳边吼了一嗓子,宋义旻和范书遇对上视线。
“都闭嘴。”宋义旻道。
纵横的人坐在飞车上,降落,落在宋义旻身边,把他团团包围。
“大人....”部下脸色发黄,正在等待指示,
而宋义旻只是盯着范书遇。
他忽然笑了一下,恢复了方才的有恃无恐。
宋义旻抬脚跨出去,他在人群里和范书遇凝望,也看了一眼窦章。
“好久不见,二位。”宋义旻微微弯腰,眼底含笑,嘴唇勾出一个略带轻慢的弧度,“还记得我吗?”
范书遇盯着他看。
圣手,纵横三大之一,居然....是庸城高等学府医疗小队的队长。
——[我姓宋,叫宋义旻,您可以叫我小宋。]
——[这是庸城高等学府根据本次苏同学意外事故的情况做出的赔偿,请您收下。]
——[我们后续会加大对苏同学的保护力度,并且本次校园霸凌事件影响恶劣,学院对崔同学进行严肃处分,休学回家,暂停了他的一切学术活动,明天会在校内发声明,揭露其恶劣的行为,提出批评和警告。]
当初宋义旻还对范书遇客客气气,喊他范先生,向他说明学院针对崔远将苏三亭打成重伤的霸凌事件做出的一系列措施和坚定维护受害者的立场。
然而再见面,物是人非。
范书遇找回了自己,宋义旻则坐上了纵横三大。
在看到宋义旻这张有些熟悉但早就被自己遗忘在记忆角落中的脸后,范书遇藏在袖口下的手握紧。
他还没说话,就被一股力道撬开了掌心,范书遇错愕低头,看到窦章反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他,然后十指紧扣。
“老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哭声。
这声音范书遇简直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他猛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苏三亭跄跄踉踉地朝他们跑来。
范书遇的身体比脑子动得快,他手上飞出响尾蛇,甚至周围的纵横成员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响尾蛇的形态,它就已经变成了一把噼里啪啦带着负离子的长鞭!
范书遇一把拽过苏三亭,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他胳膊挡在苏三亭面前,响尾蛇缠绕在二人身边,如同吐信子。
窦章冷眸,他站在范书遇面前,单手插在兜里,手腕上的蓝光带着冲击性,霸道又凌厉,似乎下一秒就能把面前的主大楼荡为平地。
而他甚至还没有拔出含羞黑剑,只凭双眸内的压迫感就逼得前方一大片人胆战心惊。
彭以梵的脖子快要被扭成麻花了,纵横有人小声道:“我们...要不要去帮一帮齐天大人?”
“帮个屁啊,你傻逼吗!彭以梵都说他退出纵横俱乐部了,这里哪里还有齐天。”
而彭以梵看上去下一秒就能窒息,他似乎难以从遏制里摆脱出来,此刻他双脚脚尖点地,像是被一段白绫勒住了脖子,窒息的青色已经从他的脖颈攀爬上了眼底。
宋义旻笑:“范书遇,你找不到泪的。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是吗。”范书遇那双琉璃眼快速但细致地扫过面前每一张纵横俱乐部的脸,“可我觉得他还在。”
“为什么?”宋义旻让人捆住了颜伊白,此刻颜伊白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眼底无光。
宋义旻用脚踢了踢颜伊白,“这是做什么,仿生人卡机了?所以我就说了,仿生人和人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仿生人的命也算命吗。”
他说完,忽然抬头,从旁边部下的腰间抽出枪,对准了范书遇身后的人!
苏三亭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周围会有这么多纵横俱乐部罪犯,他嘴巴都哆嗦,紧紧地攥着范书遇的胳膊,哭得嗓音嘶哑:
“对不起老大....”
当看到宋义旻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范书遇已经生气了,响尾蛇前所未有地爆发出冷光,那黑紫色的负离子层能把人直接电得只剩下一撮骨灰。
然而,一道寒光从余光逼来!
兰心剑在空中打了转,这漂亮的腕花干净利落,直接看向彭以梵的后脖颈,可在千钧一发之际,它又似乎只是砍向了空中,紧接着,众人听到轻微的一声“砰”,彭以梵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他双手掐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兰心剑比它的主人先到,所有人都被这把剑吓到了,纵横罪犯循声看去!
窦章的耐心没有那么好,他翻开手掌,冷声,“宋义旻,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泪在哪里!”
“不然我就把这里夷为平地。”他手臂青筋暴起。
宋义旻面部一僵,他有些心虚地踩在颜伊白背上,皮笑肉不笑:“我说了,泪早就离开了。不然你们以为,他会继续留在这里坐以待毙么?今天你们要会的是纵横,是我,不是泪!”
“你也配?”窦章笑了声。
宋义旻面色铁青,他道:“主上早就.....”
“范书遇!”一道怒音从身侧传出,场上视线又聚焦在彭以梵身上。
这声音太哑,哑到让人以为是什么野兽的嘶吼,彭以梵死死地盯着范书遇,那眼神居然让范书遇第一次由内而外地被这个人震慑到。
彭以梵居然能有这样的眼神。
突然地,他看着范书遇笑了:
“泪不是就在你身边吗。”
说完,彭以梵七窍流血,他的脖子也探出来一根冰锥,刺穿了他的咽喉,他的反应比蜜糖更严重,因为他说了泪是谁。
众人看到,彭以梵跪坐在地,满口都鲜血,他仰头,舌头就掉在了地上,咔哒。
而再过两秒,彭以梵的耳朵被割下来了,可分明没有人碰到他。
一秒,眼珠子被砍成两半。
一秒,四肢断裂。
一秒,胸膛被剖开,血如泉涌。
....
彭以梵死状惨烈,而刚刚敢到现场的邢千婳愣在原地,她看到兰心剑被溅满了彭以梵的血。
但彭以梵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顽强,他在彻底断气之前,嘴巴居然还一张一闭,宁死不屈地将身体正对着范书遇,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在这几秒的瞬间里,在场所有人都僵住了。
没人有说话,只有彭以梵噗呲噗呲的冒血声。
范书遇感受到自己手臂处的重量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扭头的,也不知道自己看向苏三亭的时候眼底是怎样的情绪。
他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挖开了一个口子,这个缝隙该用什么来填满,他不得而知。
而苏三亭的手指指腹冒着寒光,他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里,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喷血的彭以梵。
范书遇看出来了。
苏三亭现在在杀人。
他在当众凌/迟彭以梵。
他指腹在操控象物。
或者说,那些割伤都来自于苏三亭指腹的空刃。
见到这场景,宋义旻实在没有忍住,他像是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救命稻草,点燃后放在嘴边,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吐出来烟圈,喷在面前部下的后脑勺上。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宋义旻仰头,长叹了口气,他苦笑,“彭以梵,我小瞧你了。你确实挺厉害的。”
“超越人类的极限。”宋义旻伸手,看着指缝里夹着的烟,他不确定彭以梵听见没有,不是说人死后其实最后失去知觉的器官是耳朵么。
“希望你能听见。你很厉害。象物的最高权限你都能破。我敬佩你。”宋义旻说。
“好了,主上。”宋义旻看着范书遇身边的人,“事已至此,你看着办吧。”
“我真的陪你演过太多场戏了,也陷得太深。”
“你可能死都想不到,自己藏了这么多年,会败在一个普通的职业杀手身上吧。”
宋义旻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可没有人给他回应。
而范书遇看着苏三亭的侧脸。
此刻范书遇站在窦章的影子里,他就只是这么看着苏三亭。
苏三亭也很倔。
他不看范书遇,但摆出泪眼汪汪的模样:“....老大,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你别相信他们,他们是在栽赃.....”
“啪。”
范书遇扬手扇了苏三亭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又辣,清脆,振聋发聩。
纵横罪犯们瞠目结舌,他们齐刷刷地,条件反射地架起枪和炮!
宋义旻面色一僵,也要迈步,苏三亭却道:
“我说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伤他。”
“......”
一时间,万籁俱寂。
然后范书遇扬起手又狠狠地给了苏三亭一巴掌。
苏三亭没有躲,范书遇眼眶红了。
“...草那可是主上,谁他妈敢动主上!”纵横有人道。
下一秒苏三亭就把他杀了。干净利落,人头落地。
苏三亭终于侧目,和范书遇对视。
“..老大。”
“你看。全世界只有你能伤我。”
范书遇看着苏三亭脸上的巴掌印。
苏三亭则开口问:“那你呢。你这两巴掌是为谁打的?连如清?顾衫蕊?邢千婳?彭以梵?还是谁?是为了今天死在这里的这些人吗?”
“他们也值得你这么生气吗?”
旁边一道冷风扑来,苏三亭突然猛地被人攥住了衣领,从地上提了起来!
窦章的脾气真的没有范书遇那么好,他把范书遇护在身后,咬牙:
“苏三亭。全天下没有比你更混账的人。”
“你受的伤都是装的,可是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你他吗对得起范书遇么?!”
苏三亭一巴掌拍开窦章的手,这力道大得惊人。
从前范书遇居然不知道,苏三亭还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苏三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冷笑:“窦章,我叫你一声师父,你就真的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苏三亭指了指自己,“蝉联。黑客排行榜第一名。泪。”
他重新看向范书遇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万千复杂的情愫,一双眼睛好像要把面前人的生生世世都看遍。
在这让人胆寒,反刍,痛心,震撼,心如刀割,匪夷所思的对视里,苏三亭念了一句诗。
他看着范书遇念。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然后他笑了,流下两行泪:
“平生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
泪把自己嘴唇咬出血。
“我是人间惆怅客.......”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部下面前哭得这么伤心过,此刻苏三亭鼻子通红,声音发抖,泣不成声,“我是人间惆怅客!知....知君何事泪...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
第281章 断肠声里
*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在这一刻,范书遇终于明白了纵横存在的真谛。
——谨以此俱乐部怀念我刻骨铭心的平生。
苏三亭双目猩红,昔日总和范书遇撒娇的表情荡然无存,他用范书遇或许懂,或许不懂的眼神,一寸一寸地描摹范书遇的脸。
“老大,我错了。”苏三亭说。
范书遇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三亭慌了,他能察觉出来范书遇此刻态度很奇怪,他伸手指着右侧乌泱泱的一大片部下,流着泪道:“你不喜欢纵横俱乐部,那我现在就解散,老大,我知道错了。”
“你别生我的气....如果你从此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他们,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苏三亭情绪慢慢激动起来,事到如今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把压在心底好多年的话都宣之于口,“老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苏三亭伸手抓住了范书遇的手腕,却被范书遇甩开。
“啪”一声脆响,这是范书遇当着众人的面打的第三个巴掌,这巴掌让苏三亭的脸颊都开始发红发烫,火辣辣地,他却没有伸手捂住脸,而是握紧拳头垂在身侧,“如果打我能让你解气的话,你就尽管....”
“为什么要成立纵横俱乐部?”范书遇问。
苏三亭一愣。
他猛地看向范书遇,用嘶哑的声音,颤抖着问:“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你不是都记起来了吗?难道你还不记得我吗?是因为红灯笼芯片?”苏三亭重新伸手攥住范书遇,这一次他力道很大,范书遇挣不脱,而苏三亭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你知道当我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你用我未曾预料的陌生眼神,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而后转身就离开的时候,我有多震撼和难过吗?!”
“你....”苏三亭泪如泉涌,“如果你不喜欢,你不想回忆起过去那些痛苦,那我....我就用朋友的身份留在你身边就好...这样也不行吗?”
范书遇还是一语不发。
“你不愿意原谅我?”苏三亭把嘴唇上的肉都咬开,一股刺鼻的铁锈味在他口腔里蔓延,“你是不是还不愿意原谅我.....”
“我害了你的城市,你恨我。”苏三亭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低头,愣怔地喃喃自语,“对....如果过去可以被抹消就好了,如果我可以回到那一天就好了,我会死在废土上的,我一定不会去肺城.....”
“要我怎么证明你才可以相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身上有那些东西...病毒....胶囊机甲...”
“我问你为什么要创建纵横俱乐部。”范书遇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为什么骗我。”
苏三亭的心一下揪成一团,他感受着心如刀割的滋味,深呼吸一口气道:
“范书遇,从前为了能让你开心,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让我拜窦章为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心里有我,你担心我,你在意我,所以我可以给窦章下跪。我无所谓,别说是膝盖,哪怕是尊严,哪怕是心脏,我都能给你,我身上流的血,我的每一根骨头,只要对你有用,我都能双手奉上,绝无怨言。”
“你希望我去上学,这样学校的医疗队伍和保护小队能保证我的安全,那我每天杀完了人就回到图书馆看书,我努力做一个上进的废物黑客,一边渴望你的庇佑,鼓舞,怜悯,心疼,一边试探你的真心。”
“很难理解吗?你离开世心塔之后音信全无,我以为你死了!可是你居然在贫民窟出现,可你没有了记忆!我.....我知道你大概是不想再被痛苦的过往纠缠,所以即使我很想念你,我也不会强行唤醒你的记忆,如果你觉得我是你的仇人,那你就遗忘我吧。”
“可是范书遇,现在你已经恢复了不是吗?你身上的血海深仇,你所爱的那座城市,都是你挥之不去的梦魇,而如今整个庸城都在我手里!”
苏三亭越说越激动,他死死地捏着范书遇的手腕,哭得眼睛都发肿,却还是坚持道:“我成立纵横俱乐部?”
“我是为了你!”苏三亭近乎尖叫,他嘴唇止不住地发抖,热泪又一次流淌在脸颊上,“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纵横俱乐部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找世心塔,找葛云央复仇毫无意义!这座城市已经烂透了,他们享受着肺城给他们带来的一切,他们都该死!”
“而纵横俱乐部能把庸城搅得一团乱麻!我要让这里的人十年如一日地沉浸在恐惧里,担惊受怕,疑神疑鬼,因为指不定他们哪一天走在街上就会被我的罪犯们枪杀!”
“这才是报复他们最好的办法。平生哥哥....”苏三亭泣不成声,“别的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情不行,我要让这里的人饱尝我曾经受过的折磨,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度过一个个没有黎明的夜晚!”
他揪着范书遇的衣袖,生怕面前的人又一次消失了,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苏三亭用卑微的,带着恳求的语气说:
“跟我走吧,跟我走。我会保护你的,你只需要坐在王座上安静地看着,看着我怎么帮你把庸城搅得天翻地覆!”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第一次见到泪真容的俱乐部成员们大半都还愣着,知道泪真实身份的纵横三大,不论是初代还是在任,脸上表情都精彩纷呈。
他们听着他们最崇拜的,一生追随的主上在说一些让他们云里雾里的话,什么肺城,什么平生哥哥,什么复仇?!然后人人眼底都是惊愕,手脚发冷。
而范书遇在这诡异的寂静里,撇开苏三亭的手,他问了一个问题:
“颜伊白是你做的吗?”
“.....”
听到范书遇喊自己,地上被宋义旻踩着后背的颜伊白瞬间抬头,他方才灰暗一片的目光重新有了高光,脑子也慢慢地动了起来。
“......”苏三亭好像一下被抽干了灵魂,他手腕发抖,可只持续了几秒,他又强行镇静下来,“...是啊。”
“是我做的。”
“当初发现你在贫民窟的时候,我高兴坏了。平生哥哥,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你这么好的人会稀里糊涂地走到生命的尽头!”
“所以我们相遇是你一手策划的?”范书遇问。
苏三亭又是顿了顿,他莫名地不敢直视范书遇,只是别过脸去,“不然呢?”
“颜伊白是我做的。我敢说当今整个庸城,没有比我更厉害的仿生人制作师!我给颜伊白植入了你亲手创造的红灯笼芯片!我把我会的东西都植入到这枚芯片里,我让他代替我,留在你身边,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保证你能平安!我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
“就这样,你得到了全庸城最厉害的医生。不是吗?”苏三亭红着眼眶,“难道颜伊白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便利吗?!”
“我把他做出来就是为了保护你!一开始制作他,我想让他成为你一个人的医生!但仿生人的记忆芯片太过强大,让他在成长过程中慢慢诞生了自己的人格,而你也已经把他当做了朋友。我说了,只要你开心,我没什么不同意的。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自己制作出来的仿生人脱离了我的掌控,生长成了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样子。”
“我是人间惆怅客。”苏三亭咬牙,他不甘心地盯着范书遇,“这是我给颜伊白植入的唯一一条口头禅。以及,他爱说古诗词的设定也是我定制的。”
“我是人间惆怅,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苏三亭情绪在崩溃边缘,“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一直都站在你这一边.....”
而颜伊白听到这一长串的话,他突然笑了一声。
宋义旻用了点力,他刚才那根烟已经点完了,于是又从口袋里摸出来,重新续上,这会儿宋义旻说不了什么话,他看着苏三亭和范书遇的对峙,只觉得这时候谁都不配插话。
“行了,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来历么?”
“这就是你的来历。你本来就是他做的,他有你的定位。你去哪里他都知道,只是懒得管你罢了。你想要成立画屏公会,他也随便你,只要你不会干涉到纵横的活动。哦,你得庆幸范书遇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否则你早就被泪杀了。”
“是吗。”颜伊白说了到场以后的第一句话,“不杀我真的只是因为范书遇,还是你其实也会在某个瞬间,把我当真心朋友。”
“让他闭嘴。不然我就让你彻底张不开嘴。”苏三亭甚至看都没看过来,但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是对宋义旻的命令。
于是宋义旻叼着烟,他从口袋里扯出封条,直接封死了颜伊白的嘴。
“跟我走吧,跟我走。”苏三亭摊开手,做出邀请的动作,他一边流泪,一边期待又紧张地看着范书遇,“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我手里到底有多少底牌,等你进入纵横俱乐部,我和盘托出。”
“求求你了。”苏三亭忽然又换了个语气,他鼻子发红,哽咽,“求你了师父....”
范书遇却道:“我拒绝。”
“....你说什么?”苏三亭瞬间瞪大眼睛,瞳孔里映着不可思议。
“我说我拒绝。”范书遇退后一步,而窦章就这么单手插在兜里,挡在了范书遇面前。
“我不喜欢纵横俱乐部,我也不想成为第二个泪。”范书遇说。
苏三亭瞳孔发颤,他冲上前要抓住范书遇,却被一把黑剑抵上了咽喉!
而苏三亭的反应也极快,他几乎是瞬间就伸出手,指腹的白色小刀抵住了含羞剑。
也是这个动作让窦章确认,面前的人真的是泪。
只有泪才能有这么快的反应,也只有这样的实力,才能杀掉百灵鸟。
“窦章,你给我滚开。”苏三亭目光像野兽般阴狠,视线淬了毒,语气更是充斥怒意,“你算什么东西,为什么偏偏是你?”
苏三亭看向范书遇,红着眼睛道,似乎是十分不解,他质问,“怎么会是窦章呢?!为什么偏偏是窦章!”
“凭什么他可以和你走得这么近,分明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是我陪你从贫民窟里走了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亚特兰蒂斯?你们快要一起被喂给我制作的那头仿生鲨鱼的时候?因为经历过一次大难不死所以惺惺相惜?”
“还是说....是在监察局做共情测试的时候?”苏三亭越来越疯狂,“是吗?!是从那开始的吗?”
苏三亭恍然大悟般:“噢,噢,我就说呢!原来是这样。是啊,是的,老大,我,我那时候比窦章晚了一步到对吗?他扮成C337救你的时候,我却只能在玻璃之外看着你们,是这个时候对吗?所以,所以是我比他晚了一步?是我晚来了一步对吗,就差这么一点,我差点就赢了?”
范书遇却迅速抓住重点:
“.....亚特兰蒂斯?”
他在路过窦章的时候捏了捏窦章的手腕,这还是个充满安抚意味的动作,紧接着范书遇揪住了苏三亭的衣领,逼问:
“海底公墓是你干的?”
“仿生鲨鱼...是你做的?”
“为什么?”
苏三亭看着忽然靠近自己的范书遇,他突然就伸手抱住了范书遇,像是失而复得什么宝物一般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范书遇一愣,他下意识想推开苏三亭,可是苏三亭紧紧搂着他,开口:
“因为我以为你死了!我怕你真的死了!”
“因为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敢说!我知道你厌恶我,你觉得是我害了你的亲朋好友,是我让肺城的历史消亡,我是罪魁祸首,我不配,我下贱,我在你眼里就是垃圾!”
“可是我忍不住.....”苏三亭泪如泉涌,“我忍不住了,平生哥哥....”
“为什么你不能也给我一点爱?”苏三亭哭得缺氧,“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内疚,我自责,可是我忍不住.....我还不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爱你了,你要我怎么办?!我以为我可以一辈子只在你身边当一个无足轻重的朋友,可是我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受不了!你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没关系,我会强行和你走在一条路上!”
“我会让庸城的每一个人都记住你,首先就从亚特兰蒂斯开始!下面的每个人都把你当做神明!你的雕塑是我亲手雕刻的!”
“这样是不是还不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范书遇忽然想到鼓生脑袋里的红灯笼芯片。
所以鼓生也是出自苏三亭之手,而鼓生有重瞳。
重瞳...悲惨的经历....被人们称作不幸....却又有一身本事,最后成为了位高权重的海底之城指挥官....
这些要素凑在一起,是一个窦章。
范书遇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他推开苏三亭,干脆利落地拔出响尾蛇,抵上了苏三亭的脑门。
“我不会加入纵横俱乐部的。不管什么时候我的答案都一样。”
“以及,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泪,你想给我的位置,我不要。”
苏三亭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他两手空空,声泪俱下:
“....可是现在和你说话的人不是泪。”
“是苏三亭。”
“如果是苏三亭也不行吗?我们相依为命的过去,我们走过的路,喝过的酒,聊过的天,都不做数了吗?”他涕泗横流地问。
“现在和你说话的人不是泪!是苏三亭!”
他卑微如尘埃地双手合十,伏在心口处作哀求和祈祷状。
范书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面临一个重大抉择。
但是范书遇没有犹豫太久,他看到苏三亭手腕上浮现出蓝光,知道今天绝对避不了一战。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范书遇说。
此话一出,全场骇然。
苏三亭僵着,“...什么?”
“我不是范平生。”范书遇言简意赅道。
......
第282章 断肠声里
*
“....别开玩笑了。”苏三亭道。
范书遇却笑了一下,“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吗。”范书遇摁动扳机,“他有一个弟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
响尾蛇的子弹迸射而出,然而抵在苏三亭的脑门上却在高速旋转,持续了三秒,始终没有穿透苏三亭的脑门。
其实在范书遇开枪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富贵也在精神海里提醒了范书遇,对方身上的精神体正在形成一种紧贴着皮肤的屏障。
果然,响尾蛇的子弹没有打穿这屏障。
范书遇猜测,大概是因为上一次交手的时候窦章用火烧穿了泪的手套,还烧到了他的手掌,于是泪回去之后加强了精神体的防护。
但在苏三亭眼中,他惊愕的是,方才范书遇居然真的对他开了响尾蛇 。
虽然响尾蛇并没有打穿屏障,可是苏三亭觉得自己的心被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里面汩汩地冒出深褐色的血。
是的,深褐色。
他甚至自己就算是死了都未必会有来生,像他这样的人不配轮回。
所以,他也深信如果有谁把他的心脏剖开,会发现他的心,他的血都是黑色的。
此刻他的心就在流血,并且他在慢慢地接受信息,他终于开始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弟弟?”苏三亭仿佛被雷劈中般,他惊悸了几秒,这几秒时间里苏三亭脑子里划过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范书遇的场景。
当时他以为范平生已经死了,因为他遍寻身影而不得。带走范平生的人估计也是肺城的幸存者,但他并不知道是谁。
作为葛云央收养的义子,苏三亭一开始只是众多孩子中不起眼的一个,但他很努力。
因为苏三亭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心思缜密且思想成熟的人,并且,他知道如果这些孩子表现得不好,会在一个看上去寻常的清晨,被葛云央带走,之后再也不会回来。
葛云央收养的这些孩子都是从附近的街道里找来的,全是流浪儿,生下来就没有父母,或者说被抛弃,在庸城这样的行为司空见惯,特别是十年前庸城还在建立初期,母脑未曾出现。
而孩子们都很爱戴葛云央,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葛云央对这些孩子一开始也都很好,苏三亭就是这群孩子的其中之一。
他从六岁被葛云央养到了十岁,熬死了身边一大批和他同龄的小孩。
葛云央培养他们,教他们怎么学习黑客技术,还让他们不断地参加实验,进行创新,苏三亭猜测葛云央大概是想看看,如果苦难发生在脆弱的婴孩身上,是否能造就一个年少成名的旷世奇才。
不过苏三亭也大概知道,当时的葛云央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
他需要帮手,或者说,他急需一个成果,这个成果最好是能万无一失地让他坐上中心指挥官的位置,否则他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苏三亭并不是最经常被葛云央带在身边的孩子,他看上去样貌平平,在各个方面都没有特别突出的天赋。
不过好在苏三亭够努力,并且他够拼。
别人在葛云央的庇护下朝九晚五,而苏三亭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熬夜熬到最晚,起得最早,他每天把自己泡在葛云央的实验室里,看葛云央的笔记,复盘他需要学的黑客知识。
所以后来在肺城那扇代表命运之门的城门前,对于十岁的苏三亭来说,要解一个黑客魔方,不是难事。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天才,但是他必须要用100%的努力来博取1%的存活机会。
他不想死。
六岁的苏三亭不想死,十岁的苏三亭当然也不想死。
害怕死亡不需要理由,求生本来就是生物的本能。
所以,当葛云央在忽然有一天闯进房间,说要给苏三亭自由,让他离开充满消毒水味的实验室,可以成人自立,不用再伺候葛云央的时候,他如饥似渴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并且深信不疑。
因为他以为他在葛云央心目中是不特别的,至少葛云央对他没有任何的期许。
然而一个别出心裁的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再后来,苏三亭被带回了世心塔,又有这么一天,他满心满眼牵挂着的人也消失在视线之中,苏三亭一度崩溃。
或许是命运非要他不甘平庸,非要他颠簸起伏,他居然在贫民窟发现了范平生。
一模一样,除了已经稍微长到了肩膀后的头发和那双改造过的义眼。
起初苏三亭是怀疑过的。
仿生人?
被葛云央制造出来的,模仿范平生的替代品?
他抱着激动又恐惧的心情,想要接近这个范平生。
但他不敢马上和范平生相认,只是在贫民窟周围徘徊了几天,观察过后,他已经枯萎的心渐渐死灰复燃了。
因为他发现,这个人一定是范平生。
吃饭的时候会用筷子敲一敲碗的边缘,三下。
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弹脑门,还有擦手等等小习惯。
如果是仿生人,不应该会做到如此细微才对,而且,葛云央根本不了解范平生,真正了解范平生的,是和他朝夕相处的苏三亭。
看到这些个人小习惯出现在范平生身上,苏三亭已经确认了大半,这居然真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而后苏三亭抓准时机,趁着庸城爆发瘟疫的时期,以代替富贵人家得了瘟疫的子女被打入贫民窟为由,成功混入了贫民窟内,并且,费尽心机地缠上了范平生。
当他用自己的真容和范平生见面后,他震惊的是,范平生似乎不记得自己了。
苏三亭睁着眼睛,一整个晚上没有睡觉,他只允许自己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做决定,到底是尊重范平生的选择,让他遗忘过去,还是要强迫范平生想起来,然后带着范平生离开贫民窟。
前者,是爱一个人,后者,是想让这个人也爱自己。
那年的苏三亭选了前者。
在贫民窟内,苏三亭迅速和范平生混熟,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范平生的一举一动,还会在他们简陋的地盘上模仿范平生的动作,比如吃饭前捡一根树枝敲敲碗的边缘。
范平生曾经说过的,这在肺城代表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代表对粮食的尊重。
这样一个只有肺城人才会知道的秘密,让苏三亭差点在吃饭的时候哭出来。
一定不会错。
因为太过怀念,太过不舍,在失而复得的时候,苏三亭满脑门只有庆幸。
以及他祈祷,祈祷范平生之后能健康快乐。
当然,苏三亭很缜密。
他天生带着常人所没有的机警,不管是对范平生的重新出现,还是后来在纵横俱乐部内封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疑心都很重。
所以,苏三亭做了一个举动。
也是这个举动,让他彻底相信了面前的人就是范平生,并且此后的十年里,肝脑涂地地蜷缩在这个人身边,贪婪地留恋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苏三亭在贫民窟的时候捡了范书遇的一根头发,以及在范书遇受伤之后,他用棉签和特殊材料获取了范书遇的血液。
不是做鉴定。
因为庸城根本就没有范平生的身份信息,他是被葛云央藏在地下,不见天日的人,没有身份,甚至不能露面。
一旦露面,就会被人发现,母脑并非葛云央一人所出。
苏三亭把这头发和血液带回了世心塔。
他用血液去测试母脑。
结果显示,DNA匹配率高达95%。
这个结果让苏三亭热泪盈眶的同时,蹲在地上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虽然没有哭出声。
他可以确信了,并且之后都不会再怀疑。
范平生还活着。
即使是仿生人也不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匹配率,除非这个人就是范平生本人。
....
“你不是范平生?弟弟....?”苏三亭愣在原地。
范书遇静静地看着他。
在这个瞬间,范书遇脑中划过的是他和苏三亭这十年来的羁绊。
“你以为我是范平生。可我不是。”范书遇坚定道,“我见过你。”
“....什么意思?”苏三亭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他的胳膊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范书遇看着他说,“我们是双胞胎。”
“不可能。”苏三亭说。
他一下想起来自己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和范平生聊天的情景。
【肺城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哥哥。】
【已经被你毁了。】
【对不起.....】
【哥哥,你有家人吗?】
【不然呢?我不是孤儿,和你不一样。】
【对不起,哥哥。我...是我不好,我...我害了你们...】
【你的父母...】
【够了,我父母死了。肺城的居民都死了。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我不想听。】
【原本我应该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全都被你毁了。】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起初没说两句话,都会以苏三亭的道歉为结尾。
后来,或许是因为没有别的人能和范平生交流,又或许是因为苏三亭的努力感化了范平生,他们渐渐地开始有了话题。
【平生哥哥,你有兄弟姐妹吗?他们会不会逃出来了...】
【不用抱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没有兄弟姐妹,我的城民全都成了尸体。】
【对不起哥哥。】
【行了,你不要总是和我道歉,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我该恨的人是葛云央。】
【平生哥哥...】
【发烧了?】
【好像是..】
【你躺着,我给你烧热水,喝药。】
【谢谢哥哥....】
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苏三亭很难受,他怕自己烧死了,不停地拉着范平生聊天。
【平生哥哥....】
【别喊了,我在这。】
【和我说话...】
【你想听什么?】
【肺城的故事。】
【......】
当时范平生叹了一口气。
过了好久,或许是看苏三亭真的烧得迷迷糊糊了,范平生才道:
“以前,肺城T城门附近有一个小山包,那附近有一条废弃的小巷。有一天,小巷内来了个不速之客,他是个小孩,从附近安全区逃出来,投奔肺城的。”
“这个小孩是重瞳者,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当时肺城的所有人都说,重瞳者代表不幸。”
“他被人欺负,饿了去抢,没钱了也偷,然后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据说靠近他的人都会死,猫也是,那种年过半百的老头也是。”
“他走在街上会被人丢垃圾,丢西红柿,浑身都脏兮兮的,眼睛也很丑陋,谁看了他都忍不住尖叫。”
范平生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床上的苏三亭攥紧了范平生的手腕,虚弱又急切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这样不幸的遭遇,这样痛苦的经历,这样代表着不幸的重瞳者,异类,之后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苏三亭很想知道。
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和这个小孩差不多。
然而,范平生却不说了。
“我陪着你,把最后的药喝完,安心睡吧。”
“可是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苏三亭坚持道。
范平生却皱着眉,面带警惕:“不会是葛云央让你来套我的话吧?”
听到这话,苏三亭的心一下跌落到低谷,可他还是忍着喉咙里灼烧一般的感觉,解释:“不是....没有....我..我不是他的人..”
“休息吧。”范平生没有再多说。
这个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后来苏三亭再也没有从范平生的嘴里听到过这个小孩的事情。
不仅仅是关于这个重瞳者,乃至是整个肺城,范平生都不愿意重新提起。
...
不管是苏三亭如何问,他都不说了。
于是,后来苏三亭为了怀念范平生,做了雕像,放到了海底公墓,让亚特兰蒂斯的居民们每个月都祭拜这位海神。
范平生就是他心里的神明。
而苏三亭决定制作鼓生,他就是按照范平生口中的设定来制作的,重瞳,不幸,那些不堪的回忆,以及投放到亚特兰蒂斯之后,那些在海底生活的人果然也和传闻中的肺城居民一样,对着这个擅闯的重瞳者如临大敌。
关于重瞳者代表不幸的传闻是苏三亭让人在亚特兰蒂斯散播的,效果显著。
而后,苏三亭看着鼓生慢慢地扭曲,慢慢地成为了一个野心家。
他用自己的办法,看到了范平生口中那个重瞳者小孩的结局。
鼓生确实成为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怪物野心家,但苏三亭不知道的是,当年的小怪物,成为了如今的窦章。
苏三亭固执己见地以为重瞳者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鼓生,不会一直不幸,但会一直仇恨。
鼓生是他制作出来的,范平生口中那个重瞳小孩的缩影。
然而,生命有千万种可能性。
重瞳者也可以成为窦章。
窦章却长成了这样的人。
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那个应该苟且,龃龉,满身泥泞的小孩,居然成为了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因为窦章遇到了在范平生所说的故事里,一个未曾出现的金发少年。
这个人是范书遇。
第283章 断肠声里
*
双胞胎?
苏三亭觉得世界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不可能。”苏三亭重复。
他一巴掌拍开了范书遇抵在他脑门上的响尾蛇。响尾蛇的枪身受到了极大的掌力,居然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如果苏三亭力道再大点,说不定能把这枪口都给拍碎。
“不可能!你骗我。”苏三亭红着眼睛,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你怎么可能...他明明说过...”
“你身上留着的血...”
范书遇打断:“我们流着一样的血。”
苏三亭脑中的弦一下断了,他崩溃地抓住了自己的脸颊,指甲直接在脸上留下了锋利的痕迹,抓出一道道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以往范书遇如果看到苏三亭情绪这么激动,他一定会伸手阻止,但今非昔比,范书遇站在窦章身边,没有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范书遇态度的转变,苏三亭突然笑了起来,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境,他保护了十年的人,居然只是他的错认。
苏三亭手腕上的蓝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外喷涌,熟悉的气息传来,富贵和发财同时在精神海中提醒:
【主人,小心!】
狂风四起,苏三亭伸手时衣袖猎猎,他双目猩红,紧盯着范书遇。
可下一秒,苏三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窦章,他掌心出现一把光剑,娴熟地翻转着,“砰”一声巨响,金属相碰,擦出一串的火星子。
“苏三亭。”窦章看着面前的人,眸中一片冰冷,“你杀了百灵鸟。”
“对,我杀的。”苏三亭也看着窦章,他利索地一个侧身,把光剑打在了含羞的剑身上,噼里啪啦声传出,旁边的纵横俱乐部成员也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
宋义旻一声令下:“去帮他!”
乌泱泱的人堆迅速瓦解,那群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罪犯杀手们纷纷朝着窦章涌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三亭和窦章都开启了身上特级的义体,两个人的速度都快得超出常人极限,他们像两道风般在黑客中心基地的主大楼门前交手。
范书遇刚要追上去动手,脑子里的富贵却突然道:
【主人,不对!】
“什么?”范书遇捂着耳朵。
富贵道:
【检测到发财正在进行精神体融合...目前融合率为50%。】
听到此话,范书遇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这场交锋并不是肺城来找庸城复仇,而是窦章在为百灵鸟的死找泪寻仇。
而当年在黑客大赛,窦章把身体主导权交给了精神体。
这一次窦章的选择在范书遇预料之中,但是当范书遇得知泪是苏三亭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范书遇就消失在原地,地面上只出现了一圈尘埃,紧接着众人看到金发身影冲到了窦章身边,他的长鞭禁锢住了苏三亭手里的武器。
“苏三亭!”范书遇那双琉璃义眼此刻凝聚着复杂的情绪,“你冷静点!这条路真是你愿意走的吗?你不觉得自己越走越偏了吗?!你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回头的地步了么?!收手!”
“我冷静不了!”苏三亭近乎咆哮,他用前所未有的难过的眼神看向范书遇,“你让我怎么冷静?”
“范书遇,你真的以为我打不过崔远么?!那个傻逼富二代?!你以为就凭他也能动我么?他连我的手指头都碰不到!”
“当初看到你从亚特兰蒂斯回来,我就知道完了,连如清告诉我你已经进入了海底公墓,我更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我无法掌控的地步,我怕你会恢复记忆,我怕你想起我,想起我造的孽,我害了的那座城市!”
“我交代过连如清不能动你,可她居然敢打穿你的脚踝,所以我扇了她一巴掌,我用这个方式告诉所有人,但凡让你范书遇受伤的人,都该死!可是,我不清楚你究竟知道了多少,我不知道你从那座海底公墓出来以后,会不会记起我,会不会继续恨我!”
“所以我才想试探你!我动动嘴就可以让崔远全家都灰飞烟灭,一个区区公司总监的儿子算什么?!他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要平白无故地挨他一顿揍?”苏三亭差点把自己的后牙槽都咬碎,他长睫毛下是能喷涌而出的热烈情绪,包含心虚,愧疚,愤怒,只看一眼就能让人为之咂舌。
“范书遇,我想看你为我着急,我想看你为我大打出手,你打崔远的时候,我觉得我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我想看你不再冷静不再薄情寡义,我想要你证明你心里在意我,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可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我要的是范平生,你说我走偏了,我一开始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你在哪?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又不是他,只有他才能这么说我!”
范书遇的表情一下变了。
他方才就已经被撕开口子的心,又被插了一刀。
“...苏三亭。”范书遇看着他,“不管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在我眼里,从你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从我接受你和颜伊白,让你们和我住在一起开始,我就把你们当朋友。”
“我是真心的。”范书遇嘴唇发抖,他琉璃义眼头一次发生了轻微的抖动,眼眶内似乎起了一层白雾,让他眼底的光晕都被斑驳,“....你把我当什么?”
苏三亭一下愣住,这愣神的片刻,让他被窦章的黑剑刮了一肩膀,锋利的伤口里流出滚烫的血,而苏三亭猛地退后,趔趄了两步。
当含羞剑又要往前刺穿的时候,苏三亭手一扬,带着蓝光的屏障横在他面前。
“.....对不起老大,我...”苏三亭的语气比方才和缓了很多,他甚至都来不及深想,也来不及纠结,只是凭借本能的情绪做出反应,“我刚才说话太重了,对不起....”
范书遇方才的眼神让苏三亭恍然惊觉,在这场乌龙里他又何其无辜。
而窦章咬牙切齿说的话,又一次在苏三亭耳边回响。
——[你受的伤都是装的,可是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苏三亭一下又哭了,他擦着眼泪,“对不起老大...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如果范书遇是范平生的弟弟,那或许他是范平生所牵挂的人中仅存的幸运儿。
只要是范平生在意的人,他都能一并护佑。
苏三亭于是冲上来,他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牵住了范书遇的手,并且十指紧扣,声泪俱下:“跟我走吧老大...我早就不是葛云央的人了,我的立场和你是一样的!你想要为肺城,为肺城的城民复仇,我帮你.....”
窦章似乎是忍无可忍了。
含羞直接朝着苏三亭的手砍过去,转瞬即逝间,苏三亭松开手,精神体打出来的屏障居然也在这一瞬间破裂,说明方才黑剑真是带着杀意而来。
“好。”苏三亭点点头,他退开几步,“我需要赢窦章是么?只有我赢了窦章,我把他杀了,你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
此话一出,苏三亭立刻朝着窦章冲去,兵器相接,刮擦出一大片的火星子。
窦章握拳朝着苏三亭的下巴打上去,这力道更是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原本苏三亭以为自己接下来就行,可意外再次发生,一窜生命力极强的火苗自窦章的掌心勃然而出,喷发如泉,滚烫的火焰瞬间从底商窜用燃烧。
“草!”旁边的宋义旻看得心跳骤停,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早就被烧死了。
与此同时,远处终于赶来支援的欧包破口大骂:“我草?!怎么回事?!”
他看着苏三亭和窦章打在了一起,两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狠,苏三亭像野狗,窦章则如黑夜里狩猎的猛虎。
“什么情况?!”欧包震惊了,“这两人怎么打在一起了?!”
他甚至看到了地上的一具尸体,尸体已经四分五裂,完全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人了。
然而,欧包这句话刚问出来,后面的监察官皱眉,“苏三亭有这么强的实力么?”
“.....”一众监察官都忽然噤声。
是啊。
苏三亭能和窦章打架么?!
苏三亭不是黑客排行榜倒数的那个黑客菜鸟么?!而且他不是一直被其他赏金猎人诟病,说是范书遇身边的花瓶么?
“.....他吗的。”欧包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我们被耍了。”
最不可能的,说不定就是真相。
“什么意思?”身边的部下问。
欧包的话让众人毛骨悚然:“泪是苏三亭。”
“.........”监察局各位都瞠目结舌,被名为震惊的巨浪拍死在岸边。
窦章手腕上的光越来越强,在某个瞬间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和百灵鸟见的最后一面,那天也起了一场大火,而纵横的飞车把百灵鸟包围,泪负责绞杀百灵鸟。
之后打捞队在红河里捞到百灵鸟的尸体,发现百灵鸟死状惨烈。
如今窦章已经知道了百灵鸟的死因。
他查到了当年肺城的事情,或许也大概知道了泪的身份,而泪正好就是不想让人再提起往事。
这段堪称屈辱的过往一定会把泪钉在耻辱柱上处刑,加上泪心心念念的人也选择了主动遗忘过去,他不会愿意让人把这段过往摆到明面上重提的。
因为这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造成了肺城灭亡的罪魁祸首,是苏三亭。
“窦章,你今天这么愤怒,是因为我杀了百灵鸟,还是因为我想带走范书遇?”苏三亭冷笑一声,他手上的光剑转成圈,噼里啪啦地放着电,黑客基地的建筑都已经被两人的武器给误伤,左一块右一块的铁皮啪嗒啪嗒掉落在地。
“我特别讨厌你。”苏三亭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窦章,“我在想你凭什么留在范书遇身边?在你没有出现之前,老大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颜伊白也是我制作出来的仿生人,在我的掌握之中,而你呢?你一个陌生人,一个半路插足别人感情的边缘者,你算什么东西。”
“可是我又不能暴露我自己,所以老大要让我拜你为师,我就拜。你教我的东西我早就滚瓜烂熟了,可我还是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会,我要在你面前哭,这样范书遇才会关心我,才会一直担心着我,我想做的就是让他不断地挂怀我,让我在他心里有一个不可撼动的地位!”
“我想要独一无二,而你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你凭什么一天到晚和他厮混在一起?!”
苏三亭咆哮,他又亮出一把枪,对准窦章的脑门,一连开了数十枪!
与此同时,苏三亭脑子里响起声音。
【融合率已达70%....】
精神体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特别是级别高的,还能挖出对方存在的方位,此刻正在交锋的两人,手腕上的蓝光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爆发,配合着他们身上的特接义体,两人光速纠缠又弹开,半空传来惊雷般的巨响。
道路两侧的行道树全都被腰斩,狂风带着剑气,还有不可言喻的负离子,颤斗,扭打,声声有力,黑客中心基地的电路出现紊乱,周围的灯光电路,忽明忽灭,黑夜逐渐显现,如同一个匍匐在基地上空的野兽,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里面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苏三亭手腕上居然开始滴血,他周围出现了很多的冰锥子,万箭齐发一般朝着窦章奔去,“只是找葛云央复仇毫无意义!跟我走!范书遇.....”
“我的爱,我的诚意,我的野心,难道还不够澎湃么?!”
“爱?”窦章一把撕开苏三亭制造出来的枪林弹雨,他狂奔而去,风卷残云般冲到苏三亭面前,两人死死地抵着对方的手臂,而窦章目光冰冷道,“苏三亭,你这是爱人么?!”
“吗的。”苏三亭一巴掌扇在窦章的黑剑上,然而手掌心却被火焰覆盖,他疼得咬紧后牙槽,转身飞起一脚。
窦章反应极快地用胳膊肘抵挡,差点把苏三亭的肋骨都给打断一条,后者额头已经出现了冷汗,于是,苏三亭选择继续提高融合率。
发财盘腿坐在窦章的精神海里,和往常不同,他略带冷意,似乎是胸有成竹一般坐着,不动,只是道:
“主人,对方还在提高融合率。您有什么打算?”
“现在多少了。”窦章问。
发财低头看了看,“60%。”
“加。”窦章言简意赅。
发财似乎是笑了一下,它嘴角勾起,“好的主人。”
..
监察局掣肘了纵横的人,混战一触即发,苏三亭似乎是操控了象物,此刻宋义旻和邢千婳的表情都很不对劲,两人的眼神也如同死物般沉沉,毫无生气,紧接着,范书遇看到宋义旻抬起枪,对准远处的窦章,邢千婳也开始狂奔。
离奇的是,那把兰心剑并没有跟着邢千婳一起冲出去,而是停在了彭以梵的尸体周围。
看到这一幕,监察局的分析师鼻梁上架着眼睛,低声道,“青鸟现在的行动不受控,她应该是被泪操控了,而那把兰心剑原本应该是跟随主人的,可是它察觉到了这次行动并非青鸟本愿,所以选择了留在原地。”
“一把武器能有这么强的自我意识?!”监察局其他人诧异。
“当然。”分析师推推眼镜,“里面有武器芯片,这把剑滴血认主过,它很强,认主只认一个。AI远比你我想象中聪明。”
...
窦章腹背受敌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苏三亭要打算撤退了。
见苏三亭一个转身,要往黑客中心基地的建筑里闪去,窦章想都没想,抬脚就跟上,他们的速度远比宋义旻和青鸟快,宋义旻开的枪一发都没有打中窦章。
紧接着,让人意外的一幕发生!
宋义旻忽然噗地一声吐出血,而苏三亭立刻扯断了象物的线。
地上原本被压制的颜伊白一个翻身坐起,抬腿就一记横扫,放倒了刚才还在瞄准窦章的宋义旻。
“老实待着。”颜伊白动作又快又狠,他在仿生人里确实算格外优秀的一位,不论是动作还是意识,都与人类没什么区别,也不存在延迟。
宋义旻是个医生,在象物消失后他恢复了意识,赶紧举起双手躺在地上,“冷静点颜伊白!你我不是敌人!”
“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颜伊白冷然道。
他抽走了宋义旻手里的枪,见宋义旻手无缚鸡之力,颜伊白本来是想直接在这里一枪崩死了这个纵横俱乐部的走狗算了,但周围忽然传出脚步声,几个枪口对准了颜伊白。
纵横的人反应很快,发现他钳制了宋义旻,纷纷朝他靠拢逼近。
颜伊白低低地骂了一声,他昔日的诗词歌赋荡然无存。
“宋义旻,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一撮骨灰。”颜伊白拽起宋义旻,一脚把人踢了出去!
“我草!圣手大人!”纵横的人面色惶恐,连忙往前扑,伸手接住了宋义旻。
而一道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四处忽然散发了白雾,颜伊白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我靠!他特么的是属耗子的么?!跑得这么快?!?!”纵横部下骂骂咧咧。
好在宋义旻除了腰部某块地方被颜伊白给踩断了之外,没什么别的问题,他捂着自己侧腰,唇色发白。
烟雾散去之后,众人环顾四周,发现窦章和苏三亭居然消失不见了!
而范书遇被青鸟拦在原地,邢千婳两眼无神,手臂却很有力,死死地拽住范书遇的肩膀。
“保护一下范书遇!”欧包立刻道。
很快王梅也听到了动静,立刻赶到了现场。
“纵横俱乐部战力比较高的人都不在了,把他们全部拿下!”王梅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做出决定。
“范书遇!”王梅对着立在风中的金发男人喊,范书遇抬脚还要走,却被王梅拦住,“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范书遇猛地侧头。
在看到范书遇眼底情绪的时候,王梅愣了一下,而后她立刻正色:“你必须让他们两个了结百灵鸟的事情!否则窦章一辈子都走不出去!这次黑客大赛窦章拿了第一名,和泪的纠葛早就不是一刀就能剪断的了!”
范书遇伸手捂住耳朵,“他人在哪?”
【主人,不好了。】
脑海中的精神体迅速坐起身,富贵头一次露出这么焦灼的模样,来回地在精神海中徘徊。
【检测到发财的情况很不稳定,融合率还在缓慢地提高!】
【已精准定位到此刻发财所在位置,为黑客中心基地东侧的安全出口。】
“现在的融合率是多少?”范书遇问。
【目测已经超过70%】
【融合率超过70%对黑客本身的影响极大,很有可能导致精神体失控,从而夺取了黑客身体的主导权。】
范书遇问:“如果100%呢?”
【黑客将彻底失去意识,被精神体所掌控,且无法回转,除非精神体自己愿意把身体交还给黑客。】
【如果精神体夺取身体主导权后实施非法行为,或对黑客本体造成极大压力,黑客身心都会备受煎熬,最后统一走向一个结局。】
【身死魂灭。】
“...”
这些话在范书遇耳边不断地回响。
安全出口附近。
一条明显的蓝线从窦章的锁骨一直攀爬向上,绕到了下颚线,直穿,再攀爬上了太阳穴,最后停留在穴心处。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出现了诡异的冰蓝色,他手腕上的光芒如同有了生命力。
“....你疯了?”苏三亭一看到窦章这个样子,就知道对方在做什么,“高融合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此刻苏三亭的胸口插着剑,汩汩的血从相接处冒出,他嘴巴旁边也露出了血,口腔里已经充满了血腥味,喉咙里更是堵着一股热流,不上不下,苏三亭原本想逞强地把血给咽下去,可他实在受不住了。
最后居然一口血给喷了出来,溅得面前地面上全都是血痕。
...
第284章 断肠声里
*
这是苏三亭成为泪之后受过的最严重的伤。
他以为庸城应该没有人能再如此伤他了才对。
一时间,他引以为傲的自信都被窦章捏碎,让他不得不看清了现实。
他打不过窦章?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黑客大赛的第一名是窦章,现在让他如此狼狈的人是窦章,能站在范书遇身边的人是窦章,和范书遇出生入死,寻找记忆和肺城过往的人是窦章,镇卫联盟的传承人是窦章,为什么他吗的哪哪都是窦章?!
现在最应该去死的人才是窦章!
于是苏三亭一下笑了,他猛地把胸口的剑给拔出来,他狠狠地插在地上,手腕的光就如同一根一根绳索般,牢牢地拴住了含羞剑。
他开始向窦章展示自己的勋章:
“你生气是么?那我就让你更生气,窦章,从始至终你都被我蒙在鼓里,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老汉是我杀的!百灵鸟是我杀的!窦良辉是我杀的!陆平渊也是我杀的!我杀过太多人了,这些人都和你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可他们都死了!你护不住!而你不是自诩正义么?!”
“你不是说作为一个强大的黑客,最需要的其实是约束么。”
“约束才是强大的根本。”苏三亭重复这句话,一边捂着胸膛一边不屑地笑,“可是我从来不约束我自己,我想杀人就杀了,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你们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才是强大!”
“放眼如今整个庸城,谁敢说泪不强大?”
“我很强大。远比你想象中强大,所以我要带范书遇走,我能给他一切。”
“我爱范平生,所以我也爱屋及乌!”
双方的精神体融合率都在此刻急速飙升,即使此刻窦章觉得苏三亭就是故意想要激怒他,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你觉得这是爱?”窦章没管地上的武器,他的近身格斗术在庸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赤手空拳就能打出雷霆之势,更何况他身上现在有特级义体,有发财,还有火。
“难道不是么?”
苏三亭咬着牙,他身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血,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血迹,“用我的残缺和我所受的苦难来引诱他,再用他来填补我心中所缺失的,这不就是爱吗?!”
“窦章,我可以为了范书遇去死,你能么?!”苏三亭身边再次浮现出冰锥,这些冰锥如同一把把匕首般锋利,直勾勾地冲着窦章冲去!
而后苏三亭拔出枪,对着空中的身影又开了几十发,直接把弹匣都给打空后,他骂了一声,一脚踹开枪,那枪飞出百米远,砸在墙上都砸出了一个大洞,随后建筑差点坍塌,而那把枪的枪身早就四分五裂,散落为一大堆的零件,还在地上滚动着。
这巨大的动静吸引了监察局和附近在逃离的居民的注意力,似乎是有人想往这边过来,窦章却翻开手腕。
他要做池核。
然而,苏三亭同样也翻开手腕。
在窦章的皱眉里,苏三亭笑了,轻飘飘道:“窦章,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是天才吧?”
“我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你能做池核,我不能么?”
窦章看着他,眯着眼睛,眼底的光芒有着不可一世的压迫感,“不好意思。本届黑客大赛,我才是第一。”
这话一出,苏三亭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找死!”苏三亭的情绪在崩坏边缘。
两人再一次扭打在一起,拳拳都劲道十足,旁人但凡被牵扯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周围的狂风一点章法都没有,因为完全是两个人带起来的。
苏三亭背手翻花,光剑噼里啪啦地打向了窦章,而窦章的火焰则如舌,缠上了那把带着电的剑。
“你不敢为了他去死,你是个虚伪的小人。你没有我那么爱他,那你就更不配留在范书遇身边!”
苏三亭表情狰狞,眼底浮现出彻底的杀意,冷得如寒冬。
窦章却一把拧住了苏三亭的衣领,把他的脖子勒出了紫黑色的细痕!
“苏三亭,你给我听好了!”
“为了一个人去死有什么值得你高尚的?!”
“在你眼里爱一个人就是能为了他去死么?”
窦章的脑子里浮现出他童年时候的模样,死?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每天看到那群人用鄙夷,轻蔑,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他就觉得该死的人不应该是他才对。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大多数时候人类都是一叶障目的,人人都有自己的苦,人人都有自己的龃龉苟且,人心最不值得剖析,也最经不起考验,他没有必要去记恨每一个对他冷嘲热讽,避如蛇蝎的人。
如果他不曾遇到范书遇,他或许会真的成为怪物,但是当他遇到了这个人以后,有些经历,可以被遗忘。
阳光足够温暖,就可以让人把黑暗遗忘。
窦章看着苏三亭的眼睛,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地发抖:
“去死太简单了,你死了以后伤心的是还活着的人!你带给活着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创伤!你这是爱人吗?!你不过是想让他永远地记住你!
“我告诉你,苏三亭,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范书遇,我愿意为他做一切甚至是去死,我要为了他而活着。”
“你爱一个人,会想努力陪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至少你不能用你的离开去威胁他,逼着他依赖你!你作为泪分明在庸城可以横着走,可是你在学生时期总是消失,不是被人绑架就是被人霸凌,这些麻烦到底是你自找的还是别人真的这么看你不爽?!”
“你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把范书遇培养成一个离不开你的人?!”
这话让苏三亭整个人都一僵。
他万万没想到,窦章会这么说。
也万万没想到,窦章能猜对。
窦章说的是对的,苏三亭心里一清二楚。他常年玩这些把戏,不过就是为了缓解他的摇摇欲坠,他的危机感,他的迷茫和痛心。他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好像无论如何都填不满了,所以他需要用这种方式玩弄范书遇,他想在阴暗的角落里亲眼目睹范书遇如何着急,如何到处寻找自己,然后在自己一次次制造出来的危机里,不断地巩固了他们的关系,不断地促进他们的亲密。
在一片来自大脑的震惊的嗡嗡声里,苏三亭听到窦章揪着自己的脖子质问道:“为一个人去死有什么稀奇的?!我受他影响而努力生活,因爱他而爱他眼里的这个世界!”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左右旁人的生命!所以范书遇绝对不会加入纵横俱乐部!”
“你他吗的。”苏三亭彻底爆发了,他飞起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窦章的脖子上,一脚踹上窦章的膝盖,然后挣脱了窦章的束缚,他捂着耳朵,“提高融合率!”
“闭上你的嘴,你可真他吗够大言不惭的,把我恶心坏了。”
他一边说着却一边眼泪决堤,脸上全是泪痕,全是啪嗒啪嗒掉下来的眼泪。
感受到苏三亭忽然更加充满力量的攻击,窦章也道:“提高融合率。”
坐在精神海里的小人嘴角弧度更甚,“好的主人。”
“现在融合率是多少?”窦章问。
“80%哦。”发财含笑道。
窦章看着发光小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忽然压下手腕,“上一次融合率超过80%,你就已经夺走了我的大半权限,我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100%后我彻底没了意识。”
“这一次,我只要80%。”窦章明确道。
发光小人一愣。
他瞬间从地上坐起来,“主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信任发财?!”发财几乎是尖叫起来。
窦章皱眉,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我在打架!你给我坐下,别嚷嚷!”
发财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它不是自愿的,只是被窦章这么叮嘱了,所以不得不照做。
宿主对于精神体的命令本身就是对精神体的枷锁和束缚,它们必须言听计从,这是一种契约。
否则,如果精神体随随便便就能违抗宿主,那也不至于黑客几乎人人都有精神体了。
就是因为好用,这玩意儿才能在庸城流行了这么多年,黑客们都爱不释手。
发财似乎是很不满意的,他小声地嘀咕,具体嘀咕了什么窦章听不见。
只是当他面临泪如海啸一般奔涌而来的攻击时,窦章感觉自己比方才更游刃有余了,说明融合率的提高确实可以让自身实力大增。
然而,当窦章一把抓住了苏三亭的后脖颈,要把人的脑袋往墙上砸的时候,一道呼啸而来的凌厉的风擦着窦章的耳朵过去!
好在他反应快,要不然刚才会被打中。
而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发现几辆没有牌,也看不出来型号的黑色飞车悬浮在上空,飞车的车门打开,里面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人人都戴着口罩。
只是这西装之下,若隐若现些许肌肉线条。
在他们出现的瞬间,窦章就松开了苏三亭,因为他察觉到危险。
但,当窦章要推开时,苏三亭却一把拽住了窦章的手腕,拔出来后背的光剑,要往窦章的心口处插!
“砰——!”
这一下速度快到有残影,而泪的脑中响起:
【警告!融合率已高达85%!】
泪开始失控,与此同时,发财猛地站起身,伸手时,掌心打出光。
发财播报:
【提示,融合率已达90%】
窦章两眼一黑,他反应极快地躲过了泪的偷袭,却一下栽倒在地上,滚出几米远,单手撑着地面,目光愣怔。
...
“主人不好了!!”富贵立刻道。
不止是富贵,范书遇也察觉到不对劲,四周忽然传出来强烈的波动,这股熟悉的来自精神体的气息让范书遇心跳变得格外清晰,他自己都能听到。
……
第285章 断肠声里
*
飞车上的男人们一个一个跳下来,他们手上握着枪。
苏三亭已经拿不住光剑了,一条蓝线也从锁骨一直攀爬上他的太阳穴。
“噗——”一声,苏三亭再喷出一口血,他的身体在发抖,撑着地面,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不停地通过深呼吸来调整自己此刻的状态。
几双黑色高筒靴出现在苏三亭视线内,飞车也降落在黑客中心基地,地面上荡起呛人的尘。
“是,我们已经到达。”为首的男人捂住耳朵,抱着一把看上去威力强悍的冲锋枪,汇报。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看着地上的苏三亭,朝着旁边众人点点头。
一身精英装束打扮的男人分成两拨,他们快速分散开包围着飞车,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不远处地面上瞳孔涣散的窦章,另一堆则扛起了苏三亭,还顺便把他的光剑给捞了起来,作势要走。
苏三亭似乎很不甘心,他四仰八叉地被人扛着还不安生,力气很大,像一只竹节虫般扭动,“你们他妈的放开我!”
“我一定要杀了窦章......”
这话也成功刺激了不远处地上的人,窦章撑着地面,抬头时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一秒,横在窦章面前的男人们瞬间举起枪,对准他。
哎呀。
精神海中的发光小人搓着手指,盘腿坐着,它笑嘻嘻道,“把他们杀光吧主人。”
没有人回答它。
窦章这会儿的意识已经如同云烟一般缥缈。
于是发财站起身,它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最后打了个响指。
窦章忽然就从地上也站了起来,太阳穴处的蓝光仿佛直接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此刻他眼睛里也带着一片浩瀚的蓝。
“砰——!!!”
强烈的气体自窦章所处的位置向外扩散,窦章如同台风眼,外圈的风暴自中心位置源源不断地往外扩散,喷涌,气浪如流云,可带着强势逼人,轰地往外冲,打向面前那群人。
“草!”为首的男人捂耳,一声令下,“赶紧上车!带着他撤退!”
“那这个就不管了?!”有人指着窦章道。
“先跑再说!他已经失控了!”男人冷声。
于是这群人赶紧扭头,一个一个往飞车上跳,而不知道是谁路过苏三亭的时候一记手刀敲在了他的后脖颈处。
苏三亭没抗住,闷哼一声晕了过去,但他身上的光芒没有消散,当飞车车门被人一脚踹上,牢牢关闭后,前方副驾驶座的男人回头,从储物仓里扯出来一管药剂。
这药剂的针头又细又长,还很尖锐,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胆寒。
“这不得疼死....”有人小声道。
这话刚说完,男人就把药剂注射到苏三亭体内,苏三亭即使昏迷也在座位上猛地抽搐,可见是真的很疼。
男人慢慢地往里推试剂,冷笑,“疼?他不断提高精神体融合率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疼的,还不是他自己作孽!”
十几秒这试剂才终于推完,男人猛地又把针从苏三亭胳膊里拔出来。
众人看到,躺在后座上的苏三亭逐渐从抽搐状态中缓了过来,身上的光芒也淡了不少,甚至他太阳穴处的蓝线也在往后退。
“这是什么?”有人问。
副驾驶座的男人把东西全都丢回储物仓,而后居然一把火把空了的试剂给烧了。他把打火机丢在一旁,淡淡:“不该问的别问。你们别管这是什么,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守口如瓶就行,不然不止你们,甚至你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这群人是世心塔在职人员,为黄金护卫队。他们负责保护世心塔内高层的生命安全,但也有比较特殊的分批,比如副驾驶座的男人是专门负责葛云央人身安全的队员。
听到男人这么说,后座的人脸色都不太好,不敢再说话,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
窦章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走,周围只有一片黑暗,甚至都看不清自己脚底是什么,他走在黑色上方,头顶也是黑色,入目所及只有漆黑,没有尽头。
“发财。”窦章开口。
没有人回应他。
窦章于是反应过来了,他的意识已经被发财封禁,而目前这句身体估计是发财在操控。
他明明说过,只要80%。
或许是因为苏三亭的攻击让窦章产生了本能的抵挡反应,又或许是发财动用了什么伎俩,总之现在窦章束手无策。
他找不到这个空间的出口在哪里,不管如何行走,如何探索,他都只能触碰到虚无的黑。
窦章仿佛置身在梦境中,但这梦境他本人无法打破,是否有解也无法确定,可能外力的作用会比内里更有效,他需要有人来帮他一把,或者需要有人把这昏暗无比的空间撕开一道口子。
而精神海内,发光小人可以说是摩拳擦掌!
从前发财都只能待在这片狭小的脑海世界里,透过窦章的眼睛看世界,然而现在,此时此刻,他伸手,窦章也伸手,他踢腿,窦章也踢腿。
彻底掌控宿主肉身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它本来就是庸城顶尖的精神体,当然也会想做到寻常精神体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夺权。
发财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身心都舒畅无比!
他用着窦章的手,站在黑客中心基地里,三百六十度地环绕了一圈,看着周围的环境,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劫后余生的气息,空气里全是血腥味,硝烟味,还有方才剑拔弩张留下的各种痕迹。
“....爽!”发财大呵一声。
它快要高兴坏了,单手叉腰,甚至又打了个响指。
远处建筑里忽然有一面梳妆镜就这么飞了出来,横在窦章面前。
发财看着镜中的窦章,甚是满意。
它得到了一副拥有绝对爆发力和天生素养的身体,这身体还有一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
“爽!”发财畅快地哈了一口气,嘴角一扬。
上一次它匆匆忙忙地夺取窦章身体之后还没实时任何行动,就不得不把身体主导权归还给了窦章,这让它痛定思痛,无比后悔,如今它终于有机会重获自由。
当发财打算大展拳脚,把黑客中心基地夷为平地时,精神海内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忽然吹起一阵风,春风拂面时发财觉得清凉,可是下一秒它就如遭雷劈。
“我草。”发财愣住。
它看到一个发光小人哼哧哼哧地扒开结界线,钻了进来。
发财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它眼睁睁地看着富贵伸出小短腿,硬生生地破开一道口子,掉在地上时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怎么进来的?!”发财猛地后退。
与此同时,富贵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上前,即使发财根本没有衣服,但富贵还是做出一个揪住了它衣领的动作,把发财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
“哎哎哎哎哎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发财吱哇乱叫,挥舞拳头想要抵抗,然而富贵却用空着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富贵的两只手。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根本就没有性别!”富贵吼道。
发财甚至能感觉到喷到它脸上的口水。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我放狗咬你你信不信?!”发财咬牙切齿地放狠话。
“你放啊!有本事你就放!你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事了!”富贵叫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怎么敢不经过宿主同意强行提高融合率,现在还夺走了人家的身体!”
“哦!你是过来训斥我的?!你为什么训斥我!”发财也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喂!我和你才是同类,你怎么不帮着我反而帮着窦章!”
富贵狠狠地揪着发财不放手,“你还有没有一点契约精神?!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身体主导权还给宿主!”
“我不!”发财一脸不甘不愿道。
“你要!”富贵吼得比它更大声。
发财一边摇头一边蹬腿,“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
“我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的!你知道之前我被窦章关了多久吗?!整整三年,他整整三年都没有用过我!就把我关在他家一个小卧室的墙壁里!”
“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发财语气越来越娇蛮,甚至可怜兮兮地挤出两滴眼泪,“我不要!我要霸占这具身体!我要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富贵冷笑一声。
“干嘛?!你想干嘛?!”发财伸手要扯开富贵的禁锢,然而它发现自己力气居然没有富贵大,“我靠你是哪里来的小妖精,撒手!撒手!!”
发财受不了了,它大喊一声:“关门放狗!!”
然而狗是不可能出现的,它却被富贵一个过肩摔,“砰”地一下甩在了地上,发财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富贵一屁股坐在了身上。
“疼疼疼——!!”发财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它感觉自己的尾椎骨一定是被富贵这个暴力狂打断了,“你住手!!”
“我再说一遍,把你身体主导权还给宿主,不然我就打死你!”富贵威胁道。
发财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小腹上的富贵,发光小人脸上没有五官,可看上去是愤怒的。于是发财擦了把自己的冷汗:“好好说话,别动手!”
“你还不还?!”富贵扬起自己的拳头。
发财梗着脖子:“我不!”
富贵:“你要!”
“我不!!”
“你必须要!”富贵态度更强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我这么做不对吗?!难道不是所有精神体都想这么做吗?!你为什么阻拦我啊——”发财万分不理解。
富贵:“因为我的宿主需要你的宿主,就这么简单。”
富贵:“如果你敢让宿主消失,我就让你消失!”
“你试试看,你看看我说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富贵挥了挥自己硬邦邦的拳头,“我保证你再起不能。”
发财瞳孔地震,紧接着被吓得腿都发抖,“...好吧...好吧!我还,我还就是了!”
它倒不是真的怕富贵会和自己打起来,从富贵出现开始到现在,发财其实都没有动真格。
但是它妥协了。换做别的精神体都根本进不了发财的地盘,换做别的精神体,也撼动不了发财,更不可能改变它的决定。
但富贵可以。具体原因,无法深究。
“你还?”富贵问。
发财点头:“我还。”
“早这样不就不用挨打了?”富贵冷笑,“等你归还了我再从你身上起来。”
发财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句什么,它伸手一扬,又打了个响指。
“嚓”地一声,精神海内再起了一次风,而周围的环境忽然亮堂起来。
霎时间,发财身上的光芒淡了很多,同为精神体的富贵一看就知道对方是真的已经归还了身体主导权,于是干脆利落地拍拍自己手掌,站起身。
发财重获自由,蹲在地上开始哭:
“呜呜呜哇——!!”
“你们都欺负我。”
富贵不搭理它,哼哧哼哧地走到角落里,徒手撕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而后迈开自己的小短腿,钻了进去。
范书遇看着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还没等范书遇开口,富贵原地立正,朝着范书遇行军礼:“报告主人!已圆满完成任务!”
范书遇挺意外的。
“你去干什么了?”范书遇问。
富贵言简意赅:“打人。”
因为它和发财都出自母脑,又是一起被改造的备机,两个精神体似乎能互通往来,加上之前精神海融合过,它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也可以互相交流。
“然后呢?”范书遇问。
富贵:“就成了。”
“它已经把身体主导权还给宿主了。”富贵说。
范书遇问:“这是说还就能还的吗?”
“当然。”富贵解释,“一旦宿主被精神体夺取权限后会失去意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精神体主动归还,不过当今庸城精神体都达成了共识,如果有能力夺取权限,不会轻易归还的,它们都想获得自由,不想屈居于宿主的威严下,也不想总是被宿主掌控。”
“那你呢?”范书遇笑了声,他能感觉到周围那股危险的气息消失了,也相信富贵不会欺骗他,所以悬着的心总算松落,“你想夺权么?”
“不想。没有意义。”富贵坐在地上,“精神体本来就不是实体,依靠宿主才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即使拿到了一副肉身也没有任何意义,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我们不是人类,用人类的身体来生活,对我没有吸引力。”
范书遇没再多问,他捂着耳朵,看到纵横的人在急速撤退。
富贵道:“发财和其宿主在赶过来的路上。”
“好。”范书遇看到立在人群里的某个身影,抬脚朝人走了过去。
邢千婳站在原地,目光发愣,自从苏三亭消失后,她身上的象物似乎也失去了效力,眼神逐渐清明。而兰心剑立在那堆分不清哪块是手,哪块是腿的尸体旁,安静地等候。
王梅反应很快,她看了范书遇一眼:“我去处理现场,这里你自便!”
“好。”范书遇冲她点头。
王梅带着欧包去追纵横余党,宋义旻乘坐飞车正在急速逃亡,同时,连小青所带的画屏公会在黑客中心的各大安全出口转移剩下的黑客裁判以及普通群众。
在这有条不紊的疏散里,范书遇走向邢千婳。
邢千婳却别开脸,她两只手撑着膝盖,开始大喘气。
“兰心!”邢千婳喊了一声。
那把剑飞速冲回了邢千婳手中。
监察局的捡尸小队来了,队长正对着彭以梵的那堆肉捂着鼻子,皱眉道:“我草,这也太惨了,谁干的?”
“泪啊。”有人叹口气道。
队长赶紧让人拿来担架,“清理一下吧。”
“节哀。”队长遥遥地看过来,对着范书遇和邢千婳点点头。
“您跟她说什么节哀?!”有人不解,“那可是青鸟啊,我们不用把她带走么?!”
小队长还是很有眼力见的,他只负责处理尸体,冷笑:“王局都没管,我们管什么?你要抓人?那你去呗,你看看是你抓她还是她杀你。”
“......”小队成员们纷纷面色苍白。
他们闷头不吭声,开始捡尸块,顺便对着周围到处都是血迹的场地消毒,手上的特殊消毒水是喷了又喷。
在一众噗叽噗叽的喷雾声里,邢千婳托着剑,没看范书遇,而是转身慢慢地往外走,她昔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眼睛里只有疲惫。
走到一半,邢千婳停顿了一下,说,“小糖死了。”
“....”范书遇保持一段距离,也停下,他点头,“嗯。我大概能知道。”
“虽然立场不一样,曾经也是对手,不过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节哀。”范书遇说。
邢千婳没有对范书遇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她只是疲惫地继续往前走。
一辆飞车横在了邢千婳面前,这辆车是彭以梵开过来的。
看到熟悉的车,邢千婳没有犹豫,开门就钻了进去,而后启动飞车,快速离开。
她一定要逃,否则等会儿监察局说不定就追过来了。方才王梅没有让人将她围剿,邢千婳以为是王梅的疏漏,所以她心有余悸地飙车,驱离黑客中心基地。
夜是最好的保护罩,邢千婳关了车灯,一路疾行。
范书遇没有追上去,他站在安全出口处,靠着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还贴有各式各样的海报,上面有当今最红的球星,演员,歌手。
过了会儿,黑暗里出现了个人影,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范书遇看去,四目相对后,范书遇直起身。
窦章缓步而来,身上带着伤口,血腥气很重。
范书遇张嘴刚要说话,窦章却将脑袋埋在范书遇的肩膀处。
“...怎么了。”范书遇干脆顺势伸手搭在窦章的腰上。
他刻意避开了窦章的伤口。
“...有点累。”窦章哑着声道。
或许是被精神体夺权的挫败让窦章情绪不太高,或许是苏三亭浮出水面的身份让他还在震撼里,又或许是方才某个瞬间真的担心范书遇会被苏三亭带走的惊悸仍然缠绕在心头,窦章开口时说了句让范书遇意料之外的话。
范书遇以为窦章会说刚才打斗的情况,会说失去意识时的心惊肉跳,或者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转移话题。
但窦章似乎只有满身的疲惫。
“抱一下吧,抱一下。”范书遇说。
.....
第286章 断肠声里
*
“不是让你别总是一个人往前冲么?”范书遇看着坐在自己前边的窦章。
窦章低头很熟练地在缠绷带,他伤比苏三亭轻多了,只不过方才被发财夺取了短暂的主导权,这会儿脑子还没缓过神来。
范书遇叹口气,半蹲着,一只手抵在窦章膝盖处,另一只手在裁剪绷带,然后在窦章的人鱼线附近一圈一圈地缠绕,“你自己把衣服叼着。”
窦章于是松开手,让范书遇给他包扎,然后他撩起衣服,张嘴咬住下摆。
“这个时候还挺听话。”范书遇抬眸扫他一眼。
“对不起,小少主。”窦章说。
范书遇又抬眸看他。
窦章移开视线,“我那个,我就是怕你生气。我是不该莽撞地追上去的,毕竟我们不清楚泪...苏三亭身上还有什么底牌。”
“现在知道了吗?”范书遇问。
窦章顿了顿,“昏迷前有一辆飞车过来了,跳下来几个人。目测是世心塔派过来的。”
“那事情就有意思了。苏三亭当年被葛云央害得很惨,如今世心塔却派人过来带他走。”范书遇终于把最后一截绷带也缠在了窦章腰上,他猛地一扯,打了个结后收手,“你还记得么,苏三亭说他是当今庸城最厉害的仿生人制造师。”
“......”窦章眸色一凛,“你的意思是....”
“有可能,极有可能。不过还需要证据。”范书遇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窦章,而后忽然伸手戳了一下窦章的伤口。
“嘶.....”窦章猛地一抽抽,抬头,“...做什么?”
“你还知道疼。”范书遇看他,“疼了才会长记性么。”
“对不起。”窦章又丝滑地张嘴道歉。
范书遇忽然凑近,窦章眼眸一缩,他瞳孔里倒映着范书遇的脸,这张脸太让他魂牵梦萦了,而范书遇金发垂在胸前,他不断地靠近,在窦章以为范书遇要亲自己的时候,范书遇温热的呼吸打在了窦章的唇畔,紧接着范书遇伸手,捻了捻窦章唇角的血。指腹划过,把那血迹擦干净后,范书遇就直起了腰。
窦章眸色很沉,薄唇抿成直线,垂在大腿处的手陡然握紧,难耐地咽了咽嗓子。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范书遇在他面前坐下,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他紧实的小腿一抬,用鞋尖触了触窦章的膝盖,“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窦章别开脸,稳了稳呼吸,“没。”
“下次我会让你主动亲我的。”窦章说。
范书遇闻言一扬眉:“是吗。”
“那个....”开车的监察官很尴尬地降下来隔音窗,“打扰到你们了?”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朝他看去,监察官只能硬着头皮说:“二位要降落的地址我们已经定位好了,监察局那边需要人手,送二位抵达以后我们会离开。”
“二位还有别的吩咐吗?”监察官略显卑微地询问。
范书遇冲他笑笑:“没了。多谢。”
监察官受宠若惊,他瞄了范书遇一眼,不够,又偷偷瞄一眼,才道:“诶,没事,本来也是王局吩咐的,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等监察官重新升起车窗,窦章在旁边嘀咕:
“你还挺受欢迎的。”
范书遇又用腿勾他,故意逗道,“你第一天知道?”
窦章叹气,看他,“小少主,我真的错了。”
范书遇笑了,“道歉我心领了。看你表现吧。”
后半路窦章似乎是太累,半阖着眼睛在养神。范书遇看着他的睡颜看了很久,没舍得移开眼睛。
说他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他是快担心死了。
但是他不能让窦章愧疚,更不能让窦章下次行动时心有顾虑。
不需要压抑枝丫生长,只要保证给它充足的养分,让它能一直茁壮,然后在想回头的时候也仍然能有退路就行。
所以范书遇不会拦着窦章的,他们尊重彼此的选择。
*
世心塔。
黑夜里一辆飞车停靠在顶端的停机坪,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车,这会儿就剩下两个人。
男人推开车门下来,只朝着角落的人点点头,就消失在楼梯内,一句话都没多问。而留在车后座昏迷不醒的人,此刻逐渐恢复了意识。
过了会儿,苏三亭终于睁开眼睛,他猛地坐起来,拉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用了药,大小的伤也都打了镇定剂和特效药,甚至连狂躁的精神体都被短暂地压制住。
但是苏三亭知道,精神体抑制剂只有短暂的效果,说不定过两天,他和精神体的融合率就会不受控地继续飙升。
到那时候,除非能让精神体放弃掌控身体主导权,否则他会死。
苏三亭趔趄地推开车门,他站都站不稳,走了两步后就跪在了地上,两手撑着地面,一副虚弱的模样。
角落里的人走了出来。
苏三亭一把推开他,“下楼。去你办公室。”
于是两人一路无言,乘坐直达电梯抵达了母脑所在楼层的办公室内。
这间办公室有一扇和监察局一样明亮宽敞的落地窗,这扇窗可以看到庸城的大半建筑,并且,世心塔直耸云霄,他们还能从这扇窗看到天空之城。
苏三亭咳嗽了两声,他伸手捂着嘴,当收回手时,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掌心的血迹。
见到这血迹,苏三亭又迅速回想起了方才和窦章打斗的情景,他的狼狈不堪和无力还手都跃然纸上,这让苏三亭倍感耻辱。
“吗的。”苏三亭一巴掌敲在了桌面上,把桌上的玻璃瓷器全都给震碎了!
他看上去很暴躁,抬头时几乎是逮到什么就砸什么,地板上全是玻璃碎片,红酒也打碎在地毯处,浸湿了地面。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苏三亭一脚踹烂了办公桌,桌角都被他这力道给踹得扭曲了九十度,成了畸形。
“冷静点。”跟在他后面的男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在等苏三亭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口。
而苏三亭猛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把门给我关上!别让任何人靠近!”苏三亭暴怒道。
男人于是带上了门,落锁。
这会儿黑压压的云层里终于露出了月光,身上的特效药和镇定剂药效过去了,苏三亭开始感受到从四肢百骸里翻涌出来的疼痛。
他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手臂上一个巨大的口子,被绷带缠绕,包得像个粽子,腰间都是血,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皮肤,后脑勺还被砸出一个大包,甚至掌心和手臂上的皮肤都开始溃烂。
是窦章用火给他烧的。
苏三亭张开手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掌心的生命线和事业线,他一直都不信这些。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苏三亭就不相信命运。
但是命运却似乎一直在玩弄他。
他快要被这操蛋的人生给玩死了。
“你说,凭什么他能伤到我,能把我伤成这样?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应该直接弄死他,不让他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
苏三亭仰头,看着根本没有开灯的天花板,黑漆漆的,就像他的心一样空洞污浊,“当初他拿了乌桕的血液,难道我会不知道么?!”
“如果不是他打了个电话给范书遇,说让范书遇来接我,坐在他摩托车后座的时候我就应该动手了!我就应该把血液抢过来!这样监察局就不会发现纵横的人,后续也不会扯出这一大堆的麻烦!”
“对,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杀了窦章的。”苏三亭开始忏悔,他抱着自己脑袋,完全不管手上的伤口,死死地用猩红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疯狂的自己,“我是太心软了....我太在意范书遇对我的看法了....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纵横俱乐部是出自我之手的!”
“我以为这个秘密我可以瞒到地老天荒的!”
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在屋子里说着,后面的男人没有看他,但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垂在腹部,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么?”苏三亭猛地回头。
男人一愣,“我没有。”
苏三亭深呼吸一口气。
他吩咐:“把世心塔里所有的精神体抑制剂都给我。”
“这东西市场上根本没有,但我知道你在研究吧?”
“都给我,一个都别落下。”苏三亭冷冷地看着他,“这是命令。”
“....好的。”男人道。
他转身要走,苏三亭却拉过啦一把椅子,坐下。
他即使是坐着都觉得疼,但站着更疼,身上的伤口开始撕裂他了,苏三亭从口袋里摸出一管试剂,不管不顾地就直接往手臂上扎!
“滚过来,跪下!”苏三亭松开手,两只手搭在椅子扶手处,冷然道。
葛云央缓缓地朝他走去,一声不吭地跪下。
“啪”一声巨响,苏三亭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葛云央还是不吭声,保持着被打的姿势,不动。
“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知道么?”苏三亭盯着他,“我让你看好时机,如果出现意外立刻派人手来接应我,你做了什么?”
葛云央垂眸,身体发抖,说话缓慢:“....我联系了镇卫联盟的..”
“啪!”
苏三亭又给了他一巴掌。
“有用吗?!我这一身的伤全他吗是拜你所赐!”
苏三亭一脚踹向葛云央的腹部。
葛云央此刻身上还穿着研究服,在苏三亭回世心塔之前,葛云央还在检测母脑。他现在只是个一心想要制服母脑的科研怪人,对苏三亭的愤怒并不太理解,不过他不敢不服从面前的人的话。
室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因为葛云央不会反抗,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更不可能给苏三亭解释,错了就是错了,没做好就是没做好。
苏三亭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他也不说话了。
因为他突然觉得,和这里的一切比起来,窦章范书遇才是鲜活的。
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是鲜活的,唯独这座通天高塔,在苏三亭的眼里,早就被定格在十年前了。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除了范平生。
他也做到了旁人做不到的一切,除了复活范平生。
“......”苏三亭站起身,他踝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镇定剂又开始奏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一次手术。
心和身或许都需要手术。
...
“我是人间惆怅,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苏三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底下的整个庸城,哽咽道。
他哭得满脸都是泪痕。
..
第287章 同歌
*
路上,范书遇下车买了点东西,又回到车上。
他再给窦章换了换绷带,车座位旁的垃圾桶里全是沾了血的带子,看得人触目惊心。
*
监察局的飞车在快要接近范书遇和窦章要抵达的目的地时,就随便停靠在了某条街的街边。
因为范书遇和窦章似乎是需要私底下见某个人,不太方便让监察局知道具体的地点,于是飞车在人满为患的街上停留。
这个夜晚整个庸城都不平静,但真正的爆发还没有来临,似乎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在等待太阳升起,等新的一天到来,暴风雨才会真正降临在这座城市。
所以现在街上的躁动都是小鼓点,还没有大雷声。
“感谢二位这次的配合。”监察官推开车门走下来,对着窦章和范书遇弯腰,“再会。”
范书遇冲他们点点头,目送这群人坐上飞车离开,他看窦章一眼,“走了。”
跟着精神体的导航走,两人很快绕开了主大街,来到了废弃钢厂后方的山上,这山不高,平时清晨会有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妈过来遛弯儿,遛一小时就能把山都逛了个遍。这山算半个景点,山上有一处瞭望台,很适合看日出。
两人踩着泥泞山路,脚底冒出吱呀吱呀的声。
走了十来分钟,他们就看到了瞭望台,而一辆飞车停在停车场里,范书遇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四周也就只有这一辆车。
车里的灯没有亮,从他们的角度看,并不能确定车上有没有人,不过对方发送的定位信息就是这,富贵在脑子里给范书遇播报了抵达的信号。
范书遇看着车旁的路灯,路灯线路也稳定,频繁地闪烁。这让空旷的瞭望台更寂寥,夜里的风很大,范书遇担心窦章的伤,不太想在这里过久逗留。
“你....”范书遇回头。
窦章已经靠在了树干边上,摸了根烟点燃,“我不过去了,你和她聊聊吧。我在这附近给你们盯梢,怕有尾巴跟过来。”
“也行。”范书遇看他,“我尽快处理好,然后我们回家。”
窦章闻言笑了声,“好。”
范书遇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朝飞车走过去。
周围应当是没有别人的,如果有富贵会及时提醒。而范书遇透过这辆车的后视镜,看到靠在树干上的男人呼出一口烟圈,黑眸比夜色还沉。
窦章似乎是察觉到范书遇的视线,他两根手指夹着烟,扬起手,冲镜子里的范书遇挥了挥。
范书遇靠在车门上,两手插在兜里。
车内的人在哭。
隔音的效果很好,如果不是范书遇靠近,他根本就没察觉出来里面的哭声。这会儿因为距离很近,范书遇才能听到。
他隐约透过车窗看到车内的女人将头埋在操控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夜很静,车内的动静不断地被放大。
邢千婳抱着脑袋,手指插进发丝内,她咬着嘴唇,呜咽不断地从她嘴里漏出。
近似尖叫,又如嘶吼,声声泣血,在夜里格外凄厉。
她应该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
范书遇没动,就只是后背抵着车门,他呼了一口气,感受着心脏被撕扯的滋味。邢千婳的哭声感染力太强了,仿佛一下就能把人拽到她的情绪里,让人跟着她一同颠簸沉沦。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邢千婳一拳锤在操控台上,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寂静的夜里突然就爆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吓得范书遇猛地直起腰,他回头瞄了一眼,又重新靠上了车门。
邢千婳哭得喉咙都发痛,她嘶哑着声音,头发散乱一团,一夜白头的心酸她早就尝过了,如今雪已经染不了青丝,她心里却好像经历了一场雪崩,霎时间世界都变得灰暗压抑,这些伤痛压得她喘不过气,胸膛里都是苦涩和不甘。
没错,不甘心,特别不甘心。
她捂着自己嘴巴,眼皮已经发肿,车内没有纸巾,邢千婳就这么任由眼泪爬满了她的脸颊,然后浸湿了衣衫。
期间范书遇一句话都没说,靠在路边盯梢的窦章远远地往这里看了眼,又重新从兜里摸出来根烟,再点燃。
两根烟的时间,车内的人似乎总算发泄出来了,没有用语言表现出来的愤怒也通过眼泪流淌干净了。她突然一把推开车门,在范书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绕过车头,径直朝着他走来。
而后邢千婳一把拽住了范书遇的衣领,把人从车门上拖开,又一把甩开了范书遇,范书遇两手插在兜里没有任何抵抗,被她的力道甩得猛地后退,趔趄几步。
紧接着邢千婳又冲上前拽住范书遇,把人死死地摁在了瞭望台的柱子上。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邢千婳红着眼睛问,“你们巴不得把纵横千刀万剐对不对?!”
“靠在车门上听,听得高兴吗?!”邢千婳嘶哑着声音逼问。
她嗓音尖锐,兰心剑同时从车内飞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就抵上了范书遇的脖颈,尖锐的剑身只需要再轻轻往前一压,就能把范书遇的脖子给隔断。
灯光下,范书遇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有了红色的压痕。
远处,窦章手臂一紧,直起身,但范书遇探出一只手,打了个手势。
这是个叫他按兵不动的手势,窦章于是皱着眉,站在原地用充满危险和警惕的眼神盯着邢千婳。
范书遇低头看着正在怒目瞪着自己的人,他快要被邢千婳直接从地上给拎起来了,说明这位剑客真是有一身的本事。
“我不会杀你的。”范书遇说。
“虚伪,撒谎。”邢千婳步步紧逼,“监察局觉得我死有余辜,恶贯满盈,大众认为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你们都高高在上地审判我,我厌恶每一个企图定义我,评价我和指责我的人!....如果是你出生在无仙村,如果是你从小被当做男孩养,如果是你连上厕所的自由都没有,如果是你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把你的亲姐妹们一个个送进虎狼窝,有去无回,如果是你....”
“你难道不会走上我选择的路吗?!”
邢千婳掌心收紧,兰心剑更是剑气逼人,“你难道不会吗?!?!我当初还有什么别的选择?!我还能怎么做?!”
“我退了战力大赛,我放弃了唯一的机会,我不见生母,不交人心,我卧薪尝胆十余年,我练剑,我读书,我忍耐,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怨天尤人,时运不济,千难万险,大起大落....这就是我的一生!你以为我不愿意成为一个好人吗?!”邢千婳一声一声地问,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我以为生命里比爱情更有意义的东西多了去了,梦想,信仰,忠义,责任....我以为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拼命一次。我以为即使只靠友情也足够,它能支撑我走完后半生,然后呢?!结果呢?!”
“沈梦娣,连如清,顾衫蕊。甚至,我牵连到了彭以梵。现在呢,现在我还有什么?!”邢千婳嘴唇发着抖,哭得肝肠寸断,“你告诉我....你这么厉害,范书遇。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邢千婳松开手,兰心剑也立在原地,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毅力,眼底也没了那份能撼动天地的不屈和不挠,她就这么慢慢地蹲下身,抱头痛哭。
范书遇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他干脆没有表情。
低头看了邢千婳好一会儿,等哭声渐渐弱下去些许,范书遇在自己口袋里掏了掏。
来的路上他让监察局的飞车停靠了一下,他去街边的无人商店买了几包纸巾。
果然派上用场了。
“不用你假惺惺!”邢千婳感受到一只手探到自己面前,她一巴掌拍开范书遇。
范书遇于是拆开纸巾,直接摁在了邢千婳的脑门上。
邢千婳直接一哆嗦,低低地抽了口气。
靠!
范书遇摁在了她的伤口上。
但很快,消毒水的气味就弥漫开来,范书遇简单地给邢千婳脑门上砸出来的伤进行包扎。
他看着邢千婳泪眼婆娑的模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的语气说:
“彭以梵死前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
邢千婳僵住,“.....什..什么?”
范书遇笑了一下,他也蹲下来,和邢千婳平视,然后他抱着膝盖,把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金发垂在耳后,灯光照亮他背影,打上一层柔和的光,让他在此刻看上去乖巧温顺极了。
“姐姐,离开纵横吧。”范书遇轻声道。
“出来单干。”
“.......”
邢千婳处在一种极大的震撼里。
“你....”
邢千婳刚刚张嘴,范书遇又道:“姐姐,离开纵横吧。”
“跟我走。”范书遇伸出手。
半晌邢千婳都没动,她就这么蹲在地上,愣神地看着面前的人。
范书遇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字一句:
“不是还能感觉到疼么?”
“疼就站起来。”
“以牙还牙,去复仇,去干架,用你自己的办法给这个世界迎头一击,震碎他们,颠覆他们,漂亮,坦荡,无坚不摧。”
“可是我是纵横俱乐部的罪....”
“我需要你。”范书遇打断,他的琉璃眼比灯光还亮。
范书遇指着远处的某个方向,“那座塔,我要拿下。”
“我需要你。来帮我吧。”
邢千婳瞳孔震颤,“你要保护我.....?”
“我不会。因为你能保护好你自己。”范书遇目光坚定,“我只是也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想留在纵横,我不拦你,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如果你想走,我带你走。监察局我来抗。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你坐牢,或者逃亡,那都只看你自己的本事。”
“你不是说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东西拼命一次么。”范书遇仍然伸着手。
“再拼一次。说不定命运就被你打败了。”范书遇看着她。
“我怎么相信你?”邢千婳哑着声,嘴唇在抖。
“我也在拼命。”范书遇目光里包含太多,“为了一段消亡的历史拼命。”
“.....”
狂风怒号里,邢千婳“啪”一下握上范书遇的手。
远处负责盯梢的男人见到邢千婳被范书遇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笑了笑,摁灭了指腹的烟。
窦章和范书遇对上视线。
然后窦章朝着范书遇悄悄竖起大拇指。
.....
第288章 同歌
*
“快快快!都他吗让一让让一让!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啊!我草!”尤无限满头都是汗,“能不能提早打烊啊姐!!”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圈的镇定剂,还有各种伤口缝合药,止痛特效药,营养液,五花八门,甚至五彩缤纷。
尤无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他绕开人满为患的大厅,走到吧台敲了敲,“把举杯机器人借给我用!我没有助理,这手术可复杂了!”
“知道了,别嚷嚷。”江柔爻把最后一杯酒调好,她伸手摁了摁旁边的按钮,打烊的铃声响起,面对最后一位顾客,江柔爻笑道,“抱歉啊,今天酒吧确实要提前打烊,您的饮品已经给您做好了,您可以带走。算我请您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客人好说话,挥挥手,就当打包了,转身离开。
一时间,地下酒吧的人都被江柔爻一个一个地请了出去,甚至可以说是扫地出门。
而且这群人本来还情绪高涨,打算在这个不眠夜里在地下酒吧买醉,这会儿江柔爻赶人算是极其扫兴的,但喝了点酒的疯子们居然都没有给她脸色,因为本次黑客大赛的第一名是窦章。
这家地下酒吧又是范书遇开的。
谁敢在这里闹事就是上赶着找死。
等场地差不多清空以后,尤无限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行了,麻醉大概生效了,那我进去了啊,姐你看好门口,别让人进来,我手术的时候不能被人打扰!我还没有那么高强的医术!”
“好的。”江柔爻点头。
她目送尤无限钻进了隔间,隔音帘很快被带上。
江阵弦已经提前离开了,从那个没有露脸的直播出现,并且直播间内的人喊话葛云央开始,江阵弦就知道他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本来他也不能逗留太久,作为公司总裁,他的身份就是最具威力的炸弹。
江柔爻坐在吧台前,她在刷手机,地坛上早就炸开锅,毕竟大家原本就在关注着黑客大赛,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电子设备,不管是哪一种,所以当直播出现的时候,还是获得了很多眼球的关注。
虽然直播转瞬即逝,可已经有眼疾手快的人录下来全程,并且保存了,为了防止出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搞成zip还设置密码,有的一台一台设备地换着法保存,后期进行打码,处理音频,有的干脆搞了DVD,还有录像带,在自己家设备上折腾,总之这些都是为了防止这段视频被上头的人强行封杀而做出的保险举措。
别说,庸城还是有不少人才的,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剑走偏锋。
于是,地坛彻彻底底地炸了。
两个王炸,一炸是黑客排行榜史无前例的换位,二炸是葛云央,母脑,实验病毒这堆烂摊子事。
紧接着,地坛上爆出第三炸。
【纵横首领泪惊现黑客基地现场!】
爆料人发出来一张照片,但是很模糊,几乎看不清,而大众开始声讨:
“监察局不是也赶到现场了吗?!难道没有人找到泪吗?!”
“这次不会又把纵横俱乐部放跑了吧我草.....王梅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别让我们失望啊!!”
“要命了,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可以载入庸城史册....太特么惊奇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诸如此类的信息不断地堆叠,在网上翻涌起浪潮,而战后的监察局似乎很忙,暂时还没有时间公布官方信息。
但是江柔爻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这次泪的身份已经被揭露了。
因为十分钟前,甜心宝贝停在了酒吧上面的停车场里,而尤无限扛进来一个人。这个人现在就躺在隔间的简易手术床上。
江柔爻看着手机,耳朵却还听着附近的动静,过了会儿,酒吧门口的电子木鱼响起,江柔爻瞬间看去,她手已经伸到了吧台下方,那里藏着一把银色的枪。
威力应该不错,是范书遇给她防身用的。
脚步由远及近,当江柔爻看清来人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连小青伸手打招呼:“江律。”
“你怎么来了?”江柔爻把枪塞回去,抽回手,“你不是跟王梅去黑客中心基地了么?”
“监察局去追纵横余党了,我的手下在帮着收尸小队处理现场的尸体。”
“监察局现在对画屏公会的仿生人没有偏见了?”江柔爻问。
连小青顿了顿,才说:“大概还是有一点的,不过他们需要人手,我们又能帮忙,所以也就没多说什么。”
“所以你回来是?”江柔爻莫名有点紧张。
“我听说范书遇弄回来一个人,要在这做手术。我过来看看是什么人能让他这么大动干戈。”连小青的语气听上去不知道到底是讽刺还是单纯好奇。
江柔爻是知道点连小青和纵横的那点瓜葛的。
她确实有点担心等会儿连小青会不会直接和手术床上的人打起来。
“你先坐吧。”江柔爻拉开椅子。
连小青顺势就坐,她冷着脸,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盯着紧闭的隔音帘。
隔间里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不过她们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焦灼和手忙脚乱。
手术室内。
尤无限面色复杂地盯着床上人的后脖颈,这地方简直可以用坑坑洼洼来形容。
他嘀咕:“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铸鼎象物吧??”
“好像被解除了....”尤无限看着旁边电子大屏上的数据,检测波并没有在后脖颈处发生异动,说明病人体内没有别的看不见的玩意儿盘亘。
“我去。”尤无限的手术风格一贯逼逼叨叨,“好惨.......看上去挺疼的。不过还好你遇到了我,大夫我妙手回春啊.....”
他从举杯机器人上拔了个东西下来,在邢千婳的后脖颈上又挑又剪的,血柱喷在尤无限的口罩上,他护目镜也被浸染,视线逐渐模糊,但尤无限的神情认真,一刻不带停地继续缝合,缝合,他数了数,缝了九针。
然后尤无限又推动仪器,往下探照。
邢千婳身上的伤其实还好,除了象物所在的位置伤势比较复杂,以及大脑受了太大的压力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之外,她别的肉身都完好,至少皮肉没受什么苦。
尤无限大概能看出来,这句身体里蕴藏着很强大的力量。
邢千婳手臂上也有义体,这义体和兰心剑是相辅相成的,剑客有这玩意不稀奇。
但是稀奇的是,这义体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力量型,可是兰心剑可不是市面上普通的剑。
“哎哟,我的天老爷。”尤无限啧啧称奇,“真是人才。这么糙的义体也能让你玩出这么牛的剑.....好吧,治好你也算是给我的手术生涯简历上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请专注。】举杯机器人突然道。
尤无限吓了一跳。
“我草,你也嫌我啰嗦?!”尤无限瞪眼,“你一个机器人你还嫌我啰嗦!”
【请保持专注。】举杯机器人无情道。
尤无限嘴角抽搐,只能继续开始他的缝合工作。
过了一个小时,尤无限终于拉开隔音帘,从隔间内走出来。
他双腿发软,差点一膝盖跪在地上,好在他撑着酒吧内的桌子,扶额道:“好了好了,我做完了,你们要看的进来看吧.....”
他这话说完,吧台边上的两人都没动。
尤无限这才发现居然是两个人。
“你怎么?”尤无限愣怔地看着连小青。
连小青也看向他,问,“里面的是什么人?”
尤无限这下一个激灵,直起腰。
“......那个。”尤无限求救似地看向江柔爻,江柔爻无奈地摊开手,冲他摇摇头。
于是三人无话,就坐在吧台前干瞪眼。
再过了一个小时,邢千婳醒了。
她从手术床上苏醒,看到的就是一盏吊在天花板的白炽灯。
然后她坐起身,麻醉效果已经过去,她后脖颈疼得像此刻正有一把钳子在拧她的富贵包。
邢千婳没什么防备地掀开帘子走出去,她这一歘开帘,就迎来了吧台三双眼睛的注视。
而邢千婳一下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连小青。
画屏公会的现任会长。
邢千婳愣住。
连小青跳下椅子,朝她走来,那张厌世脸上浮现出一点怒意。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在玩什么把戏?”连小青一把攥住了邢千婳的手。
“......”
“小青!你冷静点。”江柔爻立刻走过来,横在了两人中间。
“你明明知道泪是谁,你不说,你明明眼睁睁地看着连如清被郭锐害死,你还在帮泪做事!有你这么当朋友的么?!”连小青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邢千婳的手腕给拧断。
邢千婳看着她,一时半会没说话。
“你干什么!聋了吗?!”连小青情绪失控道。
邢千婳接下来的话让屋内三人都震颤不已:“我离开纵横了。”
“....啥?!”尤无限啪一下从座位上摔下来,“你,我,这,靠!”
他一时间消化不了这庞大的信息量。
说实话,尤无限会答应做这个手术不过是看在范书遇的面子上,范书遇把人带过来,但自己却没来酒吧,只是让甜心宝贝护送了邢千婳。
范书遇也没解释是为什么。
尤无限本来觉得,这可他吗的是纵横青鸟,他特么是不可能救的啊,但又转念一想,范书遇会这么把人送来,又一声不吭,那肯定是极其信任地下酒吧的人的,他不想辜负范书遇这份信任。
而且尤无限虽然看上去咋呼,可他心里是很感谢和佩服范书遇的。
他早就把自己归为范书遇的小弟这一类了,老大交代的事情他就是一声不吭也要做到。
于是尤无限才同意的手术。
至于江柔爻,她比尤无限更无条件支持范书遇,即使得知要做手术的人是邢千婳,她心里也连点疑问都没有,点头就应允。
这会儿三个一头雾水的人听到邢千婳自己承认的事实,都很震惊。
“你离开纵横了?”尤无限跑过来,“真的假的?为什么?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你不是对泪忠心耿耿吗?!”
连小青听到这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邢千婳点头,她看向三人,“真的。我从不说谎。”
“那又怎么样?”连小青撒开手,继续冷笑,“泪的走狗。”
见他们都将信将疑,邢千婳就猜到,范书遇大概是没有和这群人打招呼。
但是即使范书遇没打招呼,她居然也真的做完手术了,期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而地下酒吧里空空荡荡,明显是被清过场。
这感觉让邢千婳觉得陌生,陌生过后当她回味过来,她忽然热泪盈眶。
江柔爻看到邢千婳突然就哭出来,心头一跳,她赶紧从桌上扯了扯纸巾,递过去。
这一次邢千婳接了,她大哭特哭地擦着自己的眼泪。
“......”尤无限最怕女人哭了,“姐,姐,我的姐,你别哭了,你哭什么啊?该哭的是我吧!我靠....”
“让她缓一会儿吧。”江柔爻带着邢千婳在座位上坐下,她给尤无限使了个眼色,尤无限心领神会地去吧台调饮料,还烧热水,而连小青虽然皱着眉,一脸不满和冷漠,却也没有再开口逼问邢千婳,而是走到了角落里,靠着墙壁,沉默。
邢千婳心想,自己为什么会哭呢。
是啊,她为什么会哭?
在山上的瞭望台,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为什么手术过后重获新生,她又哭了,还是在这家地下酒吧,在三个和她几乎没什么交集的人面前?
她一向很坚强,也挺要面子的。
对此,邢千婳思来想去,得出来结论。
因为这里的气氛。
因为尽管范书遇什么都没交代,可是这里的人都看在他的份上,对她这个纵横俱乐部的初代三大格外关照。
他们给她做手术,等她醒来,还给她时间休息。
这是邢千婳在无仙村,或者说,在纵横俱乐部里都不曾感受过的某种信任。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和融洽,太温暖了。
让邢千婳居然在某个瞬间对这种信任产生了渴望。
纵横俱乐部里没有这种互帮互助的环节,更不可能出现什么互相打闹的温馨场景。
然而当她决定离开纵横之后,她马上就被光芒笼罩着,包裹着。
于是邢千婳贪婪地深呼吸一口气。
即使地下酒吧一点阳光都没有,即使外面是漆黑的深夜,但此刻邢千婳却觉得,这么好的天气,她好多年没有见到了。
“我离开纵横了。”邢千婳抬头看着分布在三个方向的三人,在她开口的时候,三人同时朝她看来。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了么?”邢千婳看向连小青。
连小青靠着墙,不屑地冷笑:“你不是知道么。”
“我想听你自己说。”邢千婳坚持道。她顿了顿,又重复,“....我离开纵横了。范书遇给我解开了象物。我不会再为泪办事。”
“呵。”连小青继续冷笑。
但过了几秒,她低着头,垂眸看着地面,面无表情道:“我是连小青。”
“你满意了?得知我还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会让你对我母亲的愧疚减轻一点么?”她讥讽道。
邢千婳忽然站起来。
她朝着连小青走去,抿唇,诚恳道:“我和小糖都欠你一句道歉,我们是没有保护好她。”
连如清的死一直都是她们难以释怀的一段灰暗过往。
“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还请你们听好了。我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邢千婳看向周围的人,“明天天一亮,监察局大概就会公布泪的信息。”
“.....在黑客中心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柔爻面色严肃起来,皱眉问。
三个人都看着邢千婳,邢千婳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喉咙。
因为破开象物而惨死的彭以梵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尽管邢千婳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恢复自由,可她还是发自内心地害怕,怕自己说出来,会被象物抹杀。
不过她如果犹犹豫豫,就不是邢千婳了。
“泪是苏三亭。”邢千婳说。
“.......”
象物没有启动,邢千婳松了口气。
但看到面前几个人的表情后,她又提心吊胆。
“你......说什么?”尤无限手上的玻璃杯都掉在了地上,啪嗒一下砸碎。
“泪是苏三亭。从我当上纵横三大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见过他的脸了。在纵横里只有纵横三大才有资格和他面对面交谈,其他人都是通过纵横内部的通讯来和泪联络的。”
邢千婳目光如炬,看着他们,最后看向连小青,“小糖知道,你母亲也知道,我们都知道。所以当初在边界线一战后,我们格外恨泪。”
“边界线一战苏三亭就在现场,他是和颜伊白一块赶来的,但你们知道么,只要范书遇没有绝对的生命危险,泪不会动手,如果他在边界线出手了,很快会被监察局的黑客,乃至窦章察觉到他的存在。”
“而郭锐要杀连如清,当时苏三亭是可以救她的,但苏三亭没有,因为他不想暴露身份。他曾经说过,他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在那种情况下杀掉郭锐救连如清,对他来说没有好处。首先他会暴露身份,其次,连如清已经对他没用了。”
“我和小糖都知道。我们一清二楚。我之所以离开纵横,也有这个原因在,这是导火索。”
邢千婳的话让屋内三人都石化在原地,各自脸上表情都相当精彩。
“泪是苏三亭?!”连小青近乎尖叫出声,她嗓音发抖,发颤,手掌握成拳,死死地瞪着邢千婳。
“泪是苏三亭。”邢千婳重复。
她揉了揉自己的喉咙,这感觉太让她畅快了。
她真的很早就想说了。
泪是苏三亭。
泪是苏三亭.....
泪是苏三亭!!
一次次地看到范书遇和窦章被泪耍得团团转,看到监察局瓮中捉鳖可是屡遭暗算,看到无数人对泪身份的猜测,邢千婳都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有时候觉得这些人真可笑,有时候又觉得这些人真可怜,更多的时候,她是觉得可怕。
泪太可怕了。
他太会演戏了。
“我现在是自由身。我今天在这里只想告诉你们,我会不顾一切地帮助范书遇做成他想要做的事情。”邢千婳抬起手,一把剑就这么从隔间里横了出来,立在她身边。
“范书遇不告诉你们,是想让我自己来说。正好,我也觉得我需要明确一下我的立场。”
邢千婳看着他们,“我知道我自己作恶多端,手里沾了很多的血,但我是真心的。我会陪你们推翻那座塔,让它轰然倒塌。”
“希望你们能接受我。”
屋内鸦雀无声。
第289章 同歌
*
范书遇和窦章回到了飞行公寓。
窦章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医药箱,他自己从里面摸出来棉签和碘酒,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特效药,熟练地包扎。
范书遇则站在门口捣鼓。玄关门后有操控台,很小,挂在墙上,范书遇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改变了飞行公寓的漂流轨迹。
他看着人脸识别后台的录入信息,看了快一分钟,才摁了删除键。
把苏三亭和颜伊白的信息从飞行公寓内移除后,范书遇没什么表情地走向客厅。从此以后这栋公寓就不再是他们的家了,而范书遇心里清楚,各有功业的两人只要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当断则断,范书遇做事一向很果决。
要说他心里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只是范书遇什么也改变不了。
为什么纵横俱乐部对范书遇格外不一样,为什么青鸟蜜糖三番五次地要救范书遇,为什么密星不敢动范书遇,为什么窦章明明没有教过苏三亭如何解池核,苏三亭却可以在碧春园池核爆发的短时间内超过排行第十的欧包一鸣惊人,为什么苏三亭总是和人说他的偶像是泪,也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泪,为什么在庸城几乎找不到泪的身影。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来坐。”窦章在沙发上抬起眼,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什么?”范书遇过去。
“你脖子。”窦章指了指,他顺手从医药箱里掏出来一个小药品,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青鸟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留了痕。”
范书遇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脖子是什么样,他伸手用指腹捻了一把,“不疼。其实她没有用劲,要真动真格,我脖子早断了。”
“兰心剑很锋利,抵着我还只是留了点皮都没破的痕迹,说明她本来就没想对我动手。”
“不疼也得上药。”前面一大段话窦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让他抬头。
范书遇于是仰着头,探长脖子,窦章看着那条不太明显但也不容忽视的红痕,皱着眉。
“嘶...”窦章抽了口气。
范书遇垂眸看他。
窦章把粉末撒在范书遇的脖子上,很快那粉末就粘在红痕处,慢慢地融化,窦章用指腹把粉末搓匀,边搓边抽:“嘶....”
“你不疼我疼。”窦章说。
“那看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早疼死了。”范书遇说。
窦章手上动作顿住,“真的?”
“....”范书遇发现窦章盯着自己嘴唇看,他察觉到危机,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脑袋,“真的倒是真的。但我也拦不住你不是么。”
“我下次注意。”窦章笑了声,他把瓶子丢进医药箱里,直接伸手揽着范书遇的腰,把人抱到了他大腿上坐着。
范书遇没他高,被圈在怀里,瞬间动弹不得。
“抱一下。”窦章下巴抵着范书遇的锁骨。
“我怕压着你的伤。”范书遇整个人都是吊着的,不敢真的把力量放在窦章身上。
窦章低低笑了声,他蹭着范书遇耳廓,声音带着蛊惑,又哑又沉,“坐下来。”
他捏着范书遇腰,把范书遇直接摁在了腿上。
“....你悠着点!”范书遇一个弹跳起射,可惜被窦章牢牢地攥在怀里,不撒手。
见自己没办法挣脱,范书遇干脆靠在了窦章的胸膛上,“疼死你算了。”
“小少主,你脾气太好了。”窦章把脑袋埋在范书遇颈肩,低声,“你总这么让着我,我越来越没底线怎么办。”
“什么底线?”范书遇问。
“想让你下不了床的那种底线。”
窦章知道这种话根本吓不到范书遇,如果真能吓到那就不是他的小少主了。
他在试探范书遇究竟还能包容他到什么程度,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确认,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是吗。”范书遇笑了声,“你真觉得自己能做到?”
“做到什么?”窦章抬起头。
范书遇侧头,看他,“我不可能下不了床。你就是精尽人亡,也不可能。”
“......”窦章眯起眼睛,用充满着危险的眼神打量范书遇的眼睫毛,这种挑衅对窦章来说简直是迷迭香,是催化剂,他身上像一团火,从刚刚开始就忍得牙痒痒了,“..那我试试?”
然而,范书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这嗡嗡声简直如同赦免的钟,范书遇立刻压下窦章想要作乱的手臂,摁在沙发上,他扬眉,“我接个电话。”
窦章盯着他看,不说话。
在几秒的沉默里,窦章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又重新把脑袋埋在了范书遇肩膀上,抱着范书遇,“.....嗯,接。”
范书遇憋着笑,他伸手摁了接通。
一时间四张脸横在狭小的屏幕内,范书遇看到邢千婳被三个人包围在中间,面色带着无措。
“老大!”尤无限很亲昵地喊,“你交代我的手术我圆满完成了!你看!大变活人!”
尤无限后退一步,竖起拇指往后比划,“是不是气色都红润了不少?”
邢千婳面色一僵,但还是配合地朝范书遇挥挥手,示意自己平安。
范书遇点头:“辛苦了。手术费用我单独给你,不能让你白干。”
“哎太客气了,我们医者仁心嘛....”尤无限话锋一转,“哦好吧,那你打我账户上。我最近确实比较缺钱,谢谢老大了!”
“我自己出吧。”邢千婳伸手要拦,“我在纵横干的这些年也攒了不少....”
“我来吧。就当是欢迎你的加入。”范书遇看她,“纵横的钱能不用就不用,以后和监察局交手也少一份担忧。”
“...谢谢。”邢千婳道。
这会儿尤无限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是最能逼逼叨叨的一个,当他看清范书遇身后还有个黑色脑袋一声不吭地埋在范书遇肩膀处,他就瞪大眼睛:
“我靠老大,你们现在在哪?这是窦章不?!”
“是。”范书遇瞥了眼脸颊边上的人。
“他咋了?病了?”尤无限捂嘴,“需不需要我过去看看?”
窦章还是不说话,但范书遇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脖颈处。
“他在打坐。”范书遇顿了顿,补充,“贤者时间。”
说完范书遇就感觉自己大腿被窦章轻轻地捏了一下。
“小少主,你挺坏的。”窦章哼唧两声,语带不满,“先勾引我的是你,放任我不管的也是你,现在还要取笑我。”
“你小点声。”范书遇差点上手摁着他嘴。
“....”
尤无限没听到,只挠挠脑袋,“哦....那他可真有意思。老大,据说监察局会公布泪的信息,之后的事情呢?”
他身后还站着连小青和江柔爻,这四张脸都安静地看着范书遇,在等他的指令。
范书遇看得出来,这群人应当是已经清楚泪的身份了,尤无限的眼眶还有点发红,江柔爻面色也不算好。
邢千婳苏醒过后第一件要坦白的事情就是泪的真面目。
于是范书遇没有过多赘述,只道:“地下酒吧照常营业,详细计划我会和邢千婳聊,你们最近保护好自己,地下酒吧是安全的,别到处走动。”
“好的!”尤无限用手点了点自己脑门,敬礼,“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尤无限很快挂断电话。
当屏幕里的四张脸消失的瞬间,范书遇的脸颊就被亲了一口。
“消气了吗,现在。”窦章紧紧抱着他。
“本来也没生你气。”范书遇划动屏幕,随便扫了扫现在地坛上的情况,他知道一旦天亮,庸城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暗中蠢蠢欲动的,已经被揭开面纱的,还仍未被他们发现的,始终旁观的,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的,都会迎来巨变。
范书遇起身,他看到地坛上有新消息,是江柔爻发来的,说是想和他单独聊一聊。江柔爻是个谨慎的人,话也不算多,一般没事不会找范书遇。
“你休息会儿,我打个电话。”范书遇回头看他。
“好。”窦章冲他笑了下。
范书遇走到角落,他给鱼缸里的小丑鱼撒了鱼食,低声,“什么事?”
“有个情况我得和你汇报。在黑客大赛时我和尤无限发现了不对劲。林为洵大概是出事了。但我没有声张,怕节外生枝。”江柔爻简洁道。
听到这个名字,范书遇一愣,他瞬间直起身,下意识地朝着客厅看去。
窦章在闭目养神。
“....继续。”范书遇道。
江柔爻压低声音,“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懂,我和尤无限都分别发了信息给他,对方的回复看上去挺奇怪的,我目测不像是本人的回复。大概他已经被人拿走了手机,或者现在正在被人盯着。最近你和窦章有见过他么?”
“....这两天没见到。”范书遇骤然惊觉,上次尤无限说去采访,之后似乎就没再露过面,而窦章忙着参加黑客大赛,也没有主动去找林为洵。
......所以林为洵现在人在哪?!
“好,我知道了。”范书遇眸色立刻凝重,“我来处理。”
“辛苦了老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我。”江柔爻道。
范书遇挂断电话,他看着手里的鱼食袋逐渐空下去。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窦章现在时绝对不方便再出门的,先不说藏在暗中的势力是否还在盯着他们,就单看窦章的伤,他也不适合再劳累了。
所以范书遇在察觉林为洵大概出事时的第一反应是,他去找。
他去抗。
可范书遇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不能瞒着窦章。
林为洵是窦章的朋友,最有权力知道林为洵情况的人是窦章,不是他。
鱼食袋终于被范书遇倒干净,鱼缸内的两条小丑鱼相互依偎着,不争不抢,只吃着自己嘴边的食物,它们被范书遇养得很好,即使在水里也显得油光瓦亮的,各自都胖了一圈。
思考完毕。
范书遇径直朝着客厅走去,手指叩了叩桌面。
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黑眸里情绪说不是是复杂,还是纯粹。
“有个事情....得和你说。”范书遇盘腿坐下,“林为洵。”
窦章坐起身,他低头看范书遇。
“应该是失踪了。我想让富贵找一找对方的定位。不过我心里有个估计,林为洵最后一次采访是在哪里,他大概就是在哪里消失的。因为他是记者,八方树敌四面楚歌,我暂时没有头绪,到底是谁带走了他。”
“但林为洵之前不是和你学过打枪么,他也有武器傍身,按理来说不能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人就可以制服他。我想背后的人不简单。”
范书遇说话语速很快,因为他心里着急。
不仅仅是为林为洵的生命安全着急,更是担心窦章也着急。
沙发上的男人目光怔住,在范书遇要皱眉的瞬间,窦章低笑了一声,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手指把玩着范书遇的金色发梢,语调低缓,又带着叹息和无奈:
“我以为你会不忍心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然后自己偷偷地去找人。”
“.....你知道了?”范书遇立刻反应过来。
窦章点头,“刚才收到了勒索信息。”
窦章手指一划,虚拟大屏就出现在客厅茶几上方,这上面是一封邮件,里面带了图片和视频,而落款人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
——纵横,泪。
范书遇瞳孔猛地一颤!
窦章则把范书遇的金发攥在手心里,他轻轻地吻了吻发梢,抬眸,“小少主,我本来是打算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单独去赴约的。”
“可是我怕我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你会生我一辈子的气。”
范书遇看向他。
四目相对里,窦章抵上范书遇的额头,叹气,低声,“我一定要去。”
“即使我知道你会担心我,即使我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再去接触纵横,可我也一定要去。”
“不过,我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范书遇还是看着他。
窦章亲了亲范书遇的鼻尖,“我们不欺瞒。既然你选择告诉我,我也告诉你我的想法。”
“我一定要去,而且我要把林为洵平安地带出来。然后我们去推翻世心塔,还这些死了的人一个公道,为我们的城市正名。”
范书遇伸手握住了窦章的手腕,“好,我和你一起去。”
“我就是扛也要把你和林为洵从纵横里扛出来。”
在出发前,范书遇又打了个电话。
这次,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喂?”
“青鸟,告诉我纵横的地址。”范书遇道。
邢千婳一愣,她咽了咽嗓子,道:“...在庸城高等学府。以前的东校区。”
在挂断电话前,范书遇问了邢千婳一个问题:
“你觉得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按照常人对他的理解,肯定觉得这是他想出来的退路。泪一贯会玩弄人心,如果他手里有林为洵,在生死关头,他可以用林为洵当筹码,要求窦章放他走。这是泪针对黑客大赛能全身而退而计划的退路。万无一失的最佳退路。”邢千婳沉声说。
范书遇顿了顿,问,“那按照你对他的理解呢?”
邢千婳忽然笑了一声。
她靠在地下酒吧的吧台前,垂眸,“这是一个陷阱。他没有在黑客大赛的时候以林为洵来威逼窦章,说明林为洵还有别的用。既然窦章收到了纵横的邮件,那说明林为洵摇身一变,成了诱饵。泪要眼睁睁地看着窦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然后自取灭亡。他一定会在纵横里埋下重重危机,就等着窦章自己去踩。”
邢千婳深呼吸一口气,“....不过同时,这也是一场测试。”
“什么测试?”范书遇问。
电话里的女声语调低缓,说的话却让人胆寒:
“他要做决定了。他用这次的交锋来测试他自己的心。”
“如果窦章能把林为洵带走,他就结束这场玩了十年的过家家一般的游戏,正式和你们敌对,宣战。”
范书遇的心都漏了半拍,“反之呢。”
邢千婳笑道:“反之,如果窦章死在里面,泪会开始肆无忌惮地向你索要爱,直到你彻底成为他眼里的那个人。”
“......”范书遇眉毛轻拧。
“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
“从理智上看,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别去。要去也不是现在去。”邢千婳淡淡,“人人都说青鸟是高危罪犯,你觉得我无情也好,冷血也罢。林为洵和我没什么瓜葛,从我的角度来看,你们去了没有什么胜算,不管是你还是窦章都很累了。黑客大赛你们折腾了多久?你们比我清楚。”
“泪就是故意的,你们不能按照他的计划走。”
“好吧,我换个说法。范书遇。苏三亭现在已经彻底疯了。他想干什么,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自己都没从巨大的震惊和错愕里回过神来,此刻他做的决定没有任何逻辑能言。和一个疯子去争生命,去讲道理,你觉得你们能赢吗?”
“纵横俱乐部的大本营,我甚至可以亲自带你们去。但是结果怎么样,我真的很担心,我无法下结论。”
范书遇也笑了声,他问:“青鸟是个罪犯,那邢千婳呢?”
“邢千婳觉得我们不该去么?”
..
邢千婳愣住。
她突然明白了。
是啊。
如果被关在纵横的人是沈梦娣,或者其他对她来说重要同等如生命的人呢?
“......”
沉默良久。
电话对面的女人叹气,“....邢千婳觉得你们该去。”
“那就好。”范书遇一脚跨上飞行摩托,“庸城高等学府见。”
干净利落,一拍即合。
....
第290章 同歌
*
二十分钟前。
一群穿着黑衣的男人跳下飞车,来到了纵横。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搬运着东西。
纵横一大半的人都在被监察局追杀,而留在本部的些许人已经收到了泪的指令,如果看到带有丁香花图案的飞车,不要拦截,不要开枪,放行,不管车上下来的人做了什么,也都不用管。
于是这群罪犯们就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们有条不紊地在搬运泪的工作室里的东西。
或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赤/裸,其中一个男人把门带上了。
屏障也重新恢复运作,外面的人无法随意进入工作室。
“...草!”有人在工作室里尖叫了一声,“这他妈怎么还有个人?!?!”
为首的男人皱眉看去,“不用管,只搬东西就行。”
“..可是”
“我说了不用管。”男人不耐烦地打断。
于是这群人忽视了坐在暗室书房地上,浑身带血的男人,继续低头搬东西。
而很快,窗户里又跳进来个人。
黄金护卫队的队员们看到他,更是震惊,为首的男人缓了两秒才压低声音,“不用管!赶紧把东西搬完就走!”
护卫队队员还没见到过这种情况,只能充耳不闻,还当自己眼瞎。
宋义旻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可听说泪把林为洵的照片和视频发给了窦章,必窦章来纵横,他就决定,还是来看一看吧。
宋义旻逆着人流,黄金护卫队的人动作很快,两分钟不到泪这间工作室就基本空了,他们把东西都给搬到了外面停着的飞车上。
“哟。”宋义旻看到角落里的暗门,里面是泪的书房,而地上坐着个男人,他打招呼,“还好吗?能说话么?”
林为洵听到动静,睁开已经被揍得发青发肿的眼睛,在一片血丝里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谁?”林为洵嗓子坏了,听上去像个哑炮。
“纵横圣手,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刚坐上这个位置。不过以后估计都不能这么称呼自己了。”宋义旻靠在门框上笑,“你知道么,现在范书遇和窦章为了救你,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林为洵的眼眸瞬间一缩,他脸上的表情带着震惊和惶恐,“不可能...”
林为洵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他像个蟾蜍一般一蹦一蹦,蹦到了宋义旻腿边,“你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牵扯别人!”
“我们和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一个记者。”宋义旻面带不屑,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你知道你自己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吗,就是用你来威胁窦章。”
听到这话,林为洵咬着嘴唇,他试图挣脱开捆绑他手脚的绳索,可终究是徒劳。
他都不清楚自己在这里关了几天了,因为根本没有阳光。
那天在东校区的铁门前被人打晕,再睁开眼睛,他就到了这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除了每天按时有人来给他送饭以外,林为洵接触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可是送饭的人嘴巴也很严实。
而且,林为洵隔三差五就会被摁在地上毒打一番,他不清楚自己是招惹到了什么人,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这里是纵横俱乐部?”林为洵仰头,看着宋义旻道。
宋义旻扬眉,“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我还以为你会得幽闭恐惧症,毕竟他把你关在书房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是一间暗室你知道么,一旦把门关上,就是你在这里喊破了嗓子,都没有人能听到,你也不可能出去。”
宋义旻说着说着蹲下来,“接下来你就期待吧,看看你的老大是如何来救你的。他应该是想把你活着从这里带出去.....”
宋义旻的话还没完,他的眼眸忽然一凛,迅速伸手掐住了林为洵的下颚,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个东西塞进了林为洵的嘴巴里!
“咬舌自尽这种招数在纵横俱乐部一点用都没有。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吧,待会儿有得你哭的。”
宋义旻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林为洵的结局。
“我老大....”林为洵嘴里塞满了,撑住并且分离了他的牙齿与舌头,让他无法动弹。
先前林为洵并不知道自己处在纵横俱乐部,也不知道自己被泪攥在手心,他以为是跑新闻招惹的仇家,所以他还是胆战心惊地想要活命的。
可一听说泪用他来引诱窦章,林为洵就不淡定了。
他想的是自己贱命一条,绝对不能拖累窦章。
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没什么好犹豫的。
而宋义旻显然也是看出了林为洵心态的转变,这会儿宋义旻半蹲着,双手搭在膝盖处,用怜悯的眼神嘲弄道:
“行了,别挣扎了,你老实待着吧。有时候看到你们之间这种所谓的情义,我由衷地觉得反胃。你看,我就没有弱点。如果我一定要追随某个人,那这个人必须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这样我就不用担惊受怕,怕自己拖累对方,或者怕对方可怜我,因为我束手束脚。”
“你要不要考虑加入纵横啊?”宋义旻忽然又问。
林为洵呸了一声,他口腔因为摩擦而出血,但还是愤怒地嘟囔:“加你大爷,滚!”
宋义旻倒是没生气,他站起身,“窦章估计快到了,到时候你好好看看,这场精彩的杀戮。”
*
二十分钟后。
窦章站在美杜莎彩窗前的长廊上。
他手里握着一把黑剑。
这剑剑身已经沾了不少的血,这会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处,走廊两侧已经没有了驻守的纵横俱乐部成员,他一路从一楼的大堂杀上来,甚至连精神体都没有用,就这么扛下来纵横不少上蹿下跳的罪犯的攻击,一步一步地往工作室走。
这是窦章第一次看到纵横俱乐部的全貌。
这地方太阴森诡异了。
或许是先前废弃烂尾楼的影响,又或许是民间的传说给这片废墟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窦章能感觉到的只有一片死气沉沉。
他入目所及都是灰暗的墙壁,墙壁上时不时出现几个血手印。
在经过走廊入口的某间房间时,他闻到了能直冲人天灵盖的腥臭味。
只往里面瞄了一眼,窦章就大概知道这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里面居然放满了琳琅满目的刑/具!
光是看着深浅不一的血迹,窦章都仿佛能看到,曾经有多少人在这间处刑室内惨死,又有多少人被泪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那邢千婳呢?
她是不是也进来过?
窦章一边拖着剑,一边目光坚定地朝着泪的工作室走去。
他想肯定是的。
邢千婳,顾衫蕊,连如清都一定进来过。
在泪的眼里,好像后来出现的这些人都是死物,或者说,都是象物。
都是棋子。
他只需要把这些人利用到极致就好,别的一概不用管。
范平生的消失,肺城的历史巨变,世心塔对泪的欺骗,这些在苏三亭心里早就成了扎根在血肉里的污泥,让他浑身都弥漫着仇恨。
锵——
锵——
锵——
含羞剑在地面上擦出火星子,而当窦章要接近工作室大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道寒光瞬间朝窦章的脸扑来!
【主人小心!】发财一个翻身从精神海里坐起来。
“你快启用我呀!这是精神体操控的.....你不用我你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
发财话才刚说完,又是一道逼人的气浪从工作室的入口喷涌而出,窦章扬手打散了浪风,那道如利刃的寒光也被他甩到了墙壁角落。
紧急着,角落的石柱就轰然倒塌,直接断成两半。
窦章的虎口发麻,他看着天花板开始震颤,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灰尘和抖动的地面,这时候才深刻意识到,纵横俱乐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巢穴。
这里早就被泪侵蚀了,这里有泪的一切。
“你闭嘴。”窦章捂着耳朵,“再多废一句话我就让你滚出去。”
“.....主人,对不起。”发财道了声歉,盘腿重新坐下。
“窦章。”一道声音却突然从头顶传来!
窦章眸色一凝,瞬间抬头看去!
然而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窦章。”
声音又忽然出现在窦章的右耳!
“窦章。”
“窦章。”
“窦章!”
“你该死.....”
苏三亭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甚至荡起回音!
窦章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整个纵横俱乐部所占领的建筑上空,出现了一道冰蓝色的屏障,和黑客中心基地的不一样,这屏障光速落下,然后消失,无影无踪。
而纵横俱乐部还在原地,建筑也没有消失,只是,窦章察觉出不一样了。
“...这是池核?”窦章皱眉。
“对,这是池核。”
阴魂不散的声音在他身边耳语。
苏三亭笑起来,“这是池核!你看,我也可以做池核!!!!”
“做了又怎么样。我已经把池核的制作方法交给监察局了,很快就会有别的天赋异禀的黑客学会,然后一个一个传承!”窦章冷声。
苏三亭近乎癫狂地笑起来,他根本就没有露面,周围似乎也没有他的气息,窦章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觉得苏三亭现在根本就不在纵横俱乐部里。
“是吗?!”苏三亭咯咯地阴笑,“谁都可以做池核么?那难道谁都可以解池核么?”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池核的核心是林为洵呢?!”
窦章一愣。
狂放的笑声在耳边回荡:“这个池核的核心是林为洵!不把他杀了你根本出不去!!”
“现在呢?窦章,现在要你做选择了!”
“当年我也做了这个选择,现在轮到你了!”
“一个是你自己,一个是你的至交好友,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必须要他死,如果你要他活,那你就得死!现在,立刻,马上,选!”
“选!!!”苏三亭咆哮。
窦章被激怒,他面色冷厉,站在风里,黑剑的剑身已经腾升出游龙一般的火焰,他质问游离在空气中的声音:
“苏三亭!!你为范平生做了的雕塑,你让亚特兰蒂斯的人都在祭拜他,你把他供奉做神明,你想过范书遇么?!”
“他把你当朋友,你这么做,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所有人都在怀念范平生,那范书遇呢?!”
苏三亭尖叫起来:“死了的人才需要被人怀念!!”
“范书遇不会被任何人怀念的。因为他还活着!”
窦章扬手,火舌喷发。
他落下一句:“活着的人应该被爱。”
.......
第291章 同歌
*
窦章的狂躁是显而易见的,宋义旻站在纵横俱乐部的某个不知名角落里,他透过天花板上倒挂着的电子蝙蝠在窥视窦章的情况。
与此同时,宋义旻也在和苏三亭保持通话。
“他快要进工作室了。”宋义旻捂着耳朵说。
“进去就进去吧。”对面的人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进去了他也出不来。他会和林为洵一起死在里面的。”
“您觉得如果林为洵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反应?”宋义旻在抽烟,他烟瘾很重,指尖夹着一根燃着星火的香烟,笑,“您不是说林为洵好几次都接触您身体了么,担心被他发现。”
“他?”苏三亭冷笑了一声,“我根本都不需要防着他。他不可能发现的。”
“可是纵横就是他自己发现的。这地方都多少年没人来过了。”宋义旻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三亭不耐烦道。
宋义旻笑了笑,“没,我只是好奇,这些昔日和您最亲密的人在得知您的真实身份后会出现怎样的表情,光是想想他们的脸我都兴奋得不得了。”
宋义旻道:“当初为您和颜伊白做身体检查的医生我杀掉了,医院里没有保留您的信息。伪造的体检报告也没有留下备份,唯一的一份估计是在范书遇的飞行公寓内。庸城高等学府分派给您的保护队成员也早就被您杀光,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对您动手的富二代,还有他父亲崔茂行,上周就惨死在您手下,一干二净。之前您为了遮掩身份,把这盘星罗棋布的局编得很大,我尽力帮您伪装了特级义体和精神体的信息。可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呢,您还有什么打算?在这里杀掉窦章之后呢?”
“把范书遇带走。”
“是吗。”宋义旻靠在窗边,他微微偏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室内昏暗,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宋义旻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废墟上的场景,“有个事情我还没有和您汇报。”
“窦章不是一个人来的。范书遇现在就在纵横大本营外面,他身边还带着青鸟。”
“象物是不是断线了?”宋义旻问。
“邢千婳的背叛在我意料之中,不用管她。”苏三亭说。
宋义旻点点头,“既然都在您掌握之中那我就放心了,希望您不会因为私情而失手。”
过了好一会儿,泪才轻飘飘地反问:“哦?”
宋义旻:“好吧,那我再冒昧地询问您一句。如果窦章出去了呢?接下来的计划又是怎样的?”
这一次苏三亭没有回答。
他只是又用轻飘飘的语气说:“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等我的命令就行。”
宋义旻呼出一口烟圈,他垂眸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挂断了电话。
窦章对纵横俱乐部的人下手毫不留情,现在整个楼道上都血流成河,这些罪犯平日里总是叫嚣着自己与众不同,总是以身涉险,到头来也不过就是具慢慢等待血液流干的败徒罢了。
他一脚踢开了还在蠕动的手臂,侧头又看向窗外。
邢千婳站在范书遇面前,二人背后是深不见底的丛林。废弃的校区内到处都是灰尘,野蛮生长的树枝繁叶茂,原始树林像从废土上伸出的手。
纵横俱乐部还留在这的余党分成了两批,一批在里面和窦章对刚,一批在外面拦着范书遇。
然而范书遇似乎没有要往俱乐部内走的意思,他就这么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半空中落下来的屏障已经没了颜色,纵横俱乐部所在的土地上出现一股诡异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里也有类似于水痕的东西若隐若现,范书遇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池核。
庸城如今爆发过的最离奇的池核大概就是碧春园,规模最大的池核是魔术公馆。
这两个池核都是范书遇亲临过的,如今再看到不在他们掌控范围内的池核,范书遇已经没了当初的紧张。
“富贵,检测一下附近的情况。”范书遇捂着耳朵低声道。
而邢千婳双手环抱在胸前,她看上去重新意气风发。
甚至,比之前更坦荡了一些。
人的身上是有气场的,此刻邢千婳的气场给人一种强大却又淡泊的感觉,她没有运剑,兰心剑立在她的腿边,似乎在凝视着面前的几十号人。
“青鸟?”有人皱眉。
“是你带范书遇和窦章过来的?!”也有人爆发出不可思议的质问,“你背叛我们?!”
还有人弱弱地举起手,“青鸟大人....您是不是有苦衷?”
这位之前是青鸟阵营的部下,虽然青鸟已经退位三大有一段时间了,但其中还有不少部下仍然在心中把她当做老大。
他们有些人不仅仅是听从泪的指示才跟随青鸟,更是因为服气。
他们佩服青鸟,爱戴青鸟,也有的在心中对青鸟有难以言说的情愫。
然而邢千婳却笑了一声,她单手摁在兰心剑的剑柄上,动作散漫,却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一股强大的威压。
“我已经退出纵横俱乐部了。”她说。
这话引起轩然大波!
周围的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四周昏暗的天和昏暗的树连成一片,只有从被窦章打碎了的纵横窗口里才露出来些许光芒,在光芒照亮的地方,人人都是一脸的懵逼。
“背叛...可是...那主上....你....”站在最前排的几个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们从没想过纵横内部还会出现背叛的情况,或者说,至少曾经坐过三大位置的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将背叛这个词和三人联系在一起的。
泪怎么可能会允许邢千婳这样深度了解纵横的人为别人所用?!
还是和监察局有紧密关系的两个赏金猎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
这会儿范书遇就站在原地,他的手腕上突然出现了淡蓝的荧光,一条蓝线从他的脖子往太阳穴蔓延。
“那是什么东西?”纵横的罪犯很快发现了范书遇的不对劲,有人冲上去,也有人扛起枪,面对突发情况这群罪犯的第一想法就是干掉对方,这样才够酣畅淋漓。
邢千婳手腕突然往下一压,一股骇然的剑气自兰心剑往外迸发,一圈一圈如波纹般打向周围的人!
“别靠近。”邢千婳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她扬起漂亮的笑脸,“我今晚不太想杀人了,除非你们非要找死。”
什么?!?!
纵横俱乐部的人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他们没想到邢千婳居然是认真的。
她居然真的要帮助范书遇,并且还和纵横敌对!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有人对准邢千婳的脑门,摁动扳机。
电光火石之间,邢千婳动都没动,只是启嘴唇:“爆。”
“轰——!!!”
飞过来的子弹在半空里爆炸,像一束烟花。
邢千婳和范书遇只有两个人,可他们两个人光是站在那,面前几十号纵横罪犯都僵着不敢轻举妄动。
看到空中子弹的爆炸,开枪的人咬牙切齿降下手臂,手指在微微发抖,他低低骂了一声:“草,真特么是撞见鬼了......主上呢?!纵横本部被人擅闯,他还不回来吗?!”
“有人能联系到主上么?”
这话才刚问完,邢千婳就笑了:“你们指望泪回来救你们?怎么可能。你们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他才不会在乎纵横俱乐部有没有受创。”
说话间,范书遇脑门的蓝线已经固定在太阳穴处,邢千婳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她和范书遇对上视线。
“我要解开这个池核。”范书遇指着天空,“帮我拖延一下时间。”
邢千婳甚至都没有怀疑,她点头:“好。”
如果是别人说要解池核,邢千婳可能会觉得对方脑子进水了。
但范书遇说想解池核,邢千婳却莫名地坚信,他一定能办到。
事实上对于这个池核到底该怎么解,范书遇心里也没有准信。
【主人,该池核的核心似乎在建筑内部。】
“你觉得是谁?”范书遇问。
【无法判断,信息太少了。】
超智能精神体只能根据现场的情况对池核核心做出判断,可范书遇都没进纵横俱乐部,它自然给不出准确的答案。
但范书遇却说:“我觉得核心应该是林为洵。”
精神海内的发光小人一愣,它站起身,对着空气露出个讶异的表情。
这话前面的邢千婳也听到了。
“很有可能。”邢千婳拔出兰心剑,手腕一甩,打了个漂亮的剑花,“听上去像是泪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不用林为洵来要挟窦章在黑客大赛放他走,却用林为洵来引诱窦章到达纵横,这会儿还制作出一个简易池核,按照泪的思维,我觉得他确实是把核心设定成了林为洵。”
“他会让窦章做选择,到底是杀掉林为洵,还是自己全身而退。”
邢千婳的剑在说话间就已经飞了出去,面对几个朝她冲来的罪犯直接一记横扫。
兰心剑通体晶莹,爆发的光芒甚至有些晃眼。
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
一连串的血从前方几句身体里飞出,兰心剑宛如糖葫芦串,一把串起六个罪犯,又大力一甩,把这六具尸体给甩了出去。
有邢千婳在,范书遇知道这群罪犯没办法接近他,于是他专心地和富贵交流。
“能联系上发财吗?”范书遇问。
【有点困难。这个池核似乎是量身定做的,池核内带有削弱精神体互相通感和精准定位的效果。】
“如果我想不杀核心,就解开池核,有可能么?”范书遇问。
富贵在他脑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目前没有为您找到任何有关这个办法的记载,想要解除池核就只能杀掉核心。】
“那转移核心呢?”范书遇问。
【也没有该办法的记载。】
范书遇眯起眼睛。
他伸手绕到脑后,压了一把自己被风吹起的金发,而后看向黑漆漆的建筑。
烂尾楼内具体是什么情况,范书遇并不清楚,但里面传出的轰隆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以及刺耳的炮火,都足够说明窦章正在浴血奋战。
他一定要把林为洵带出来,范书遇没有别的能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决这个池核。
“提高融合率。”范书遇忽然道。
什么?!
不止是前面做拦路虎在阻挡纵横接近的邢千婳猛地回头,露出震惊的表情,连精神海内的富贵也虎躯一震:
“啊?”
“提高融合率。”范书遇看到两人同步率惊人的反应,笑了声,“我没说明白?”
“范书遇,你....”邢千婳似乎是有话想说。
但范书遇看向她,点点头。
邢千婳于是又不说话了,只是微微拧眉,过了两秒,她叹口气,继续正面迎击纵横,把后背交给范书遇,“行吧。但是你自己要控制好。”
“我会的。”范书遇捂着耳朵,他联系富贵,“不用太高。你试试看能不能融合我的记忆,尤其是找一找红灯笼芯片里曾经被封存的画面,关于肺城的。”
富贵一下懂了范书遇想做什么,它站起身拍拍自己的手,拍掉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埃,点头:“好的主人!”
三维空间内,富贵倍速浏览了红灯笼记忆芯片内的内容,这枚芯片的容量很大,并且构造复杂,因为和宿主完美融合,富贵能感受到记忆场景内,范书遇本人面对亡城时的心情。
它一下被这段记忆吸引,在记忆涡旋内流离。
*
纵横内部。
“林为洵!”窦章一脚踢开了天花板掉下来的灯,这灯飞出去十米远,砸在了墙上,砸出一个大洞,而窦章破开工作室大门,看到了里面的全貌,“林为洵?!”
泪的工作室。
同为黑客,窦章看到有不少仪器被留在了这房间内,角落里还摆着一个时间沙漏,墙壁上充满了量子灯,霓虹光芒闪烁在各个方位,一把椅子横在工作台前面,座位上没有人。
泪不在这里,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人气,看上去泪有一段时间没回来过了。
窦章掀开几个柜子,发现柜子里空空荡荡,他猜测泪应该已经叫人拿走了所有有用的东西。
这个人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分明黔驴技穷,逐渐走到末路,他居然还有条不紊地抹消了他的痕迹。
让窦章原本想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的心思都瞬间散了。
他侧耳,留了心眼,而后,窦章听到了轻微的动静。他立刻朝着声源处走去。没有精神体支撑,窦章要找到这空间内的暗室不算容易。
他再飞起一脚踹开门,工作室内的灯照亮书房,林为洵坐在地上,满嘴都是血,这血从下巴一路蜿蜒到衣领,还滑入了脖子内。
“林为洵!”窦章眸色一紧,他蹲下身,撬开林为洵的嘴唇,把灌满了林为洵口腔的橡胶给扣了出来,“还好么?能听到我说话吗?!”
窦章拍了拍林为洵的后背,低头就看到林为洵的脚后跟有两个巨大的裂痕,是被人用尖锐的武器给划伤了,看伤口的深度估计是割到了神经。
林为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几乎两眼一黑就要晕过去,全凭一口气给吊着:“老...老大...你来干什么!”
“别跟我废话,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窦章把林为洵带了起来,林为洵已经走不动路了,窦章只能把他背在身上。
才走了两步路,窦章就感觉自己小腿后面的裤子被浸湿,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是林为洵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在了他的后腿上。
“这里是不是...纵横?”林为洵说话几乎没有声音,他每动一下喉咙就能感受到撕扯的疼痛。
“是。我们知道泪是谁了。”窦章言简意赅道。
他躲开天花板掉落的瓷砖和钢筋,背着林为洵往外走。
然而当窦章想直接破开彩窗往外跳的时候,他发现,出不去。
窗户是踢开了,可是他凭借本能地感受到了外面的危险!
窦章试探性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外丢。
在石头接触到外界空气的瞬间,它就被研磨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
林为洵一只眼睁着,精神力岌岌可危,他开口,“是不是....池核?”
“嗯。”窦章应了一声。
“你真的.....”林为洵手在窦章肩膀上抓了抓,他没什么力气了,只能揪着衣服,揪成褶皱状,“你真的不该来的....没有必要....”
“什么没有必要,如果救你没有必要,我和纵横俱乐部的罪犯有什么区别?”
窦章把人往上提了点,继续背着,“你别说话了,我想办法出去。”
含羞剑悬浮在半空中,它高速旋转着,在纵横里威风凛凛,凡黑剑所到之处均是腥风血雨,这楼里的罪犯没几个还活着。
然而窦章还是出不去。
“为什么不说?”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空中爆开,“为什么不说!”
这嗓门大得直接把林为洵惊醒,他僵硬地想要抬头,却被窦章低声警告,“你别乱动!”
林为洵此刻的心跳得飞快。
谁在说话?!
刚刚是谁在说话?!
为什么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然而林为洵很快就知道是谁了。
一块电子屏幕通过倒挂在房梁上的电子蝙蝠投射而出,尽管蝙蝠翅膀都被黑剑的剑气砍断,可还是死而不僵地在持续播放画面。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中,蓝光里,他仿佛要撕裂开这界线,直接冲到窦章面前,掐住他的脖子逼问!
苏三亭看着两人,猩红眼睛道:“为什么不说呢窦章,难道你以为只要你不说,他就会不知道了么?”
“这个池核的核心是你,林为洵,你现在咬舌自尽,窦章就能活着出去了!”
“.....”
什么?
...什么?
林为洵瞪大眼睛,他听出来这个声音是谁了。
泪。
“闭嘴。”窦章猛地回头,含羞剑也瞬间朝着屏幕冲刺过去!
然而很快,这屏幕就换了个方向,从右侧逼近,低喃:“林为洵,自杀吧,这是你现在最好的路。”
如恶魔般的低语久久回荡在林为洵耳边,他现在被迫接受两个信息量。
一,泪是苏三亭。
二,他现在是核心。
霎时间林为洵就明白过来了,泪是要让窦章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方才宋义旻不让他死,现在泪却催着他死。
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以旁观者的姿势,观赏着这一出好戏?
而现在林为洵陷入绝望里。
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听到的声音也嗡嗡的,仿佛隔了几千米远。
如果他死在窦章背上,那刚才窦章为救他而披荆斩棘的一切算什么?
如果他不死,那窦章又凭什么陪着他葬送在这里?
在这一个思考的秒读里,林为洵对泪产生了恐惧。
角落,宋义旻听着泪的声音在空中环绕,不断地催促林为洵,给他灌输死亡就是最好的路的思想,对他进行精神打击。
而宋义旻又点燃一根烟,他觉得等这根烟抽完的时候,楼上的两个人就都会死在纵横了。
然而,窗外忽然刮起一阵毫无章法的狂风,说是怒号都太过浅显了,这风仿佛要把人给生吞下去。
宋义旻的烟突然掉在地上,他愣怔地看着自己脚底已经熄灭的烟头。
下一秒,如足球砸到玻璃窗户般的破裂声刮擦了每个人的心弦。
宋义旻猛地回头看去,窗外,范书遇站在原地,周身都是光,蓝光如大海一样将他裹挟,而范书遇抬起手腕,那双琉璃色义眼里带着惊人的力量。
“散。”范书遇道。
“砰——!!!!”
整栋大楼都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属于池核的气息轰然消失!
压抑感也尽数褪去,在狂风呼啸里范书遇迎着风,金发飘扬,与此同时,窦章再次一脚踹开彩窗,背着林为洵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范书遇和窦章四目相对,一个身上都是血,略显狼狈,另一个眉清目秀,被笼罩在光里。
而范书遇眉间再次浮现那颗黑痣。
“.....”
看到这黑痣的瞬间,苏三亭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震撼,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心脏忽然疼痛不已。苏三亭捂着心口,嘴唇发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范书遇的脸上,透过屏幕,他也看到了那颗藏在如山水画般的眉间的痣。
他看着范书遇,黯然销魂地喃喃:
“你不像他了......”
第292章 生日快乐2.0
*
窦章居然真的带着林为洵跑了。
一整晚如生命倒计时般的交锋和逃亡不仅仅让范书遇和窦章精疲力竭,苏三亭同样。
此刻他坐在座位上,室内没有开灯。
他面前是几台高维电脑,电脑上正在实时监控着纵横俱乐部内部的情况。他已经看到窦章破开窗出去了,而书房内的地上也没了人。
苏三亭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他透过一个电子眼,时刻关注着范书遇的动向。
他能清晰地看到范书遇眉间出现的黑痣。
不像了。
确实是不太像了。
范平生的脸上没有痣。
苏三亭的心脏很痛,像被刀子生生剜成了两半。
他手肘撑着桌面,捂着自己的嘴巴,瞳孔止不住地颤动。
苏三亭正在接受一种冲击。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
窦章能为了林为洵前来纵横,他能预料到。
甚至窦章能把林为洵带走,苏三亭也做了大赛。
但是他看到范书遇在不接触核心的情况下就把这个简易池核给破开,看到邢千婳挡在范书遇面前,看到几个人碰面,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心有灵犀地一同转身离开时,他想的是,他这一生似乎都没有遇到过能坚定地挡在他面前的人。
范平生是恨他的,苏三亭知道。
不可能不恨,如果换做苏三亭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而范平生是当年那个小孩,那他也会恨范平生。
所以范平生不会坚定地挡在他面前,苏三亭理解。
可在看到范书遇能陪着窦章来这个虎狼窝,还不惜用一切代价解开这个池核的时候,苏三亭恍惚了。
如果当年范平生也能像范书遇一样,那他如今会有怎样的故事?
电子眼清晰地捕捉到了范书遇脑门上的蓝线,那道光芒苏三亭再熟悉不过,范书遇是在提高精神体融合率。
屏幕前,苏三亭弓着身子,坐在座位上,面上不知道带着怎样的表情,他单手捂着嘴巴,很久都没有动弹。
当苏三亭松开手时,他从桌面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
这烟盒是宋义旻遗落的,在此之前,苏三亭还没有碰过烟。
他不喜欢任何会让自己上瘾的东西,他有意思地在规避会让他产生迷恋的事物,除了有关范平生的一切。
“给我点烟。”苏三亭双眸沉沉,哑着声音道。
旁边跪着的男人用膝盖前行。
穿着指挥官制服的葛云央接过那根烟,掏出火机,星火在黑暗的室内燃烧。
苏三亭眯起眼睛,眸色迷茫地呼出一口烟圈,这烟圈吹到了屏幕上,吹得视线都变得模糊,而画面也被白色覆盖。
他就这么看着电脑屏幕,一声不吭地坐了半个小时,期间抽完了一整盒的烟。
葛云央没说话,只是重复着机械的点烟动作,只要苏三亭手里的烟烧到了屁股,他就立刻从盒子里抽出来新的,为苏三亭重新点燃香烟。
半小时后,庸城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曙光,云层里射下来破晓的芒,昏暗被明亮驱赶,世心塔岿然不动,像立在大地上的神明的启示录。
“你有什么打算?”苏三亭终于开口。
跪在地上的男人低头,不敢和苏三亭直视,因为这是一种冒犯的行为。
“您指什么?”
苏三亭:“监察局马上就会公布我的信息,而那通全程直播也直接把你往日的罪行公之于众,现在你该想办法堵住众人的嘴,好让你继续稳稳当当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手遮天。”
“我会思考对策的。”男人道。
苏三亭冷笑了一声。
他其实知道程序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对于如何结局当下棘手的麻烦,葛云央大概率是给不出什么有效的措施。
于是苏三亭站起身,他把还没抽完的烟摁在了烟灰缸里,摁灭,就像他曾经毫不留情地杀了老汉,杀了奶油制造厂的厂长,杀了窦良辉,杀了无数的人一般。
再过了十分钟,一道人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走廊里。
宋义旻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叩了叩门:“主上,是我。”
门哗啦一声打开。
宋义旻身上没有伤,窦章急着带林为洵去治疗,并没有时间去搜索整个纵横,留下来的余党要么伤,要么死,很少有衣服上没挂彩的。
“主上。”宋义旻没有贸然靠近。
他发现这件办公室里多了很多东西,而宋义旻清楚,这里是世心塔,这里是葛云央的办公室。
他不是没有想过纵横能肆无忌惮在庸城犯罪多年,背后会没有通天的保护伞,可这保护伞未免太大了些,而且,此保护伞非彼保护伞。
宋义旻瞟了一眼跪在角落里的男人,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间办公室仍然没有开灯,只有云层里的光微微地照亮了窗户附近的场所,宋义旻看到在葛云央的办公桌上面多了一根笔。
而角落的墙壁处,也摆满了衣物,日用品,甚至是泪平日里习惯使用的个人电脑。
这些原本是放在纵横本部的,现在都出现在这。
所以苏三亭和葛云央究竟是什么关系,宋义旻即使不问也能猜了个大概。
“现在手上还有多少人?”苏三亭站在窗边,他半个身体被光包围,另一半则藏在黑暗里,阳光形成的天然分割线仿佛把苏三亭割裂成两半,一半在寻求爱,另一半在痛斥爱。
“嗯....”宋义旻笑了笑,“不太清楚,带去黑客基地的是我们大半的人手了,现在还在东躲西藏,目前只收到了近二十号人的汇报,说是暂时躲过了监察局的追杀。本部留下的也没几个活口了,目测不超过五十人,其他的都惨死在窦章手底下。”
“你还能活着回来?”苏三亭淡淡。
宋义旻顿了顿,“您不希望我活着?”
“我只是佩服你这种能置身事外的幸运。”苏三亭道。
宋义旻笑笑:“主上,您说笑了。”
他正色,“如果您要检查此刻纵横还剩多少人,我让他们报数。”
“不用了。”苏三亭看着窗外慢慢亮起来的庸城,昏暗的黎明还在黑暗的余韵中,“剩多少人的都无所谓。你通知一下。”
“从这一刻开始,纵横俱乐部解散。”
“.....”
宋义旻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皱眉,“是不是太草率了点?纵横对您应该还有用才对。”
“如果你觉得有用,那你来做泪吧。”苏三亭回头。
宋义旻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顿时心都凉了半截,他打着哈哈笑道:“我哪儿能啊。好吧,既然您不需要纵横,那就解散吧。”
“那您还需要我么?”宋义旻问。
苏三亭走到办公桌边上,拿起来那根笔,又开始无意识地转笔。
宋义旻其实和苏三亭认识挺久的了。
但两人并不经常见面。
近几年唯一一次正式见面,就是苏三亭要求他帮忙在医院里做假的体检报告。后来的几次见面,都是苏三亭进庸城高等学府之后,要求宋义旻帮助他摆脱护卫队的跟踪。
而且,还得是在能让范书遇放心的情况下。
宋义旻主要负责学院事宜,让苏三亭时不时地能逃课,能失踪,但又要让范书遇相信苏三亭是在学校里好好读书。
“主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最后你会用得上我的。”宋义旻笑道。
苏三亭继续转着笔,他拉开人体工学椅,入座,抬眸直视宋义旻,“为什么?”
“我为你办了这么多事,没有一件是出了差错的对吧。”宋义旻两手背在身后,笑,“而且我身上也被您下了象物。现在象物已经断了两根,加上其他的三大都死了,您手上就剩下我和....”
宋义旻往旁边瞟了一眼,没把话说明。
“我会尽力帮你的,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宋义旻道。
苏三亭点头,“所以我问你为什么。”
“....因为我敬仰您。”宋义旻说,“我喜欢强者。”
闻言,苏三亭眯起眼睛。他的右手还在转笔,速度很快,宋义旻知道,当泪犹豫或者在思考的时候,就喜欢转笔,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但是那根录音笔,宋义旻总觉得有些奇怪。
事实证明人的直觉在大部分情况下准得惊人。
苏三亭似乎是摁动了笔的某个位置,这根笔里突然传出声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范书遇的声音传出。
宋义旻浑身一僵,眼底浮现出震惊。
这居然是一根录音笔。
在今天以前,宋义旻以为那只是苏三亭随便找来的笔,顺手就放在身上,方便他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转悠。
这也是泪想向别人展示出来的游刃有余,仿佛他只需要一根笔的时间就可以改变天地。
在听到范书遇唱的生日歌以后,苏三亭冰冷的视线在某个瞬间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温柔,这温柔虽然是转瞬即逝的,可也被宋义旻捕捉到了。
“最近皮肤感觉还好么,有不适应的地方么。”苏三亭开口道。
宋义旻愣了一下,才说:“黑客基地的时候感觉脸挺疼的,特别是被颜伊白压制的时候。别的倒是没什么。”
“原来那家整容医院不能用了,原本是顾衫蕊联系的,她有熟人在里面做事,能帮你掩盖信息。”苏三亭看着手里的录音笔,“我给你找一家新的,去做个检查,避免皮突然脱落。”
“....好。”宋义旻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他的鼻梁里还有假体,如果被人打一拳,歪了还只是小事,但要是揍出来了,那就太吓人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宋义旻问。
苏三亭看他,“你出现在世心塔本来就不符合规矩。这样吧。把今天负责帮我从纵横搬东西的,以及在载着我来到世心塔停机坪的飞车上坐着的人,都杀了。不能留活口,不然会很麻烦。”
“我亲自动手么?”宋义旻问。
“不用。我是跟他说。”苏三亭看着宋义旻,话头却并不是指向他。
旁边,一直低着脑袋,拼了命在降低存在感的葛云央这时候才开口:“好的。我现在去办。”
他站起身,看都没看宋义旻一眼,拉开门就出去了。
室内现在只剩下苏三亭和宋义旻两个人。
“然后呢?”宋义旻靠着墙面,“您应该清楚,一旦监察局公布信息再联合那通直播,他们会逼着世心塔对葛云央先生采取处决措施,并且启动备用人选。到时候世心塔的权力.....”
“那就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不就好了?谁敢质疑葛云央,我就杀谁。”苏三亭无所谓道。
......什么?
宋义旻万万没想到苏三亭想的方案是这样的。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宋义旻意识到,苏三亭疯了。
“您不管....”
“我不管了。”
苏三亭还在听着录音笔里唱着的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宋义旻也不知道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他忽然问:“主上,您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苏三亭手指一顿,抬头看他。
“抱歉。”宋义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在苏三亭眼底一闪而过,他立刻低下头,道歉,“我不该多嘴,抱歉主上。”
室内安静的几分钟时间里,世心塔的各个角落出现了献血和尸体,但没闹出什么动静,葛云央把黄金护卫队接触过苏三亭的队员都给杀了,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进了关闭着母脑的总控研究室。
沉默过后,苏三亭坐在椅子上,开口:“范书遇和窦章的目标就是世心塔。”
“您怎么知道?”宋义旻愣住。
苏三亭没有回答,但他淡淡:“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并且,我一定会在他们接近世心塔的途中,想尽办法把窦章给杀了。”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这次不杀了窦章?”宋义旻问。
对啊。
为什么这一次苏三亭不直接前往纵横,在窦章要带走林为洵的时候,出手杀了他?
苏三亭很累么?答案是显然的。但窦章和范书遇不累么?他们同样狼狈了,这个时候再交手,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特别是,如果苏三亭大言不惭地说他可以杀掉所有质疑葛云央的人,那他为什么不能带着世心塔的势力,一同去纵横,干脆来个釜底抽薪,逼得对方退无可退。
答案是什么,苏三亭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可在一片沉默里,在光亮渐渐地能照亮整个办公室后,宋义旻突然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不知道是带着对强者泪的失望,还是对善于伪装的苏三亭的怜悯:
“主上,你没有对窦章下杀手,通过这种方式折磨他,又通过这种方式测试自己,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现在你自己知道吗?”
“我换个问法,你不赶尽杀绝,你把他放走,究竟是因为你的计划失败了,还是因为橱窗里那双球鞋?到底哪一个才真正让你动容了?”
“或者说,也有因为范书遇么?您对他仍然抱有念想?”
此话一出,宋义旻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冷和威压!
苏三亭猛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义旻,仿佛要把宋义旻的骨头都给拗断!
办公室角落的衣柜里除了放着苏三亭平日的便服,在最底下的置物架上,还放着一双球鞋。
其实从宋义旻进来的瞬间,他就注意到了。
因为整个办公室里,最格格不入的,最突兀的就是这双球鞋,这球鞋根本就不是苏三亭平日会穿的东西,即使是在学校里,他为了保持自己勤俭节约,不舍得让范书遇花钱的人设,为了让那些富二代更加看不起他,他穿的都是商场里三折出售的廉价衣服。
然而这双球鞋,是当红球星的同款,还是限量版。
如果宋义旻没猜错的话,这双球鞋应该是别人送给苏三亭的。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也是对的,因为很快宋义旻就注意到了球鞋地下还压着一张卡片,这球鞋都没有拆封,绑在鞋带上的标签也没有被扯下。
这是一双崭新、昂贵、意义非凡的球鞋,是一份生日礼物。
对,这是窦章送给苏三亭的生日礼物。
“......”苏三亭的表情相当难看,他的眼眸里充斥着冰冷,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宋义旻。
宋义旻的后背开始冒出冷汗,他二话不说,单膝下跪,低着头,给苏三亭请罪。
“对不起主上,我.....”
“滚。”
“主上...我..”
“给我滚!!”
苏三亭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直接往宋义旻的脑门上砸。
这动作带着漫不经心,虽然苏三亭的表情看上去是震怒的,还带着点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可他抛手砸烟灰缸的动作却很散漫。
因为他知道,宋义旻不敢躲。
果然,宋义旻的脑门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砸击,他额头出现大包,立刻浮现淤青,还有丝丝血迹从鼓起来的大包边缘渗出。
这张皮宋义旻很久没去检查了,也很久没打玻尿酸了,他很怕苏三亭这一砸把他的脸给砸毁容,但还是闭上眼睛迎接了愤怒的发泄。
“宋义旻,你找死是么。”泪声音冷得吓人。
“对不起主上。”宋义旻立刻磕头。
或许是他卑微的态度让苏三亭心头的不满消散了些许,又或许是苏三亭此刻手上确实没有更得力的帮手,总之,在宋义旻大逆不道般地说出那句话之后,苏三亭没有杀他。
宋义旻不敢久留,他见苏三亭暂时还没有别的动作,站起身低着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带上的瞬间,宋义旻仿佛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出来,周围那股萦绕着的死亡的气息消散,走廊上的空气一下把宋义旻整个人都给吹醒。
他刚才居然鬼迷心窍般地,妄图剖析泪。
他也疯了。
他绝对也是疯了。
宋义旻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壁上,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里面暂时也没有传出动静,宋义旻猜测苏三亭大概还是坐在座位上。
太好了。
他没有死。
他猛地抽了口烟,利用吞云吐雾的空隙,放空自己。
黎明的世心塔还算安静,走廊上没有人影。
室内,苏三亭靠在椅子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他闭上眼睛,用胳膊挡着,两行泪慢慢地从眼眶处滑落,在脸颊上留下水痕。
生日快乐?
他玩着过家家一般地游戏,偷偷地过了十年的生日,每一年生日他都以为为自己唱生日歌的人是范平生。
然后他视若珍宝,生怕突然有一天,他再也听不到这句生日快乐。
所以他才需要录音笔,这是他为死亡准备的保险。他很害怕范平生再消失。
可是造化弄人,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没有。
死了的人不会再回来,一直都是他自欺欺人。
在黑客中心基地目睹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卷土重来,如同狂风巨浪,把苏三亭颠沛流离的心都打得四分五裂。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慢慢地回味这份苦涩了。
味道历久弥新。
又是过了很久,椅子上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联系了葛云央。
“我要借用你的私人实验室,两天时间,没有我的允许,别让任何人靠近实验室。明白?”
“好的。”葛云央说话慢慢吞吞,应道。
“以及我会准备好我需要的所有材料,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在五个小时之内送到我手上。”
“好的。”
“记住,两天时间,别让任何人打扰我。期间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纵横的事你也不要插手,你只需要看好母脑。”
“好的。”
“看好母脑,不许出任何纰漏!”他强调。
“好的。”
苏三亭听着对方百依百顺的话,最后近乎恶劣道:“去死。”
葛云央仍然说:“好的。”
*
上午八点,监察局在位监察官全体到位。
一则官方消息横空出世,扇了庸城居民们石破天惊的一巴掌。
【@监察局:泪于黑客大赛现身,监察局特此公告其真实身份。】
...
第293章 泪眼中的复活
*
整个地坛都陷入疯狂的状态。
在监察局公布了泪的身份信息之后,王梅以监察局局长的身份,向广大群众汇报了本次黑客中心基地的逮捕进程。
首先是以本次搅乱大赛赛程的黑客裁判组嫌疑人都尽数落网,监察局说明了组长已经被人谋害身亡的情况,其次是受纵横罪犯煽动而误入黑客中心基地的群众均平安,除了少部分人被纵横误伤后正在接受治疗,目前还没出现任何死亡情况。最后,也就是大众最关注的纵横俱乐部。
【本次监察局全力追杀纵横俱乐部成员,已有389人落网,监察局通宵对落网者进行一对一审查,整理了几百份口供,最终摸清了纵横的人员名单.....】
【...监察局仍然在追踪逮捕逃亡中的纵横余党,其纵横俱乐部首领,泪,本名苏三亭,男,年龄21,蝉联往届黑客大赛第一名,潜藏多年,疑似与世心塔有联系,监察局正在试图和世心塔取得联系,寻找苏三亭的踪迹,但世心塔至今仍然未对此事做出回应,泪下落不明......】
【已收到群众提交的直播举报材料,监察局会不愧大众期望,插手调查葛云央指挥官先生的履历过往,争取今早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答复......】
监察局的公告不仅仅是揭开了泪的神秘面纱,更是为庸城的历史开创了里程碑式的监察制度。
网友:
【我操监察局居然真的要管世心塔????他们以前不是出了名的软柿子么!】
【监察局死了这么多年居然活了,王局长牛逼,单凭她敢叫嚣世心塔我就觉得她已经比前任局长牛逼太多了。】
【泪是谁?????泪是谁?!?!?!苏三亭??那不是赏金猎人Y身边最著名的花瓶吗?】
【我草.......泪?怎么可能,我好震惊....他为了什么啊?】
【监察局知道直播所说的事情么,新中城的游晶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葛云央灭城又是怎么回事?】
【葛指挥官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曝光他的人真的是蜜糖吗?】
然而这则疑问很快被监察局证实了,监察局的官方账号随后也公布直播人的信息,确定了对方就是隶属于纵横俱乐部的蜜糖,即顾衫蕊。
【操!!!纵横俱乐部终于被连根拔起了!!!!!大快人心!!!监察局牛逼,赏金猎人牛逼!!】
【据说窦章在这次黑客大赛上还辅助了监察局追杀泪,那他这次的成绩到底做不做数?强制比赛是谁发起的?还有一个疑点,来帮忙的人是谁?我看网上有人分析,这次黑客大赛有好几方势力,在现场的群众可以出来分享点信息吗?】
【不会是世心塔吧.......】
【楼上,世心塔不是已经有问题了么。但是你们想想,世心塔手里最厉害的刀是谁?是镇卫联盟!!!】
镇卫联盟这个名号一出,又掀起了诸多的猜测。
而监察局冲浪的速度也很快,有事情他们是真的澄清。
【@监察局:本次黑客大赛结果仍然作数,强制比赛过程中未曾出现任何违规行为,对黑客们的评估是公正的。监察局联合多方,共同起草协议书,认可了本次黑客大赛的成绩。】
此消息一出,无数黑客Z粉丝团内的粉丝们直接雄起,在互联网简直横着走,他们兴高采烈地举杯同庆,纷纷宣扬窦章是黑客巨佬。
这个黑客大赛第一名,实至名归,不仅仅含金量大,且意义非凡。
....
诸如此类的疑惑,震惊,讨论,猜测在地坛上滚动着,一个一个词条和一个一个论坛都争相炸开,他们的声音如同热浪,把每个人都席卷在其中,无法脱身。
范书遇在回地下酒吧的路上就已经匆匆瞄了一眼地坛,等他把人送到隔间,让尤无限再进行一场手术。
天已经亮了。
他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旁边放了个烟灰缸,但抽烟的人倒不是范书遇,而是青鸟。
她靠在墙壁上,一根一根地接着抽。
“烟瘾这么重吗?”范书遇笑着问了声。
“第一次在你手底下做事,让我抽几根习惯习惯。”她开玩笑道,“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救过人,只要出任务都是去杀人的。林为洵大概是我第一个舍身去营救的人。”
“辛苦了。”范书遇说。
“不辛苦,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其实我都在想你会不会把核心转移到我身上,即使你转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反正我说过,能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我会竭尽全力。但让我意外的是,你居然真的可以不杀核心就解除这个池核,甚至这池核还是泪为窦章量身定做的。”
这会儿隔间内的隔音帘已经被拉上,盖得严严实实,里面的情况他们一概看不清,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林为洵能平安度过难关。
“我不会那么做的。如果真的要转移核心,又凭什么转移到你身上?林为洵被泪抓走,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让无辜的人牺牲。人命比什么都重要。”范书遇道。
“但你知道么,如果换做是泪,他会让我为他挡命的。”邢千婳笑了笑,“而我在加入你之前,大概不会拒绝他。在下定决心离开纵横之前,我仍然觉得我亏欠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范书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问:“圣手,你熟么?”
“不熟。可以说现在的整个纵横就没什么人了解他,他是最近才出现在纵横俱乐部的,我所了解的他的信息只有他之前为泪处理学院那边的事情。嗯,其实就是怎么想办法瞒过你。”
范书遇听到这话后好久都没开口,邢千婳知道自己大概是戳到了范书遇的伤口,于是她也安静地抽烟。
快要到酒吧的营业时间,吧台的江律正在准备东西,她抬头朝这边看来:“窦章呢?”
按理来说,林为洵在做手术,最担心的人应该就是窦章,毕竟是窦章的朋友。
邢千婳不知道,于是两人都一起看向范书遇。
范书遇顿了顿,才道:“他去买早饭了。”
“给谁买?”邢千婳问,“我们不吃早饭。”
“....给我。”范书遇说。
闻言,邢千婳挑眉,她目光落在范书遇的脸上,看到范书遇耳朵有点发红,她一下笑了:“这么爱吃早饭吗?”
“.......”范书遇面不改色,“他说不能不吃饭,所以就出去买了,应该也会给你们带一份。”
“他是担心你吧。真好。”邢千婳感慨了一声,她从嘴里吹出来一口烟圈,笑,“真羡慕你们。”
“我冒昧地问一下,虽然之前也有猜测,但还是没有确认过。你们是不是.......”邢千婳看着范书遇。
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范书遇点头,“嗯。我们是。”
“真好。”邢千婳又笑了,她靠在墙上仰头,“能在这里遇到能彼此托付的人,很不容易,很幸运。”
“是,我们很幸运。”范书遇垂下眼眸,笑了声应道。
在这个落寞的眼神里,邢千婳看出范书遇似乎是陷入到某些回忆里,而这些回忆并不属于众人,也不必被所有人知道。这回忆独属于他们二人。
手术似乎有些复杂,范书遇大概算了算时间,距离他们把人送到地下酒吧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可这期间尤无限连隔间的门都没出过
“他.......”邢千婳明显担心起来。
“不会有事的。”范书遇道。
“好。”
再过了十分钟,地下酒吧的电子木鱼响起,窦章风尘仆仆地拎着几袋热气腾腾的早餐走进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范书遇身上。
范书遇站起身,地下酒吧都是熟人,窦章也没想刻意躲着什么,于是伸手一拉,就把范书遇带到了自己怀里。
“买了什么?”范书遇闻到了窦章身上熟悉的气味,他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都是你爱吃的。”窦章把东西放在桌上,“你们也看看吧,我买了挺多。”
“谢谢。”邢千婳拿了一份走,走到另外一个角落里拆开,她和江柔爻一同入座,江柔爻还给她准备了饮料。
窦章低头问怀里的人,“池核是怎么解的?”
范书遇反应很平静,“就那么解开的。富贵很聪明,找到了办法。如果发财还在的话,很快也能学会。”
一提到发财,窦章就不说话了。
范书遇抬眸看他,“你不会再用发财了么?”
“确实是短期内不想再看到它。”窦章颇为无语道,“如果精神体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命搭在它手上。”
窦章此话一出,精神海里暂时没有被封闭,并且没有和宿主连接的发光小人瞬间嘟囔起嘴巴。
【主人你怎么这样!人家之前难道没有帮助过你吗!你说不用就不用了!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我又有什么错呜呜呜........】
当然它现在说话窦章根本听不见。
发光小人只能郁闷地不停碎碎念。
窦章看着范书遇吃完了早餐,然而手术室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下地下酒吧的沉默就显得格外煎熬。
“王局长给我发了信息。”江柔爻忽然站起身,她看着自己的地坛,“她说监察局已经公布了本次黑客中心基地的情况,问我们接下来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
“我去找她。”范书遇站起来,“我得帮她把象物给解开。现在世心塔的过往已经被公开,监察局有正当理由不用再为世心塔办事了。”
“我陪你去。”窦章也跟着站起身。
然而范书遇却给了他个眼神,“你留下。”
“可是.....”
“你必须留下,不然林为洵醒过来怎么办?”范书遇问。
窦章于是微微皱起眉,虽然似乎还是不太愿意,可只能点头,”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
“放心吧。”范书遇朝门外走,边走边挥挥手,“现在的庸城,没有人能打得过我。”
他这并不是放大话,而是事实如此。
自从尝试和富贵提高融合率后,范书遇就感受到了来自精神体的浩瀚的精神力,他忽然觉得世界都变得通透了,在他眼里这宏观的宇宙仿佛都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点,而他能把万物都紧握手中,
黑客,范书遇曾经也是,甚至可以说,他曾经在肺城也能排一个顶级。窦章学到的东西大多数出自他父母之手,现在庸城的黑客技术和十年前的肺城没什么两样,要说进步,肯定有,可没有到质的飞跃。
或许这归根于,母脑是肺城的产物,而非庸城曾,故而这群只是花了十年时间弄清楚了母脑,并没有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创新。
范书遇前往监察局,一路上都畅通无阻,即使是到了世心塔楼底,也没有人阻拦他。
现在范书遇这张脸已经被监察局的人刻入骨髓了,只要他出现,就是贵客。
底层负责巡逻的重装机甲在检测到范书遇以后,甚至自动地站成了两排,摆出迎接的姿态。
重装机甲列队欢迎范书遇,都在鞠躬,而门卫也冲着范书遇点头哈腰,“范先生来了!”他道。
范书遇不太习惯这样的阵仗,但他清楚,监察局这么做一定是有王梅的意思,他不会拂了王梅的面子。
监察局内部的装潢还是熟悉的味道,范书遇达成传送舱,抵达了顶层的办公室。
这间代表着权力的办公室已经彻底充满了王梅的个人风格,范书遇一走进去,就看到王梅正在办公桌前整理卷宗和电子信息卡。
“来了?”王梅听到动静,回头,她伸出手,范书遇笑了笑,默契地上前一拍。
“纵横的人现在都在监察局里?”范书遇问。
“抓到的都在。配合调查的酌情减刑,不配合的就没办法了,本来也是罪犯,手里不止一条人命,不该留。”王梅在某些底线上格外严格。
范书遇点头,“应该的。”
“最好是能再审讯几轮,纵横做过的案太多了。他们抢劫的钱财似乎都在苏....都在泪手上。所以还是得找泪。”范书遇说。
王梅看了他一眼。
王梅发现范书遇到现在仍然没有坦然地接受苏三亭就是泪的事实,如果真的不在意,应当能毫无负担地说出他的名字才对。
不过王梅可以理解范书遇。
她如今是监察局的局长了,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不能太明目张胆地表露自己的想法,只能默默地允许范书遇等人的行动。她能保证监察局不会成为他们前进路上的阻碍,别的无法过多给予支撑。
人情这种事纠葛不清,但王梅明白她欠这两位赏金猎人不少人情。
至少她现在想坐的位置,承载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努力和希冀。
“我来帮你解象物。”范书遇道。
“需要多久?”王梅问,她表情有些诧异,“我以为会是窦章过来.......”
“十分钟就好。我也需要进步吧。”范书遇笑了笑,“不能一直依靠他。我们应该努力并肩而立。”
王梅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她可能是想到了某些回忆,点头,“对。”
“那就开始吧。”
这象物是葛云央给王梅下的,然而,范书遇在解开象物的过程却发现,王梅身上的象物并不是直接牵到了根源。更通俗来说,王梅的象物只是二级。也就是说,葛云央并非这条象物的发起人。
当范书遇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后背都开始发凉。
所以.......葛云央自身也受制于象物么?
那他的象者是谁......?
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又全都只是猜测,让范书遇不敢轻易下结论。
十分钟后,范书遇松开手,王梅感觉连日压在她后脖颈处的酸楚消失不见了,她于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冲着范书遇点点头,眼底带着感谢。
*
地坛上的声讨和质问逐渐发酵,人人都在等待世心塔给出回应,世心塔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仅是葛云央没有动静,原先负责世心塔对外公关的部门更是像死了一样,没有水花。
【@世心塔,@世心塔,@世心塔,你们是死了吗????说话啊???为什么不现在立刻处决葛云央???他害死了那么多条命凭什么做庸城的中心指挥官?】
【@世心塔,别装死!回应一下群众的质疑!葛云央德不配位!!!】
【苏三亭现在是不是躲在世心塔里不肯出来?!还是说范书遇在包庇苏三亭??】
【楼上,不可能的。好像说苏三亭已经和范书遇分道扬镳了。】
【所以世心塔难道就打算冷暴力处理这件事情么?他们就不怕镇卫联盟起义?】
【楼上.......镇卫联盟只是世心塔的狗。他们现在的联盟上将就是个废物!】
海马特已经察觉到自己这次是真的捅了大篓子,他也在疯狂地联系葛云央,可是整整两天,带有丁香花图案的飞车都没有出现在镇卫联盟过,不管海马特是打电话还是发地坛,对面的人都不回复消息。
这让海马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或者说他中了圈套。
而海马特阴暗地躲在屏幕背后观察网友们对他的评价和猜测,这让他更加心惊胆战,并且反胃想吐。他开始害怕。
葛云央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倒台,这是海马特一开始的想法,可当联系不到世心塔之后,他心中这份笃定出现了动摇。
........不会吧?
这也太突然了。
这不可能!
海马特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世心塔内部。
葛云央靠在墙壁上,距离苏三亭吩咐的两天时间只剩下几分钟,他在等苏三亭从实验室内出来。
这两天苏三亭找葛云央要了不少的材料,葛云央都动用人脉办到了,也按照苏三亭的吩咐装死,不对任何舆论做出回应,他就像在庸城人间蒸发了两天。
实际上只有葛云央自己知道,在苏三亭的命令下,他等于是逃避了现实两天,他只需要按照苏三亭的吩咐去做就一定没错。
而葛云央屏蔽了所有的信息,感受到不断地震动后,他甚至直接关机,站在实验室门口心无旁骛地等待。
倒计时三分钟。
三分钟后,实验室的门哐当一下被拉开,而苏三亭率先走了出来,他身上带着一股诡异的味道,葛云央不知道这味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硬要说的话,像是死亡的气息。
这气息裹挟着苏三亭,而苏三亭双眼发红,眼睛内充满了红血丝,看上去格外憔悴和疲惫。一见他的状态葛云央就知道,苏三亭两天没合过眼。
而室内居然还传出另外一道脚步声。
这让葛云央心跳莫名加快。
苏三亭看都没看葛云央一眼,只是一把把挡在门口的葛云央给推开,无情又决绝,力道很大。
很快,门附近出现了一个黑影,苏三亭眼底瞬间带上温柔又激动的笑,他用从未有过的柔和的语气说道:
“平生哥哥,出来吧。这里很安全,这里是我们的家。”
听到这个称呼,葛云央倒是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反应,或许因为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平生哥哥这个人的画面。
黑暗的室内于是就走出来个男人。
男人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双目是漆黑的,皮肤白皙,脸上一颗痣都没有,但这张脸和范书遇长得一模一样,不管是眼尾上挑的弧度,还是微笑时的唇角,又或者是身高,体型,和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
葛云央愣住了。
苏三亭却热泪盈眶。他问范平生的第一个问题,没有刻意避开葛云央,又或许是他故意要在别人面前问的,以为想要一个见证。
他问:“平生哥哥,你爱我吗?”
范平生站在原地,分明是冷淡的表情,也是硬朗里透露着生人勿近的五官,可他也温柔地笑了笑,用一双含情的眼睛直视苏三亭,仿佛要望进他的眼睛里:
“我为爱你而诞生于世。”
苏三亭嘴唇瞬间发抖,他冲进范平生怀里,紧紧地抱着对方,放声地哭。
.......
第294章 生死回旋
*
苏三亭寸步不离地跟在范平生身后。
红灯笼记忆芯片是当今庸城最先进的仿生人记忆芯片,苏三亭早些年里通过整理和学习范平生留下来的资料,掌握了制作这类芯片的方法,且他在这方面造诣颇深,还自己精进了芯片研发技术。这项技术并没有被推广,一旦被推广会带来不可预计的后果。
而且苏三亭也不会允许这项只剩下他一个人会的芯片研发技术被外人知道。
“世心塔。”范平生慢慢地在长廊上走着,路过一扇一扇紧闭的实验室大门,他环顾四周,“对吗?”
“对的。”苏三亭眼角还挂着眼泪,他不敢相信这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你还记得吗?”
苏三亭把他记忆中关于范平生的一切都录入到红灯笼芯片内,所以此刻范平生举手投足间都是苏三亭熟悉的模样。
他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范平生把葛云央办公室所在的这一层逛了个遍,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苏三亭特地为他准备的,熨帖合身。
只不过,苏三亭可以写一行一行的记忆代码,写关于肺城的过往,写范平生的生平,写对方的小癖好,写吃饭和睡觉时的那些习惯,却有一点他始终办不到。
他没办法给范平生找来合适的血液。DNA序列有千万种,苏三亭写不出来。
他也做不出来一个完整的范平生,所以只能在范平生的脑子里植入了AI,保证范平生能畅通无阻地和他交流。
在仿生人的制作过程中,苏三亭试过拿范平生的血液去和母脑比对,结果显示匹配率连40%都不到,这个结果在张牙舞爪地告诉他,即使他能做出来容貌一样,声音一样,形态一样的范平生,可死人也终究是没办法复生的。
但苏三亭不在乎。
他听到范平生说爱他。
“哥哥。”苏三亭跟在范平生身后,喊道。
前面的人回头,范平生站在光里,最前方是一扇窗,窗户外是厚重的云层,底下是星罗棋布的庸城,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衔接世心塔的鱼龙列车。
这是一副完美的构图,苏三亭忍不住咔嚓一声,拍摄下了这张照片。
他看着掌心里的画面,抬头,见范平生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甚至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苏三亭眼眶再次泛红,鼻子一酸。
“欢迎回来。”他说。
范平生轻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转身继续逛着世心塔。
范平生对世心塔的记忆还停留在初入世心塔的那段时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世心塔光是装修都经历了不下二十次,葛云央的办公室也越来越华丽奢靡。
“我住在哪里,小亭。”范平生边走边问。
“想住哪里都可以,我为你安排。”
“和你一起可以么?”范平生笑。
“....当然。”苏三亭心脏砰砰跳。
范平生走了会儿似乎是累了,他的身体才刚刚被制作出来,他还没适应他身上的合成骨。此刻范平生脑中关于肺城的记忆也不完全,甚至可以说只有苏三亭所知道的画面,他童年,他的更早的那段过去是空白的。
“今天先休息一下吧,平生哥哥。你太累了。”苏三亭编织了谎言,他通过记忆程序告诉范平生,范平生现在是世心塔内的母脑专属研究员,但他的权力比葛云央还大,也就是说,范平生看到世心塔内的任何人都不需要鞠躬行礼,可以在这座塔中横着走。
“好。”范平生应道。
“把他带到你办公室去。”苏三亭回头,目光瞬间又冷了下来,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
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在跟着他们的葛云央原地立正,缓缓鞠躬,“好的。”
葛云央带着范平生离开,苏三亭走向那扇窗。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庸城的蓝田区,世心塔很高,苏三亭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城区如一小块一小块的水稻田,并不能看清底下建筑的全貌。
站在窗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苏三亭缓缓地闭上眼。
方才那个拥抱就像是个充电桩,让他两日来不舍昼夜的疲惫都悉数消散,脑中只剩下一片清明。
“定位一下红灯笼3号所在位置。”苏三亭突然道。
鼓生是他用红灯笼芯片制作的仿生人,那枚芯片是苏三亭的首个独立作品,但在此之前,范书遇的脑中已经有了红灯笼一号,所以苏三亭干脆把这作品纳入到范平生的名下,他延续了这一系列,而颜伊白脑中的记忆芯片是三号。
也是红灯笼。
二号和三号红灯笼芯片是苏三亭在同一时期制作出来的,只不过二号算是他的试手之作,三号才是成熟的芯片,所以后来苏三亭决定把三号芯片安置在颜伊白身上。
三号芯片更倾向于功能性芯片,芯片内部包含了当今庸城有的所有医学书籍,相关知识和手术方案,也就是说,谁如果装配了这枚芯片,谁就能成为庸城最厉害的全能医生。
颜伊白是苏三亭计划中的一环,他早就决定要制作一个这样的仿生人,他希望医生可以时时刻刻地保证范书遇的安全。
现在,颜伊白又有别的用处了。
因为范书遇已经不需要保护了。
【主人,已为您定位到三号芯片坐标。】
苏三亭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鱼龙列车,“宋义旻,去给我抓个人回来。”
“是。”
半小时后,颜伊白被宋义旻一脚踹在地上,他扑腾了两下,跪了下去,额头砸出一个大包。
颜伊白吃痛后抬头,用恶狠狠地眼神看着苏三亭。
“好久不见,小白。”苏三亭笑了声。
这笑容十分瘆人。
颜伊白皱着眉,目光紧紧地盯着苏三亭,“你想做什么?”
“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吧?”苏三亭双腿交叠,坐在葛云央办公室的椅子上,室内还是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里的光亮打在了后方的墙壁上,而苏三亭坐在桌子边缘,单手撑在桌面上,转着录音笔。
颜伊白的视线一下被录音笔吸引。
这根录音笔他很熟悉,因为苏三亭还作为苏三亭的时候,也会经常把玩这根笔。颜伊白知道这笔里只有一条录音,是范书遇唱的生日快乐歌。
“什么时间?”颜伊白问。
“装傻是你的新招数吗?还是说,面对泪,你觉得装傻能混过去一切。”苏三亭看他。
“你还真在我身上安装了定位?”颜伊白肩膀微微发抖,他面上带着怒意,“苏三亭,你到底.......”
苏三亭看了宋义旻一眼。
宋义旻于是走上前,用手指提起颜伊白的下巴,然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颜伊白被打得脑子都嗡嗡作响。他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在地上跪。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作为一个专属于范书遇的仿生人,却居然敢自立门户,还闹离家出走,和我们撇清关系,在外面为别人治疗。”
宋义旻于是扬起手又往颜伊白的脸颊上扇了一巴掌。
苏三亭道:“这一巴掌打的是你创立画屏公会,为仿生人做事。”
“区区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合成骨,脑子里还有记忆芯片的仿生人也想出人头地?”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甚至我都可以算你的再生父母。”
宋义旻回头,发现苏三亭在盯着他看。
于是宋义旻眉毛微微一皱,他转身,再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颜伊白鼻梁骨都差点被打断,有鼻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苏三亭道:“这一巴掌打的是你当初为了一场手术和我争执,和我吵架,我让你去找范书遇,你不仅拒绝,还敢质问我为什么不关心你。你算什么?你也配忤逆我吗?!”
苏三亭想到这件事情就发笑,他冷冷道:“关心你?如果没有范书遇护着你,你根本不可能脱离我的掌控,也不可能挑战我的底线!”
颜伊白还跪在地上,他这会儿手无缚鸡之力,但颜伊白似乎也没有想反抗的意思,硬生生地扛下来宋义旻的这几个巴掌。
宋义旻又扬起手,这次苏三亭道:“这一巴掌打的是我身受重伤在做手术,而你筹备画屏公会居然不接电话,甚至没有回来看我一眼.....”
“我当时是想接的!”颜伊白在听到这话后居然猛地抬起头反驳,但宋义旻的巴掌已经落下去了,“啪”一声脆响,颜伊白却猛地朝前跪了两步,吼得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我当时是想接的!!但我没有听到那个电话......”
苏三亭愣了一下。
他没动,只是皱着眉看着地上的颜伊白。
颜伊白情绪有些激动,他面红耳赤,难以受控到唾沫星子都飞溅:“...我还不至于像你一样那么绝情!我对范书遇和你的感情是真的,我把你们当朋友,我可不是你.....”
苏三亭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
颜伊白的情绪稍微平稳些许,他咬了咬嘴唇,继续:
“苏三亭,其实那天你被崔远打得浑身是血,不得不在飞行公寓内做临时手术,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范书遇给我打了电话,我确实...没有接。我其实是想接的。但是当时我在解放我的同伴,我在策划落梅游戏。我...没有听到那几个电话。”
“可是我其实会接的。在不知道你是泪以前,你和范书遇就是我心里最好的朋友,我们过去的回忆不管是不是你刻意营造的,不管在不在你计划之内,我看到范书遇受伤会心疼,我全身心地为他打理义体,怕他承受不住,我也担心你在学校被人欺负,我也会因为你受了委屈而生气!”
“给我闭嘴!”苏三亭忽然暴怒,他一把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颜伊白的脑袋上砸,宋义旻眸色一凛,立刻往旁边站,以免误伤。
“大言不惭地在这里说些什么屁话,事实就是你没有回来看我,你连一句慰问都没有。就算我是故意被崔远打的,我就是想让范书遇担心,那又怎么样,你该做的事情做到了么?在你心里,苏三亭和范书遇都比不过你冠冕堂皇的医者仁心,但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是仿生人,你是我做出来的!你能成为医生是因为我给你编写了代码,我给你植入了芯片!”
苏三亭攥紧了手,力道大到差点把那根录音笔给捏碎。
好在他回过神来,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平静,眸中只剩下冷漠。
“把他杀了。”苏三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
“.....什么?”这下宋义旻也愣住。
他原本在等苏三亭喊停,但他没想到,这下苏三亭动了杀心。
为什么?
因为刚才颜伊白的辩驳?
宋义旻试图理解泪,可他发现自己根本理解不了。
因为泪也不理解泪。
“主上....他..”宋义旻皱眉,想缓和一下气氛,让苏三亭再好好想一想,“他是医生,对范平...对那个人有用。仿生人手术才刚刚做完,各方面都不太灵活,有医生在能排解万难。”
“我说,杀了他。”苏三亭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宋义旻,一字一句道。
宋义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从腰间拔下枪,摁在了颜伊白的脑门上。
宋义旻把这当做一场手术,他自己也是医生,没怎么杀过人,但坐上纵横三大之后肯定避免不了要见血,所以他只当每一次开枪都是手术失误了,病人大出血,然后气绝身亡。
在宋义旻要完成这场华丽的手术时,他手指微微向下压,要摁动扳机。
然而,一道白刃却从后侧打过来,砰地一下打开了宋义旻手上的枪!
宋义旻捂着手,感受着被那力道反震得发麻的指骨和手腕,错愕地回头。
枪已经撞到墙面,弹落在地,还滚出去两米远,而坐在座位上的人站起身,看向身后的环景落地窗。
苏三亭两手插在兜里,没说话。
颜伊白连眼睛都闭上了,可想象中的枪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室内沉默的对峙。
宋义旻捂着手,盯着苏三亭的背影,苏三亭没有转身,只是冰冷地仿佛要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他不愿意回头,倔强得根杆。
在短暂凝滞的一分钟时间里,颜伊白脑子里不断地震颤,直到身旁的宋义旻侧头,开口:“还不走?”
“真想死在这么?”
“.......”
颜伊白都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仓皇而逃的,他深刻地明白如果真要和泪硬刚,他不是对手,更何况这里还是世心塔,是他们的地盘,可颜伊白一路狂奔向下,路上都没有阻碍,他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在他被宋义旻抓到的一瞬间他就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能出来。
活着出来。
等颜伊白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人满为患的街道上。
这里是蓝田区的商业广场,车水马龙,天空中时不时传来鸣笛,飞行轨道里出现了堵车的情况,庸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颜伊白大概能猜到,大家情绪激动是因为监察局的官方消息,和仍然在地坛上以各种形式流传的,揭露葛云央劣迹的直播。
“喂,发什么呆啊???这里是斑马线!不怕被撞死啊??”路人鸣笛不满道。
颜伊白这才僵硬地往前走,他站到了路边的电灯下,拉上帽子,戴着口罩,然后放空视线,看着一闪而过的车辆和行人。
过了很久颜伊白才从死亡的边界线上收回脚。
等他觉得自己的心终于站稳的时候,他回味过来了。
颜伊白走到街边的无人商店买了瓶水,他咕噜咕噜地把自己灌醒,渴求般地猛吸了一口充满二手烟的街道空气。
他现在大概能说出为什么自己能活着从世心塔出来了。
因为一语成谶。
颜伊白靠在涂鸦墙处,低头捏着矿泉水瓶,一下又一下。
泪想杀行为等同于叛逃的仿生人颜伊白,而苏三亭却真的在曾经的某个瞬间,忘记了所谓的仿生人的身份,把名为颜伊白的生命体当成了朋友。
所以颜伊白走出了那间办公室。
而且他不知道的是,在决定放他走的那一刻,苏三亭撤销了安插在颜伊白体内的定位。
这一行动给苏三亭的精神体带来了震撼,精神体头一回被人类的复杂情感敲击了灵魂。
*
地坛上的热烈讨论持续了两天,舆论不断发酵发酵,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然而还是没人能联系到世心塔,世心塔也没有对任何声讨做出回应。
地下酒吧。
隔音帘被人歘地一下拉开,尤无限面色发紫,嘴唇干涸,他话都说不出,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擦汗的动作,在江柔爻赶紧给他地上水的瞬间,尤无限看向角落里坐着的窦章,冲他点点头。
这个头一点,整个地下酒吧的焦灼气氛都轰然瓦解。
“手术挺成功的。”尤无限大口喘着气,他快虚脱了,“就是比较复杂,但有惊无险了。恭喜!”
窦章瞬间站起身,他同一时间给范书遇发去了消息,对方回得很快:“我马上回来。”
这通回信很有安全感,窦章看了好几眼消息,才朝着隔间走去。
手术床上,林为洵还在昏迷中,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叫声,各类仪器均内显示此刻林为洵的生命体征平稳。
纵横下手很重,几乎是拳拳到肉,林为洵在那受了不少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窦章眸色很沉,脸色不太好看。
“别担心。”尤无限跟了进来,“后续我会跟踪治疗的,再过一会儿他就会醒了。这段时间他还会吃点苦头,术后康复没那么快,疼是肯定避免不了,我会尽力配些止痛药。”
“辛苦了。”窦章重复着感谢的话,但一声一声都很郑重。
“是很重要的兄弟吧,我懂。”尤无限靠在墙边,“应该的。”
窦章坐在隔间的椅子上,在等林为洵醒来。
而另一侧,正准备从监察局出来的范书遇亲眼目睹了各位监察官的焦头烂额。
“他吗的不是说让你们找世心塔在职人员联系吗?人呢?!都死哪去了?”
“打过电话了!根本没有人接!”
“我靠群众的举报电话又打进来了,老子真的接不过来了,来个人帮个忙啊!”
“共情检测官还有没有空闲的,过来当客服!今天电话都被打爆了!都是来问我们监察局到底能不能管束一下世心塔的!还有来询问我们直播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的!靠我们不是都让公关部门发声明了么!这群人是不识字吗!答案都告诉他们了他们还要问!”
听着这些声音,范书遇从兜里拿出手机,他往外走,在监察局门口找到了他开来的窦章的飞行摩托,抬起长腿一跨。
坐稳后,范书遇手指划了划,拨了个电话。
他只是突然想打,但没想到,忙音响了三声后,对面的人居然接了。
“.....什么?”苏三亭的声音很愣怔。
范书遇打的就是他能滚瓜烂熟背下来的苏三亭的私人号码,但他在拨通的时候以为一定打不通,或者直接提示他已经是空号,可苏三亭似乎还在使用这个号码。
范书遇顿了顿,开口:“林为洵活着。”
很简短的五个字。
苏三亭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在范书遇要挂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带着怒意:“你就是特意想告诉我这件事?!”
“范书遇,从黑客中心基地出来之后你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我他吗才不关心林为洵是死是活!你是在挑衅我么?!”
“不是。”范书遇淡淡。
“你在世心塔是么。两天了,该出来回应了。”范书遇说。
听到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三亭浑身都痛了起来,他一下咬紧后牙槽,心火直冒。
....
第295章 只有眼泪知道
*
“范书遇,你别逼我。”苏三亭说。
听到这类似于威胁的话,范书遇反问:“我逼你什么了?”
“......”苏三亭黑着脸。
“苏三亭,从头到尾好像一直都是你在逼我。”范书遇看着身下的黑色飞行摩托,他习惯在危险面前悬着的心此刻却平稳,“我现在肩负着很多人的希望,我没办法后退了。”
“你为什么要管他们?!他们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值得你痛心和惋惜的?!我杀的每一个人都罪有应得,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该死!!难道你忘记了肺城是怎么消失的么?!同样是亡城后主,他比你果决得多!!”
“他?”范书遇捕捉到字眼,“你说我哥哥?苏三亭,你凭什么在心里不断地拿我和别人作比较。”
听到范书遇的语气骤然冷下去,苏三亭抿紧唇,脸上的表情又痛苦又难堪,他态度稍微软了些:“对不起老大...我...”
耳边突然没了人声,只有风,苏三亭的心揪成一团,他猛地看了看通话界面,生怕范书遇下一秒就会挂断这个让苏三亭意外的电话,也生怕范书遇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这么和他好好说话。
“你别挂,老大。”苏三亭的手指紧紧扒拉着窗棱,“别挂.....我有话和你说。”
“我.....你......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苏三亭问。
范书遇笑了:“这不是很明确么。”
“苏三亭,我认为没有必要用让大众人心惶惶的手段惩罚庸城,冤有头债有主,你知道这百万人口里有多少在艰难地生活么。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你随便点进地坛或者其他平台的视频内,就能看到你口中的弱者在顽强地抵抗命运,人类在各个地方留下足迹,用文字,图像,声音传达自己的愿望,有的人希望寒窗苦读能有出路,有的人希望父母身体健康平安喜乐,有的人在抗抑郁,在治疗双相,在憧憬未来,有的人希望能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我是肺城后主没错,我心里对葛云央,对当年庸城掠夺游晶,抢走母脑怀恨在心也没错,所以我现在要走的路是夺回属于肺城的一切,而不是摧毁庸城的一切。”
“......你想要母脑?”苏三亭不可思议地总结道。
“我可以不要。”范书遇捂着耳朵,闭了闭眼睛,“但我觉得窦章值得拥有。”
“前人肝脑涂地地创建出母脑,这背后涵盖的是我父母,肺城研究基地所有研究人员的努力,甚至还有肺城居民们的支持。所以我有责任把母脑带回去,我要重建文明。”
“别痴心妄想了!”苏三亭的情绪却很激动,“重建文明?你能找到肺城的旧址在哪里么?!就算你找到了,那里现在是不是一片废墟,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其他人类的安全区,或者,是不是已经沦为了变异体的老巢!重建文明?!这四个字你怎么能如此简单地说出口!”
苏三亭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范书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范平生没有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什么重建文明,什么夺回母脑。所以苏三亭一直不知道范平生到底想要什么。范平生的恨是显而易见的,可他的目的也很空濛,苏三亭不止一次地在范平生还在世时询问过他,可他只是沉默不语,要不然就是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同样为亡城后主,又是双胞胎,苏三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两人应当是有一样的地位和权力的,在肺城,只不过中心指挥官的位置只能给一个人坐,长幼有序,把指挥官给范平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苏三亭对肺城也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他只是短暂地抵达了那,肺城就从此消失了。
他对肺城的印象只停留在综合医院,和医院前那个代表命运的空旷广场。
“你......”苏三亭说话大喘气,从听说范书遇想带走母脑之后,他的情绪就异常激动,“母脑现在镶嵌在整个庸城,你想连根拔起?我不同意。过去这么多年,母脑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母脑了,在经过葛云央等人的精进和维修之后,它本体的程序组也和先前全然不同。就算你拿走了母脑,又能保证它为你所用吗?!还不如听我的,范书遇。”
苏三亭说着说着又把话题绕到了起点,“老大,你要与我为敌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继承范平生的意志!你.....你难道不愿意和自己的亲哥哥站在一边吗?”
“庸城对你来说无足轻重吧,和我们当年的痛苦经历相比,这里的人简直如同生长在温室内,他们凭什么享受游晶,享受母脑?!如果当年没有母脑,葛云央坐不上中心指挥官的位置,庸城也没办法十年都安定地坐落在废土上!”
“是么。”范书遇这会儿终于说话了,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但如果把母脑带走,庸城不也会沉浸在痛苦中,这不正如你所愿?反正你要的只是要这里的人生不如死。”
“......不行。母脑不能带走。”苏三亭却愣怔道。
他的固执让范书遇忽然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你也已经深陷权力的泥沼,不愿意走出来了是么。”范书遇的话如同一把利剑插在了苏三亭的心口处,苏三亭整个人都颤抖了番,瞳孔狂抖,“......你说什么?”
“成为泪,掌握这么多罪犯的行踪,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背后又和世心塔纠缠不清,手里权力通天。所以你不想让人掌握母脑,你想独占它。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游刃有余地,如同背后有一座不动的大山做依靠般,在庸城内为所欲为。”
“又或者,现在的母脑对你来说还有别的意义?”范书遇的声音从耳畔轻飘飘地传出。
苏三亭又被范书遇的话当头一棒。
他的心跳得很快,这次不是因为痛,也不是什么情动,而是被人说中内心深处最幽暗的想法后的紧张。他肾上腺素飙升,忽然发现他好像通过范书遇的话看清了他自己。
对。
他成为泪已经很多年了,并且,他非常享受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一切。
范书遇挂断了电话,因为在苏三亭的沉默里,范书遇看到了答案。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让苏三亭非得紧握母脑,但他已经确定了,他们无法再并肩走下去。
*
世心塔。
苏三亭愣怔地看着窗外的流云,方才和范书遇打的那通电话让他的脑子还混沌着。
他想让庸城陷入自取灭亡的地步其实有很多办法,移除母脑是最快速的。但苏三亭见识过人类在绝望之境会爆发出怎样惊人的生命力,他当年就是因为太不想死了,才不顾一切地爬向了肺城。
在没有氧气,周围全是变异体,废土上连一滴水都没有,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都没有的时候,他还是死咬着牙撑到了肺城。所以不能让巨大的苦难一瞬间降临在这群如蜈蚣和蟑螂般的人类身上,他们会被激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
对。他怕的是一旦搞出移除了母脑这样的大动静,会遭到反击。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所以最快速的办法没有用,要用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小火慢炖,把痛苦慢慢地渗透到这群人的骨血里,让他们饱受折磨,却又没有要奋起反抗的心思,然后就像抽烟,让他们慢慢地染上烟瘾,等回头时才惊觉,已经彻底离不开,戒不掉,并且深陷其中了。
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是苏三亭想出来的,最能解他心头之恨的办法,不用太着急,也不用太迅猛,他有的是时间和这群人慢慢地耗。
看到庸城现在遍地都有尸体,有赛博精神病,有出门乔装打扮只为了去杀人的神秘罪犯,他从未如此爽快过。
但范书遇的话还是让他受到了冲击的。
这只是他选择创建纵横俱乐部,又死死拿住母脑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或许听上去不足为奇,可对苏三亭来说,无比重要。
他如今的仿生人技术是沿袭的范平生,红灯笼记忆芯片最重要的原料是游晶,而芯片要发挥功效,需要母脑。
母脑操控着整个庸城的电子设备,仿生人虽然和机器人有区别,可也无法脱离整个大体系而独立存在。
如果母脑消失,或许整个庸城的电子设备都会失控,子机一个一个出故障,让仿生人的脑电波也受到影响。
所以这是苏三亭不愿意看到的。
他已经制作出范平生了,只要他能留住母脑,范平生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为此,他要选择世心塔。
苏三亭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的记忆一下被拉扯到了十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在世心塔外围的员工宿舍区,被葛云央关在别墅内。
那时候的记忆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有些许褪色,可每每回想起那段日子,苏三亭的情绪就会跌落谷底。那是他人生中既快乐又绝望的一段时光。
时至今日苏三亭发现,他居然怀念。
没错,三天喝不上一口干净的水,一个月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两天只能吃一餐的日子,他居然是怀念的。
因为虽然那段时间很痛苦,磨人心志,可他的身边有范平生的陪伴。
他在十一岁左右就杀掉了葛云央。
为什么呢?
苏三亭看着窗外忽然灰蒙蒙的天空,气象局在播报今日的天气,他耳边传来温润的播音声,可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杀掉葛云央是在范平生消失前后,苏三亭的动作很快。虽然他才十岁出头,可经历过大难不死,经历过那样卑微到尘埃里的,疼痛到骨髓都跟着震动的事情,他的心智已经如成人般成熟。
苏三亭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哪个方面的天才。他只是努力,比平常人多付出了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努力。
不论是黑客,还是制作仿生人。不过,苏三亭私心里认为后者他更擅长,因为十一岁的苏三亭还无法完全掌握母脑,但是十一岁的苏三亭已经可以等比例地模仿出范平生首创的红灯笼记忆芯片,并且制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半成品仿生人。
后来苏三亭一脑门地投入到记忆芯片以及仿生人制造的领域内,他逐渐地似乎可以超越范平生了,可是范平生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年。
每次从实验室出来,每次被葛云央拳打脚踢,每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梦魇缠身。心中积郁,他都会偷偷地去看范平生。
只要确认范平生还在,他似乎就没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没有什么灰暗的日子是熬不过去的。
但是有那么一天,世心塔内部出现了混乱,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有能力把范平生带走。后来苏三亭听说,对方有备而来,范平生也在悄悄地和对方通信。
所有人都说范平生是早有预谋,早就想跑,苏三亭听进去了,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或难过,也没有质疑为什么范平生不愿意带他一起走,而是瞒着他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
他只觉得开心。
只要范平生能去追求他想要的幸福,苏三亭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都已经卑微到这个地步,路上随便一根草或许都比他高贵,比他有人权,可得来的是什么。
是有一天夜里。
葛云央兴奋地喝了酒,回来之后说漏了嘴,他一边用鞭子抽苏三亭的后背,抽得鲜血淋漓,一边说,范平生已经死了,被他派出去的黄金护卫队当场枪毙,子弹贯穿了心脏,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且黄金护卫队的成员还开了好几枪,枪枪都是朝着心脏发射的。
苏三亭知道葛云央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大话,所以这就是事实,而且是葛云央醉酒后才会忍不住和人分享的喜悦事。
当时苏三亭跪在地上,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范平生死了........
他的平生哥哥死了.....?
不是都跑出去了么。
不是都逃走了吗?!?!
那........
那当初范平生就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世心塔才对,应该带着他一起逃!
他可以为了范平生去死,即使是一起死在逃亡的路上,他也觉得浪漫至极。
独独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都已经远走高飞的人了,为什么还会被折断羽翼,自空中坠落?!
苏三亭的心里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他反胃,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葛云央喝醉以后只当苏三亭是因为皮肉之苦而疼哭的,实际上苏三亭是因为心上的裂痕才哭的。
他的心里从此以后都有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了,直到他在贫民窟发现了失忆的,和范平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而在得知范平生大概率惨死在葛云央手底下后,他对葛云央起了杀心。他从未如此专注地恨一个人,和他共处一个空间都浑身不自在,听到他说话就想把自己的耳朵给割下来,或者把葛云央的喉咙给捅穿,见到他的脸就止不住地想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皮发麻,手脚发冷,胃里翻搅一般地难受。
苏三亭也从未如此专注地计划。
他计划如何完美,精准,又能不太干净利落地杀掉葛云央。他要让葛云央在死前感受到无尽绵延的痛苦,然后跪着求饶,慢慢断气,当葛云央闭上眼的一瞬间,就该在地狱里接受酷刑了。
而苏三亭甚至不想让葛云央的灵魂轮回。他后来找了神婆做了好几场法事,给葛云央下了无数的诅咒,还做了巫毒娃娃,恶毒地在脑子里想了一千种骇人听闻的死法。
最后苏三亭成功了。葛云央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夜晚还能看到些许星星。深夜葛云央从实验室回来,满身疲惫,他摘掉了实验佩戴的研究眼镜,坐在沙发上。
苏三亭照例已经准备好了夜宵,他的腿上还绑着链条,葛云央不在别墅的时候会限制苏三亭的活动空间,不允许他离开这栋别墅半步。
苏三亭跪在地上,趴在葛云央的脚边,露出了充满爱意的眼神,温柔地笑着,看着葛云央:“葛先生,请用餐吧。”
这个用餐的含义并非单纯地吃夜宵。
苏三亭凑上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葛云央的脸颊。
世心塔对指挥官的私生活似乎不太关心,但世心塔内部还是有流言传开,说葛云央是个男女通吃的人,私生活靡乱不堪。
这个传言是苏三亭想尽办法让人散播开的,他以为这会对葛云央的事业造成些许打击,然而葛云央手段很厉害,他出身卑微可有鸿鹄志向,心够狠,手也够脏。
总之这件事情很快就被葛云央摆平。
距离范平生死亡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时间里,苏三亭的灵魂和□□出现了解离的现象。他的灵魂仿佛飘在半空中,安安静静地观赏着这具肉身是如何讨好葛云央,投其所好,又逼真地般演出一副深爱葛云央,迷恋他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的模样。
那个夜晚,苏三亭穿着大红的旗袍,看上去漂亮精致如同洋娃娃,他的皮肤被吹弹可破。而旗袍之下是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上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伤痕。苏三亭化了精美的妆容,还戴上了假发,因为葛云央喜欢。
每次穿旗袍的时候,葛云央都格外喜欢。
在伸手环抱住葛云央脖子的瞬间,苏三亭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下来自己用来簪发的玉簪,紧接着噗叽一声,葛云央瞬间瞪大眼睛想要反抗,然而苏三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哪里来的胆量,他快速抽出玉簪,再一次猛地往葛云央的喉咙上扎!
前后两次刺穿让葛云央当场身亡。
而苏三亭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看着这一次漂亮的玉簪穿喉,泪如雨下。
苏三亭以为自己第一次杀人会觉得慌乱,会手足无措,然而他却出奇地冷静。
他处理了葛云央的尸体,略带生疏地抽皮,把骨头烧得连渣都不剩,然后他进了葛云央安置在别墅内的地下实验室,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半真半假地缝合人皮,做了一个还算像样的仿生人。
记忆芯片他早就准备好了,虽然不是红灯笼芯片,可也足够支撑这样一具仿生人身体,在世心塔内自由出入。
他可以自信地说,整个世心塔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葛云央。而在此之前苏三亭已经偷偷地联系过无数次仿生人制造,他藏在地下室里的仿生人磨具慢慢地都派上了用场。
红灯笼二号,红灯笼三号,葛云央......
再后来,苏三亭开始制作各种仿生人,他创立纵横俱乐部,把真的罪犯从监/禁所放出来,把代替坐牢的塞进去。能让苏三亭亲自去带的罪犯,比如青鸟,那都是他早就在暗中物色好的人选。
他会关注大大小小的黑市讯息,看看谁最有成为自己的棋子的潜质。
自此以后苏三亭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直到他发现范书遇不是范平生,再低头,他才发现他一路走过来的根本就不是路。
只是淋满了鲜血的宿命,和不公堆砌的白骨。
*
这样长时间地,全情投入地去回忆这段过去,也好多年未曾有过了。
苏三亭手指紧紧地攥着窗户边缘,仿佛能生生捏碎。
后头却传来脚步声。
“你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很想杀人。”苏三亭没有回头,但是说道。
“抱歉,主上。”
苏三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宋义旻。我跟你讲个故事。”
宋义旻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但他缓过神来,连忙道:“您说。”
“我其实还挺怕疼的。以前,我也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到昏天黑地。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太疼了,我不想死,所以我求他饶我一命。还有第二种情况我会这么哭。我希望他能对范平生手下留情。我也舍不得看范平生痛。”
“但是不管我怎么哭,都没有用。我用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明白么。他不会为我的眼泪而动容。”
而苏三亭曾经和青鸟说过的。
如果当初他只需要哭就能得到神的宽宥,那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个神说的不是葛云央。
而是范平生。
如果他只需要哭就能获得范平生的爱,喜欢,在意,哪怕是同情,怜悯,于心不忍,惺惺相惜,那他或许不会满手都是罪孽。
如果得到了,他可能就真的死了。因为他没有遗憾了。
可是一直未曾得到,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然后报复每一个人。
宋义旻听到这话,皱起眉。
他靠在墙边,看着苏三亭略显寂寥的背影。
虽然这么形容泪,或许不妥。
但宋义旻觉得他此刻很寂寞。
宋义旻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苏三亭啊。
你在看到青鸟落泪,苦苦哀求的时候,究竟是想给她一个机会,还是想给当年的自己一个机会?
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
第296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当你历尽千帆后再回首,你愿意成魔还是成佛?
——又或者,你苦苦挣扎,成为一个满心私欲的凡人。]
*
宋义旻走上前,他抖着手,颤颤巍巍地苏三亭点了根烟。
香烟是很好的迷幻物,一根烟的事件就可以回忆完歇斯底里的前半生。
苏三亭没看宋义旻,他站在窗台前,低头在屏幕上滑动。置顶是熟悉的账号,熟悉的头像,自黑客大赛之后,他还没有把范书遇从置顶撤下来。
而苏三亭呼出一口烟圈,他单手插在兜里,手指在虎口处掐出月牙印,另一只手也颤颤巍巍地打着字,最后他给范书遇发送了一条消息,把置顶撤销。
[范书遇,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条道路上,只是我太想和范平生一起走下去了,所以才拼了命地挤上了这条阴差阳错的路。我执拗到近乎疯狂地想和你走在一起。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口口声声地质疑我,反驳我,甚至怨我。说到底,我只是骗了你。如果你心里有气,大可以往我身上撒。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即使知道你不是他,我也没有对你动过杀心!这还不够吗?这样还不够证明我把你当成重要的人吗?!........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你记住我。我需要一个最稳妥又最深刻的方法将我沉铭进你的内心,所以我选择远比爱情,友情,亲情更为强烈的感受——愤怒。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我会让窦章一败涂地的。恨比爱更长久,你妄想摆脱我,然而我偏偏要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永远。]
发完这条消息,苏三亭新建了一个账号。
“把账号和密码给他,以后让他用这个账号联系我。”苏三亭将信息发给宋义旻。而后他在好友内把这个新的账号设置为置顶。
宋义旻看着自己的消息弹窗,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找范平生。
*
林为洵坐在地下酒吧的座位上,他浑身都是绷带,像个木乃伊。
“要喝水不?”尤无限在吧台前探出头来。
林为洵摇摇头。
他缓了一天才缓过神,死里逃生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这也太惊险了。
作为媒体人,林为洵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骨子流的就是剑走偏锋的血,他一拍桌子怒道:“不喝!我的手机呢!我的电脑呢!”
“你要干什么?动作小点。”窦章站起来摁住林为洵,林为洵躁动不已,非要从座位上弹跳起射,“我要曝光他!我靠!!!我调查了那么久纵横,结果泪居然就在我们身边.....”
他这话刚说完,地下酒吧的电子木鱼就响了声,范书遇走进来。
林为洵一下卡住。
范书遇松了松衣领,抬眸看他,“继续聊,怎么不说了。”
“......”林为洵屈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
林为洵担心范书遇还接受不了最好的朋友就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个事实,所以不太好当着范书遇的面开口。
窦章看他道:“没事。可以说。”
甚至在他们几句话时间里,电脑和手机都被举杯机器人运送过来,摆在了桌面上。
“有什么计划?”范书遇问。
林为洵看他,小声:“世心塔不回应,那就逼他们回应呗。”
“好。”范书遇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还真的有。”林为洵打开界面,鼠标点了点,电子屏幕上打出一个3D的地图,他指了指世心塔的位置,“如果你们想进去,得先弄清楚世心塔的构造和最弱的地方。但我手上没有更详细的关于世心塔的资料了,而且除了天空之城,没什么地方能俯视世心塔。天空之城又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去的,你们能去么?能的话拍摄点世心塔本体的照片。我制作平面图,看看从哪里攻进去比较好.......”
林为洵继续:“然后我现在就要写稿子,询问世心塔游晶和母脑的事情,直播的录屏我也准备好了,我会在全城持续播放。我需要连接子机。”
“这个没问题。”范书遇点头,“我能帮你。”
但窦章没说话,林为洵奇怪回头:“老大,你不是也能吗?”
窦章低头看他,笑了声,语气散漫,“现在不能。发财被我封禁了。”
“?”林为洵面露疑惑,但他摆手,“算了也行,没事。那我现在就开始。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不仅仅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也要给庸城其他关心这件事情的居民们一个交代。”
*
傍晚六点整,林为洵开启了小林消息公众号的直播间,这个公众号一开直播准有大事,于是粉丝们纷纷往直播间挤,弹幕一条一条地晃过。
林为洵没有露面,只是调了张阳光沙滩海边的背景图放在屏幕上,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开麦。
与此同时,全城的广播在大街小巷内响起。
“各位,日安。我是小林消息公众号的主理人,诸位不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请认真聆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针对本次纵横蜜糖,即前生科所研究员顾衫蕊女士实名举报葛云央指挥官欺上罔下,滥杀无辜,恶意抢夺资源等恶劣行径,小林公众号与监察局合作,决定开启本次直播。”
“距离黑客大赛过去已经整整两天,请问世心塔到底还要做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林为洵的声音在庸城的半空中飘荡,各大商场投影都出现了直播画面,这场景和之前揭露女子健康福利院一事比,更盛大,更让人咂舌,路上行人纷纷驻足眺望。
“纵横创始人,泪,黑客苏三亭,我知道你在看。”林为洵的瞳孔里倒映着屏幕的蓝光,他表情严肃认真,看上去就像在透过屏幕和泪对视,“请问你还要在是世心躲到什么时候?以及葛云央先生,作为中心指挥官,你不应该出面对大众的质疑做出回应么?还是说世心塔打算徇私舞弊,让一个德不配位的人继续坐在这只手遮天的位置上,蒙蔽全体民众。”
接下来林为洵阐述了当年的x城计划,计划得以实施的关键诱饵是泪。此话一出,更是掀起腥风血雨。
林为洵见识过泪是怎么玩弄人心的,他同样可以,而且泪让他遍体鳞伤,林为洵现在就是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为惜。
于是林为洵通过广播,说道:
“苏三亭,如果你再不说话,我会公开你在意的那个人的姓名,生平,来历,遭遇,到时候全庸城的人都会讨论他。你希望看到这个场景么?”
“.......”
苏三亭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世心塔周围也有商场,也有广播,他特地关掉了信号屏蔽系统,就为了听听看这个大难不死的记者到底要说什么。
然而在林为洵提到范平生的时候,苏三亭手臂的青筋瞬间暴起,他咬紧后牙槽,额头太阳穴突突跳。
这么卑鄙的手段一向只有他在用才对,现在这群人居然真的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还用得直戳苏三亭痛点。
“宋义旻!”苏三亭近乎暴怒道。
门口走进来个人。
宋义旻微微鞠躬,手搭在心口处。
“给范书遇打电话,让他叫那个记者闭嘴!给我闭嘴!!”苏三亭一把抄起桌上的键盘往门口砸,“快点!!”
“我不知道他的.....”
苏三亭又抄起自己的手机,砸到宋义旻身上。
宋义旻立刻捡起来,抄录了号码,他试着拨过去,好在不是显示忙线。
“喂。”范书遇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他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的时候,宋义旻抬头看苏三亭,等待指示。
此刻窗外,林为洵的质问就像防空警报一般,到处回响,苏三亭有一瞬间很想直接把窗户砸烂,冲出去,杀到林为洵面前,把他扒皮抽筋。
“哪位。”范书遇继续道。
宋义旻硬着头皮开口:“范书遇,关闭直播。”
“圣手?”范书遇似乎是笑了声,“不好意思。我不关。”
这下,林为洵的说话声甚至还从手机里传来,这说明范书遇此刻就和林为洵站在一起。
当年x城计划就是苏三亭一生都走不出来的阴影,这会儿苏三亭浑身都发冷,他紧紧地攥着双手,汗水直冒,“.....吗的。”
苏三亭忽然翻出手腕,蓝光乍现,精神体一下运作,苏三亭道:“把附近子机的权限夺回来。”
【好的主人。】
咔哒一声,周围的广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办公室内的电脑屏幕内出现一个小话筒,苏三亭看着这个话筒,面色铁青,紧接着,他的声音也传播在大街小巷:
“林为洵,你找死。”
地坛爆炸。
【我草!!!!!泪?!】
苏三亭也能看到地坛上的动态,面前的三台电脑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苏三亭抬头看宋义旻一眼,宋义旻心领神会。他的手机留在了办公室内,而苏三亭让宋义旻出去办事。
十分钟后,飞车停靠在公司,正在批阅文件的江阵弦听到破窗的声音,他手上动作一顿,抬头。
黄金护卫队的队长穿着黑色紧身衣,肌肉虬结,他扛着枪一脚踹开门,同时宋义旻带着纵横余党破窗而入,他们把江阵弦包围。
宋义旻点了根烟,靠在墙边,他身后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江阵弦。
“来了啊。”江阵弦盖上文件,坐在椅子上没动。
“你好像不意外?”宋义旻吐烟,笑了笑。
“当然。”江阵弦双手交叉紧握,搭在下巴上,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堆人,“公司和世心塔好像没什么直接关系,你们来找我是?”
“你不是想要你爷爷的骨灰么。”宋义旻笑了声,“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动。”
“其实你们即使不来,我也没打算动。他们不需要我的帮助。”江阵弦看向宋义旻。
苏三亭担心公司会出手帮范书遇和窦章,所以派人过来限制了江阵弦的行动,然而江阵弦这话却让来人都始料未及。
“.......是吗。”宋义旻压了压心绪,“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你的命在我们手里。”
“哦。”江阵弦淡淡,“你们要杀我?”
他突然站起身。
宋义旻立刻紧张道:“站着别动!”
江阵弦扬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伤疤,“这么担心?看来你们也知道,如果真要打,你们未必能打得过我。这里是公司,我们江家的地盘。”
“但多少也能让你见血。我带了不少人,外面也有,还有,你总不可能不管你的员工们吧?”宋义旻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如果你不想波及到下面那些白领,还是不要擅自出手比较好。”
江阵弦的脸色不太好看,在无声的对峙里,江阵弦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圣手吧?”江阵弦看着桌上的合同,“那你也在这好好看着。我相信人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十年过去了,不论是世心塔,纵横俱乐部,监察局还是公司,都该直面刀尖了。”
“什么刀尖?”宋义旻问。
江阵弦看他,道:“来自肺城的刀尖。”
与此同时。
世心塔内。
苏三亭看着角落里还在发亮的电话,而广播里还传出群众的声音,各大语音条被林为洵录入到直播间内,这些声音里,全都是对泪,对世心塔,对葛云央的指责和控诉,他们听上去愤怒不已,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表达他们的不满。
林为洵还在试图连接更多的子机,精神体在较量,分别夺取权限,而苏三亭就这么和林为洵隔空喊话。
林为洵:“苏三亭!你现在做的一切都令人发指!你手上到底沾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人,你是不是在操控世心塔,操控葛云央,如今的葛云央到底还是不是真人,你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不论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冤魂都在向你要一个公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的命?!人类在你眼里只是提线木偶么?!你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苏三亭勃然大怒:
“你给我闭嘴!”
“我根本不在乎谁活着谁死了!我只要看到这个城市一团糟,每一个家庭都支离破碎,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不是吗?!我不在乎我所以手底下有什么人,有多少人,我只要拿捏住最..最最最顶级的人,比如葛云央,比如三大,比如公司董事长,就足够了!足够了!!!剩下的人不论如何做,都是在毁掉这个城市。”
这广播声一下敲碎了每个人的幻想,地上的人愣怔地抬头,看着天空,听着耳边不断回荡的激烈的对话。
地下酒吧,范书遇皱眉,他抬头和窦章对视。
他们都听到了苏三亭的话。
紧接着,连通范书遇手里的手机里也响起来逐渐逼近的声音:
“范书遇,我知道你在!”
苏三亭脸色涨红,用劲到脖子都梗起,“你不就是想逼我亲口承认吗?!你不就是想看到我被千夫所指,想看到我身败名裂吗?!好啊。我如你所愿!!!你们一个都别想撇清关系!你们既然不在意肺城,不在意范平生,那就一起去死!!”
苏三亭尖锐的嗓音不断回响,他情绪高昂,仿佛把唾沫星子都喷在了他们的脸上:
“我十岁拿下葛云央,十二岁彻底掌控母脑,十六岁创建纵横俱乐部,不久后一手培育纵横三大,二十岁杀陆平渊,杀窦良辉,杀百灵鸟...我杀过太多人了!你想让我数一数是吗?!我告诉你,奶油制造厂的厂长是我杀的!老汉是我杀的!密星也是我让人弄死的!我还杀了贫民窟的上帝!杀了崔远崔茂行全家!纵横三大都死了,也是死在了我手里!连如清就该去死!顾衫蕊和邢千婳背叛我,她们死不足惜!!我杀了所有可能知道我身份的人!我杀了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演戏,我沉浸其中,我无法自拔,我需要留住你!如今我二十一岁,我罢黜镇卫联盟,废了半个监察局,手握公司总裁的命,我为了什么?!”
“范书遇,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生气,要我放弃你,要我彻底恨你,你才满意?!?!只是找葛云央报仇毫无意义!!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延长这个城市的痛苦!!让这座城市里每一个妄想置身事外的人都饱尝仇恨,都痛不欲生!!”
“.....对,没错,你们所有人都该死,都该痛不欲生地去死,都该饱尝每一个替你们死了的灵魂尝过的滋味,都该还我,还我所爱的人为你们流过的血!”
苏三亭忽然看向电脑屏幕,他把音量调到最大声,用充满恨意的,恶毒的语气对着现在在听着广播的庸城居民道:
“.......看戏热闹吗,好看吗?!开心吗?!觉得我恶心,觉得我卑鄙无耻吗?!对!我从来不后悔我做的决定,我从来不可怜我杀过的人!而你们——”
“你们不过是一群蝼蚁,一群没了首领就自乱阵脚的垃圾,一群麻木不仁的,虚伪愚善的鬣狗。你们容易被撺掇,你们毫无主见,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全都是绊脚石,你们的命根本不值一提,可还是有人在护着你们,你们也配吗?!”
“你们今天口诛笔伐地斥责我,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本事走上来用刀砍我!你们不敢也不能!你们连为自己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堆肉泥!葛云央养出来的居民不过是糯米饭里白色的蛆,你们被浸泡在快乐的颜色里,忘了自己本身和那些死物米饭是不同的,你们可以蠕动,可以攀爬,可以互相撕咬。你们就这么自我欺骗地继续,继续苟延残喘,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他感受到眼前的绝望弥漫过头顶,如深海要把他溺毙,要让他窒息,于是苏三亭苦苦挣扎,一把撕开了自己所有虚伪的伪装和面纱:
“我是苏三亭,我接受一切谩骂,一切指责,一切憎恶,一切唾弃。我接受口水,接受疼痛,接受折磨,接受苦难。我一生作恶多端,睚眦必报!我不在意任何目光,我不在意你们任何人的命!我个体利益优先于一切共同利益!我自私,伪善,潜藏多年,扭曲,变态。如果看不惯我,尽管来要我的命!倘若我身死,死后不论上天堂还是入地狱,都绝不咒骂,绝不怨恨。但是你们,没有人做得到!你们就是一群废物。彻底的废物。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以泪,以公司,以中心指挥官,以我所操控的一切,向你们所有人宣战!要么杀我,要么自杀,要么来凌迟我,要么被我凌迟。”
说完他又猛地看向亮着屏幕的手机,道:“范书遇,你终究不是他!这世界上有资格劝我回头是岸的人早就不在了!我会不顾一切地走下去,走到天崩地裂都无所谓!反正你们都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过了很久很久,电话里才传出让苏三亭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吗。”
范书遇声音很轻,也很低,像在呢喃,又或者,苏三亭觉得可能是他耳边的嗡鸣已经大到难以忽视,直接盖住了范书遇的问话:
“如果是他劝你放下,劝你回头,你又真的能做到吗。”
“........”苏三亭仰头“哈”了一声,他也分不清是额头上的汗还是眼角的泪,总之充满咸味的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了他的唇畔,“范书遇,偏执的爱也是爱,是真实的爱,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看不起也行,不理解也无妨。他已经站在我这一边了!你们都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没关系,我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我或许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但我由衷地敬仰且怀念范平生,我早就给你看过我的诚意了。”
“他是我自己的鲨鱼。”
.....
第297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全城轰动。
苏三亭的话就像一枚原子弹,轰碎了庸城表面的平静。
【泪是不是疯了......】
【感觉精神状况很不正常,会不会嗑过药.....】
【他把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全都招供了?】
【.......苏三亭居然是这样的人。他是我....同学来着..】
很快,地坛上关于泪的讨论就集中在了新开的论坛帖里,网友们密密麻麻地盖了几十万楼。
关于仿生人,关于世心塔,甚至关于母脑、游晶和肺城的故事,也相继浮出水面。
范书遇不用看地坛都知道现在上面会是怎样的场景,有疯子会支持泪,大部分人则有揭竿起义的意思,觉得他们一直受着蒙蔽。
林为洵看着屏幕,他双手撑着下巴,说:"老大,书遇哥,你们知道么,其实从跟踪报道池核以及后续为女子健康福利院发声等事件开始,我心里其实都很没有底气。"
“你们设想过的最可怕的情况是什么?孤立无援?失败?死亡?”林为洵叹了口气,“我设想过的最坏的情况,是没有水花。”
“我是记者,报道真相是我的指责所在,让大众看到媒体人的热忱,看到希望,追踪社会热点,痛击当前社会制度的弊端,也是我们入行之后就一直贯彻的行动方针。所以我最害怕没有水花,如果当初我报道女子健康福利院一事之后,得到的是无言和沉默呢?如果当今庸城的人都不愿意为她们伸冤呢?如果大家只是想苟且偷生,随便地活下去呢?但好在情况没有我想得那么坏,在报道发出之后我最担忧的沉默没有出现。我仍然看到了群众的愤怒,群众的反抗,群众的眼睛还是亮堂的,他们的心还是向着光明和希望的,因此我无比庆幸。”
“麻木不仁会带着这座城市走向灭亡。”林为洵说。
他抬头看范书遇,目光火热:“书遇哥,我要感谢你。当年的x城计划一定给你们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而我作为庸城土生土长的人,我还是不希望看到有谁想伤害这座城市的,我也很庆幸你们没有选择最极端的办法。”
“....谢谢,真的。”林为洵又叹气。
范书遇从吧台拿了水,放在桌上递给林为洵,“不用。”
“从碧春园的池核出来以后,我们就明白,谁都没有权利随便剥夺别人的生命。”
“走吧。”窦章站起身,他拧了拧手腕,舒展了一下筋骨,“趁热打铁。”
林为洵刚准备继续直播,闻言抬头:“打什么铁?”
“你不是说要世心塔的平面图么,我们去拍点照片回来。”窦章看他。
“走吧。”范书遇点点头。
“就你们两人去?”林为洵作势要拦,“多带点人吧,画屏公会...青鸟...”
“不用了。就我们两个比较好。”窦章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太多人行动不方便,世心塔现在估计盯我们盯得很紧。”
“那....一切顺利。”林为洵只好道。
范书遇和窦章前后脚出了地下酒吧,与此同时,世心塔刚好排出了黄金护卫队的成员。
街上,已经有赏金猎人开着飞车出动,导航的定位直指世心塔。
“老子就是看不惯世心塔的做派!他们到底害死了多少人?!?!世心塔还在纵横俱乐部boss的手里,这他妈.......”好几辆飞车都在庸城上空盘桓,然而,苏三亭手里的权限也很高,他已经动用了母脑。
但凡是把导航定位到世心塔的,都已经被系统自动捕捉到,十分钟不到,庸城大街小巷里就出现了一艘艘车身上印有丁香花图案的飞行艇!
这些飞行艇不同于飞车,飞行艇是带着攻击性的,底座安插了炮火装置,能发射追踪导弹。
科技大城,想揭竿起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时代变了。
黄金护卫队的人身上还穿着盔甲,庸城市面上普通的子弹打不穿这些铠甲,所以这群人看上去像不死之身,各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
范书遇抬腿跨行窦章的黑色飞行摩托,两人直勾勾地往上飞,目的地是天空之城。
范书遇一只手揽着窦章精壮的腰,低头往下看。
“恐高犯了吗?”窦章的声音从前头低低地传来。
“没有。不是恐高。”范书遇的心跳得很快,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但他知道绝对不是恐高,因为没有不适的感觉,“可能只是觉得很刺激。”
“.....这样觉得刺激?”窦章笑了声,回头,“闯池核的时候都没听过你说刺激。”
“嗯。”范书遇额头抵在窦章背上,他感受着身前人的温度,“亡命天涯,不刺激吗?我们现在是共犯。”
窦章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道:“.....小少主。”
“我真的很喜欢你。”
“.....”范书遇愣了下。
窦章继续:“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想和你在一起了。”
“.....嗯。那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吗?”范书遇捏了捏窦章的腰。
腰上传来一阵痒意,窦章喟叹一声:“实现了,但我还贪婪地想要更多。我真的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不会再用发财了,大概。但我想没有精神体,我们不可能拿下世心塔,更何况苏三亭手上还有母脑,用我们的2%博98%本来就胜算渺茫,发财又不太好掌控。”
“所以我想问你,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能别强行提高融合率么?至少....别触碰80%。”
范书遇在窦章的后脖颈上亲了一下,他过了很久才笑了笑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窦章握着摩托车把手的力道紧了紧,手腕上虬起青筋,但很快这股劲儿又散了,他低低应道:“好。我相信你。”
窦章没有再开口,虽然范书遇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可是范书遇没有答应他。
没有答应他不去触碰80%,甚至以上。
回答他们的只有空中的大风。
*
在范书遇和窦章到达天空之城边境关卡检查时,庸城地面上开始接连爆发出爆炸声。
“我草!!!”准备前往世心塔和苏三亭硬刚的赏金猎人们灰头土脸地从滚滚浓烟里爬出来,但也有不少惨死当场的。
蓝田区,红枫区,甚至新中城都出现了蠢蠢欲动的热心市民,他们满腔怒火,然而,黄金护卫队的动作远比他们想象得快。
穿着盔甲的男人手里端着高爆发高攻击性的激光枪,对准前面的人就开始扫射。
“不准靠近世心塔半步,否则你们就会和他们一样,死得很惨。”护卫队队员指着远处焦黑的尸体道。
有人捂着心口,已经打算逃跑,但也有人义愤填膺,要和护卫队决一死战。
一时间,各处大楼,街道,广场都出现炮火声,甚至世心塔的飞行艇在半空中,对准有异动的地方就投射炸弹,炸得建筑直接坍塌,四处起了大火。
“啊!!——”尖叫声从居民楼里传出来,有人哭着道,“世心塔是不是有病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没有反动的意思啊!!”
各方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开始行动,而天空之城。
窦章的飞行摩托像一只飞鸟,在流云里小心翼翼地找着方向。
一座一座飞行岛屿外都有充满光芒的屏障,住在这里的权贵们当然不会允许谁擅自闯入他们的地盘,而天空之城地价高昂,同时匹配着庸城最先进的防御功能,一旦检测到入侵,会自动开启防御机制,没一座岛屿上都装配了家庭型重装机甲和电子看门犬,威力十足。
窦章低头看着操控台,他手指在上面敲了几下,电子屏幕幻化出地图。
“不对。”窦章耳朵动了动,他侧眸,“后面有人跟着。”
他这话才刚说完,经过消音的枪声就在某处爆发,几发子弹打着旋,穿破云层,直接朝他们冲来。
范书遇干净利落地从腿套里抽出响尾蛇,他对准声源处开了一枪,这子弹带着电,速度快得惊人,紧接着范书遇手里就多了长鞭,鞭梢上还挂着窦章送给他的小木头人和金灿灿的玉米挂件。
“啪”一声巨响,响尾蛇把飞来的子弹通通打碎,弹壳受重力急速掉落,而黑紫色带负离子电的长鞭在空中噼里啪啦地响,如同降下惊雷。
“被跟上了。应该是世心塔的人。”范书遇回头看了一眼,后头云层里冒出几个黑压压的人头,身上也都穿着银色的盔甲。
范书遇低头看着消息,“尤无限说他家附近似乎也有人,估计也被盯上了,苏三亭知道尤无限的地址,我们现在不能过去。”
“那去哪?”窦章看着前面的飞行轨道,“随便找一户富贵人家闯进去,叫人家给我们点时间,说拍个照就走?”
“......你一定会被人揍的。”范书遇说。
窦章又笑了几声。
“那就先把尾巴甩了吧。他们真够烦人的。”窦章眸色冷了点,他手指一滑,飞行摩托就开始加速,直接如放了个响炮,绝尘而去。
然而也不知道世心塔这次派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实力的人,他们居然暂时还甩不开后面的尾巴。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范书遇手里握着响尾蛇,随时准备再动手,“得尽快找地方落脚......”
“对方大概是料到了我们没地方去,所以穷追不舍。”
此时富贵在耳畔提示:【主人,距离世心塔越来越近了,我能感受到强烈的驱赶意识,似乎是母脑在运作!】
“调头!”范书遇眼神立刻凛了凛,道。
窦章一个急转,调头往回,他又钻进云层里,利用短暂的视线盲区来拉开和身后人群的距离。
在两人的心都悬起时,他们路过了天空之城的其中一座岛屿。
不知道为什么,窦章的飞行摩托似乎受到了某种不可抗的吸引力,居然不顾窦章的驾驶,逐渐地被吸到岛屿附近!
“.....富贵!”范书遇喊了一声。
【主人,这座岛屿的防御系统暂时关闭了。】
什么?
范书遇一愣。
在他们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飞行摩托已经如流星一般冲进了岛屿地界,紧接着,身后的屏障陡然升起,荧光将他们包裹。
于是窦章干脆一摁操控台,让飞行摩托强行降落。
但他们稳稳当当落在这座岛屿的庭院内时,别墅的大门被人拉开。
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可显然,这是邀请的意思。
范书遇皱起眉,和窦章交换了眼神。
事到如今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入虎穴试一试。
然而但他们推开门进去后,客厅的灯就亮了,妇人面色蜡黄,连忙关上门,外头的轰鸣一下消失,只剩下客厅内泡茶机的嗡嗡声。
“......您是?”范书遇一下怔住,他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
伏录颂的养父母站在客厅里,双双盯着范书遇看。
“好久不见了,你好。”伏母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走上前,对范书遇微微鞠躬。
范书遇下意识地也对着对方回礼鞠躬。
“.....这是你们的房子?”范书遇一下反应过来。
伏录颂做魔术师赚了不少钱,而他死前的遗嘱就是让父母带着他的钱,去天空之城买房子,也算是远离庸城地面城区的喧嚣。
伏录颂父母真的遵从了伏录颂的意愿,搬到了天空之城。
“是的。”伏母微笑着点头,“二位坐吧。我们已经为你们沏好了茶。”
窦章和范书遇人都是懵的,就已经被夫妇两一起拉着入座。
“那孩子....和你们关系看上去不错。我们夫妇两很感谢当初你们对他的帮助。”伏母叹气,“他是核心,监察局要杀他是应该的。但十分感谢你们二位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和我们好好告了别。”
“....不用谢的。”范书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愣怔地感受着这短暂的温暖。
“你们需要帮助对不对?二位来天空之城是想做什么?”
伏父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道:“我们已经看到全程直播了,大概也知道了一点二位的事情。”
窦章缓了缓心声,于是道:“我们需要在天空之城观察世心塔。二位能帮忙么?”
“当然,当然!你们随意!我已经设置了最高的防御权限,就算有人发现了你们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伏母立刻点头。
范书遇在此刻才忽然惊觉,他们一路走来,真的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范书遇低下头,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茶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原本作为外来者,他们心里怀揣着仇恨,肩上负担着责任,他们以为他们一定是孤立无援的,或者说,他们在庸城人的心里应该是要被驱逐的,是不被接受的存在。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们现在居然可以坐在这里。
“不用太在意。”伏母似乎感受到了范书遇情绪的波动,她声音轻柔,“你们当初对我们的孩子伸出援手,现在是我们还人情的时候。”
“....谢谢。”范书遇郑重道。
他和窦章透过这座岛屿,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
世心塔的图案确实是一朵丁香花,从高处往下看,才能看清它以何种姿态伫立在这片末世乐园上。
*
入夜。
这注定也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然而世心塔因为启用了母脑,又派出去不少负责镇压暴动的飞行艇,这会儿世心塔内的人倒是显得悠然自得,胜券在握。
葛云央在母脑总控研究室内,看着屏幕上波动的数据,而过了会儿,有人从办公室内走了出来,去了卧室。
卧室在这一层的角落,室内家具齐全,装潢简约,有黑曼巴的风格,黑白配色。
苏三亭坐在床边,他刚刚洗完澡,身上有一股清香。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非比寻常的心跳。
再过半小时,浴室内的人也出来了。
苏三亭愣愣地看着一片白雾里站着的男人,这张脸太让他思念了。
“平生哥哥.....”苏三亭哽咽道。
其实此刻苏三亭的心不算平稳,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运筹帷幄。他的心早就千疮百孔,整颗心脏都是漏洞,只要再给他一击,他就能崩溃。
但面前的男人就如同镇定剂。
对苏三亭来说,范平生的笑,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药都有效。
苏三亭一脚踢开塞满了纸的垃圾桶,这垃圾桶里面有他两分钟前吐出来的血。
在坐上床之前,苏三亭也偷偷在手臂上打了两针精神体抑制剂。
自从上次强行提高融合率之后,苏三亭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精神体也在蠢蠢欲动,他预感总有一天他会出问题,可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抽屉里还剩下五支镇定剂,足够支撑到他把窦章弄死。
对,最该死的人其实是窦章。
窦章抢走了他的一切。
不管是黑客大赛的排名,还是那个金发的身影。
床头点了一盏小夜灯,室内混黑一片,范平生从浴室走出来以后,也顺手把浴室内的灯给关了,两人沉浸在黑暗里,余光中只有微弱的光亮。
“休息吧。”范平生说。
苏三亭却坐在床边没动,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范平生,仿佛要把对方盯出个洞。
见苏三亭执拗地不动,范平生忽然低笑了一声,他走过去,伸手抱住苏三亭。
苏三亭听到了范平生胸腔内的心跳,他立刻紧紧地回抱住范平生。
有力的脉搏,温热的肌肤,平稳的呼吸.......这一切都昭示着,范平生真的回来了.....
苏三亭哽咽,他强忍着泪水,留恋地在范平生怀里蹭着,不停地用耳朵倾听胸腔内的咚咚声。
这是为他而跃动的心脏.....
是范平生的心。
“平生哥哥.....”苏三亭被范平生抱到了床上,在微弱的灯光里,范平生亲上了苏三亭的额头。
这下苏三亭直接泪如泉涌。
范平生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微微皱眉,“怎么哭了?”
“.....没什么。”苏三亭的手环上范平生的脖子,睫毛被眼泪打湿,“我只是觉得你太温柔了。很不真实...”
“是真的。”范平生笑了声,低头看他,“那你喜欢么?”
“....喜欢。很喜欢。”苏三亭边哭边说。
范平生又亲了亲苏三亭的鼻梁。
在黑暗里,苏三亭小声地问,“你爱我吗?”
“范平生。你爱我吗?现在的我。”
他好像一根浮木,荡在水波上,颠簸起伏,浑身无力,漂泊无依,毫无安全感。他仿佛一脚就能踩空,跌落到无底深渊,所以在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前,他需要抓住一点光亮。
而范平生笑道:“当然。”
没有丝毫的犹豫。
“.....太好了。”苏三亭感受着落在脸颊上的温柔的亲吻,他的心一下被填得很满,好像有无数的棉花在轻抚他心上的疮口,“别再一个人走了.....”
“嗯。”范平生低哑道。
苏三亭沉浸在梦里,他身上的衣服被剥开,带着无数伤疤的手臂和胸膛暴露在空气里。
此刻苏三亭身体发烫,心跳也飞快,他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刻意去遗忘,遗忘范平生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写的程序里。
他想心无旁骛地相信面前这个人是真的爱他,哪怕是爱过一个瞬间也可以。
而范平生手指在苏三亭的手臂上轻扫,在下移时,光亮照进了缝隙内,范平生低头时愣了一下,问,“腿根上有一个纹身?”
苏三亭清醒了些许,他顿了顿,点头,“嗯...有的,平生哥哥。”
“是什么?”范平生笑着看着他,“纹了什么?”
那漆黑的一块,似乎是一行字,但范平生看不清。
苏三亭眼泪滑到耳边,他低声低喃:
“It is a crime against my heart to think of anyone but you。”
“写给我的?”范平生问。
苏三亭点头。
“什么意思?”范平生笑。
苏三亭捂着自己泪流满面的眼睛,无法遏制地啜泣。
过了很久他才说:“想到除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我违心的犯罪。”
.....
第298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在感受到范平生压下来的重量时,苏三亭回忆起他和范平生短暂相处的几个月时间。
屠龙计划是在范平生失踪后两个月实施的,在此之前,苏三亭都沉浸在怀念中,即使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也忘不掉范平生,范平生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如果当年范平生没有救下他,没有手下留情,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他真的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活着,然而现实不允许。
十岁时,苏三亭还不懂他对范平生是什么情感。
只是觉得,如果眼前这个人消失,他对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范平生对他好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内心深处,这个答案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提醒苏三亭,这个人恨你,这个人对你不可能抱有别的想法。
可苏三亭还是会不断地剖析,如果真的那么恨,当年范平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所以范平生一定对他还有除了恨以外的情感,只要不全是恨,他就很满足了。
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一定要回忆,苏三亭一定可以回忆起很多细节,因为他早就在心里不断地反刍,和范平生在一起的时光如同呕吐物,明明是他自己下咽的东西,可又不得不排出来,如此反复,甘之如饴。
但苏三亭很少回忆过去。
他心里的痛没有别人能理解,他也不需要旁人的理解。
在苏三亭逐渐成人之后,他压抑住自己内心对范平生的渴求,老老实实地留在范书遇身边,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然而,这归宿只是一场误会。
当他看到学校里的他同学们谈了一场场恋爱,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时候,他在心里庆幸自己一直都在范书遇身边,庆幸他能以朋友的身份陪着这个人,看他成熟,蜕变,愈加锋利,友情这个关系太稳定了,这是当年苏三亭在选择以什么样的身份接近范书遇时就斟酌好的。
他说的话有些是发自肺腑的,比如他在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一个人了。
室内的大床上,苏三亭借着灯光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他按照记忆里的画面,甚至参考了如今的范书遇,才制作出来这个仿生人。
苏三亭忽然伸手,抚摸上范平生的脸颊。
是热的。
一切都太逼真,逼真到他急速下坠,穿梭时空,跌落回曾经的无数个流血流泪的夜晚。
*
【平生哥哥.....你很喜欢研究黑客技术吗?】
【还行。】
【那我可以跟着你学吗?】
【你不是能无师自通了么?】
【但我觉得你好厉害.....】
苏三亭抱着胳膊坐在角落里,他后背上全是伤口,鲜血淋漓的,他才刚刚被葛云央从地下室放出来,受过鞭刑。
闻言范平生包扎手臂的动作一顿,他侧头看角落内的人,“你能解肺城的黑客魔方,说明你很有天赋。”
这是范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毫不掩饰地,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夸赞苏三亭。
这让苏三亭受宠若惊。
自从他们被葛云央带回来以后,范平生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
苏三亭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因为是他害得范平生家破人亡,害得他身上背负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些冤魂说不定会在夜里朝着闭上眼睛范平生索命。
“我.....我的能力肯定不及你的,平生哥哥。你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苏三亭刚刚说出这句话就被范平生冰冷的目光吓得噤声,不敢再开口。
“现在说这些话没有意义。”范平生态度很疏离,“你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在他手底下活着。”
“那我能跟着你学吗?”苏三亭小声地问。
“学什么?”
“黑客技术。”
“我拜你为师吧,平生哥哥。”苏三亭站起身,他站直了也只到范平生的胸膛处,他年纪太小了,还没开始长个。
“我拒绝。”范平生想都没想就道,“我不会教你。”
“......你担心我背叛你?”苏三亭慢慢瞪大眼睛。
“谁知道你会不会。”范平生冷笑了声。
苏三亭的自尊心很受创,他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范平生应该稍微相信了他些许,至少,也该相信苏三亭和范平生是一样痛恨葛云央的,他们都在葛云央的手底下饱受皮肉之苦。
“.....对不起平生哥哥。”
短暂的谈话照例以苏三亭的道歉做结。
然而有一天,范平生被葛云央打了,据说是因为他研究不出来葛云央想要的东西,而且范平生不愿意配合葛云央运行母脑。
苏三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研究室,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看着铁笼里衣服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范平生,苏三亭哭道:“指挥官......”
他让葛云央手下留情,并且很聪明地提醒葛云央,母脑的血缘匹配仍然限制了葛云央的权限,如今最好的办法还是要范平生亲自运作母脑。
葛云央气急败坏地踹了苏三亭一脚。
他说要杀了范平生。
因为留着没有用了。
苏三亭一下慌了,他从前只顾着自己活命,只希望自己能彻底脱离葛云央的掌控,可是如今,他忽然发现在死亡面前,他居然愿意优先选择范平生。
比起他自己,他更希望能看到范平生获得自由,因为他私心里觉得这是自己欠范平生,乃至欠整个肺城的。
“我....我可以。”苏三亭忽然道。
葛云央顿住,低头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你可以什么?”
“我也能研究母脑。”苏三亭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挡在范平生的铁牢面前,“给我一点时间,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
“哦?”葛云央似乎很感兴趣,他挑起眉,“你又不是肺城的研究员,你怎么可能了解母脑。”
“我.....我跟着哥哥学。”苏三亭伸手拦着葛云央,手臂都发抖。
在一片沉默里,葛云央看向范平生。
范平生皱着眉,目光却落在苏三亭的手臂上。
在发抖。
很害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冲上来?
范平生眯起眼,他突然在苏三亭的背影上看到了窦章。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他学着范书遇做了那样的决定,他没有动手杀苏三亭,所以现在苏三亭已经彻底属于他了。
那么接下来,如果由他来培养这位同样能解开黑客魔方的天才,苏三亭最后会走到什么样的高度?
会不会超越窦章?
如果有一天,他们和窦章范书遇重逢了,哪一对能棋高一着?
看到苏三亭做出这个动作,范平生在他的后背处勾起唇角,眼底一闪而过精光。他很满意这样的苏三亭,这说明他成为了拯救苏三亭的那个人。
至此范平生彻底相信了他在苏三亭心里的地位,当一个人确定某一个人绝对不会离开自己之后,就是这个人仰仗着对方无限包容的爱,然后开始伤害对方的时候。
范平生深知他根本就不在乎苏三亭的感受,他只是想从苏三亭身上看到窦章,看到他不曾得到过的另外一个人的缩影。
而且,事到如今,范平生发现,他如果要想拖延时间,尽快离开世心塔,就必须先活着。活着的前提是他不能激怒葛云央,还得不断地给葛云央一点甜头尝尝。收苏三亭为徒就是最好的选择。
“好。”范平生从黑笼子里站起来,他双手抓着铁栅栏道,“我会教他的。但能不能成,看他自己的本事。”
“我说了,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也不知道母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少了那百分之二,让母脑无法正常运行了。”
葛云央根本没管范平生的解释,他说话很慢,有种吞吞吐吐的意思,可那双眼睛过分骇人,紧紧盯着还在颤抖的苏三亭道:
“你最好是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你证明你天赋异禀,能超越肺城,我就饶你不死。”葛云央露出怪诞的笑。
葛云央看了两人一眼就离开,室内只剩下苏三亭和范平生两个人。
苏三亭回头,他一下又跪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给范平生解锁。当他把范平生放出来以后,看到范平生忽然蹲下来。
“以后叫我师父。”范平生说。
苏三亭一愣。
他泪如雨下。
“不愿意?”范平生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苏三亭开口。
听到范平生说这句话,苏三亭才仿佛从巨大的惊喜里回过神来,他赶紧点头,如鼓点般,“愿意,愿意......”
“师父。”苏三亭哭道。
*
“师父,我这样做对吗?”
“嗯。”
“师父,肺城研究母脑多长时间了?现在到了哪个阶段?”
“不该问的别问。”
“对不起平生哥哥....”
“叫师父。”范平生皱眉。
“对不起师父。”
“师父,今天母脑检测合格了!”苏三亭声音激动。
“嗯。应该的。”
“.....你昨晚又偷偷跑出去练习了?”
“对不起师父。”
“你很努力,不过这也是分内之事。”范平生表情很平淡。
他在洗手,苏三亭站在旁边看,看了好一会儿,他小声嘀咕,“师父....你的手真好看。”
水流声哗啦哗啦,范平生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三亭心里一慌,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说,不是重要的事情。”
范平生又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洗手。
而苏三亭站在他身后,用视线不断地描摹范平生的背影,从后脖颈一路向下,研究服下若隐若现的腰线,结实有力的手臂,完美的身材比例,还有那双又长又直的腿,和走路时偾张的脚踝。
视线又上移,范平生低头看手,苏三亭抬头看镜子里的范平生。
金发,黑色如沉木的眼眸,浓密的睫毛,气宇非凡,一颦一笑都带着散漫,仿佛置身在这般陷境的人根本不是他。
范平生脸上干干净净的,皮肤白皙,在光下格外惹人注目。
苏三亭想,师父长得真好看.....
他站在后面,双手垂在小腹处,抿唇搓着手指,在察觉到范平生回眸时,苏三亭瞬间又低头,和范平生错开视线,当范平生走到角落里去拿衣服的时候,苏三亭才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地打量他。
打量上千万遍。
....
“师父,如果有一天指挥官要我们比赛怎么办?”
某天夜里,苏三亭躺在床上问。
他现在做出成绩了,母脑在他和范平生的共同努力下逐渐稳定,子机被投放到庸城大大小小的街口,商店,广场,居民楼,外界对葛云央的称赞自然而然地流入两人的耳中,苏三亭却忍不住提出这个设想。
如果他们太顺利,会不会反而让葛云央动别的歪心思?
“比赛?”另一张床上,范平生双手搭在脑后,看着天花板,黑夜里苏三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范平生的语气里揣摩情绪。
范平生道:“比赛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三亭钻进被窝里,把自己的身体全都藏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慌乱的眼睛,“那师父,你想要什么结果?”
范平生瞬间看过来,他扭了扭头,传出摩擦声。
苏三亭的心一下蜷缩。
“结果?怎么,你觉得你能赢我?”范平生不咸不淡地问。
“没有....没有!”苏三亭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他慌张地比划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师父.....我绝对不可能赢你的,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黑客!”
“肺城的技术很成熟,也很先进,庸城根本无法比.....”
“你真是这么觉得的?”
苏三亭紧张得脑门都冒出汗,“真的......”
“那你如果见到那个人,或许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范平生道。
什么?
苏三亭愣住。
这话说完,别说是苏三亭,连范平生自己都是一怔。
......沉默忽然在室内蔓延,苏三亭坐立难安,过了好久,他才抖着嗓音问:“...师父,你说的是谁?”
“没什么。睡觉吧。当我没说,并且从此以后不要再问。”范平生转过身,留给苏三亭一个冰冷的背影。
苏三亭感觉到范平生可能是生气了,他慢慢地了解范平生,知道什么话是范平生的真心话,什么话又只是范平生的伪装,知道什么时候范平生是真的开心,更知道什么是他和范平生之间永恒的禁忌话题。
关于肺城的事情如同一把长矛,横在两人中间,可长矛的尖端对准的苏三亭,钝尾对准的才是范平生。
也就意味着,提起这个话题,受伤更严重的,更有可能遍体鳞伤的人是x城计划的关键诱饵,是一切的导火索,是苏三亭。
他不三不四地横在肺城的史册里,成为了一个代表终结的句号。
床上,苏三亭没有立刻钻回被窝里躺平,他执拗地坐着,坐了很久,久到他都怀疑范平生已经睡着了,苏三亭才说:
“除非是亲传弟子,否则师父不可能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徒弟的。”苏三亭垂眸。看着自己掐出血的手指,他的心每跳一下就痛一下,让他嗓子都发苦,“所以师父,你不用担心自己不是最厉害的黑客。你也不用亲自证明。我会代替你,打败所有对手。”
“我是你的徒弟,我就算挤破头皮也不可能超越你,只要我是庸城最厉害的,那你就是。”
“.....庸城有一个大型个人竞技赛,叫黑客大赛,师父,你知道吗?”
苏三亭看向另外一张床。
床上的人没有说话,呼吸平稳。
苏三亭自顾自道:“之后的每一届我都会参加,我会拿第一名。只要我一直是第一,你就是第一。因为你是我的师父。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你教的。”
“......”
“是么。”范平生忽然道。
苏三亭一惊!
他本来都想盖上被子睡觉了,听到范平生说话后他又猛地坐起来。
对面床上的人似乎是笑了一声,紧接着范平生说:
“好啊。”
“那你就一直拿第一给我看。”
苏三亭的心又剧烈地跳动,他捂着自己心口,感受着逐渐飙升的体温,感受着脸上出现的热度,这加速的心跳头一次没有伴随着苦涩,而是伴随着喜悦和激动,他不可思议地用手捧着自己的脸,像宣誓一样对那张床上的背影道:
“我会的师父,我一定会的!!”
他无比激动,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快要破晓时分,苏三亭总算迷迷糊糊地犯困了,他太累了,连轴转地研究母脑让他本就精疲力尽,在极大的喜悦过去以后,苏三亭的身体只剩下翻腾的疲惫。
在迷迷糊糊间。苏三亭似乎听到对面的人又说话了。
他对范平生的声音非常敏感。
“你只要做了约定就不会违背吗?”范平生问。
苏三亭太困了,困到眼皮都打架,脑袋都开始发热发烫,但他还是嘟囔着回答:“是的师父.....我不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句话,范平生曾经问过窦章。
窦章的回答是“当然”。
而且窦章反问过范平生,难道你会么?
范平生没有回答。
这段对话在范平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苏三亭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发问,但在听到苏三亭和窦章截然不同的回答以后,他幡然醒悟。
苏三亭不是窦章。
苏三亭终究不是他作为肺城中心指挥官的时候,试图霸占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
于是床上的范平生闭上眼,没把今晚的对话放在心上。
他只当苏三亭是在说大话。
因为他在内心深处还是不相信苏三亭,他不相信苏三亭能参加黑客大赛,或许苏三亭都活不到那个时候。但他更不相信的是,苏三亭能拿第一,还是一直拿第一。
....
回忆收束。
苏三亭看着双手撑在身侧,此刻在他身上凝望着他的范平生。
一模一样的金发,一模一样的眼睛.....
苏三亭却被回忆打碎,他搂着范平生脖子的手用了点劲儿,如今他是纵横的泪,稍微大点的力道就能掐死一个普通人,所以苏三亭看到了范平生吃痛得皱起来的眼眉。
苏三亭一惊,连忙松了力道。
“怎么了?”范平生笑了笑,问。
这笑容过分温柔,让苏三亭忍不住又一次确认:“平生哥哥,你爱我吗?”
“当然。”范平生如是道。
苏三亭也笑了,他亲了亲范平生的鼻尖。
然而,在范平生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在感受到炙热、湿滑和暧昧的气氛之后,苏三亭却神色大变,他一把推开正要进入的范平生,直接跌下床!
苏三亭抱着床边的垃圾桶开始吐血,他看着袋子里猩红的血液,立刻扯开床头柜,拿出一管精神体抑制剂!
噗叽一声,苏三亭往自己手上猛地扎进去。
过了十秒,苏三亭才缓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内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呼吸困难。
抑制剂奏效,苏三亭站起身,他余光看到抽屉内的情况。
只剩下四支了。
而范平生眼底出现错愕,他光着上半身,露出紧实的肌肉,分明是一副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流连忘返的年轻有力的躯体,可苏三亭却觉得刺目。
他嘴唇发抖,又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包烟,也光着身子,坐在床边开始点烟。
当他呼出烟圈后,身后的范平生沉着声音问:
“....怎么了。”
“不愿意?”
“范平生”看得出来人类行动的意图,在苏三亭推开他之前,苏三亭的身体情况没问题,所以苏三亭是不愿意的。
在关键的那一步,苏三亭退缩了,他在拒绝范平生。
而拒绝过后,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回忆起了什么,他情绪的波动牵扯到了本就不稳定的精神体,才让融合率又有要提高的趋势。
苏三亭坐在床边抽了半根烟后,才闭了闭眼睛,缓缓道:
“他不会对我做这事。”
在全然把身体交给对方之前,苏三亭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事实。
即使他做出来了范平生,可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对,范平生根本就不会这么对他。哪怕苏三亭接受了“范平生”的抚摸,接受了“范平生”的亲吻,甚至想要更多,可在极致的托付来到时,他好像睡醒了。
范平生什么时候给过他一点点喜欢?
答案是没有,从来没有。
范平生怎么可能跟他上床。
.......
第299章 只有眼泪知道
*
“范平生”的脸色很难看,他穿上衣服,只撂下一句:“你早点休息。”就离开了房间,剩下苏三亭一个人坐在床头抽烟。
苏三亭确实是不喜欢抽烟,除了范平生,除了杀人,他这辈子就没有对别的什么东西上瘾过。而他拉开隔音帘就能听到三更半夜的庸城里还传出炮火声,甚至远处还传出巨大的光亮,一看就是有炸弹在地面爆炸,他才回味过来,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上。
苏三亭摁灭烟,冷笑了一声。
——要么凌迟我,要么被我凌迟。
他站在这窗口默默地看,看他所操控的这座城市。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
苏三亭那通喊话全程的直播算是精神意义上的重磅炸弹,彻底让庸城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苏三亭要是真的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调遣黄金护卫队来荡平庸城内现在的反动已经足够出人意料。
夜,天空之城安静地悬浮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一辆飞行摩托悄悄地从某座岛屿内驶出,摩托上坐着两个人,如果此刻有谁路过,就会发现这辆小小的摩托上载着的可是名动四方的两个大人物。
一个是本届黑客排行榜实至名归的第一名,另一个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亡城后主。
“去哪?”窦章问。
范书遇让他等等,随后捂了捂耳朵,接了通电话。
这通电话是夏目樱和打来的。
“海马特这两天心神不宁的,他在黑客大赛的时候坐着世心塔的车走了,肯定有问题。”夏目樱和这会儿盘腿坐在镇卫联盟的军营营帐外,看着天上寥落的星星,“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世心塔已经有要和大众鱼死网破的意思了。”
“那就鱼死网破吧。”范书遇看着自己手腕,“世心塔宣战,我们迎战。”
“很好!”夏目樱和一下站起来,她情绪有些激动,“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先别着急。”范书遇知道夏目樱和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于是笑了笑,问,“现在的镇卫联盟有多少人能为你们所用?”
“除了我带的骑士团和伯德温带的骑士团以外,大概是没有别的了。”夏目樱和扛着重锤,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极目远眺,远处灯火通明,是海马特的驻扎地,“不过我告诉你,只有我们两个团也足够,镇卫联盟以前从来不追求人多,只要精锐。但如今的上将继任以后,改革又改革,前段时间还放话说要大规模招收储备军......”
“我很不满意。”夏目樱和嗤笑了一声,把嘴里的狗尾巴草都吐了出去,“我都不敢想象,如果莫岚上将知道镇卫联盟为了扩大规模而降低门槛招兵买马,会露出怎样失望的表情。”
“弱者上战场只会被迫牺牲,联盟举办选拔,挑人才,看天赋,能避免这些没必要的牺牲,生命多可贵,又不是炒菜,什么都能往锅里放!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更何况我们镇卫联盟成立初期是一片丹心只为守护城邦安全的,不是给世心塔当牛做马的!凭什么世心塔能对我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娘闻鸡起舞,苦练本领,精忠报国,世心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他们算个屁!”
“......你说话啊。”夏目樱和发现对面没声了,于是催促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范书遇笑了起来:“嗯,在听,你说得对。”
“所以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夏目樱和听到动静回头,发现伯德温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她身后,吓得夏目樱和尖叫了一声,“我草你他吗的大半夜在这做鬼呢?!”
“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上将说话。”伯德温冰冷着脸道。
“......你管我。”夏目樱和被他这么一提醒,语气微微收敛了些,“莫前辈是多豪爽的人,他带出来的后继者也不可能小气,难道我说这几句话范书遇还能生我气不成?”
“没事。”范书遇捂着耳朵道,“正好伯德温也在,我和你们简单说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等天亮以后,世心塔估计还会持续地投射炸弹对异动地区进行炮轰,海马特现在肯定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你们要是想这个时候夺权不太容易,虽然你们的队伍是精锐,但对方人多,除去已经前往新区协助开发的其他骑士团,据我所知,现在联盟还剩下二十多个骑士团在位,你们的对手是成百上千的昔日的战友。”
“你们下得去手吗?”范书遇问,“如果功成势必要少部分人的牺牲,你们会犹豫吗?”
“.....”
夏目樱和站在风里,和人高马大的伯德温对视。
“我不会。”夏目樱和果断道,“我只认莫岚一个上将,海马特就是个孬种。凡是跟随他的人,都没什么好同情的,他们装睡,不愿意醒,我爱莫能助。”
“而且我要给上将报仇。我知道海马特废了莫岚前辈的双腿。我也要废了海马特的腿。”夏目樱和咬牙切齿道。
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了,即使是做梦都想报仇雪恨,都想为镇卫联盟正名。
每次她上网看到庸城对镇卫联盟的评价,都气得牙痒痒,她想告诉大家,镇卫联盟里不是所有骑士都和海马特一样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葛云央的看门犬的。
有雄心有抱负,有一身本事的人大有人在!
只是在海马特和世心塔的联合掌控下,庸城没有这样的舞台可以给他们发挥。他们就像漫无目的的旅人,走到哪里是哪里。
即使他们把海马特杀了,之后也很快会被世心塔镇压,到时候世心塔会选出来第二位海马特,继承联盟上将的位置,还会抹杀这些曾经试图反抗的骑士团。
因为忌惮世心塔,他们就闭上眼睛,关了耳朵,只顾在外征战,不问内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人告诉他们,可以掉头了。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而且回头以后不会迎接灰暗的死亡,而是另一片绿洲。
这片绿洲生长在庸城最高权力的更迭里。
“好,等我消息。”范书遇说。
“别让我等太久!”夏目樱和这个暴脾气一点就着,她摩拳擦掌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要大干一场!!”
“明白。”范书遇笑了声。
他耳朵响起通话中断的声音,这会儿范书遇才有空抬头,“你刚刚问我什么?”
窦章眯了眯眼睛,顿了顿才说:“问你去哪。”
“回家。”范书遇捏了把窦章的腰,手感一如既往地好。
“嗯。”窦章低低应了声。
飞行公寓。
范书遇盘腿坐在地上,马不停蹄地把拍摄到的有关世心塔全貌的资料发给了林为洵,林为洵那边甚至还在直播,只不过是在不断地放送着顾衫蕊的实名举报,他本人没再开口说话。
这个夜晚确实不平静,到处都是轰鸣声,地坛上的信息也不断滚动,甚至还有赏金猎人建了群,要组队去讨伐世心塔。
赏金猎人一向都是孤狼,孤狼们居然决定成群,在庸城的历史上也是惊人的一笔,而究其根本,能让各方人士如此齐心协力的,也只有世心塔的宣战它所隐瞒的过往和真相了。
范书遇和窦章这几天都很疲惫,可以说从黑客大赛出来以后,两人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连轴转让他们都有些吃不消,最明显的是范书遇,他身体在贫民窟的时候就熬坏了,体力一向不如窦章那么好。
这会儿范书遇坐在灯光下,在等待林为洵的回复。
视线内伸进来一只手,范书遇侧头,看到窦章放了杯热牛奶在桌边。
“喝吧。早点休息。”窦章站在沙发旁看他。
“我再等等。看林为洵对世心塔有什么见解。”范书遇接过杯子,灌了两大口,“他是记者,能比我们还先一步找到纵横大本营,挺厉害的。应该见过不少风浪。”
“你当初和他走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早就发现他非比寻常的洞察力?”范书遇吹了口气,手动降温这杯热牛奶。
“那倒不是。我这人一向很擅长报恩。”窦章语调带着玩笑,表情却又很认真,“上届黑客大赛后我第一次被发财夺走身体主导权,是林为洵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捞了我一把,我醒来就看到林为洵站在床边盯着我,心里多少是对他有感谢的,所以我们后来越走越近。”
“林为洵是记者,他和百灵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做的是同一行。消息都很灵通。”范书遇说。
“对。”窦章没否认,“但林为洵是林为洵,百灵鸟是百灵鸟。”
闻言,范书遇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他的视线和窦章在空中交汇,两人一时间都没再开口,范书遇却笑了笑,他站起身,在经过窦章的时候又伸手摁上了对方的脑门,窦章一怔,手臂肌肉瞬间紧绷。
范书遇轻轻撩起窦章的刘海,笑,“你总是把每个人都分得很清。”
“.......”窦章的记忆一下被范书遇的这句话带回了肺城,他眸色暗沉,声音哑了点,“...你不喜欢这样?”
范书遇摇头,“不是。”
“我非常喜欢。”范书遇望着窦章的眼睛,搁在额头上的手下移,又捏捏窦章的侧腰,“窦章,这句话其实我很早以前也就想和你说了,但不确定因素太多,又有很多无法言说的责任,环境,压力缠绕着我,我才一直没开口。”
“我是范书遇,不是别人。你的眼里不能有别人。更不能透过我去找谁的影子。”范书遇额头抵在窦章的心口处,“我只是我。”
其实范书遇并不能确定窦章有没有认错过。虽然在范书遇面前,窦章每次都能精准地喊出他的名字,但在范书遇看不到的地方呢?
在他心甘情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植物工厂培育员,每天和花花草草作伴的时候,窦章和范平生却形影不离地在研究基地共同研究母脑。
所以会不会在范书遇看不到的地方,窦章认错过?
这些他不知道。
他明白自己不能深想,可当逐渐和面前这个人建立起更深一层的羁绊之后,他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患得患失,他不怀疑窦章的诚意和真心,他只是对自己的“独特”没那么自信。
连范华和伊莎贝拉都认不清他和范平生,窦章却可以。
“.......”窦章低头看着范书遇的金发,熟悉的清香萦绕在四周。
他问范书遇,“如果我不小心多看了谁一眼呢?”
范书遇扬眉,抬头差点撞到窦章的下巴。
“如果你不小心多看了谁一眼?”范书遇重复这句话。
窦章瞬间紧张了,他表白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肾上腺素飙升,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范书遇狠狠地掐了窦章的腰一把,窦章始料未及,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气:“嘶......”
“小少主,你想掐死我么。”窦章赶紧伸手压住范书遇手腕。
“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就分手。”范书遇换了只手,握拳,在窦章心口敲了一下,然后他瞟了窦章一声,转身要走,“你说得对,我在感情里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而且我希望我能被同样地对待。你接不接受吧。”
范书遇才刚刚要迈开腿,一阵天旋地转地,他被人狠狠地往后一拽,两眼一睁一闭,范书遇就躺在了沙发上,身前是窦章压着他不让他动弹的手臂。
“不许说。”窦章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范书遇,“再也不许说。”
“说什么?分手?”范书遇好整以暇地看着窦章。
窦章喉结滚动了番,他咬紧后牙槽,“你还说。”
范书遇轻笑了一下,他用修长白皙的手指理了理窦章额前的碎发,末了还用指腹在窦章的鼻梁上点了点。
这动作让窦章被他接触过的皮肤都瞬间起了火,眼神暗得吓人。
他作势低头,要亲范书遇,这个吻很急,但范书遇突然侧过头,窦章的唇就落在了范书遇的耳后。
“不给亲。”范书遇抬起腿,在窦章的大腿根处蹭了蹭,琉璃义眼在光下含着笑,“去洗澡。”
“......”窦章嗅着范书遇发间的香味,手指一下发狠,提了提范书遇的下巴,他眼睛里倒映着范书遇的脸,身体发烫,“...小少主,别欺负我了。”
“你看看这个体位到底是谁在欺负谁。”范书遇干脆躺平,陷进沙发里,他手指勾上窦章的发梢,也一下一下地带着圈,缠绕,“去洗澡。我认真的。”
“.....”窦章想了想是哪里不对,于是哑着补充,“我接受。我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别人,我只看着你。”
“接受也没有用。”范书遇忍着笑意,他看得出来窦章憋得很辛苦,但他就是故意要让窦章不那么痛快,“你惹到我了。不给亲。”
窦章沉默了十秒,才默默抬起头,他看着怀里的人,问:“...那洗完澡呢?”
“看我心情吧。”范书遇继续用小腿勾窦章的腰,继续含笑道。
这动作勾得窦章腹火直冒,于是窦章压了压自己的头发,从范书遇身上起开,一把抄起搭在沙发背上的浴巾,去浴室,边走还边沉声,“小少主,你简直坏透了。”
“你就仗着我拿你没办法使劲儿折磨我吧。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你等着。”
范书遇坐起身,他看着窦章欲求不满地带上浴室门,于是坐在沙发上乐了好一会儿。
等着?
等什么?
范书遇撑起手臂,一下翻站起身,径直朝着没上锁的浴室门走去。
窦章确实急,急得一进去就开了浴霸,水流哗哗声不断地从里面传出,范书遇根本没犹豫,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直接开了门走进去。
这下水声停了,窦章不可思议地看着范书遇走进来,然后靠在墙边,和自己对视。
“.....什么?”窦章要挤沐浴露的手一顿。
范书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双手环抱在胸前,抬了抬下巴,“没什么。你接着洗吧。”
窦章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打量了一下范书遇,发现范书遇居然是认真的。
这下窦章喉结滚动,低笑了一声:
“小少主,那你可别后悔。”
范书遇要窦章洗澡给他看,窦章只是错愕了一秒就坦然自若了,他慢条斯理地打湿了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上白色的沐浴露,这动作牵扯到血脉偾张的手臂,手腕上的青筋在浴室的光里格外明显,慢慢地热水溅起白雾,在朦胧里,范书遇的视线定格在窦章身上。
男人肩宽腰窄,精壮腰身上有漂亮流畅的人鱼线,常年举铁练格斗术的身体年轻有力,更让窦章看上去分外神秘的是,他身上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些伤痕宛若勋章,当窦章弓着背在冲洗脑袋的时候,他背部肩胛骨处的肌肉一张一翕,水流一路顺着脊柱弯滑到了后腿。
范书遇看得莫名其妙就热了耳廓。
但这是他自己要找的麻烦,他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从头看到尾,不然等会儿窦章肯定要笑话他。
为了这面子,范书遇刻意忽视自己发热的耳朵和脸颊,尽量人淡如菊地,心无旁骛地观察这堪称完美,比拟艺术的一幕。
窦章甚至没有遮掩,他知道范书遇在看自己,干脆大大方方地给范书遇看。反正也不是没看过。
只是在察觉到范书遇略显炙热的视线后,窦章动作明显急促了点,他低低地喟叹了一声,仰头用冷水冲着自己的脸,淅淅沥沥的水又滑到锁骨,滑到胸前,滑到下腹。
窦章用虎口掐着,在动之前甚至哑着声问,“能让你帮我么?”
“......你想得美。”范书遇瞬间想起些许不算好,但似乎又有些心痒痒的回忆,他下意识地将手握紧成拳,“你自己解决。”
“.......”窦章又低笑了一声,这声笑里带着无奈和宠溺,“好。”
在范书遇终于忍不住,并且想偏开头冲出浴室时,里面的人瞬间关了花洒,迈开长腿走了出来,一把将想落荒而逃的范书遇带进怀里。
范书遇一惊,“我还穿着睡衣,你身上都是湿的!”
“脱了不就好了。”窦章一只手揽着范书遇,把人死死地摁在怀里,他低头在范书遇耳边咬了一下,“不脱等会儿我洗。你换一套新的。家里有。我买来备用的。”
“我.....”范书遇还想说什么,窦章却又加重力道咬了一口,“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狠心,结果不是。”
“那你呢?要我帮你么?”窦章伸手往下,用粗糙的指腹一揉。
范书遇浑身一个激灵。
他的脖子连带着红了,金发散落在肩侧,“不用...”
“范书遇。”窦章忽然正儿八经地喊了他的名字。
每次窦章这么喊都像在念诗,带着庄重,还有点严肃,范书遇条件反射地回头,以为窦章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然而在范书遇刚刚侧过去的瞬间,他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属于窦章的气息袭来。
窦章撬开范书遇的唇,吻得又急又乱。
“...唔。”范书遇被窦章顺势压在墙上。
后背是窦章滚烫的胸膛,前面贴着冰凉的墙壁,在水深火热里,范书遇的舌头被窦章追着卷,舔,甚至叼着用牙齿轻轻地磨。
他太强势,逼得范书遇不得不回应,而窦章在感受到范书遇的主动后,眼眸更暗,如一片深潭,他亲得范书遇喘不过来气。
范书遇撑在墙壁上的手蜷缩起,手指抵着,否则他会因为没有支撑点而掉下去。
“小少主,看得开心么?”
窦章终于给了范书遇喘气的机会,他将脸埋在范书遇颈肩问。
范书遇说不出来话。
“开心完轮到我了。”窦章咬他的锁骨,闭了闭眼道,“你喊停我也不会听的。”
....
第300章 只有眼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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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书遇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他在说这些话做这些动作之前不是没想过可能引火上身,然而,当窦章真的到处咬他的时候,范书遇蜷起腿,膝盖都打颤。
在床上窦章一贯很强势,范书遇撑着手抵在他胸膛上,“等一下.....”
“等不了。”窦章捏了捏范书遇的耳垂,“你得让我也开心一下,小少主。”
“窦章....你他吗王八蛋......”范书遇被他弄得脖子一路红到耳根,忍不住骂了一声,但这类似于调情的话不仅没让窦章动作轻点,反而更炽热。
飞行公寓内只有客厅的灯亮着,浴室陷入黑暗,范书遇只能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光,窦章撑着手臂把浴霸给关了,把他禁锢在怀里,空气里只剩下潮湿,暧昧因子不断地舞动,滴滴答答的水滴和不可名状的液体滑落。
窦章解开范书遇的扣子,动作也很急,在黑灯瞎火里到处乱摸,范书遇想伸手摁住窦章,可惜他松开手就感觉自己要掉下去。
“小少主,你现在还有功夫来管我吗?”窦章察觉到范书遇的凌乱,低低地在他脑后笑了一声,“小心摔下来。”
范书遇低声又骂了一句,但才刚刚张口,他的语调就急转了个度,紧接着范书遇咬紧后牙槽,吃痛,而后又隐隐约约激起快意。
窦章像剥鸡蛋一样解了范书遇的皮带扣,把裤子踩了下来,范书遇的睡裤折叠,缩成一坨,而窦章踩着那松软的裤带,带着茧的指腹向下,带起一路的热,让范书遇浑身激灵。
“我撑不住.....”范书遇低着头,后背弓起,脊柱突出,陷下去的小腹却有一块明显的突起,他在晃荡的视线里看到自己腹部的情况后,羞得更是咬碎了牙也不愿意再出声。
“撑不住?”窦章看着范书遇白皙的后脖颈,鼻尖压进去,“怎么会。小少主不是一向最有韧性吗。”
水声再传来,范书遇手臂逐渐脱力,当他的手指彻底抓不住墙面时,窦章坚实有力的臂膀直接撑住了范书遇的腰,把人提了起来,再狠狠地压在身上。
有了支撑点让范书遇松了口气,但他视线已经被垂落的金发遮掩大半,额头出现薄汗,发丝也被汗水浸湿。
这下身上是真的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
范书遇分明半小时前才刚刚从浴室里出来,这下又被迫地淋了一身水,他还不能动弹,浑身都湿漉漉的,又热又燥。
不管范书遇怎么骂,甚至到后来有气无力的喊叫,窦章都只是闷声不说话,感觉到怀里人到临界点了,窦章才会开口吼一两句,然而手却恶劣地朝前,掐着,摁着,禁锢着,不让发泄。
“.....”范书遇咬牙,他被窦章边走边抱着出了浴室,一阵天旋地转他后背陷入到沙发里,室内的光照亮了窦章的脸,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眸里是浓厚的情愫。
“你差不多可以了。”范书遇一个侧身想跑,“别太过分,我明天还要出门.....”
“不出了。”窦章握住范书遇的脚踝,把人拽了回来,亲着范书遇的眼尾,“你不是说我精尽人亡也不可能么?今天试一试。”
“下不了床就别下,出不了门就别出。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想做什么我去做。”窦章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
范书遇心道完了。
他不得不侧过头,抬起腰,在低沉的气息里,他闭了闭眼睛,感受着窦章强势的占有。
这次是真把小怪物惹急了。
但也是范书遇自找的。他认。
后半夜他意识模糊,只依稀记得窦章好像又把他抱到了浴室里,在浴缸内给他擦了身体。
飞行公寓漂流在庸城半空,范书遇睡醒时浑身都痛。
他像是昨晚跟人打了一架,胳膊还发酸,腿都抬不起来,一动就疼。
最后范书遇是下定了决心才一个翻身坐起,他以为只要自己起得够快,酸痛就追不上他,结果范书遇一阵龇牙咧嘴,坐着反而更难受,他的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范书遇一把掀开自己垂落的金发,坐在床边思考人生。
思考了一分钟,隔音帘外传来动静,帘被人拉开。
范书遇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窦章倒是仪表堂堂神清气爽优哉游哉地站在床边,弯腰看范书遇:“醒了?”
“混账。”范书遇呵气如兰道。
清晨第一骂。
窦章一点都不恼,反而笑起来大方承认:“嗯,我是。”
“.....起开,别挡我道。”范书遇用手推了推窦章。
他用了点力气,然而没推动窦章,只摸到了紧实的肌肉,还是块状的,在小腹上方,于是范书遇干脆捏了捏,手感不错。
“满意吗?”窦章扬眉。
“....滚。”范书遇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他双腿抖着站起身,侧头看见枕头上有窦章的卫衣,直接眼疾手快地拽过来往自己身上套。
范书遇低头就能看见遍布自己肌肤的大大小小的痕迹,他欲盖弥彰地用衣服挡好,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要绕开窦章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窦章眼疾手快地扶着他。
“小少主,你....”
“闭嘴。”范书遇闭了闭眼,想删除记忆。
“我是想说你要不要把我的裤子也穿上。”窦章顿了顿,声音低了几个度,“你腿很长也很漂亮,这么在我面前晃,我怕我忍不住,又要做会被你骂的事情了。”
“.........”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气,推他,“我不穿。”
窦章的卫衣在他身上算oversize,卫衣很长,套上之后遮住了范书遇的大腿,他能感受到风往衣服里灌,随便抬抬手衣服就飘一飘,因为他宽松。
窦章视线落在范书遇的锁骨处,喉结滚动。
“就算我不穿你也不许再做。”范书遇竖起手指警告,“不然小心响尾蛇咬你。”
他话音刚落,掌心就飞出来把枪,而后变成长鞭的形态。
窦章闻言挑起眉,很配合地后退了一步。
“我饿了。”范书遇说。
窦章跟着范书遇下楼,保持着不会被响尾蛇攻击到的距离,他笑了声,“客厅餐桌有早饭,我刚做好。”
“做好了?”范书遇一边下楼一边问,“你就不怕我一觉睡到下午吗。”
“没事,你什么时候起都能吃,我会随时准备热饭热菜。”窦章说。
他时刻关注着楼上的动静,为了确保范书遇能一觉睡醒就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窦章把家里做饭用的子机全都唤醒了。
范书遇拉开椅子坐下,窦章把电脑和手机都摆在他手边。
这会儿范书遇体验的是高端极致的服务,他甚至都不用开口,需要的东西就全在眼前,窦章围着他转,一副没脾气的模样。
“.....你吃了吗?”范书遇问。
他低头在处理地坛的消息,窦章拉开椅子坐下,看他,“嗯。吃过了,没事。你吃你的。”
“林为洵说他已经托朋友在找世心塔相关资料了,有一个事情我得告诉你。”范书遇嚼着吐司,腮帮子很鼓,说话也含糊。
窦章听明白了,问:“什么?”
“当年母脑在肺城是因为内部出问题,才让葛云央得逞而后入侵的。而我想,葛云央能坐上指挥官的位置肯定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一定也针对这个情况做了防备。比如现在的母脑一旦遭到攻击,就会自动产生什么反应。又或者,葛云央在庸城里安排了什么,能预防突发情况。”
“我让林为洵和江律都去深入查一查,看看这几年间有没有除了亚特兰蒂斯的海底公墓之外,还有由世心塔发起的公司项目。”
“嗯。”窦章点点头,“应该的。十年时间,够世心塔准备很多了。他们现在还能处变不惊地待在里面当看客,手里大概率还有牌。”
“苏三亭这两天还有联系你么?”窦章突然问。
范书遇掰着吐司的手一顿,他抬眸看窦章,“没有。怎么了?”
“随便问问。”窦章说。
范书遇又看他,“确定只是随便问问?”
“非得我说我有点嫉妒有点不满才行啊?”窦章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
“......他之前给我发的信息我都没回。”范书遇把沾满果酱的吐司塞进嘴里,“窦章,苏三亭想从我身上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先前如果只是友情,我还能做到,但当我知道我被欺骗了,我被蒙在鼓里,我被当做另外一个人看待后,这就注定我要和苏三亭分道扬镳了。”
“和颜伊白不是一个情况,但道理大差不差。”范书遇垂眸,“我在贫民窟时的一切经历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也造就了如今的我。我不喜欢被人欺骗和玩弄的感觉,非常不喜欢。而且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说,我和哥哥很像。”
“但我必须承认,我曾经真心把他们当最好的朋友。我给他们买最好的东西,陪他们过生日,我们一起吃饭睡觉,我们三个人相处的时光占据了我在庸城生活的十年的一大半。”
“你很介意吗?”范书遇看他。
“说完全不介意肯定是假的。但是小少主。”窦章撑着下巴笑,“我已经很满足了。不管你这一路上究竟付出过多少真心,把多少人当做知己,又有过几份难忘的情谊,只要最后你别丢下我,我就很开心了。”
“这是我的愿望。”窦章说。
范书遇的心一下跳得很快。
他发现窦章的想法有时候很直接也很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要一个承诺。
只要做了约定就不会违背,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
世心塔内。
天光乍亮,苏三亭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还在爆炸的庸城。
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天一亮就起来了。
从卧室走到办公室,几分钟的路程,同一层楼,但他没有看到范平生的身影,母脑总控研究室内也没有传出声音。
苏三亭没有叫人去找范平生,他不想承认自己后悔,后悔昨晚居然拒绝了那样的邀请。
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苏三亭的瞳孔骤然缩小,他一只手往后撑在办公桌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条蓝线试图冲破桎梏,苏三亭猛地压住发抖的手,他整个人都快抖成筛糠了。
苏三亭压不住自己的呼吸,他喉头又出现腥甜,血腥气不上不下地,在他咽喉里堵滞。
“....抑制剂。”
“...抑制剂,抑制剂...我的抑制剂呢?!”
苏三亭头发凌乱,脸色发白,才半分钟他就已经站不住了,精神体正在试图攻陷他的意识,而苏三亭死咬着下嘴唇,把嘴唇给咬破,通过这种方式,他稍微清醒了些许,然后解开办公桌上的锁,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管紫色的药剂。
噗叽——
苏三亭往手臂上扎了抑制剂。
还剩下三支。
精神体抑制剂可遇不可求。几万匹实验品里才能出一个成品,他用掉的几管,是葛云央持续研究十年才制作而成的。
所以现在即使苏三亭想让葛云央继续造,也来不及了。
他把自己的路走死,但仍然不甘心,并且愈发地狠,狠所有挡着他的路的人。
“呼......”抑制剂开始起效,苏三亭身体放松下来,他坐在椅子上,仰头,放缓呼吸。
但再过了几分钟后,苏三亭用手臂遮住了眼睛,有雾气在眼眶内弥漫开。
他一拳砸在椅子的扶手上,砸得哐哐响。
“吗的.....”苏三亭恶狠狠道,“吗的!”
“......”
苏三亭不管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两道身影,一个是他念念不忘的范平生,另一个是范书遇。
而当他试图伸手打散这阴魂不散的印象,眼前又出现一个人,是窦章。
他恨得牙痒痒。
就算他杀了窦良辉和百灵鸟又怎么样,窦章凭什么用那种语气和他说话,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好像他苏三亭是多么不堪的垃圾一般。
所以该死。
全都该死。
*
与此同时,飞行公寓。
和苏三亭不同的是,窦章的精神体融合率虽然很高,可他没吐血,也不需要打抑制剂来压抑住精神海中的发光小人。
在黑客大赛之后,窦章确实没有再用过一次发财。
此刻发财委屈巴巴地坐在一片漆黑的角落里,周围连海都没有了,只有一片虚无,不管它怎么发疯,拳打脚踢,大喊大叫,都没有任何回应,他也感受不到宿主的脑电波,他仿佛被丢到了无尽的太空里,四周都是空茫的黑色。
范书遇在客厅和林为洵联系,窦章则带上门,进了洗手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按理来说,精神体是不可能越过宿主的权限,自己提高融合率的。每一个精神体在和宿主签订契约后,都只能按照宿主的意愿来行动。
这是第二次。
上一届黑客大赛发财夺取身体主导权,这一次卷土重来。
窦章盯着镜中自己的脸,水龙头在没有被触碰的情况下就哗啦啦地淌水。窦章试着不用发财,只是扑通地利用脑机,让飞行公寓内的子机运作。
成功了,而且很流畅。
他可以不用发财也能简单地运行子机,但有发财之后能做的事情会更多,且更自由。
窦章翻开自己手腕。
他眯眼,陷入沉思。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发财和富贵都是母脑内提取出来的备机,富贵也很强大,和发财可以说是一山的二虎。
但是富贵似乎就做不到越过范书遇强行提高融合率,也没出现过要夺取范书遇身体主导权的情况。
为什么富贵对范书遇忠心耿耿,发财却这么难掌控?
窦章对自己的黑客能力有清晰的认知,特别是在蛊毒被排出体内,而他关于肺城的记忆渐渐恢复后。
他更加确信,自己应该能完全掌握发财才对。
更何况,他原先就是专攻母脑的研究员,备机计划都是他首先提出的。整个brother brain研究小组都是他在引领。
他应当是世界上最了解发财和富贵的人才对。
可现在窦章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清发财了。
为什么?
这其中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
发财被修改过么?
窦章皱起眉,抬眸。
镜中的男人黑发黑眸,身形高大,肩宽腰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窦章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伸到了水龙头底下,哗啦啦的水流带着刺骨的含义,安插在手腕内的装置发出咔哒的轻微声响。
一道蓝线从太阳穴一路向下,蔓延到青筋暴起的内关穴处。
发光小人一下出现在窦章的手心里,他还保持着方才抱着膝盖蜷缩着的动作,在见到周围的环境后,发财一愣。
随后他立刻站起身,仰头看见窦章的脸。
“卧槽!”发财一惊一乍,“主.....主人?”
窦章盯着它看。
发光小人没有脸,通体是蓝色的,不透明,但伸手戳,无法触碰,只会出现晶片破碎般的情景,像飞车撞上游在大厦间的虚拟蓝鲸那般。
“你把我叫出来干什么?”发财感受到自己此刻游离在宿主体外,他不能离开窦章的手腕太久,或者说,他需要一个装置来暂存它的身体,否则很快就会消失。
“主人,你,你不会又要把我关在墙壁里吧呜呜呜呜呜!!!”发财开始哭喊,“我知道错了主人.....”
“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话。”窦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它,接下来问的话却让发财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你实话告诉我,当年我父亲把你交给我之前,做了什么?”
“你和富贵似乎不太一样。你‘里面’还有什么?”窦章一字一句问。
发财如同遭到一记惊雷,他石化了。
“......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发财就是发财呀。”它开始装傻充愣,“我只是比一般的精神体都厉害。所以主人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比如越级夺权?”窦章嗤笑了一声。
发财干脆不说话了,只是傻笑,“主人,你别再关着我了,没有发财你怎么和范书遇并肩作战!发财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离不开发财。”
“那可不一定。”
窦章握紧手,握成拳,发财又被吸回了手腕内,蓝线徘徊在内关穴处,很倔强地不愿意向上游动,回归精神海。
“主人.....”发财委屈极了,“你不能这么狠心,我不想再被关到小黑屋里了....”
“滚进去。”窦章淡道。
歘一下,蓝线瞬间攀上太阳穴,一秒后乍然消失。
发财一睁开眼,又坐在了漆黑的精神海里,四周一片死寂,如同荒原。
哎。
发财叹气。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脑子,而在窦章未曾连接精神体的情况下,窦章看不到发财现在的动作。
同样,他也没看到,此刻发财后脑勺右上角的某个位置,出现了一个橙色的小光圈,这光圈几乎是转瞬即逝。
一切恢复平静,发财闭上眼睛,又叹一口气,沉入黑暗里。
*
窦章依稀记得,他似乎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见到了发财,可是发财不再是手指长的发光小人,而是慢慢地长大,长高,有鼻子有眼,说话语气还有些奇怪。
这个梦窦章已经记不清了,就像他记不得自己到底在母脑里镶嵌了什么文字。
记忆的裂缝总是出现在窦章意想不到地方。
但他在恍惚间又会怀疑,自己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这个梦本来就没出现过?
梦里的发财用一种窦章理解不了的眼神看着他。
窦章好像还和它说话了,发财嘴巴一张一闭,可窦章听不到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四周只有刺耳的嗡鸣,像是什么机器出现了故障,又像是来自历史的回响。
第301章 只有眼泪知道
*
镇卫联盟。
夏目樱和站在台阶上,她把重锤扛在肩膀处,一副谁敢惹她她就把人凿成肉泥的凶猛表情。
绛尤看着手里的显示仪,“四个方向都有人,还不少,其他骑士团没有敢忤逆海马特的,我们要孤军作战了。”
“不孤。”伯德温冷冰冰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剑,“第十三骑士团已经全员到位了。”
“你手上的人居然没有想临阵脱逃的??”夏目樱和吃惊地回头,看着男人,“我一说要杀到海马特老巢去,好几个都直接跑了。”
伯德温冷静道,“有。跑到一半被我杀了。殉职人员不算在骑士团现任名册内,所以第十三骑士团全员到位。”
“......”
“我草!”绛尤和尼昂同时骂了一声。
尼昂双手抱拳,“还得是您。够狠。”
伯德温没什么表情,只道:“这场战争,就是比谁更狠。狠才能赢。”
尼昂鼓掌:“说得好!”
在伯德温一记眼刀子甩过来之后,尼昂赶紧躲在了夏目樱和身后。
“他们人呢?”夏目樱和看了看时间,“我在等口号呢。”
“东南方向的防御被破了。”尼昂手腕发光,他戴着黑客眼镜,看着云图,“估计从那进来了,我已经把定位发给了范书遇。”
“好。”夏目樱和手腕一甩,一下就能砸死人的重锤在她手里跟拉面似的,翻起来毫不费力,“我等着大干一场了。”
军营内,海马特正在穿衣服,他把最好的军用盔甲套在了自己身上,这盔甲硬度很高,此时一个部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海马特上将!!”
他一进来就跌坐在地,惊慌失措,“第二骑士团和第十三骑士团的团长带着他们的队员,正在往军营这里行进!”
“他吗的!”海马特大骂一声,“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来汇报个卵蛋!滚!”
“可是,可是不止是他们,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海马特皱眉回头。
“还有那两个赏金猎人也来了!!!范书遇和....和窦章!甚至我们的电子眼检测到有一群戴着面具的人飞檐走壁地在附近穿梭,应该....应该是画屏公会!”
画屏公会?!
海马特怒道:“什么时候这种仿生人弱鸡组织也敢来我的地盘上撒野?!老子是联盟上将,这么多年守卫城邦征战沙场,他们以下犯上,自寻死路!”
“你着急什么,你怕什么?你害怕?!你觉得我不如他们?!”海马特抄起架子上的剑,一剑刺入来报人的肩膀里!
噗叽一声,鲜血飙飞。
“我不...我不是...没有没有,我没有!!啊——!”来人痛的大喊出声,疼得龇牙咧嘴,海马特抽出剑,一脚踹开他,“没用的东西,滚开!”
海马特一声令下,“所有还在联盟的人都跟我走!分成各个梯队挡在我面前!拿敌人的头来跟我要奖赏!一个十万!缴清所有叛军!别忘了你们当初进入镇卫联盟立下的誓言!世心塔在看着我们!庸城大众也在看着我们!现在是你们证明你们实力的时候!你们的父老乡亲都会以你们为荣!”
海马特这一番话调动了所有的大部队,这会儿镇卫联盟土地上空都是很黑压压的人群,联盟内的重装机甲也全部出发,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炮台和枪口,这些枪口对准了第二骑士团和第十三骑士团的人,每一张脸上都带着严肃又紧张的表情。
“吗的。”夏目樱和看着昔日的战友瞬间变成对手,“海马特还是一贯会糊弄人,这群傻逼怎么就不明白,他们走的是一条根本没有终点的路!”
“每一个镇卫联盟成员都登记在册,信息在世心塔手里。”伯德温却忽然道,他平静的眼神下是暗藏汹涌的瞳孔,“换句话说,世心塔有他们祖宗十八代的全部资料。他们不能反抗,否则不仅仅是他们要死,他们全家都要死。”
“哦。”夏目樱和握着重锤的手紧了紧,“那....”
“没事。”一道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这声音由远及近,夏目樱和虎躯一震,回头,她看到天空中飞来一辆黑色飞行摩托,摩托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他们身边。
范书遇从后座上跳下来,前座的男人怕他摔了,还伸手扶了一下。
夏目樱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小动作上,只是单看这个动作,她就悟出来一些东西。
比如窦章很在意范书遇。
“....没事?”夏目樱和伸出手,“终于来了,二位。夏目樱和,后面是我的部下。”
她身后穿着银色盔甲的人群纷纷冲着范书遇和窦章鞠躬。
“对,没事。我已经让人看好骑士团的家人了。”范书遇说。
“你这么了解我们?”夏目樱和很吃惊。
“没有万全的准备,我们不会发动这次的争夺战。”范书遇言简意赅道。
“新中城的区域指挥官会协助我们,尽力保护好每个骑士的家属。监察局的人也在路上,你们放心。”范书遇说。
他这话一说出口,周围唏嘘声一片,镇卫联盟的骑士们都露出感谢的表情,而后摩拳擦掌,丢下了所有的包袱和负担,一时间士气大涨。
范书遇看着夏目樱和的伯德温,说:“我们会来,是因为受莫老所托,要重振镇卫联盟昔日的辉煌。所以这次争夺战我们必须赢,没有如果。”
“你们有自信吗?”范书遇问。
夏目樱和笑了一声,她左手拔出圣剑,右手扛着重锤,“当然。”
“当然!”后头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附和。
漫天黄沙里,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等待命令。
窦章站在一边,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背上也有一把剑,但这群人几乎没有见窦章用过,曾经在地坛上流传的些许关于武器的片段,也石沉大海了,估计是公司让人删掉的。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各方势力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朝他们的目标前行。
暗流涌动下,是一场大规模的征战。
“我这次不会用发财,剑飞不起来。小少主,保护我。”窦章凑在范书遇身边,低声说。
“....你好像不需要我保护。”范书遇瞥他,“即使剑飞不起来,你也很能打。”
“是吗。”窦章一下笑了,他直起腰,“你对我这么信任?”
“对。”范书遇说。
“走了。”窦章一把抽出后背上的黑剑,含羞的黑色剑身在光下反射了寒意,这把剑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在窦章手里威力十足。
范书遇知道,一旦大火如舌般盘亘在含羞剑身,就是窦章动了真格的时候。
而如今的镇卫联盟,能让窦章认真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镇卫联盟确实不如当年,新区开发和罢黜政策又遣散了许多有实力的骑士,现在的联盟大本营可以说漏洞百出。
“松塔山上放出来的烟花是告诉我们,莫老他们已经离世了。今天我站在这里,只为了给他们正名。”范书遇手里的响尾蛇噼里啪啦地响起闪电,他看着夏目樱和和伯德温,就像透过他们看到了莫岚,王顺,木小七,木小六,“我会让海马特为他曾经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收到。”夏目樱和潇洒地笑了起来,她眼底是认真的神色,而后,她一把压着伯德温,逼着伯德温和她一起,冲着范书遇窦章弯腰鞠躬,行礼。
他们的手还搭在肩膀处,这是镇卫联盟的军礼,他们很少对海马特用这样的礼节,但对面前这两位即将带领他们血洗屈辱的人,他们心甘情愿地称臣。
能让镇卫联盟的骑士肝脑涂地的,要么实力强悍,正义凛然,要么功勋赫赫,德高望重。
这两点,海马特是一个都不沾边。
夏目樱和打了个响指,地上爆发出惊雷声,无数声音就这么闪了出去,朝着不同的方向,一时间,镇卫联盟上空的电子眼都跟踪不过来,它们到处乱飞,记载着此刻的场面。
电子眼的数据会同步给海马特,海马特咬紧后牙槽,当他看到窦章那把黑剑和范书遇仿佛会吃人血的响尾蛇之后,他就停住了步伐。
此刻海马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冲出去,和外面那群叫嚣着要杀他的人殊死搏斗。
他怕死。
他很怕。
他当年废了莫岚的腿,是他失误了,他原本想直接杀了莫岚的,然而林一那群人居然护着莫岚出逃。
他无比后悔,这些年一直都在找寻莫岚的下落。
然而如今,又是莫岚带出的弟子。
不管是窦章还是范书遇,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莫岚的影子。
莫岚就像个阴魂不散的东西,一直缠在海马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气死了,也无比痛恨。
当年海马特是吊车尾进来的镇卫联盟,他没什么天赋,只打算在镇卫联盟混口饭吃,等他退伍了就可以享清福了,家里人还会把他当做骄傲。
然而镇卫联盟是不允许他这样想要摸鱼的人存在的,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来打拳,打木桩,整个下午都在沙地里负重跳,晚上还得时不时得被警报震醒,然后爬起来去训练场听训。
海马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当他在每一次的个人战力测试里都拿最后一名后,就会有人开始说他闲话。
说他根本不应该加入镇卫联盟。
连莫岚也这么说过。
莫岚当初真是镇卫联盟里最厉害存在,连世心塔都要看莫岚的脸色。那时候的镇卫联盟也是最风光的,全庸城的人都以为他们是战神。
不像如今,镇卫联盟沦为世心塔走狗的笑话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人都在谈论他们,都在骂他们没用。
海马特不明白,他分明把镇卫联盟管控得如此好,只要世心塔放话,什么要求他都会去做,他已经让世心塔成为了镇卫联盟的靠山,可镇卫联盟反而一落千丈,地位不如从前。
所以莫岚才是对的么?
人一定要拥有自尊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倘若我为了能坐上权力的王座而放弃自尊呢?难道不是也一样可以获得尊重?
海马特是这么想的。
可鲜血淋漓的事实在告诉他,他当年选择依附世心塔的行为,是错的。
镇卫联盟被他养得涣散了,怠惰了,不再有精锐了,连天才都被海马特给埋没了。
没错,海马特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镇卫联盟不需要天才,不需要那种一个打十个的战力狂人。
因为他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却是联盟上将,所以如今镇卫联盟只需要平庸之辈就够了,反正他们有世心塔兜底,有世心塔赋予他们权力。
“妈的。”海马特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些想法,他不允许自己动摇,他已经杀了莫岚,杀了那些曾经觉得他弱小,觉得他配不上镇卫联盟的人。
现在他才是镇卫联盟的最高领袖,手上有无数从战力大赛选拔出来的人才。
他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不许往后退!都给我往前冲!拿出你们对抗变异体的姿态来!后退者斩立决!”海马特咆哮道。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情绪很激动,然而他话这么说着,自己却一步一步地后退,直接退回了他的军营内。
海马特单手撑在墙壁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忍不住抬头去看电子大屏幕内正在直播的联盟内部情况。
无数的小屏幕上都出现了叛军的身影,最让海马特在意的是那个金发的身影,和一直徘徊在范书遇身边,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的窦章。
这种队形,或者说这种作战方针,海马特不是没有见过。
甚至可以说,他太熟悉了。
他当年就是这样和林一组队的,莫岚想让林一带领他,两个人共同进步,然而海马特不服气,他不喜欢林一每天笑嘻嘻的样子,林一在镇卫联盟里算是储备军的存在,他是个专攻医药的后勤人员,俗称医疗包。
莫岚居然把他这样能冲在前线杀敌的人和林一分配在一起,这让海马特感受到了奇耻大辱。
他不服气。
他不喜欢。
于是他杀光了这些人,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不止他一个人在受着这些折磨。
世心塔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一直潜藏在暗中的,操控着一切,搅动风云,试图霍乱庸城的怪物。
海马特的手紧紧扒拉着墙壁,他看着叛军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他的军营逼近,怒吼:“外面的人是都死了吗?还不赶紧压过去!别让他们靠近这里!”
说完他赶紧捂着耳朵,尝试联系世心塔。
他打给葛云央,可是电话一直在忙音,没有人接听。
嘟嘟,嘟嘟——
海马特打了六个电话过去,仍然没有人接通。
他咬牙,不相信世心塔会这么放弃自己。
于是他换了个号码,拨过去。
这次,有人接了。
但是对面的人没有开口说话。
海马特深呼吸一口,压低声音:“苏三亭,我知道你在。”
“你现在在干什么?!你疯了?!你为什么不快点让人过来帮我们?!镇卫联盟就在世心塔的范围内,一旦被范书遇他们破了一个口子.....”
“那又怎么样?”苏三亭打断。
对方的声音略显疲惫,这让海马特有些吃惊,“什么叫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懂吗?!想要让世心塔安然无恙地伫立在那,就必须守住镇卫联盟!如果我死了,谁来帮你处理这些人?!”
电话里的人忽然笑起来,声音嘶哑,海马特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苏三亭到底是在大笑还是在大哭,他的嗓音如同一个破铜锣。
“海马特,你以为当初为什么葛云央会选中你,让你去杀莫岚,然后又扶持你来做镇卫联盟的新任上将?”
“.....为什么?”海马特很着急。
他不明白苏三亭为什么在这个紧要关头还在和他讲前尘过往,他根本不在意为什么,他现在只想让苏三亭快点调用黄金护卫队,或者纵横俱乐部,过来支援他!
因为海马特已经在屏幕上看到了,范书遇和窦章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累一般,手起刀落,动作快得惊人,他们会比预计时间更快到达军营。
“因为你是最没用的。”苏三亭淡淡,“你很无能,没有才干,偏偏你这样的咸鱼误打误撞进了镇卫联盟。所以你最好利用。”
“我让葛云央联系你,撺掇你,扶持你,就是想看你自生自灭。没想到你还真的浸泡在这份喜悦里,做联盟上将一做就快要十年。”
“那你又知道为什么我要除掉莫岚么?”苏三亭这次都不管海马特了,干脆自问自答,“因为当初范平生把我带回来之后,镇卫联盟是反对的。镇卫联盟不知道从哪里察觉到了葛云央可能藏着人的消息,莫岚的第一反应是要带着镇卫联盟对葛云央进行围剿。他根本就没想过,如果激怒了葛云央我和范平生会有什么下场,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带镇卫联盟来救我们。而镇卫联盟几个实力最强的也知道x城计划,他们虽然不同意,可也没有做出实质行动来阻止。”
“既然镇卫联盟所在庸城最有权威的军事基地里,他们就该有所作为。”
“无所作为,就不配继续存在。”
“所以镇卫联盟该死,莫岚该死,我要看到他身败名裂,而你就是最好的棋子,我知道你怀恨在心,你在一个你高攀来的环境里苦苦挣扎,饱受争议,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登高,但是没关系,我会给你开创捷径的。”
“听明白了么?当初你不过是我用来撬动莫岚的棋子,你早就没有用处了。我一直没有动你,只是因为镇卫联盟在这十年间对我没有威胁。”
“既然你没用,我现在又为什么要救你?”苏三亭笑了一声,“纵横俱乐部一向只杀人。而我可是泪。”
“.......”
海马特心脏狂跳,听着这段骇然的对话,他对泪的认知又刷新到了一个高度,或者说跌破了低谷。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连镇卫联盟都能算计....
当年的x城计划,到底滋生出来一个怀揣着多少仇恨的怪胎?!
海马特一圈砸在墙壁上,他咒骂:“苏三亭!你个王八蛋......你他妈的妄想袖手旁观?!我告诉你,没门!没门!!!如果镇卫联盟倒下了,你一定会死得很惨,我告诉你,没了镇卫联盟,世心塔又算个鸡毛!”
他还有很多话想骂,可对方已经挂断了通讯,并且屏蔽了他的线路,海马特再也打不进去那个号码。
他咬牙切齿,胸口都翻涌起一阵难耐的气血,“贱人。贱人!”
在他不断低声谩骂时,大屏幕上的画面开始转动。电子眼到处飞,而前线负责抵挡叛军的炮台已经被炸飞了,响尾蛇噼里啪啦的负离子把好几个骑士都电得焦黑!
窦章站在人群中心,他脸上溅到了血液,但他没管。
虽然他一直冲在前线,黑剑也耍得如双节棍一般利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余光总是留了一个角落给那道金发的身影。
他时时刻刻地关注着范书遇的举动,一旦差距到有人想偷袭,窦章就会一个箭步靠近。
如今他不用发财了,不能确保范书遇不会受伤。
精神体能让他和范书遇紧密相连,没了精神体之后,窦章只能凭自己的本事,来护住范书遇的后背。
从前他和范书遇还在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大概谁都没想到,走到今天,他们居然能如此坦诚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这违背了赏金猎人的行规。所以他们必须要极其信赖彼此才行。
“富贵!”范书遇喊了一声。
前头的部队忽然转换阵型,范书遇察觉到危险,他看到好几个重装机甲扛起手臂,大炮在机械的咔咔声里探出脑袋。
手腕充盈的蓝光迸射而出,闪得周围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发光小人在范书遇的精神海里一蹦而起,它认真地举起手。
范书遇提高了融合率。
【主人,提示。】
【融合率已经达到60%。】
【已为您摧毁附近子机权限!】
【已关闭信号网,已撤销重装机甲攻击指令。】
【主人,已开启重装机甲休眠模式。】
耳畔一道一道声音传来,范书遇松了口气,他握紧镶嵌着精神体的手臂,手腕上的经脉根根分明,就在此时,一道温热的掌心忽然覆盖上他的皮肤。
范书遇一愣,侧头。
窦章黑瞳里有难以言喻的情绪:
“....多少了,现在。”
范书遇张了张嘴,刚要说话。
一道小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却忽然在窦章的脑子里响起——
“窦工。”
......
第302章 只有眼泪知道
*
【警告,警告。监察局开启防卫警报系统,在此提醒各位居民,新中城四个方向的城区边缘忽然出现了不明建筑,类似白塔。白塔拔地而起,目测有百米高!这些白塔极具攻击性,内部似乎安装了子机,直接连接了母脑,能通过生物的情绪波动和磁场变化来判断对象是否有威胁,一旦被白塔确定为危险分子,它将对生物发动攻击!】
【警告,警告。各位居民请注意,各位居民请注意。蓝田区同时出现了两座白塔,分布在中轴线的两端,请附近居民注意防范,安全第一,如有需要请携带家属快速撤离,防空洞和地下城已为各位开放!】
【再次播报,红枫区也出现了两座白塔.....】
目前拔地而起的白塔已经有八座了,而监察局还在不断地通过探测仪在扫描,他们实时跟踪云图上的数据,看看还有没有地方会再出现那可怕的建筑。
白塔有多高,它上面安装的追踪导弹和炮台就有多高,从下往上,几乎每隔半米就有个黑洞洞的孔从建筑里探出来,它也像灯塔,最顶端居然有丁香花的图标,还点燃了一盏橘黄色的灯,这灯光从远处看,宛如世心塔顶端的黄金钟。
这下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出来了,这根本就是简陋版的几座世心塔的化身,它们伫立在土地上,对准空中的飞车就轰,轰得碎片渣子自高空急速下坠,砸在地上又造成一圈无辜路人的伤亡。
“草!!好痛!!”有人尖叫起来,街道上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人,“这是在干什么?这些是什么东西?!”
白塔先前一直埋藏在地下,终于拨云见日后,它进行无差别的杀戮,噗噗噗噗的炮火喷射而出,火红的光芒在庸城各处亮起。
空气里都是硫磺味儿。
当察觉到有人要靠近白塔之后,它会缩回去一些黑洞洞的弹药孔,而后全身包裹着一层激光。
监察局的飞车很快出动,除了后勤和黑客部门,连共情检测官这样几乎是算文夫的监察人员也搭乘了飞车,整个监察局此刻处在中空的状态。
“这不好吧王局?!”欧包看着后台的人员分布图,绿色屏幕的小红点都在以缓慢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移动,监察局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万一世心塔过来怎么办?我们还是得留点人....”
“没必要。”王梅面色严肃,她穿着监察局局长的制服,制服熨烫得笔挺,“公众安全高于一切。”
“明白。”欧包没话说了,他拔出枪,“那我也出发了,王局您自己当心。”
王梅冲他点点头,“随时保持联系。”
“收到。”欧包关键时刻很靠谱,他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带着十一层的人倾巢而出。
监察局这次的活动主要分成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就是救援,第二梯队的人负责救援。第一梯队,是战力比较高的,他们负责去接近白塔,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摧毁建筑。
然而当欧包打开飞车的天窗,半个身子都露在空气里时,他皱起眉:“我草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
欧包自己就是黑客,他手腕开始有了蓝光,脚边的操控台和电子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对白塔的扫描结果,这建筑看起来坚不可摧,没有一个地方是有漏洞的,除非欧包现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代码在支撑着白塔运作。
但是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
地下的尖叫此起彼伏,欧包一咬牙,扬拳砸到了靠背上,“先分一小队人下去支援,尽力把群众带到防空洞和地下城。葛云央和苏三亭这两个疯子,草!”
“是!”后头的监察官应道。
他们开了飞行摩托冲下去,地面上的建筑已经出现了坍塌,在白塔扫射的范围里,这些建筑根本经不起折腾,钢筋水泥瓦片合成材料全都被打烂了,但这些建筑的碎片又大又尖锐,还是受重力降落,砸在人身上能直接把人做成汉堡包。
“王八羔子.....”欧包立刻调出通讯,他娴熟地拨通号码。
此刻庸城的通讯网络也岌岌可危,已经在崩溃边缘,也不知道是欧包命好还是别的什么,他居然打通了这通电话。
“偶像!”欧包立刻道,“你们现在进镇卫联盟了吗?!”
“进了。”窦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但他很快调整了一下状态,反问,“怎么了?”
“现在庸城城区各个地方出现了白塔,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监察局大概推断出事世心塔针对反动暴动而采取的防御措施!”
“白塔?”窦章皱起眉,他看了看不远处在扬鞭的身影,低声问,“有攻击性?”
“我草他吗的.....”欧包的飞车被炸弹弹中,他在空中剧烈地颠簸,单手撑着座位才勉强站稳,“有,可太特么有了,超级无敌强的攻击性!老子都差点螺旋升天了......”
“别紧张欧包包。”窦章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思逗他,但很快窦章的语气也认真起来,“你尽量把白塔的数据传输给我,我们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停止运作。”
“好。”欧包办事利索,立刻让身边的黑客助理部下来操作,“对了,王局托我让你帮个忙,画屏公会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去镇卫联盟了么,尽量减少伤亡吧,特别是关照一下连小青,她怎么说也是画屏公会的会长,然后之前又...哎反正我们对她还挺愧疚的。比较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
“明白。”窦章没多说什么,“我会尽力,受伤越少越好这是当然的。”
窦章没跟欧包说的是,他现在可分析不了白塔,发财被他死死地压在角落里。
方才那一声“窦工”,窦章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在听到这声音后,窦章猛地回头,可身后没有人,他狐疑,又环顾四周,周围也没有一张脸是对着他的,骑士团的成员都在奋力作战。
那难道是从他脑子里传出来的?
在肺城,会喊窦章窦工这个称谓的,也只有研究基地的人员了,即他的同事们。
可是......
他们都死了。
窦章站在原地,又开始心不在焉,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根,面色很凝重。
如果是幻听,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触发条件是什么?
他还遗忘了什么东西吗?
窦章想不明白,他知道这么想下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发什么呆?”范书遇退了几步,侧头看窦章,“你怎么了?”
窦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整张脸都发白,嘴唇也干涸。
“受伤了?”范书遇见到他这个模样,心头一跳,他立刻收了响尾蛇,朝着窦章走去。
“没有。”窦章回过神,他伸手握着范书遇,在掌心处捏了捏,安抚范书遇的情绪,“就是稍微走了点神。刚才欧包联系我了,说是庸城城区内出现了白塔,一种具有攻击性的建筑体,像炮台,它们正在扫射,往各个地方投射弹药,而且还杀了好多人。”
“......”范书遇眸色一凛,“我们预想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窦章点头,“对。这或许就是葛云央或者苏三亭针对当年肺城内部出现溃乱而做出的备案,他们要防止历史重新上演。”
“庸城拿走了肺城的一切,还要反过来把肺城的灭亡当做学习安利,不断地从这场胜利里剖析,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取得渣都不剩。”范书遇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们还真是前人栽树给后人乘凉。”
“不会的。”窦章手上力道一紧,他身体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给范书遇,“我们这次一定能一雪前耻。”
范书遇也捏了捏窦章的掌心。
彼时海马特已经双腿打颤了,他看到画面上除了熟悉的穿着盔甲的骑士团,还有一堆黑斗篷的仿生人在和他的部下们殊死搏斗,他就不得不面对现实,猜测自己的结局。
然后他发现,如果他一直留在这里,一定会死得很惨。
于是海马特做出了一个联盟上将最不该做出的决定,他要逃跑。
前面那么多部下在为他上阵杀敌,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作为领袖,却已经在屋子里疯狂搜刮,把营养液,特效控制药,甚至还有结晶水都塞进了收集箱里,他要离开镇卫联盟,然后找个地方蜗居,至少他这样还可以多活几十年,而不是马上丧命于此!
他自己说出口的,绝对不允许退缩的话,丝毫没了威信,因为海马特已经像个小偷般,蹑手蹑脚地开了后门,在军营后门门口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发现后,他一脚跨了出去,打算溜之大吉。
然而,当海马特已经看到了停靠在路边的飞车,准备冲上去开车逃亡时,他却在路上撞到了玻璃。
没错,是玻璃。
他能感觉到这种硬度把他的脑袋都砸出了一个大包,可是当他睁开眼以后,却又发现面前什么都没有。
他对镇卫联盟相当熟悉了,这里怎么可能会有玻璃?
海马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又一次抬腿往前冲,这一次,他清晰都感受到了钝痛。
他的膝盖抵在坚硬的玻璃上,可是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草......
因为过于紧张,海马特都没敢呼吸,这会儿,他却猛地吸了一口气。
刺鼻的,灌入五脏六腑的,毕生都难以忘怀的,独属于池核的气息就这么钻入鼻腔内,让他跌进绝望里。
那两个赏金猎人居然他妈的敢在镇卫联盟里做池核!
这就是一定要他的命了。是鱼死网破,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可是他还不想死!
他在松塔山上杀了莫岚时用了什么样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能回想起来,那绝对是他一生中最痛快的时刻,他让瞧不起他的人死在了他的手里。
当初木小七莫岚说过,会有人帮他们寻仇的。
海马特不相信,不屑一顾。
如今,他飞起一脚踹在池核的边界处,反作用力震得他踝关节都咔哒咔哒响,“吗的.....吗的....放我出去,怎么可能?!放我出去!吗的!这什么几把东西!别挡着老子的的路!滚开!滚开!!”
海马特的卷毛随着他不断晃动的身体,在风里翻飞着,他此刻的狼狈和昔日的辉煌形成鲜明对比,而当海马特试图用手撑开池核屏障时,他身后传出声音:
“海....海马特上将?!您怎么在...在这里?”
来人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骑士,很年轻,海马特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不是莫岚,没有莫岚那种闲着蛋疼的心思,也不像莫岚一样会记住所有人的名字,所以海马特回头,瞪着身后的人道:
“你哪冒出来的?哪个团的?让你去前线杀敌,你跑回来干什么?!”
“我....我是被团长叫回来和您讨论接下来的应战策略的....但是,但是您怎么在这里?”
“您...刚刚在干什么?您...想逃跑?”小骑士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海马特的动作彻底颠覆了小骑士对于镇卫联盟上将的认知。
在他的憧憬里,联盟上将不应该是战无不胜,勇往直前的么?
方才海马特还说过,不许后退,让他们拿人头邀功夺赏,然而此刻海马特却像个小偷,偷偷摸摸地从军营的后门绕出来,企图逃离镇卫联盟。
“你....”小骑士情绪复杂,他忽然被注入了无数的胆量,因为他此刻心中充满了怒火,他质问,“上将,你对得起我们这些为你挡在前面的骑士吗?!”
“你...”
“住嘴!闭嘴!草!”海马特抄起枪就砰砰砰砰地对着小骑士连开了四枪。
或许是没想到海马特会一怒之下动了杀心,但或许,是因为每一位骑士在进入镇卫联盟之后都立过军令状,对上将唯命是从,忠于群众,忠于庸城,忠于领袖,所以小骑士在听到枪声响起,看到子弹朝他飞去的时候,他潜意识的反应是不要躲开。
然而你整整四枪,就是一头牛都该被海马特打穿了。
小骑士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四个喷涌献血的洞,他的意识飘忽,紧接着两眼一黑就栽倒在地上。
海马特的心跳飞快,他手还在发抖,他走上前,伸手在小骑士的鼻间探了探,确认了没有鼻息,又摸了摸,确认了没有脉搏后,他皱起眉,沉默在原地。
呵。海马特冷笑一声。
他杀掉的是曾经的他自己。
没什么好犹豫的,没什么好怜惜的。
于是海马特转身,又想试试能不能破开池核的结界。
然而,一道锋利,带着石破天惊的气势,速度快得令人咂舌的长鞭破空打了下来!
海马特感受到了耳后呼啸的风,他脑中警铃大作,瞬间回头,但他速度显然敌不过范书遇,在回头的刹那就被长鞭打了个照面!
“草!”海马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右半侧的脸颊喷涌出鲜血,耳边传来滴滴滴滴的声音,“吗的.....”
范书遇稳稳当当地站在小骑士的尸体旁,他低头看了一眼,眼底的情绪被长睫毛遮掩着,而后范书遇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海马特。
“上将。初次见面,日安。”范书遇说。
海马特咬碎后牙槽道:“日安个几把!”
他们确实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海马特看着面前金发的男人。
高挑,清瘦,可看起来一点都不弱,甚至让人觉得十分危险,就如同他手上那把变幻莫测的,诡谲的响尾蛇一般,带着神秘和威压。
那头金发和海马特的头发一样显眼,只不过,范书遇的长发在光下熠熠生辉,海马特蓬头垢面,半张脸都毁了容,甚至右眼睁都睁不开!
滴滴答答血液顺着指缝流出,流到了海马特的手腕,钻进了袖子里,他的衣袖黏黏糊糊的,如同他的心情一般糟糕。
“范书遇,你倒反天罡,你知道这是哪里么,这里是镇卫联盟!你区区一个赏金猎人也敢来我军事要地挑事?你就不怕世心塔降罪于你!你就不怕我的骑士团追杀你们!”
海马特死到临头了还是在放大话。
“我不怕。”范书遇冷冷地看着他,那双琉璃色义眼里有许多能刺痛海马特的东西,比如愤怒,比如问心无愧,再比如正义凛然。
“我还真不怕。”范书遇的眼神让人如坠冰窖,“我怕的是给不了死去的冤魂一个交代,我怕的是不能让镇卫联盟重回往日的辉煌,我怕的是辜负了莫老他们的信任,我怕的是我没有承担好这份责任,我怕的是十年过去了,我仍然如当年一般,只能舍弃一切,转身逃亡。”
“不过现在该轮到你怕了。”范书遇一字一句说。
“该轮到你们怕了。”
“.......”
海马特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震颤,多少年过去了,他把镇卫联盟里的骑士们豢养成打几下就差不多可以歇菜的,没什么战意的庸兵,可是在这一刻,他居然又从一个赏金猎人的身上看到了这种决绝的战意。
生生不息的战意。
太可怕了。
“你别以为你身上带了点无关痛痒的仇恨,就可以自诩大道,自诩正义,你们不过是手下败将!今天就算你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你们也打不过世心塔的,那里面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么,那里面的怪物能把你们生吞活剥!”海马特放声大笑起来,他扯开挡在脸上的手,半张脸都出现了脱皮的情况,长鞭的负离子居然游离在血肉附近,一下一下地刺痛他的神经。
“海马特,莫岚是不是你杀的?”范书遇问。
“......”海马特喉头翻涌起腥甜,他咬紧牙关,“是又怎样?”
“林一是不是你杀的?”范书遇又问。
“是又怎么样!”
他怒吼一声。
而唏嘘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海马特一惊,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扭头朝着范书遇身后看去。
追过来的镇卫联盟大部队已经抵达了,他们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海马特,然而他们没想到,他们会听到这些话,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海马特上将杀了莫岚?”有人嘴唇发抖,“不是说莫老是身患重病所以退役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林一?”说话的人是近几年才加入的镇卫联盟,但他也听说过林一的名号,“不是那位神医吗?听说之前镇卫联盟的所有医疗后勤都是他来包办的!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不管情况多么危机,林一前辈都能及时协助伤者治疗,他还能跟着去战场,随时准备临时手术!”
“上将,这是怎么回事?”有人也浑身发寒地问。
“.....”海马特的脸色一下绿了。
他咳嗽了两声,碰出来一大口鲜血,废土被那血液浸染,而海马特自觉已经无力回天,他没有正面回答骑士们的问题,但也没有再开口反驳。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这沉默让周围的唏嘘声也逐渐缓了下来,最后一切归于虚无的寂静。
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上将。”有人一把丢开了手上的武器,砸在地上,“你...你!你骗我们?!”
“我们这么忠心耿耿地追随你,你却这么对我们?!”
也有人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他大概是这位小骑士的朋友,他冲上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们为了你受了多少伤,你却一直在欺瞒我们!”
“所以当年莫老出事,也是你一手操作的吧。”资历稍微老一些的骑士冷然开口。
海马特对这些声音都不回应,他只是冷笑着看着范书遇。
而后,一个黑发黑眸的男人从人群里了走了出来,站在了范书遇身边。
窦章的出现让海马特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你们两个.....”海马特嘴唇发颤,双目猩红,“你们两个就和当年的我与林一一样。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范书遇一个闪身就来到了海马特面前,响尾蛇的枪口对准了海马特的脑门,范书遇手臂绷得很直,如赏金猎人每一次对着猎物开枪时那般。
“海马特,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你定义不了。”
“就像纵横的青鸟,水仙,蜜糖,她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也定义不了。”
“苏三亭,我知道你在看。”
“你也定义不了我,甚至我哥哥。”
“镇卫联盟,我收下了。”范书遇淡淡,他干净利落地摁动扳机,“世心塔见。”
.....
第303章 只有眼泪知道
*
镇卫联盟十年的仇都在这一声枪响里。
子弹贯穿了海马特的后脑勺,转着旋儿往前飞,弹到池核边界处,才终于偃旗息鼓。
这次的池核不是窦章做的,而是范书遇。
看到这一幕的人以为范书遇或许是个刚刚开了窍的天才,只有窦章知道,范书遇只是找回了自己。
曾经的肺城中心指挥官备选人,本就是天之骄子。
“都别动!”夏目樱和中气十足的嗓音在周围响起,她左手握剑右手是重锤,腰间还别了一圈的枪,看上去就很不好惹,“都给我站着别动!”
眼睁睁看到他们联盟上将海马特惨死当场的其他骑士还真的不动了,黑压压的人群没有要往前移动的趋势。
“联盟上将已经死了,格外还要负隅顽抗吗?!”夏目樱和站在人堆里,却莫名ID看起来十分伟岸,她手臂上的肌肉很结实,肱二头肌看起来能把人直接勒死。
“......”外围的一圈骑士们面色蜡黄。
第二骑士团和第十三骑士团是整个镇卫联盟最有实力的存在,于是,有人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伯德温身上。
伯德温一向公正严明,而且不喜欢掺杂到个人纷争里,联盟内人人都知道,伯德温一心向着联盟,只要联盟好,他什么都好。
而伯德温手里握着剑,在察觉到众人带着问询的目光后,他把剑狠狠地插在了地上。
但凡是在外讨伐过变异体的骑士都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骑士团该回城了。
只有退战,才需要插剑,否则,战死到最后一刻,剑不会离手,更不会被大地吞入。
“....连伯德温大人都同意那两个赏金猎人这次的讨伐,看来我们镇卫联盟真是要造反了。”后头几个骑士交头接耳,“现在我们算是世心塔的敌人了么?”
“废话。那不然你上去说你不服气,你和伯德温还有夏目樱和打一架?你信不信到时候你连渣都不剩!”
“...好吧。”
周围的骑士有人开始带头,也把自己的剑插回了剑鞘内,原本身后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范书遇的人,更是收回枪,原地立正站好。
海马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没有别的遗言,范书遇此刻就站在海马特的旁边,富贵在不断地提示,生物的体温逐渐下降,心跳也慢慢地变缓。
死亡是有过程的,是逐渐的,海马特就在感受着这个过程。
范书遇也在感受。
他垂眸,看着海马特的脸。
海马特甚至连眼睛都还没有闭上。
范书遇摊开手,砰一声,池核散去,周围属于池核的气息也渐渐消失。
“喂?”窦章在一旁,又接了个电话。
欧包都快在那头急死了:“我靠偶像,我特么给你打了一万个电话你怎么才接?!”
“刚刚在池核里,没信号。”窦章笑了笑,说。
“现在情况怎么样?”窦章问。
“不怎么样!非常不怎么样!死亡人数还在急速增加!监察局的收尸小队都搬运不过来尸体了!!!”
“白塔的数据我已经给你了,偶像,你有什么见解吗?你不是黑客排行榜第一名吗!!!”欧包咆哮起来,“哎哟卧槽老子的屁股差点挨了那白塔一道......”
窦章看向范书遇,把范书遇从愣神里拉了回来:“欧包来电。”
“嗯,听出来了,我和他说。”范书遇走过来。
“喂。”范书遇道,“欧包,你现在告诉王梅,让她带着监察局,只需要全力救助公众就行,别的不用管。”
“啊?”欧包一下愣住,“可是,我们监察局成立就是专门来应对庸城这些突发情况的,维护公众安全确实是首要没错,可是如果监察局不帮助的话,那些白塔怎么办啊?”
“我会安排人。监察局现在只要尽可能减少人员伤亡。信我。”范书遇说。
欧包那边沉默了两秒,而后立刻道:“好的收到!我这就去办!”
欧包速度很快,范书遇从对方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此刻的庸城一定是一团乱麻了。
他不知道葛云央和苏三亭这十年间究竟在研究什么,也许是母脑,也许是仿生人,也许还能把人类改造成仿生人,总是生命在世心塔的眼中似乎已经完全变了质。
他还记得窦章在魔术公馆的时候说过的话,当时那段话不仅给颜伊白带来了冲击,也给范书遇带来了冲击。
在环境的无数挤压里蓬勃生长的,不屈于命运的,是生命。
“镇卫联盟交给你们二位来整理,没问题吧?”范书遇转身看向伯德温和夏目樱和。
“你不留在这里吗?”夏目樱和问,“或者你不打算带镇卫联盟的人去世心塔么?”
“周围很多伤员,而且未必这里所有人都服从你们。海马特调用的重装机甲现在仍然在运作,会定时追踪。”范书遇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战场,他们身后是大漠黄沙,是废土,而远处是肉眼就能看到的边界线,边界线之外的飞尘里,还有数不清的黑影,那些黑影有着诡异的身姿,攻击力十足。
“确保没有人会在之后世心塔的行动中捣乱就行,别的不用在意。”
范书遇其实心里有打算。
如今的镇卫联盟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是把人塞到范书遇手里,他也不敢随便用,首先是他不确定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服他,其次,以他目前对泪,对葛云央,对世心塔的了解,他觉得镇卫联盟里指不定还有他们的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范书遇判断,此刻的镇卫联盟已经经过了一场大规模的内战,他们不适合再继续战斗了,不管是骑士团还是储备军都精疲力尽,众人都还没从海马特已经死亡的震惊里缓过神来。
而接下来去世心塔,一定是这段进程里最危险的时刻。
范书遇不能把后背留给镇卫联盟。
所以他选择了画屏公会。
连小青一个闪身来到范书遇面前,她面具下那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的人都到齐了。准备从这去世心塔?”
“对。”范书遇低头一翻手腕,虚拟屏幕打在半空,“林为洵已经勘探过世心塔附近的情况,有一百多条鱼龙列车通过轨道空间中转站连接到世心塔的地区,这些鱼龙列车穿过一个节点就需要进行一次审核,速度不算快,如果让精神体操控飞车,在列车停靠时砸进去,能顺利抵达世心塔。”
“不会被发现么?”连小青担心地问。
范书遇抬眸看她,“一定会被发现。”
“....什么。”连小青皱起眉。
“所以我们反而要大张旗鼓地进去。只有这样,对方才没办法挨个击破。上去列车以后,等我的指令,在接近世心塔的时候你们准备好速降索,下落。”
“我知道了。”连小青点头,“那你们呢?你和窦章呢?跟我们一起走么?”
“世心塔在外围设立了炮台和驻守柄,画屏公会负责扫清外面的障碍,而我们有我们的办法。”
“好。”
连小青手一抬,后头乌泱泱的,和她一样戴着斗篷和面具的人就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听从连小青的命令,快速分散开。
范书遇调出了资料,里面是富贵对白塔数据的检测结果。
看完,范书遇的脸色不太好看。
“很难搞定?”窦章问。
“有点。”范书遇接到最新的情报,欧包说目前出现的白塔一共有十二座,并且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几乎各大区域都有。
“十二座.....”范书遇看着这个数据,忽然拧起眉。
这些白塔看起来不是最近才修建而成的,而是在土里面埋了好久。而如果要制作这样大规模的攻击型建筑,肯定需要人手。
多年前能帮世心塔办事,还严防死守不露出马脚的人手,除了黄金护卫队以外.....还有镇卫联盟。
....等等。
十二座?
范书遇脑子里瞬间过电般,他猛地抬头和窦章对视,两人显然都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会不会是十二首相啊?”窦章愣道。
范书遇笑了一声,“很有可能。”
他随后拨通一个电话。
“邢千婳。”范书遇立刻摇人,“你现在在哪?”
“蓝田区。”
“去蓝田区离你最近的白塔看看,白塔上有没有什么标志,或者类似于动物的图腾,图案,雕塑之类的。”
“行。”邢千婳更是一个字都没多说。
范书遇耳边传来风声,过了会儿,邢千婳淡淡:“这一座的背后有个图案,看起来像是羊。”
她此话一出,窦章和范书遇瞬间对视!
“能再去另外一座看看么?”范书遇问。
几分钟后,邢千婳说:“这个是牛。”
两人心里均是一颤。
还真的和他们猜测的一样,这十二座白塔真是十二生肖首相。
“要让白塔停止运作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败它,打到它服为止,塔内部安装了智能AI,能检测到任何人的靠近。”范书遇简单较少了一下情况,“要么直接把它推倒,要么把它轰得四分五裂。”
“不能直接断电让它干不了活儿么?”邢千婳问。
范书遇笑了一下,“这个真不能。它不是靠电的。”
“那它靠什么?”邢千婳问。
范书遇看着自己面前的屏幕,说,“太阳能。”
“草。”邢千婳骂了一声,“真麻烦。”
“很多人死了啊。”邢千婳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血河,“你们速战速决吧。别再让世心塔杀人了。”
“好。”范书遇应道。
“蓝田区两座塔交给我就行,监察局不用来了,来了那帮穿制服的也是要流血牺牲。”邢千婳冷笑,“还会给我添乱。”
“你一个人可以吗?”范书遇问。
“可以。我说可以就可以。”邢千婳说话间已经握住了兰心剑,剑前所未有地蓬勃,生命力旺盛,呼吸间带动亮光,而她道,“你别忘了,我可是柳八。”
当年她没能有幸参加战力大赛,但是庸城有很多舞台,今天这一战就是她证明自己的舞台。
挂断通讯后,邢千婳安静地盯着面前的白塔。
白塔通天高,此刻邢千婳坐在飞车上,她不清楚这附近到底还有多少世心塔的人蛰伏着,但不管是黄金护卫队还是重装机甲,都拦不住她。
“兰心,复仇的时候到了。”邢千婳指腹在剑柄上摩挲,“今天但凡我还剩下一口气,我都要让范书遇和窦章顺利进入世心塔,而他们后方就是这座城市,这些庸庸碌碌的平凡人的性命,我们要守护好。”
“——”
剑似乎能听懂邢千婳的话,它抖了抖自己的身子,像是在回应。
与此同时,监察局也收到了指令,王梅通过内部通讯,告诉所有在外出任务的监察官:“优先保护群众安全,远离白塔!”
“所有人听好,保护群众安全,引导公众有序疏散.....”
监察局的广播随后在全城响起。
而庸城的唯一一个自治区内,四座白塔分布在东南西北的方向,这让指挥官杨槐很头疼,“世心塔什么时候弄的?!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小百灵鸟阴沉着脸,“我调用藏金阁的机械姬,让她们来帮忙,我们去南边的!”
“你快点找人,新中城不是这么多豪杰么!”小百灵鸟撂下这句话就急匆匆地出门。
杨槐扶了扶额头,他正打算问问看有没有空闲的人手,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
姚颠含笑,手里搓着佛珠:“指挥官,需要帮忙吗?”
“......”杨槐叹了口气,“现在除了这样,还有别的办法?”
“那贫僧就往北去。”姚颠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应云善背着剑,脸色很臭,“我去东。”
“行。”杨槐二话不说,抄起座位上的衣服就带着两人往外走,“后勤部门的人呢?快点给我安排几辆飞车!还有,现在在新中城内发布公告,凡是前往白塔附近支援的群众事后能找我领赏!”
虽然看上去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庸庸碌碌,但一到了关键时刻,不掉链子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应云善不打算和秃驴去同一个方向,但在分道扬镳的时候,姚颠却突然回头,嘴角没了笑意,而是认真道:
“明吉,万事小心。”
应云善恍惚间穿梭回几年前,他家院子那棵树还只是根苗的时候。
曾经姚颠是个正正经经的人,没想到出家以后反而油腔滑调,总是漫不经心的了。
这一句话让应云善愣在原地好久没回过神,直到姚颠又嬉皮笑脸道:“别死在路上!我可不想每年清明还给你烧纸!”
“吗的秃驴你给我等着——!”应云善看着已经飞到天边的身影,暴跳如雷。
新中城是整个庸城内分布了最多白塔的地方,情况很棘手,出发后,众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然而,他们的情报还不完全。
白塔是十二生肖的消息,十分钟后监察局才发布公告,并且对于这十二首相的具体钳制措施,暂时没有计算出来。
人工智能的CPU都快烧干了,万众瞩目的两位赏金猎人仍然在奔波的路上。
*
世心塔。
年轻的男人靠在窗边,透过这扇窗看着偌大的庸城。
苏三亭此刻的脑子混乱一片,抑制剂没剩几根了,他感觉到精神体的蠢蠢欲动,也知道自己是强弩之末,但是他还是要凭最后一口气把整个庸城搞得一团乱。
他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去杀范书遇。
就像他还是放走了颜伊白一样。
于是,苏三亭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了窦章的身上。
他根本不知道窦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当他在要和范平生上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范平生曾经说过的话。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范书遇吗?
...还是窦章?
还是别的什么人?
苏三亭对于肺城的过往太不了解了,他和这座城市也就只有一面之缘,可是这一面之缘让他害得肺城所有人家破人亡,历史从此被堙灭。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三亭不断地揉着自己的眉心,他在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范书遇和窦章越走越近的?
这两个人到底在筹谋什么,又是从那一刻真正决定成为盟友的?
他当初就不应该为了不暴露身份,而选择联系窦章去救刚刚失忆的范书遇。
没错,这似乎是一切的开端。
“吗的。”苏三亭一圈砸在墙壁上,灰都簌簌然地落下来几层,“吗的!”
“他们是不是在来的路上了?!他们真的把海马特给杀了?!”苏三亭咆哮道。
门口站着一个人。
葛云央身上已经脱下了中心指挥官的制服,此刻是便衣。他毕恭毕敬地对着苏三亭鞠躬,“是的。海马特上将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没了心跳。数据不会骗人,先生。”
“闭嘴。”苏三亭听到葛云央的声音就想吐。
这么多年,虽然他用象物操控着中心指挥官,但是苏三亭很少接近世心塔。
因为这是一个让他难过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让苏三亭觉得恶心。
他也如同浸泡在白色的米饭里,和庸城的居民一样忘记了自己本身可以蠕动,而这白色的米饭就是范书遇。
他固执己见地认为留在范书遇身边可以治疗好他心灵上一切的创口,然而当真相大白,当范书遇亲口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的时候,苏三亭差点当场就吐出来了。
命运一直在玩弄他。
他报复性地也玩弄别人的命运。
这就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的。
“他们打算从哪里进来?”苏三亭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问。
葛云央顿了顿,道,“鱼龙列车显示有人入侵了。”
“他们疯了?”苏三亭冷笑一声,“我只需要抬一抬手臂就能把列车全部炸毁!”
“他们两个人好像没上列车,上列车的是那一群仿生人。”葛云央说。
苏三亭愣了一下,皱眉,“你说画屏公会?”
“是的。”
“画屏公会现在为范书遇办事?”苏三亭啼笑皆非,“葛云央,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颜伊白是我制作出来的仿生人,我把他做出来是为了保护范书遇。而连小青原本是连如清的女儿,她是郭锐做出来用来掣肘连如清的棋子。是郭锐妄想和心爱的女人结婚,之后诞生出来的爱的结晶。再后来,连小青为了给她母亲复仇,为了给仿生人谋求权利,居然进行了仿生人手术。”
“颜伊白是她的主刀医生。”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苏三亭双目猩红,忽然一个箭步朝着葛云央走过去,他一把拽住了葛云央的衣领,笑得癫狂,“颜伊白是我做的,连小青是颜伊白做的。他们说白了都是我的作品!”
“而连小青现在居然在帮范书遇。”
“这不就等于,我灵魂的某一部分,还是在不依不饶地守护范书遇吗?”苏三亭问。
葛云央这个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因为苏三亭根本就不是在问他。
苏三亭是在问自己。
问仍然在剧烈地跳动着的心脏。
在他听到范书遇和窦章要来世心塔,听到范书遇杀掉了海马特夺权镇卫联盟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千万别来了。
如果真的来了,他无法保证范书遇不受伤啊。
他从前行动的唯一准则,就是别让范书遇因为他而受伤。
不论是在操控纵横俱乐部,还是在暗中处理所有和肺城过往有关的人的时候,他在做一件事情之前,率先问自己的就是,如果我这么做,会不会让范书遇受伤。
他不想让范书遇再痛了。当年他和范平生在葛云央手底下,受过太多苦,痛过太多次。
所以别来了。
求你们了。
苏三亭看着葛云央,忽然很想把这具仿生人给杀了。
留着没有用了。
别来了....
求你们了....
他会忍不住摧毁一切的。
......
第304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十年。
一个天才仿生人制造师,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冷漠,伪善,表里不一,混沌邪恶,有情感缺陷的脑力黑客,一个扭曲,自我怀疑,囿于成见,画地为牢的野心家,一个报复心旺盛,权利滔天,玩弄人心,玩弄生命的众罪犯之领袖。
一个忆平生的囚徒。
纵横俱乐部创建者,黑客排行榜第一名,x城计划的关键诱饵,屠龙计划的操刀手,海底公墓的实际捐赠人。
这些挣扎在苏三亭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让他在时间长河里做了一场又一场黄粱梦。
“....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苏三亭揪着葛云央的衣领,能直接把人活活勒死,“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错!我从始至终都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这群,这群虚伪麻木的垃圾,是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践踏别人尊严,摧毁别人家园的衣冠禽兽!”
“你们当年利用我.....现在我利用你们,我有什么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该死...”苏三亭手臂止不住地发抖,他唾沫星子全喷在了葛云央的脸上,但如今的葛云央面对苏三亭,已经不会有当年的不屑,愤怒,轻蔑,哪怕是一点点不满了。
苏三亭在这些年间逐渐抽空了世心塔的权力,也在不断地完善“葛云央”,他说得没错,如今整个庸城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仿生人制造师,他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甚至“复活”某个人。
红灯笼芯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三亭不会让红灯笼芯片被人发现的,也不会让这种芯片大量投入市场,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他原本计划再用十年,偷梁换柱地般地把庸城的人都改造成仿生人,这样他就能彻底拿捏住这座城市,他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而这一切,最后的目的早就不是为了复仇了,是为了填补他十年前内心的空缺,也是为了纪念范平生的作品。
范平生给苏三亭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就是红灯笼记忆芯片,仿生人最重要的脑单元。
听上去很疯狂,可是苏三亭觉得自己能做到。他已经达到了别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葛云央被苏三亭揪在手里,他的求生意识并不强烈,即使脸色发青了也没有伸手阻拦苏三亭,而苏三亭在等着葛云央快要咽气的时候才终于撒手,他一把把葛云央推到地上。
门口这时候走进来个人。
宋义旻全副武装,腰间别了好多枪,大衣上沾满了硝烟味。
“主上,公司的人被我们掌控了,没放走一个。要杀光吗?”
“不用。能让江阵弦和他背后的江家不敢随便出手就行。”苏三亭一秒恢复了正常,他面色很淡,过了会儿,伸手,“给我包烟。”
宋义旻没说话,在兜里掏了掏,递过去。
“纵横还剩下多少人?”苏三亭问。
“不多了,公司那放了几十个,我们手上还能调用的不会超过三十个。”
“监察局现在在干什么?”
“监察局在救助公众,庸城的防空洞和地下城都已经开启。白塔杀伤力很强,没人能靠近它,这样下去迟早能把他们耗死。”宋义旻说。
苏三亭却罕见地没点头。
“耗死?”过了会儿苏三亭才笑出声,“你太天真了。”
“镇卫联盟已经被范书遇他们拿下,很快镇卫联盟也会出动,要么是来打世心塔,要么去帮助监察局疏散群众。”
“.....您觉得很棘手?为什么?”宋义旻以为苏三亭此刻应该是云淡风轻的,应该是运筹帷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然而苏三亭肉眼可见地暴躁。
“他们手里有邢千婳!”苏三亭一脚踢开旁边的垃圾桶,“我亲自把她捧上纵横三大的位置,我太清楚她到底是什么实力了!”
“背叛我,用我给她的剑去攻击我造出来的建筑,真有他们的。”苏三亭冷笑。
“还有,他们去过新中城了。”苏三亭的眼眸暗下来,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潭,“新中城的区域指挥官也很棘手。”
一提到这个,苏三亭就猛地抽了口烟。
他想穿回去把自己掐死,当时他为什么不阻止范书遇和窦章?他试图阻止了的!但是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他不想让范书遇去参加战力大赛!不想让范书遇加入镇卫联盟!
从知道范书遇要参赛那一刻开始,苏三亭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他没办法再和范书遇一同前行了。
红灯笼记忆芯片并非无解,一旦生命体的情绪达到峰值,就能破开芯片的束缚,他所延续的芯片技术还是无法彻底攻破生物障碍,完成对人类的绝对控制。
所以苏三亭知道,范书遇一定会慢慢地想起来什么,他那个时候抱着怎样一种心情?
他既希望范书遇能想起来,想起来自己不叫范书遇,而是叫范平生,但又害怕,害怕范平生一旦恢复记忆之后会变得和以前一样,恨他,离开他。
“吗的。”苏三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脸上又出现了恶狠狠的表情,“给我实时监测白塔数据。”
“好。”宋义旻留在了世心塔里,现在苏三亭手上没有别的比他更靠谱的人可以用,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自从认识泪以来,他就一直在为泪做事。
这么久,苏三亭身边也换了不少得力的部下,而在最后关头,还是圣手陪着他站在这座世心塔里,对抗全世界。
“宋义旻。”
在宋义旻要转身出去的时候,苏三亭忽然叫住了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忠心?”
“没什么,我只是喜欢强者。”宋义旻笑了声,“我想看看如果是泪,在走到绝境的时候,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宋义旻兜里还有烟,他点燃,靠在门边,“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如果最后不得不决一死战,我不想和青鸟碰面,你能自己解决她么?”
“你现在胆子是真的很大,敢跟我提要求?”苏三亭冷冰冰地看着他。
“你不答应就算了,我也没强求什么。”宋义旻叹气。
“可以。”苏三亭道,“我会杀了她。”
“谢谢。”宋义旻道。
带上门走出去后,室内恢复平静。
苏三亭站在窗边,他打算去母脑总控室看看,于是转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葛云央一眼,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然而,苏三亭在去总控研究室的路上,却遇到了一个人。
他们几乎是迎面碰上,走廊就这么一条,苏三亭就是想躲都躲不开。
他的心跳猛地停了一下,而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范平生比他高。
“小亭。”范平生道。
苏三亭鼻子一下酸了,他在听到范平生喊他名字的瞬间就能忘记之前在床上的所有不愉快,然后走上前一把扑进了范平生怀里。
范平生没有伸手回抱着他,而是低头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苏三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住世心塔里的人。
窗外时不时就亮起通天的火光,此起彼伏的尖叫,凌乱的大街,还有在空中盘旋的,属于世心塔的飞车,里面载着黄金护卫队的成员,他们各个都全副武装,看上去一刀能捅死十个人。
这些范平生自然都看在眼里,他起初以为只是简单的动乱,于是没在意,然而现在,他不得不出来问一问。
“没什么,平生哥哥。”苏三亭紧紧抱着怀里人,感受着人类的正常体温,这是他调控出来的,鲜活的范平生,“你不用在意,你只需要待在母脑身边就好了,它会保护你的,我也会保护你的。外面的事你就当没看见,明天,或者后天,庸城会归于平静,你还可以出去逛街,只要别被人看到你的脸。”
“....真的没事么?”范平生看着怀里人。
“真的,哥哥。”苏三亭闷声道。
“行。”
范平生扯开苏三亭,转身又往母脑总控研究室内走。
苏三亭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现在只剩下范平生了,他不能再像那天晚上一样推开范平生,但是范平生随时可以推开他,他一点都不介意。
这是应该的。
*
总控室内,墙面上是一颗心脏。
周围的管道密密麻麻地插入这枚心脏内,心脏看上去完好无损,但世心塔内的研究员,包括葛云央都知道,在这母脑的深处有两个空缺,而母脑的完备率一直都是98%,没人知道母脑到底缺了什么,甚至居然没有人能破开层层密码,去窥探空缺处的文字嵌套。
“平生哥哥。”苏三亭站在门边上,盯着范平生的背影,轻声问,“你对母脑还熟悉吗?你知道少了的这2%是什么吗?”
“精神体。”范平生说。
苏三亭一愣,他瞬间站直了身体,愣怔地看着范平生的后背,“哥哥,你说什么?”
“我说少了的是两个精神体。”范平生回头,淡淡地看着苏三亭。
苏三亭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一下迈开腿冲上去,死死地攥着范平生的手腕,“你怎么知道的?你想起来什么了?还是....你猜的?”
不应该。
不可能。
如今范平生的记忆芯片是他一手打造的,植入的记忆只有苏三亭视角的那些,不存在范平生对肺城过往的所见所闻,所以范平生不应该知道母脑到底少了什么才对!
可是现在,面前这个他一手打造出来的仿生人,却明确地给了他答案。
范平生说少了两个精神体?
“......怎么回事?”苏三亭的眼神变了,他在这个瞬间很想立刻把范平生打晕送回手术室,开颅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而范平生在察觉到苏三亭的情绪波动以后,还是面色平淡:“猜的。”
“我随口一说,你信?”范平生笑。
“.......”
苏三亭的心像坐过山车似的,“平生哥哥,你别逗我玩了。”
“你差点把我吓死。”苏三亭心有余悸。
范平生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当苏三亭想再开口的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葛云央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但是对方不敢冒然闯进来,只能站在门外紧张道:
“有人闯进世心塔了!”
*
范书遇一脚踹开一层燃料室的门,灰尘飞扬,扑鼻而来,十分呛人。
世心塔攻守兼备,然而,他手里有富贵。
现在的融合率是60%,范书遇几乎能感知到富贵的呼吸。
当他自己和精神体融合之后,才惊觉,窦章当初的80%甚至再往上,究竟是什么强度。
现在的范书遇在融合富贵能力之后都有些吃力。
“还好么?”窦章跟着进来,担心地侧头问。
“没事。”范书遇压下手腕,蓝线已经停顿在了胳膊上,没有直接往脑门窜。
“我...”窦章似乎还想说什么。
范书遇牵了他一下,带着他往前走,“没时间了,上楼。”
他们什么别的人都没带。
范书遇并不打算让世心塔一直伫立在这,所以当他踹开门进来的瞬间,一道蓝色的屏障就自地面向上,慢慢地在云端内聚拢。
富贵和范书遇的锲合度很高,更难得的是,富贵完全没有要夺取范书遇身体主动权的意思,所以60%的融合率居然也能发挥出80的威力。
简易池核的范围越大,对于池核创建者本身的损耗就越强,范书遇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疲惫虚弱,或者,他根本就做不出来能完全包裹住世心塔的池核,然而,他成功了。
当听到脑子里传出“叮”的一声响后,范书遇捂了捂耳朵,“富贵?”
精神海里,发光小人站起身,它冲范书遇点点头:
“主人,可以了。你放心,我会时刻留意池核的情况。”
“现在这个池核一直从世心塔的一层贯穿到顶端的黄金钟,全方位无死角地包围,别说是蚊子,连外界的空气都没法和内里互通。”
“好。”范书遇手腕的蓝光忽明忽灭,“有问题随时通知我。”
“好的。”富贵微微鞠躬。
它现在能通过范书遇的眼睛看到世心塔的情况。
富贵作为两个brother brain的其中之一,它比发财更完美。它知道自己的宿主是谁。在它被封印在钥匙内的日夜里,它都反反复复地回旋在肺城的历史洪流中。
母脑率先觉醒自我意识的地方,其实就是富贵所在的地方。
它清楚地知道,范书遇是什么身份,肺城遭遇过什么,母脑本体又怎样颠沛流离。
它很想告诉这位意气风发的小少主,当年血淋淋的历史,不止人类在仇恨,在铭记。它们或许太过虚无,没了载体便力量渺小,甚至无法与这个世界处在一个维度,但它们也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天的哀鸿遍野。
它们也耿耿于怀。
自由万金不换,前提是回头时,我们仍能找到归处。
*
“他们来了?”苏三亭的表情瞬间冷下去。
葛云央站在门外,微微鞠躬:“是。从一层的燃料室进来了。确实年久失修...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情报。”
“吗的。”苏三亭低声骂了一句,他迈开腿就要走,但又忽然回头,他搂着范平生的脖子,低声,“平生哥哥,没事,我下去处理点事情。你在这待着,别乱走好吗?在总控室内是最安全的,它会保护你的.....”
“别乱走好吗?”苏三亭手上用了点力道,他手腕上的精神体打出蓝光,一下包裹住了范平生的后脑勺。
苏三亭舍不得对范平生用象物,但可以让精神体给范平生进行一定程度的催眠,让范平生别下楼。
这是程序指令。
“好。”范平生道。
苏三亭松了口气,他收回手,冲范平生笑了笑,“平生哥哥,等我处理完,我们就能一直待在一起了。”
“你会很开心的,会一直开心下去。”他说。
范平生也看着他,“谢谢,小亭。”
苏三亭带上门,离开。
他的表情又一瞬间阴狠:“他们在哪?”
“目前电子眼都没捕捉到画面。”葛云央皱起眉,他手里的平板上是世心塔内所有电子眼的监控录像,“不知道去哪了,但应该还没上楼?”
“我他吗不要应该!”苏三亭反手一个巴掌就扇在了葛云央的脸上,这力道大得惊人。
葛云央的鼻血直接流下来,脸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更甚至,当他用舌头舔了舔口腔里的血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牙齿在松动。
脑子嗡嗡一片响,一个巴掌就让葛云央差点站不住,两腿要往前跪,苏三亭从来都是个心狠手辣但很能藏,很能演戏的人。
他可以哭唧唧地留在范书遇身边做花瓶,也可以转身就去纵横杀人放血,饮鸩止渴。
“好。”葛云央稳了稳身子,深呼吸一口,无怨无悔道,“我现在把世心塔的防御系统全部开起来。”
*
范书遇闻到空气里的属于池核的气味。
一天之内做两次池核,足够骇人听闻,连窦章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到,而且还是在不失控的情况下。
但范书遇现在看上去脸色还不错。
“传送舱锁死了,只能走安全通道。”窦章伸手敲了敲,听着里面的动静,他下颚线锋利,认真起来一脸严肃,不怒自威,“周围根本就没有人。”
“都死了?”窦章说。
“....大概是。”范书遇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世心塔不可能在听到那些广播之后还允许葛云央继续操控城市,也会派人去抓苏三亭。”
“以我现在对泪的了解,他会选择最快最狠的办法永绝后患。”范书遇的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比如直接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不听话的就都去死好了,反正之后大战结束,他还可以重新安排棋子入世心塔,用他的手段来愚昧大众,掌控庸城。”
“池核内的杵会无差别对生物进行攻击,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窦章看着他道。
“没办法,我们除了制作池核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确保困住他们么?”范书遇无奈,“你觉得世心塔内会有什么杵?”
“这么多电子设备,什么杵都会有。但至少像魔术公馆那样的蜂群不会有了吧。”窦章笑了声,这会儿他居然还是有功夫笑,“我感觉最棘手的是重装机甲,世心塔里肯定不少。”
“这些墙面构造都不简单,材料也很特别,里面可能全是枪口。”窦章挑起眉,用一种带着恐吓的语气和范书遇说道,“怕不怕?”
范书遇看他,“我无所谓,倒是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窦章:“.....”
他发现他的小少主还是和从前一样,就没变过。
全世界最能逞强也最要强的笨蛋范书遇。
但是偏偏,范书遇又好像真的每次都能言出必行,他甚至能让富贵把发财摁下去,主动交还窦章的身体主导权。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匪夷所思了。
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小少主存在,也是他窦章这一生遇到过的最难忘的奇迹。
他们互相都不需要对方为自己舍弃什么,为自己奉献什么,他们只想让对方好好活下去,等到历史彻底回响的那一天。
然后他们一起回家,去重建文明。
*
世心塔中部会客大厅。
血腥气从底层一直往上贯,试图破竹,分明世心塔的建材都是最好的,可在苏三亭眼里,这塔似乎都开始微微发颤了。
他一路向下,记录着范书遇和窦章的红标就一路向下。
他开启了重装机甲,可一台一台都显示报废,屏幕上全是危险提示,葛云央拿着平板的手都不稳了。
防御系统也已经就位,然而,两个红标还是用让苏三亭越来越害怕的速度,一直往上,往上。
此刻他就像是塔上的玄鸟,眼睁睁地看着利箭穿云而来。
“砰——!!!”
爆炸在会客大厅东侧的门处响起,翻飞的碎片能把人的脖子割断,苏三亭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着,他在一片白雾和硝烟里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以及,跟在范书遇身边,一前一后的男人。
....
第305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当范书遇的眼神落在苏三亭脸上的时候,苏三亭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明明离黑客大赛过去也没几天,明明他们也分开也没几天,但再见面,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三亭张了张口,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叫范书遇什么才好,“老大。”
范书遇站在前面,他后头的窦章两只手都插在兜里,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苏三亭就是能看出来,窦章整颗心都吊在范书遇身上,只要范书遇有任何行动,窦章的余光就会被牵动。
“mother brain在哪?”范书遇看着苏三亭问。
他的金发又有些长了,散落时能触到肩胛骨,这样一个人走在哪里都会是人群里最瞩目的焦点,然而,这焦点现在要苏三亭的命。
“范书遇,几天没见,你跟我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苏三亭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范书遇反问。
他看着苏三亭,很认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然而这份认真却让苏三亭恍惚了,他的心一下被刺痛。
“我...”苏三亭很艰难地开口,“我就想问问你,黑客大赛之后,你还好么?”
“如果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流血受伤,我的回答是没有。”范书遇看着他。
“所以你就非得和窦章一起,来世心塔找我算账?”苏三亭问。
范书遇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手上握着响尾蛇。
“苏三亭,你应该清楚,从我知道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别有用心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地把你当患难与共的朋友了。”
“我和他不一样!我和那个叫焉豆芽的混蛋不一样!!他骗你,他害你,他和老虎一起羞辱你欺负你,可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苏三亭衣袖下的手微微发抖,他的目光里带着悲恸,“你今天来要母脑,我不能给你,但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选我,之后整个庸城都是你的傀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然后呢?”范书遇问。
“什么?”苏三亭愣住。
“我问你然后呢。我得到了庸城,我操控每一条命,然后呢?”范书遇往前走了两步,他握紧了枪身,“我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复仇吗?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饱尝痛苦就能改变历史了吗?肺城会回来吗?死去的人会朝我笑吗?苏三亭,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力,如果我想要,当年在肺城,我就该和范平生争中心指挥官的位置!”
“我要的也从来不是冤冤相报,如果我真想让当年所有和肺城有关的人都去死,那我在恢复记忆之后就应该亲自去公司要了江阵弦的命!如果我真的一直被仇恨禁锢,贫民窟的上帝也轮不到你来杀!”
“.........”苏三亭几乎要疯了,他看着这张和范平生一模一样的脸,从眉间距到唇畔弧度,从璀璨的眼眸到金发鬓角,他怒不可遏地吼道,“那你他吗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做到!你能别用这种该死的眼神看着我么?!我他吗的对你还不够好吗?!”
苏三亭是漂亮的,如果不漂亮也得不到花瓶这个头衔。但他生气的时候,身为泪的那一部分便锋利地显现,张牙舞爪,身上的戾气收也收不住。
杀多了人之后,身体里流的血会是黑色么?苏三亭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狂躁不已,他这很想把范书遇摁在地上,让他给自己跪下,让他忏悔,让他发誓从此以后不敢再离开他,不敢再质疑他,他要让范书遇永远陪在他身边,对他唯命是从,对他百依百顺。
但苏三亭只是重复,他咬紧了后牙槽,“我他吗对你还不够好吗....”
“纵横俱乐部的人从来没有伤过你,你误入碧春园池核,纵横三大第一时间想着的是要去碧春园救你,你想开蛋糕店我就找了地段最好的店铺,材料不够我就把亚特兰蒂斯最好的奶油厂送给你,察觉到有人对你不利,会成为你的敌人,我就暗中把这些人都解决,你做赏金猎人顺风顺水,路上几乎没有阻碍,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因为有一个傻子鞍前马后地为你铲除异己,给你铺路!”
“我对你的好你看不到吗?!他。”苏三亭指着窦章,“他算什么?!?!”
范书遇抬手起腕,面色很冷地朝着猛地苏三亭开了一枪。
“砰”一声枪响,子弹撞击到背后的墙壁,打出一个大洞,这层楼都颤了颤,苏三亭脚底不稳,但在枪响的瞬间就凭借本能反应侧了身,当他侧头看到子弹飞过的时候,他脸上闪过错愕、惊悸、不可思议,而后他僵硬回头:“范书遇,你护着他。”
“我还什么都没做,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这么护着他....你就这么护着他?!”苏三亭抓狂地用手指扣着自己的脸,又一次抓出了血痕,“从前你只会这么护着我的....从前你也不让学校里那些废物说我一个字不好的......”
“你变了,范书遇,是你变了。”苏三亭咬紧自己的嘴唇,嘴里一片血腥味,他像是要把唇肉生生地咬下来,“你不顾念我们一起走来的这十年.....你让我觉得陌生。”
“你口里所说的这些对我的好,是基于什么?”范书遇却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苏三亭,问。
这目光穿透力太强,让苏三亭心脏紧缩。
“.....”苏三亭一下皱起眉。
“是因为你觉得我是范平生。”范书遇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苏三亭安静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冷静下来,方才看着窦章和范书遇的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也逐渐风平浪静。
“是,我是认错人了。”苏三亭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但那又怎么样。你是他弟弟,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所以我不后悔。”
“你介意的是这个?”苏三亭问,“你介意我认错了你?”
“可是范书遇,你应该庆幸才对。如果你不是范平生的亲弟弟,如果你和他没有长得这么相像,如果你跟母脑的DNA匹配率不是高达95%,你享受不到这些。你背后没有泪的支撑,没有我对你的偏爱,没有绝对的靠山。而你在庸城生活的这么多年,会更坎坷。你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我眼里就是可以任意摆布的臭虫。”
“但是你命很好,你应该感谢你身上流着的血,你长着的这张脸蛋。不是吗?”苏三亭问。
这次不是范书遇开的枪,甚至在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范书遇身后那道身影就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出去,一拳砸在了苏三亭的脸上!
“噗——”苏三亭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捂着脸颊,一口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更甚,他舌头卷了两下,“呸”了一声,吐出来一颗牙。
窦章这一拳卯足了劲儿,下手一点没手软。
“苏三亭,你给我闭嘴。”窦章黑瞳内充满愤怒,他脸色阴沉得吓人,浑身肌肉都绷紧,看上去如猛兽,“你把范书遇当什么?你敢这么跟他说话?”
“吗的....”苏三亭骂了一声,他上前两步,眼疾手快地朝着窦章也出拳,“如果没有你,范书遇会一直是我的,窦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该去死的人!!”
苏三亭脸上挨了一拳后就火辣辣地疼,他出拳后被窦章拧住了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苏三亭的骨头给拧断,而苏三亭飞起一脚朝着窦章的下腹踹去!
交叠的拳响砰砰砰地在四周爆发,葛云央退到角落里,从腰间拿出枪,刚要对准窦章,就被一条长鞭缠上,捆绑住了双手。
响尾蛇如同吐着信子,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紫光。
范书遇没有要上去插手的意思,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他冲过去,反而会让窦章分心,但他更明白,窦章需要和苏三亭正面交锋。
不管是为了百灵鸟和窦良辉的死,为了肺城,还是单单为了范书遇。
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既然各有本事,那就看看谁能把谁打服。他们之间早就需要一场利落的了断了。
窦章早些年练的是近身格斗术,他的格斗术是佼佼者,后来跟着莫岚和王顺学的事镇卫联盟的拳法,拳拳凌厉,掌风能把人拍死,此刻苏三亭明显落了下风,他撇开脑袋又吐出一口血。
“你变弱了。”窦章冷着眸,道。
苏三亭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弱。他花了十年的时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身上的成就就像他的罪恶一样满满当当。
“你他吗给我闭嘴!”苏三亭手掌一转,两道白刃从指腹打出!
含羞剑从窦章的后背腾一下抽出来,挡在窦章面前,但没两下就似乎失去了呼吸,窦章伸手将剑拽了下来,握在手里。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两人处在赤手空拳的状态搏斗。苏三亭没有用精神体,窦章也没有。
可纯武力,苏三亭又深知自己不是窦章的对手。
“你跟我打架还有所保留?”苏三亭嗤笑了一声,“窦章,你不是想知道百灵鸟死前是什么样么?你不是一直在怀念你的这位老朋友么?今天就是你给他报仇的时候。还有你那个差点找到纵横俱乐部大本营的叫窦良辉的男人,他和你关系也不一般吧?虽然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但幸好,他也是我杀的。你不全力以赴吗?我手上可是有很多你在意的人的命啊。”
“怎么。你为什么不用精神体?”苏三亭看着他,问。
目光咄咄逼人,语调充满讥讽。
窦章拧了拧手腕,他和苏三亭拉开了一段距离,方才缠斗的短暂交锋里,他挨了苏三亭一拳,腰侧也被白刃刮中,衣服破开了个口子,刚受伤时窦章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那道口子开始渗出血,在腰窝上格外显眼。
范书遇默默移开视线,他指腹在响尾蛇的鞭梢处摁了摁。
在看到窦章腰侧那道口子时,范书遇很心疼。
“这话我也想问你。”窦章目光黑沉沉的,面色冰冷,“苏三亭,你用什么法子控制了精神体?黑客大赛,你和精神体的融合率只会比我高,不会比我低。”
“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苏三亭冷笑:“我会告诉你就有鬼了。”
两人有来有回地试探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冒然出手。
窦章抬手的时候,掌心却忽然发出光亮。
苏三亭看到这光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僵。
“那你试试这个。”窦章抬眸看向他,火舌瞬间在黑剑剑身爆射!
“我倒是要看看,这火能不能烧出你的精神体。”
苏三亭刚要张口,那带着火的黑剑就冲着他飞来!
没了精神体的加持,窦章没办法像上次威胁陆二狗一样,让含羞完成瞬移,于是他翻着腕花,剑尖直指苏三亭。
看到这打腕花的姿势,苏三亭有一瞬间愣住。
他好像一下回到几年前,他初次在牢里看到邢千婳时候的样子。
其实他们年纪差不多大,但是他位高权重,所以邢千婳一直拿他当长辈,毕恭毕敬地喊他主上。
他亲自给邢千婳挑的兰心剑,在纵横一场又一场你死我活的选拔赛里,他见过很多次邢千婳翻剑打花,太像了。
或许剑客都会这一手,或许剑技百花齐放但九九归一,但此刻苏三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传承。
他们都有一手好的本领,让苏三亭莫名其妙地从这两个人身上看到了一些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什么,在看到窦章朝他冲过来的一瞬间,苏三亭抬起手腕,一翻,手腕处的蓝光突然奔涌而出。
【主人,融合率已到70%。】精神体冷冰冰地提醒。
苏三亭没吭声,他开启精神体之后身体变得轻盈,可心却很沉重。
“窦章!”范书遇喊了一声。
黑发黑眸的男人闻言,一个侧身,黑剑挡在他面前,几乎贴着窦章的鼻梁,而黑剑前方是突然扫射出来的一道道白刃,这些白刃曾经刮开了邢千婳的大腿,曾经杀过无数的人,现在窦章要越过它去近苏三亭的身。
“噗——”苏三亭看着余光里冒出来的火焰,火焰缠绕上白刃,有要往他这蔓延都趋势,而苏三亭呼吸突然紧促,他像哮喘发作一般,哆哆嗦嗦地从上衣内里的口袋里掏出来一管试剂。
窦章看到了,范书遇也看到了,他们都愣了一下,随后,苏三亭猛地往手臂里扎,紫色的液体缓缓地被注射到苏三亭的血肉里。
.....游晶?
范书遇敏锐地察觉出这液体成分或许很特别。
身体里的躁动被药效压了下去,苏三亭脑子浑浑噩噩的,他皱起眉,思考了一下。
还剩多少?
似乎只有两支了。
整个世心塔找不出第三支。而他一定要在这最后两支的功夫里解决掉窦章,再控制好范书遇,他连之后的公关文书都准备好了,反正庸城这群人很好糊弄,只要手段强硬,只要给的钱够多,或者,只要他们够害怕,苏三亭就能随随便便地掌控他们。
世心塔终究是世心塔,是普通人追梦的顶点,只要没人提醒他们这个顶点罪恶多端,所有人都会对世心塔重新构建起信赖的。
“窦章。”苏三亭在眨眼之间就忽然冲到了窦章面前,他恶狠狠地掐住了窦章的手腕,一个力道反折,“这是你逼我的。”
他飞起一脚踹在窦章的大腿骨处,踹得骨头都咔咔响,而窦章眼疾手快地借力打力,把黑剑刺进了苏三亭的肩膀里!
噗叽——
黑剑沾上血,周围汩汩的血流沿着伤口向下,苏三亭胸口的衣服已经被大片大片地浸染,而苏三亭像感觉不到疼,他看到自己肩膀里插着剑以后,开口居然道:
“我的血还是红色的。真好。”
说完,他从背后抽出一把尖锐的军刀!
“给我去死。去死。去死。给我去死!!!”苏三亭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葛云央还是窦章,又或者是曾经爬向肺城的他自己,总之在这一刻他终于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了,他满心怒火地大吼大叫,拳打脚踢,一定要把所有阻挡他的路的人都杀光,谁敢忤逆他谁就要死。
精神体加持确实不容小觑,窦章感觉自己的骨头要被拧断了,含羞剑忠诚地挡在他面前,和窦章手腕上的装置呼应着,芯片尽最大可能发挥功效,剑身打着旋儿挡开苏三亭发了疯般的刺扎。
范书遇面色冷厉,他一个扫腿把葛云央摔在地上,响尾蛇噼里啪啦地带起电,电光火石之间,长鞭的尾巴卷上了苏三亭的细腰,把人一抛,在半空时长鞭又狠狠一压,苏三亭哐当一下砸在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快被这肘击般的力气震碎!
“噗——”苏三亭吐了口血,这次的血只有一小口,精神体在他要落地的瞬间就爆发出蓝光,将他包裹。
而他撑起身,靠在墙壁处看着眼前的情景。
范书遇单膝下跪,蹲在窦章身边,嘴巴一张一闭,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三亭本来想侧耳倾听,可他发现自己耳边只有嗡鸣,本来想看看唇语,可他发现自己视线开始模糊。
【主人,融合率已超过80%】精神体继续没有情绪地播报。
它在苏三亭的精神海里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明明没有五官,可苏三亭就是能从这脸上看到一种野心勃勃。
吗的。
他撑起身子,站起来。
此刻他发现自己后背除了墙壁就是墙壁,身侧的葛云央已经口吐白沫,两只眼睛不断地翻转着,身上还带着电流,滋滋地冒响。
不过葛云央死前做的最有价值的一件事情,就是开启了世心塔的最高权限。现在苏三亭可以随意支配这里面的每一台电子设备,每一台由母脑衍生出来的子机。
范书遇眉毛微微拧着,窦章却笑了下。
“我来吧。”范书遇说,“我来。”
“不。”窦章说。
“....”范书遇看他。
“不。”窦章重复。
窦章这人在范书遇面前一般都不强硬,除了在床上,但一旦他认真起来,也很倔。而且,让范书遇束手无策。
“...不用精神体,和苏三亭打架,你不是上赶着受伤吗。”范书遇冷着脸。
“伤总是要受一点的。等以为结束之后你好好安慰我一下。”窦章笑道,“这样我就不疼了。”
“混账。”范书遇说。
“抱一下,抱一下。”窦章伸手揽过范书遇的腰。
实际上他是借着范书遇的力气站起身。窦章的腰又给苏三亭捅了一篓子,这次是左侧,他左右两边都挂彩了,看上去居然还很对称。
他们起身的瞬间,苏三亭也刚好用袖子擦干净嘴边的血。显然,苏三亭的状态更濒危,在苏三亭抬头的时候,范书遇发现,苏三亭的眼眸在某个瞬间弹出来蓝紫色的条码。
....这是赛博精神病的前兆!
义体使用过度,精神体使用过度,都会让人类失控。
范书遇的心跳骤停。
“葛云央死了?”苏三亭嘶哑着声音,开口问。
“你觉得呢?”范书遇谨慎地看着他。
苏三亭笑:“无所谓,反正只是我的作品之一。之后我还可以做一样的。”
他的话有些骇然。范书遇没接话,而是拧眉观察苏三亭的情况。
突然地,这层楼的会客大厅又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这脚步声带着急促,却不乱,一听就知道对方是有目的而来。
当他们回头的时候,方才被范书遇一脚踹开且爆破了的门外就出现了个身影。
范书遇瞳孔皱缩,血液急速运转,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来人一头金色短发,和范书遇一样高,和范书遇一样出挑,甚至可以说和范书遇根本一模一样。
除了头发的长度和生身眼球的颜色。
“....哥哥?”范书遇惊疑不定道。
范平生看着范书遇,万分错愕。
两人之间隔了十几米,却像一条历史的鸿沟。
“你是谁......?”范平生震惊地问。
....
第306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范书遇回过神来。他不是范平生,只是个仿生人。
面前的人比范书遇记忆深处的范平生更成熟了,身上有一股说不上的气质,或许是内敛,或许是僵硬。
还没等范书遇有什么反应,后头传出带着怒意的声音:“我不是让你别乱走吗?!我不是让你待在母脑身边么?!你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
两人同时朝着苏三亭看去。
范平生皱了皱眉,“小亭,我只是担心你。”
这个称呼让范书遇浑身一僵。
他几乎不会这么喊苏三亭的,但苏三亭有好几次撒娇或者邀功的时候都会让范书遇这么叫他,叫他小亭。
一开始范书遇以为这只是苏三亭想要的亲近,现在他才知道,是因为范平生总这么叫。
“对不起平生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凶你的。”苏三亭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内心对范平生的掌控欲,他摸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你真的不应该下来。”
确实不应该。
现在这个场面已经彻底脱离了苏三亭的预计轨道。
他从未想过会让范平生和范书遇碰面。
他以为自己能把范平生藏在世心塔里一辈子,像私藏的珍贵佳酿。
“所以他是谁?”范平生的脸色不太好看。
“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他是.....”苏三亭有千万句想说的话,可此刻都卡在喉咙里,“他...你不记得他了吗平生哥哥,他是你弟弟。”
范平生当然不会记得。因为苏三亭在制作仿生人的时候,并没有往记忆芯片里植入这段信息。
范平生皱着眉,从他睡醒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不完整的记忆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残缺的人,世心塔也变了模样,苏三亭总是支支吾吾,从未告诉过他如今庸城的具体情况,并且有意无意地限制了他的自由。
看上去范平生在世心塔内可以为所欲为,实际上他连楼都不能下。
“我弟弟?....”范平生整个人都如遭雷劈。
这几天被他不断忽视的空洞终于如浪潮般拍来,把他拍死在岸上。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弟弟,还长得和他这么像,两人应该是同卵双胞胎。
“苏三亭。你疯了?”范书遇握着响尾蛇,指腹发白,“你一比一复刻这样的仿生人有什么意义?”
“你闭嘴!”苏三亭朝着范书遇大吼了一声,“意义?范平生能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他开心了会笑不高兴了会生气,对我来说就是意义!”
“人死不能复生。”苏三亭喃喃地念着,“这样的道理我会不明白吗?!你闭嘴,你们都闭嘴,不需要你们来提醒我,不需要你们指责我.....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蓝紫色的条码一下又跃出他的瞳孔,苏三亭手臂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葛云央的腰间扯下来几把枪,这会儿枪口高抬,对准了范书遇和范平生。
两个几乎一样的人站在他面前,苏三亭马上就要摁动扳机了,可在指腹要用力的瞬间,他似乎一下从混沌里抽了回来,灵魂都归了位。
“砰——!!”苏三亭在开枪时一提手腕,子弹就打在了天花板上。
他一把握住了开枪的手,死死地捏,用疼痛把他的自我意识给强行拽回来。
“吗的。”苏三亭咒骂一句,脑子里的发光小人却气定神闲地打量着他,似乎胜券在握。
苏三亭伸手又要从口袋里掏抑制剂,一股热浪却从侧面传来,他看到窦章的黑剑朝他飞来,方才范平生的出现又让苏三亭心绪不稳,这会儿苏三亭处在失控的边缘。
于是,下一秒。
“砰——!!!”
这次不是枪声。
整层楼的玻璃窗都被震碎了,苏三亭浑身充斥着蓝光,他手腕上的蓝线以飞快的速度向上攀爬,最后直通太阳穴。
*
“我草!!!!”欧包的飞车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气浪拍中,在空中轨道里翻滚了一圈,差点造成交通事故。
他回头一看,“世心塔怎么了?!”
旁边部下也跟着眺望,脸色瞬间落下去:“....草?”
只见远处那座高塔虽然已经在视线里凝成一条直线,他们现在和中央监察区隔着十万八千里,然而,几个监察官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世心塔就像个甘蔗一般,一层一层地脱了皮。
“怎么回事?”欧包皱起眉,“联系一下王局。”
王梅的电话接着就打了进来,欧包接通:“喂王局,世心塔是不是出事了?”
“监察局的探测仪检测到有池核在世心塔爆发,但不是范书遇做的简易池核,是天然的。”王梅的声音很沉,“麻烦来了。”
“草?”欧包咂舌,他抬头看着远处不知道是掉了一块砖还是掉了一层皮的世心塔,空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急速下坠了,连顶上的黄金钟和停车棚都乌泱泱的,像是拘了朵乌云在上头,“多大的池核?”
“还在检测。池核扩张速度很快,目前已经涵盖了整个中央监察区,把镇卫联盟包裹其中。”
“靠!”欧包叫苦不迭地骂,“王局,我们人手不够了,一旦池核扩张污染到城区,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你冷静点。”王梅处变不惊,她皱着眉说,“现在先把人手集中到中央监查区附近,离池核边界越近越好,把那附近的群众引导到地下城。”
“好。”欧包看了眼底下的情况,飞车在旋转间已经逐渐落了地,现在整个庸城的城区都一片混乱,杀人的杀人,哭天喊地的哭天喊地,踩踏不断上演,周围灰扑扑的,活像世界末日降临。
在飞车下落的时候,欧包余光忽然瞥到个白花花的东西,等他一抬头,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草!”
“欧司令,您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几个部下已经被他吓得躯体都发寒了,他们也一块抬头,然后同时“我草!”了起来。
邢千婳坐着不知道从哪掳来的飞行摩托,现在整个空中轨道都被交通局管制了,除了监察局飞车没人能开过去,但邢千婳旁若无人地立在那,银白色短发被狂风吹得翻飞,遮住了她半张脸颊。
“那那那不是我偶像的飞行摩托吗?”欧包眼尖,认出来小黑,“草怎么回事,邢千婳要??”
要干什么一目了然了,因为邢千婳直勾勾地看着她面前的白塔,白塔有近百个邢千婳堆起来那么长,那么高,邢千婳在空中对着塔就像蚂蚁对着大象,但监察局几位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邢千婳此刻的姿态比白塔伟岸得多。
十二座白塔,代表十二个生肖。邢千婳一眼看出这些白塔不是随便安插的,甚至每一座之间都有联系。
她并不确定具体是什么联系,总觉得如果是世心塔的底牌,是那个人做出来的玩意儿,那肯定不会太简单。
兰心剑立在邢千婳身边,吞吐呼吸。
“我去!”七层的司令也赶来支援,在看到邢千婳一个人停滞在半空的时候,他看看欧包又看看邢千婳,“你不管管?那是纵横的青鸟吧?她要干什么?上赶着送死?”
“监察局现在紧锣密鼓地在开展救援行动,她一个纵横余党,前三大,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赶紧把人叫下来!不配合的话我就要让监察官去抓她了啊!”七层司令威胁起来。
十一层的都看着欧包,没动,明显是在等欧包指令。
欧包冷笑一声,“抓她?你抓得到么?什么就凑热闹了,她是什么实力你不知道?在这跟我装什么逼!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欧包的嘴毒起来能让人把肺给气炸,七层的伸手指他:“你特么的......!”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类似于重金属刮擦的声音在天空中爆响!
“我草!”不止是周围还在逃离的群众,穿着制服的监察官都下意识地蹲下,抱着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被刺耳的刮擦声震得耳膜都要破,有人牙齿都打颤,“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问话被淹没在铿锵的刮擦声里。
缓过神后,几个人抬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邢千婳握着兰心剑,骑着飞行摩托,兰心剑身并不长,可空中已然出现了巨大的剑影,乍亮的光芒让人仿佛置身梦境,而邢千婳的速度比子弹还快,一个眨眼就近了白塔的身,电光火石伴随着打雷般的巨响,砰砰砰,把底下这群人的脑子摁在地上摩擦。
几秒后,白塔半截的部分居然被邢千婳腰斩了....!
“草????”七层司令看着无数像电线的玩意儿暴露在空气里,滋滋冒着烟,滚滚的黑雾从白塔处扩散出来,如喷发的火山,激荡起无数高分子纤维材料,撒钱似的融进空气里!
邢千婳背手翻花,面色冷厉,如战神莅临,“一座。”
这是以卵击石,以小博大,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是她做起来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这座白塔瞬间坍塌,半截入了土,狠狠砸在地上的时候又跟地震般,欧包感受着脚底的震动,扯动嘴角,看着砸下来的白塔居然直接掉在了庸城高等学府的校区,那边是一大块青葱的原始树林,里面早就没了人影。
欧柏抬头,天上只有邢千婳一个人,但是地上是芸芸众生,他看邢千婳很容易,邢千婳要看见他却不简单。
但是,欧包还是莫名其妙地和邢千婳对视上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内部通讯。
“欧司令,我受范书遇窦章所托来铲平白塔,麻烦监察局配合一下我的行动。这座塔后面是废弃校区的树林,别的可不一定。我需要确保白塔附近没有其他群众,不然我没法找角度砍它。”邢千婳淡淡。
“....啊。啊。啊。”欧包足足啊了三声才从这内部通讯里传出的声音中回过神,“哦哦哦,我明白你意思。好的,我马上派队伍去赶人,保证白塔附近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通讯挂断后,欧包面色复杂。
邢千婳能这么联系上他,只有一种可能。
王梅给了邢千婳监察局内部联络的权限。
这是合作的意思。
莫名地,欧包心跳飞快,热血沸腾。
他们真的要大干一场了.....
监察局和青鸟的首次合作。
他捂着嘴,缩回来的时候顺势对着旁边瞠目结舌的七层司令比了个国际手指,“看吧,凑热闹的是谁?打脸不?脸疼不?干活去吧!你特么还嫩着呢!”
七层司令面色铁青,没脸地转身跑了。
但监察局仍然有人不服青鸟的。
“这他妈是个高危罪犯!她砍了一座塔又怎么样,你能不保证她接下来就改变心意了,开始反水了?!”三四个司令把王梅的线都打爆了,“王局,你三思啊!和青鸟合作以后我们监察局还有什么好名声?!”
“名声?”王梅听到这话后才终于有所反应,她的声音冷得吓人,“名声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只这么一句反问,就让几个司令官都说不出话来。
在危难关头,名誉根本不值一提。
该用的人都用上,能多救一条命就是一条命。
王梅不会和陆二狗一样只看中监察局的名声,她还是觉得在一切面前,生命至高无上,有绝对的优先权。
“权限是我给的,出了事我来承担,你们没她有能耐,现在就给我通通闭上嘴。要么替她去砍塔,要么就赶紧带队去疏散群众。”王梅语气不容置喙。
于是司令官们灰头土脸地挂断通讯,只能照做。
*
拆了一座塔后,多了一块安全区。邢千婳却没闲着,她乘着窦章的飞行摩托,在和时间赛跑。
“能不能再快点?”邢千婳用脚蹬了一下摩托,摩托似乎感觉得到这并不是它主人,有些不太配合。
而兰心剑就这么抵上了操控台,剑尖仿佛下一秒能把操控台给戳破。
“......”
咻一下,飞行摩托在空中跟放了个响屁般,绝尘而去。
邢千婳这才挑眉笑了。
她很快来到下一座白塔面前,邢千婳能感觉到世心塔内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池核气息,这说明那儿的池核在扩散,很快就要触及这里了。
而邢千婳捂着耳朵,试图联系范书遇,但耳朵里只传出滋滋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他们身处池核之中,已经无法和外界正常联系。
所以接下来这几座塔到底要怎么除掉,得邢千婳自己来判断。
她在半空中绕了几圈,发现这座白塔是火行的蛇。
在新中城练剑的时候,她跟过好几个师父,练剑的人都懂些许阴阳五行。
而在同一片区域的另外一座白塔也是火行,为马。
隐隐约约地,邢千婳觉得这两座白塔之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不然为什么那个人会把它们安插在同一片地区?
邢千婳现在已经有些累了,要运剑去砍如此庞大的一座建筑,别人根本就做不到。她手腕上的装置和芯片,以及兰心剑此时的呼吸都在告诉她,她不可能一座一座地砍,没有时间给她这么耗着。
与此同时,新中城和其他区域。
应云善操着青云剑,看着面前冰冷的男人,他皱眉问:“你谁?”
“我是来帮你的。”亨利淡淡道。
“我草你特么谁,你说是帮我的我就信了?”应云善警惕地看着男人。
男人手里握着一张扑克牌,看上去格外神秘,他身上的气息很淡,像是常年居住正在不见光的地方,才能染上这么重的阴气。
“魔术公馆,一级魔术师,亨利。”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我带了魔术公馆的其他魔术师来帮新中城。听说这里有四座白塔。”
“啊?”应云善看着自说自话的男人,“不是哥们,你....”
亨利打断:“我是窦章和范书遇的朋友。”
“这个理由够了么?别废话了。”亨利不耐烦地撇了撇身上的魔术师斗篷。
“.....”应云善瞪大眼睛。
黄华区。
偏远地带出现白塔可以说是难中之难,监察局的人手都比其他区晚到了十来分钟。黄华区也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根本没什么年轻人,不像新中城随便一抓就是符箓师,剑客,会功夫,有一身的本事。
也不像蓝田和红枫区,人才济济,赏金猎人遍地都是。
所以黄华区在听说白塔在四处轰人时,居民人心惶惶的,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监察局给抛弃,好在监察局的人总算来了。
男女老少都抱成一团,一起往地下城钻,但监察局抬头看着白塔,皱着眉,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来的司令年轻,拿不住主意。他想联系一下王局,让王局多派点人手过来,或者想请求镇卫联盟的支援,然而,王局的电话都要被人打爆了,他时间居然还联系不上人。
司令站在原地叹口气,打算先把群众都撤离。
这时候,黄华区边境却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有一大批长相诡异的小丑出现在附近,带队的男人身上有一股鱼腥臭。
男人中年,有机械手臂,自称是亚特兰蒂斯的指挥官。
“什么?”司令愣住了。
亚特兰蒂斯????
他赶紧让人把这位指挥官带来,在看清人的脸以后,司令差点跪下。
“您是.....连如琛?”司令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
在监察局做事,又是司令官,他当然看过亚特兰蒂斯的卷宗,也大概知道赏金猎人Y和Z出入过亚特兰蒂斯的事儿。
如今海底之城的指挥官又落回了连如琛身上,而连如琛居然上岸了。
“您这是.....”司令不敢说出想法。
连如琛笑了下,侧身,指着后头跟来的小丑们,“能帮上点忙吧?速战速决吧。我听说范书遇和窦章被困在世心塔了,我们外面的人也只能做这些了。希望他们没事。”
司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先给王梅汇报了情况,这次电话终于打通了,而王梅简单地和连如琛视频通话了一番,双方都只朝对方点点头,没多余的话可说,但默契十足。
“黄华区就交给你们了。”王梅道,“多谢。”
“不客气。庸城毕竟还是我们的直属上级,应该的。”连如琛好多年没上岸过了,今天出山,为的只是还范书遇一个人情。
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恩情总也报不完。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复杂,比蜘蛛网还难解。
*
如果苏三亭还能坐镇世心塔,不动如山,那他大概会发现此刻庸城各大区域都涌现了不少或陌生或有点眼熟的面孔,和他多少还都有点关系。
但他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的情况,他的意识被拉扯成两半,一半是他自己,一半已经被精神体占据。
而范书遇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苏三亭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范书遇还是范平生,他们的声音也像,太像了。
他逐渐蜷缩成一团,缩在地上,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蓝光幻化成一切具有攻击性的武器,打出来,打在天花板上,吊灯落了一地,打在窗户上,玻璃碎片扎进人肉里。
汹涌的精神体在挥舞爪牙,苏三亭却如同回到了襁褓中的婴儿一般的情况,他揪着自己心口,单手撑着地面,想站起身。
苏三亭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无差别攻击已经贯穿了范平生的胸膛,范平生像死机了一般,僵在原地没动。
苏三亭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不是本音了,带了点乱七八糟的机械杂音:
“所有人都在意母脑......”
什么?
范书遇和窦章站在一起,他们听到苏三亭诡异的声音后均是一愣。
而苏三亭流下两行泪:
“所有人都在意母脑...没有人在意我的爱吗?”
“....所有人都想要母脑,没有人想要我的爱吗?!?!”
“英雄会为了拯救世界舍弃你,可我会为了你舍弃世界.....范....”
他最后喊出来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范平生还是范书遇。
只有一个“范”。
紧接着苏三亭彻底失去了意识,眼眸中高光不再,而是一片冰蓝!
.....
第307章 只有眼泪知道
天亮了。
世心塔从地面往上开始发生震动,地动山摇一般,池核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从鱼龙列车穿过轨道站顺利落地的画屏工会众人都受到了冲击,在池核内,仿生人原本就比人类更容易失控。
“世心塔到底怎么了?!”欧包震惊地看着世心塔一层一层脱落了建筑材料,如同一个光溜溜的甘蔗,而塔也出现了坍塌,从最顶层开始,缓慢地往下坠,像是有人一巴掌盖在了蛋糕上,奶油和连带着蛋糕胚一块塌陷,“你们小心点!”
欧包捂着耳朵:“邢千婳?听得到么?你感觉到没有?你现在在在哪了?世心塔出事了....”
“我在白塔这。”邢千婳立在风里,衣袂飘飘,“世心塔不管什么情况我们都管不了了,池核一旦形成就无法随便进出,现在你们只需要在外面保护好群众,那边交给范书遇和窦章就行。”
“明白?做监察官最忌讳的不就是优柔寡断么。”邢千婳淡淡。
“....那你自己小心点。我就不啰嗦了。”欧包挂断通讯,他皱眉抬眸,看着世心塔上空黑压压的天,直觉事情不太妙。
“草草草!!”尤无限带着自己同专业的同学在地下城救助,一抬一抬的担架床从他面前过去,尤无限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草!世心塔这做的是人事儿吗?!”
年过六旬的老婆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监察局给她的孙女治病,怀了孕的孕妇受了惊吓正在只拉了帘子的简易手术床上剖腹产,到处都能听到她的惨叫,退伍的前镇卫联盟贮备军被炸弹轰得只剩下一条腿......
整个地下城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哭泣,哀求,磕头,祈祷,这些声音此起彼伏。
尤无限眼睛都红了,他看到个小姑娘因为被池核波及而在赛博精神病病发边缘,手臂止不住地抽搐。
“尤无限!过来帮忙!”同学戴着口罩,全副武装,可惜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沾满了血,两条腿像踩在血河里,抬都抬不动。
“人手不够.....我们人手不够.....”尤无限一把擦掉眼泪跑过去,赶紧接过注射剂,压制住女孩,大力往她胳膊里面扎,“我们人手不够!监察局还有没有空闲的人员?!医疗人员不够......”
不管尤无限在地下城怎么喊,都没人搭理他,最后还是同学捡起地上已经被沾湿了的烟屁股,无奈地假吸一口,才道:“别喊了,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人站出来支援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有人手。”
“那他们怎么办?!”尤无限指着后面还在排队的老弱病残,“总不能就让他们这么等着!”
他话说了一半,旁边的老奶奶就跪了过来,抱着尤无限的大腿,“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先救救我孙女....我孙女真的快不行了....”
“喂老头,我们还在这排着队!你孙女的命是命,我们就不是了?!?!”后头马上有人嚷嚷起来,甚至有脾气不好的要冲过来揍人!
尤无限从腰间掏出枪,“砰”一声枪响。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尤无限,见尤无限双手发颤地握着枪,死死盯着要冲上来的男人,其他人又重新低下头,开始干自己手上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并没有让现场的情况好转。
尤无限深呼吸一口气,怒道:“别他妈添乱了!该排队的排队!”
林为洵也来到了地下城,他不需要再给庸城的居民汇报世心塔的情况,而是加入了救援行动中。
“同学,冷静。”林为洵单手拍了拍尤无限的肩膀,叹气,“着急也没有用,赶紧看看能不能同时多做几台手术吧。监察局已经联系了各大医院往地下城运送医疗资源了。”
尤无限烦躁得不行,他脸色很差,林为洵很担心,但也没办法,如果尤无限都倒下了,那现在地下城就真的没有能撑起事儿的医生了。
林为洵绕开手术床,他是窦章身边的人,到处转转刷刷脸,也能起到点威慑作用,现在地下城四处都蠢蠢欲动,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多台手术同时进行而好转,叫苦不迭和弥漫的血腥气都在拨动人紧张的神经。
当林为洵路过地下城入口时,他听到监察官冷声道:“你什么人?!”
林为洵看过去。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冷峻的男人摘掉了面具,站在入口处,脑门上抵着六七把黑洞洞的的枪口,监察官怒目圆睁地看着这位擅闯者。
“颜伊白?!?!”林为洵震惊道。
他立刻拨开人群冲了过去,挡在颜伊白面前,“各位冷静.....!”
“你是.....颜伊白??”几个年轻的监察官面面相觑,“画屏公会前会长么?”
颜伊白声音嘶哑,听上去很疲惫:“没时间解释了。我来帮忙的。你们缺医生吧?我能救人。”
“.....”在这个紧要关头,林为洵张大嘴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他反应过来,示意监察官给颜伊白让路,“让他进去吧。他估计是当今全庸城最有本事的医生了。”
“....”监察官们没有给林为洵脸色看,于是纷纷让开路。
颜伊白的出现让入口处几个正在做缝合手术的医疗助理都瞪大眼。
“林为洵,你不忙的话跟着我,我需要有人同旁协助。”颜伊白说话语速很快,走路生风。
“...行。我帮你。”林为洵应道。
颜伊白从监察局那拔出来简易手术床,立刻在平地上铺开,队伍分流,他没穿白大褂,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瞧,总觉得他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能但凡握上了手术刀,就能妙手回春。
颜伊白一个人能当十个人用,他的医术很有名气。
有了颜伊白的出现,远处的尤无限似乎都没了方才那么暴躁,地下城开始有条不紊地对伤患进行救助。
“A4注射剂,错林凡特效控制药,脑中枢祛毒液.....”颜伊白做手术的时候目不斜视,嘴里报着,伸手。
林为洵把他要的东西都塞给他,忽然眼眶就红了。
“你哭什么?”颜伊白头都没抬,但手上动作一顿。
“没。”林为洵吸了吸鼻子,“我就是想起来,当初在伏录颂父母那个房子里,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我还不太熟悉,但现在我已经能精准抓出来你需要的药剂了。”
颜伊白似乎是笑了一声。
“你身体没事吧?”林为洵问。
颜伊白没搭腔。
“喂,你不会等会儿突然晕倒吧?”林为洵紧张道,“你为什么突然来地下城了?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人类么,你不是说你和仿生人才是一路人么?”
“你话可真多。”颜伊白做手术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安静点。”
过了好一会儿,颜伊白满手都是血,他给病人注射了最后一管药剂后才开口:“我不喜欢人类,我也立誓过,建立画屏公会之后不会再给人类看病。但是,范书遇现在在世心塔里。”
“他是我老大。如果他出来以后看到庸城遍地都是尸骨,一定会难过的。而我不想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就这么简单。”
“把他抬走,叫下一个人进来。”颜伊白直起腰。
林为洵愣了一下,“啊...好。好。”他赶紧拉开帘子走了出去,喊人。
林为洵再进来的时候,感动得哎哟哎哟地叫,“小白....”
颜伊白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
世心塔。
范书遇一把拽住窦章的手,两个人现在感受到极强的冲击力,大风仿佛能把他们的头盖骨给掀开!
“别撒手!”范书遇一把翻开手腕,蓝光充盈在手腕处,然而,窦章的眼神一凛,他摁着范书遇手腕,在狂风呼啸里问,“你要干什么?!”
“我....”范书遇话还没说完,前头的白刃就如同枪林弹雨般炒着他们刮来!
窦章一皱眉,他借着范书遇的力落下,弯了膝盖,把重力不断地往下降,而后他抽出了含羞剑,一把甩了出去!
乒乒乓乓的撞击音夹杂在风声里,坍塌的天花板砸在人脚边,爆炸声在左右两侧如雷贯耳,苏三亭已经彻底失控了,他身上的衣服都被精神体带起的风吹得缭乱,整个人如同猛兽,双目蓝若深海。
而世心塔的地基终于因为池核而抖动,如数的蓝充斥了这座建筑,墙壁里居然伸出了一只一只白色的机械手臂!
手臂朝着范书遇和窦章飞来,如蚕丝。
“往后退!”窦章瞬间察觉到危险,他还是握着范书遇的手腕,“别提高融合率,别。”
窦章这话语里带着不容抗拒,甚至,还有请求。他尾音微微发抖,回头的时候像是要望进范书遇的眼睛里,“小少主,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那么做。”
“没有发财,我不敢保证我也能闯进精神海里,帮你夺回身体主导权!”
范书遇一愣。
“给我去死.....”如婴儿啼哭的机械音夹杂着苏三亭原本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呢喃,苏三亭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诡异的癫狂模样,他瞳孔不停地放大缩小,抬起手臂的时候居然直接拆了半面的墙壁!
只这么一个动作就足够让范书遇和窦章判断出来,对方已经到了彻底无法控制的地步了,因为苏三亭这一巴掌直接砸死了地上的仿生人,“范平生”的血流了一地,死前连眼睛都没闭上。而母脑总控室也在楼上,苏三亭不管不顾地拆塔,完全不在意母脑的死活。
“给我去死....给我去死...”苏三亭的嘴角不断溢出来这样的话,他如提线木偶,如僵尸,肢体十分不协调地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范书遇拔出响尾蛇对苏三亭开枪,然而,响尾蛇的子弹却没有穿破苏三亭的胸膛,一道屏障横在苏三亭身前,把子弹给撞开。
这还是响尾蛇第一次发出无效攻击。
范书遇一把拽过窦章,“闪开!”
他们被墙壁里伸出来的手臂拍中,两个人同时撞到了大厅的石柱上,范书遇闷哼一声,下一秒,苏三亭张牙舞爪地握着刀,朝窦章的脸上扎去——
窦章一个弯腰绕开,回身时用胳膊肘敲向苏三亭后脑勺,先前窦章的近身格斗术完全可以和苏三亭打个有来有回,甚至占上风,可此刻苏三亭的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窦章刚刚回身时,苏三亭就飞起脚往后一踹!
速度快如闪电,让人根本卡不清动作。
“噗——”窦章吐出一口血,他面色阴沉地撑着地面,避免被甩出世心塔!
这一层的玻璃窗全都碎了,左侧的墙壁还被苏三亭开了个大洞,外头就是云层,如万丈深渊,一旦跌出去就会急速下坠。
窗外,鱼龙列车停靠在轨道站,上面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穿着斗篷的人,连小青那张脸在人群里格外瞩目,她极目远眺,立刻上了飞车:“什么情况?!快载我上去!!”
“可是有池核...”
“别管这些了,范书遇和窦章还在里面!”连小青头一次急得脖子发红,她一脚踩死了油门,飞车破云而过。
与此同时,夏目樱和带着着镇卫联盟的骑士团来到世心塔脚底,他们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建筑,心里惊悸不已。
世心塔出动的机甲已经气势汹汹地列好了方阵,在塔底守望,当镇卫联盟出现以后,它们抬起手臂,开启了战斗模式。
夏目樱和一咬牙:“吗的....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撑多久是多久!!!都给我上!!务必给范书遇和窦章争取时间!!”
外面的喧嚣与火光与塔内的萧条形成鲜明对比,窦章擦擦嘴角,这会儿世心塔内除了他们,估计再没有别的活人。
“窦章!!”范书遇几乎是瞬间站起身,他的金发上染了血丝,窦章看过去的时候眼神一冽,心跳骤停。他才发现范书遇的后背被刮伤了。
“给我去死...给我去死...”
也不知道究竟是窦章更具有吸引力,还是因为苏三亭在心底真的不愿意伤害范书遇,失控之后的苏三亭眼底似乎只有窦章一个对手,他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缠上了窦章,嘴里不断地咒骂着,“去死...死....你最该死.....”
苏三亭的头发也乱做一团,他脑门上还有一个大包,但他感觉不到疼痛,身体里的力量收不住,必须要找一个宣泄口释放,这个宣泄口就是窦章,此刻窦章在他眼里就是沙包,是罪该万死的孽徒。
“死.....”苏三亭一把拽起拔地而起的地下钢条,力大无穷般,抄起来就往窦章的脑门上砸!
而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他手腕的蓝光飞速穿出,化作利刃,而手腕装置里还悄然地窜出来一个圆孔,里面藏着威力十足的炮弹——
“主人,不对劲!!!”富贵cpu快烧了,“经过计算窦章能躲开对方精神体攻击的概率低于3%.....”
“提高融...!”范书遇翻开手腕立刻道,可他话还没说完,一道狂风又从侧面刮起,窦章比他更快一步暴呵:“发财,给我滚出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
一秒,两秒,三秒....
轰——!!!!!!
“窦章,你个混账.....”范书遇的咬牙切齿全被风给吹乱了,他用手臂护着眼睛,长睫毛下满眼的愤怒,委屈,心疼都被咬碎了含在心里,“你他吗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富贵一个翻身坐起,在范书遇的精神海里哭天喊地,“完了主人完了主人.....发财和宿主的融合已经达到极限了——”
极限。
意味着100%。
窦章额头青筋暴起,他摊开掌心,浑身冰冷道:
“爆。”
一秒后,自世心塔塔顶黄金钟和停机坪往下,一层楼一层楼,一面一面外墙,一道一道横梁,轰然倒塌!
砰,砰,砰!
狂风毫无章法地在半空里窜动,耳边只有呼啸,窦章整个人被蓝光包围,悬浮在半空,他左右手手腕都出现了蓝条,直接从手腕窜到了太阳穴,让窦章的双眼也和苏三亭一般染上了壮阔的蓝色。
两人就这么杵在风里,建筑一层一层剥落,世心塔在半分钟后全数坍塌,一片废墟带起尘土,如硝烟卷卷往上,盖住了这庞然大物里的所有作恶,企图把过往都埋葬在废土里。
母脑受到冲击,开启了自卫模式,无数手臂包裹着那颗心脏,总控室蜷缩成铁球,高分子材料像刺猬般从母脑总控室内长出来,当这刺猬球掉在地上后,天空中甚至升起了蘑菇云。
“范书遇——!!!”连小青眼尖,她在如流星雨一般的钢筋水泥瓦片和各种分不清的,四分五裂的电子器械的残片中,开着飞车,冲向那个金灿灿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窦章把世心塔给拆了??!”
她瞠目结舌,飞车被掉落的还带着火的建筑碎渣给拍中,车身差点直接报废,好在她踩死了脚底,站起身一把把飞速坠落的范书遇给捞进了车内,“你没事吧?!——”
连小青的黑发被吹得如海藻,她缩进车里,低骂了一声,方向盘打得能擦出火星,载着范书遇掉头。
“别走....”范书遇回神后拽住了连小青的手,“别掉头!窦章还在里面!!”
“富贵。”范书遇发现自己想提高融合率,但是完全提不起力气,他后知后觉,“你在干什么?!”
发光小人直接坐在了地上,它抱胸:“我不!”
“...什么?”范书遇不可思议。
它继续:
“我拒绝。主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和我融合了。还有,我计算后得出结论,窦章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你。他如果回来,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和他一样被精神体操控的你的。所以,我拒绝。”
富贵抬起下巴,哼道。
“....什么叫他如果回来?”范书遇的声音都发颤。
“.....”发光小人瞬间捂住自己的嘴,甚至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我草...”
说漏嘴了。
范书遇大脑嗡嗡一片,混沌不堪。
如果?
....如果回来?
那如果回不来呢?
范书遇不敢想,光是想一想他就像被人挖了一道口子,有剜心般的疼痛。
如果....
范书遇撑起身要跳车,连小青死死地摁住了范书遇的手,“范书遇!!你冷静,你冷静!!窦章不会有事的!!你这么回去只会把自己重新丢到陷境里!!”
“我冷静不了。”范书遇从来从容不迫,此刻他却回身揪住了连小青的衣领,一张脸上尽数是破碎又难以言喻的表情,眼眶内有一层雾,可眼底的情绪翻涌如热浪,沸腾燃烧,“我冷静不了!”
“我还要多冷静?!我心甘情愿退位,我有爱不敢言,我背负着万人的命,我身上有血海深仇,我忘了他十年,我掏心掏肺对朋友好,我永远和人保持距离,一路走来我就是太冷静了!”范书遇头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这么强烈的,让人只看一眼就能陷进去的情绪里,“如果他回不来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
“我就想要他一个!他消失了谁赔给我?!谁赔给我.....”
连小青眉毛深深皱起,她咬紧嘴唇,咬出血,这表情她太熟悉了,她想念连如清而无法见面,她渴望爱却不再拥有时,她一次一次梦见连如清离开她,抛弃她,她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范书遇,你给我听好了。”连小青忽然也伸手钳制了范书遇的胳膊,她咬紧后牙槽,“窦章一定会回来。”
“你现在跟我下去,世心塔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这里的建筑残骸堆积成山,上面不断有东西掉下来.....!你不能留在这里!”
范书遇几乎听不清连小青后来说了什么,因为他看到富贵忽然从精神海里站了起来。
它叹了口气,眼神幽深,似乎是终于被什么给打动了:
“主人,这么舍不得的话,不如.....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吧。”
.....
第308章 只有眼泪知道
*
窦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隐约察觉出来,自己并不在庸城了。
或者说,不在方才的维度里。
和碧春园的池核差不多,世心塔这的池核让他和苏三亭消失了。
但他们还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
窦章立在空中,额头留下来一行血迹,脚底是狂风,仿佛有一朵云撑在他脚底,让他不至于跌落至下面的无底深渊。
而他面前,苏三亭弓着背,眼睛不断地往上翻,嘴角留下来血和唾液,甚至有白沫。
“死...去死....去死....”刺耳的机械音还在环绕。
窦章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苏三亭狼狈的模样,眼前一闪而过的是黑客大赛交手时,是当年他乘坐飞车抱着小百灵鸟离开时,他们擦肩而过的场景。
他们时常擦肩而过,甚至在飞行公寓的几个最普通的夜里。
但是他们之间似乎有斩不断的的缘分,不管是孽缘还是良缘。
“苏三亭。”窦章喊他的名字。
苏三亭没有反应,他还保持着攻击状态,但他们所处在虚空之中,一切都没那么重要的了,两人之间有一层淡淡的薄膜,将他们分隔在两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看到这一幕或许会发笑。
又或许会低头,落下一滴眼泪。
肺城的两位少主此生恐怕是没有办法再见面了,但二位少主养出来的小怪物们,却都在为他们争一口气。
窦章也不知道自己看着发狂但触碰不到他的苏三亭看了多久,久到他张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起来:
“苏三亭,我今天一定会了结你。这个池核再扩展下去,整个庸城都会沦陷。而你手上沾了太多人的命,我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滚...死....冠冕堂皇...屁话...”苏三亭嘴里怒吼,但字句零碎。
“但是我想有个人你得见一见。”窦章说。
...什么?
苏三亭在这空间里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意识,他僵硬地抬头,眼神空洞地看向窦章。
在这个眼神的注视下,窦章垂眸,抬起手腕,蓝线从他的太阳穴又缩回了手腕处,凝结成一个小光点,随后,发财抱着膝盖,一脸懵逼地坐在了窦章的掌心内。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发财的右侧后脑勺处,有个橙色的光点。
苏三亭愣了。
窦章也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发财。
四周一片寂静。
好半晌,窦章道:“范平生,别躲了。”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正面他的心意么?”
“............”
窦章闭上眼睛,他吐出一口气,“你们只有半分钟,再多的时间我撑不住。”
灵魂植入并不是多稀有的方法,松塔山上的木头人都差不多是用这个办法做的,监察局陆平渊的意识能藏在小优身上,也是异曲同工之妙。
但窦章在今天之前,没往那个方面想。
当初窦良辉让他一定一定要保管好发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不能在人前展示,还不让他拿黑客大赛的第一名,不让他出风头,窦章也只以为是所谓的保护。
然而,当窦章深想,为什么发财可以越级夺权后,他心里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以及那声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窦工,更是差点让窦章魂飞魄散。
所以范平生是死了。
但是没有死透。
当年窦良辉选择把这个算是拥有双重人格的精神体交给窦章,就是想确保范平生的意识能在世界上存留得更久一些。
精神体的能力会随着宿主的增强而增强。
而此刻,发光小人缓缓站起身。
苏三亭还发着愣,眼神空洞,直到——
“小亭。”发财无奈地笑道。
“.....”苏三亭的瞳孔一下开始挣扎后,他眼底的清明慢慢把混沌驱赶,“....什么?”
“平生哥哥?!?!”苏三亭撞上薄膜,他手指在这片薄膜上都抓出了血,抓得指甲盖都翻烂了,“师父....师父!!”
*
[小亭,我的生命已经油尽灯枯。]
[我没有时间了。]
[我没想到你会为我做这么多事,我应该跟你道歉。]
[对不起。]
[然后我们来世再见吧。]
半分钟,范平生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但是他一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除了抱歉。
他复杂地蜷缩在最隐秘最深邃的角落里,如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虫鼠般,感受着外界的一切。
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但他的意识微乎其微,只能藏着,冰封着,就像阻止尸体腐化一般。但意识一旦显现,他所剩时间就不多了。
“范平生!”苏三亭尖叫起来,他看着发财又落回了窦章的手腕,他爆发出怒吼,吼得五脏六腑都在抖动,“范平生!!!”
“范平生......范平生!!!”苏三亭从来没有这么歇斯底里过,他快要把嗓子都喊出来了,“范平生....别走,别走!!范平生!!!”
窦章睁开眼睛的瞬间,他们所处的平行空间在慢慢瓦解。
窦章没有抬头,因为他知道苏三亭此刻的表情绝对足够悲痛。
“窦章!你个王八蛋,你他吗的....”苏三亭对着一层膜拳打脚踢,佣金浑身解数,“你把范平生藏起来了?!我要杀了你......”
“我没有。”窦章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把他藏起来的是他自己。”
“他死了。苏三亭。范平生死了。”窦章说,“他的灵魂散了。”
苏三亭在狂风巨浪里扭曲着,蜷缩成一团,他泣不成声,最后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不可能....你骗我,你让我再见见他,窦章,你个贱人....你该死....”
“范平生.......可是我不会有来世的.....我到底要去哪里见你啊?”苏三亭最后泪流满面,抱头痛哭道。
*
范书遇身后来了一大批的人。他此刻都站不稳了,身上全是伤,池核对他的影响也很严重,因为范书遇方才就在池核核心身边。
“范书遇!”夏目樱和带着镇卫联盟的人逼近,连小青却伸出手示意他们别动。
于是镇卫联盟停住了脚步,站在十几步外,骑士团的几百双眼睛全落在范书遇身上。
而范书遇抬起手腕,他一把扯碎了衣袖,缠在手臂处打了个结,很用力,勒得范书遇手臂充血。
“你要做什么?”连小青担心道。
范书遇没有说话,他从腿套里抽出响尾蛇。
在一众震惊的目光里,在夏目樱和拔腿就要跑过来的惊慌失措里,在连小青的尖叫声里,范书遇生平第一次把响尾蛇的枪口对准自己,往他手腕上干净利索地开了一枪。
砰——!
血液飞溅,掉在地上,周围全是尖叫,这些身影在范书遇耳边不断地环绕:
“范书遇你在干什么?!”
“卧槽他疯了?!快阻止他!!”
“把他的枪拔走,拔走啊!!”
然而范书遇绷直了手腕,就像赏金猎人的每一次捕猎般。
他那双琉璃般的瞳孔在逐渐漏出云层的阳光里熠熠生辉,里面带着让人震撼的坚毅。
血液飞溅在地面,却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渗透了进去,而后,一条暗红色的管道缓慢地往前穿梭,如大地的经脉般往前游移。
范书遇看着这条血线往前穿梭,势不可挡,最后它冲进了废墟残骸里,而范书遇失血过多,膝盖发软,他一下半跪在地上,连小青根本搀扶不住他。
范书遇的金发垂在肩后,他死死地盯着还在往前冲的血线,一字一句道:
“把他。”
“还、给、我。”
血液浸润了子机,它的尽头处,母脑震颤着,好像在哭泣,在发抖。
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从地底滚滚而来!
而下一秒,范书遇五指一收,他压下喉头的腥甜,眼神冷厉道:
“散!”
轰——!!
哐当——!
聚拢在高空的,若有若无的屏障一瞬间瓦解,池核瞬间破散,粼粼的碎片洒下来,废墟上的血线如一条虬结的经脉,一直蜿蜒到母脑体内.....
人群乱成一团,范书遇已经不知道之后发生什么了,他满脑子都是富贵的尖叫:“主人主人你撑住撑住啊——!!主人醒醒,别睡着,别睡着!!!”
它教给范书遇的法子很管用。
脱离了世心塔的掌控,母脑只需要高匹配率的血液就能唤醒,甚至夺权。
范书遇做到了,因为他名正言顺,他天生就该是母脑的主人。
范书遇很困,也很累。
他很想倒头就睡,睡到地老天荒算了。
他知道周围的人的目光有多震惊,也知道接下来,他不用再出生入死,过着铤而走险的生活了,明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此刻好累。
他眼皮沉重,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突然地,范书遇觉得有冰冷的东西砸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强行撑开眼睛,透过一条缝看去,一双站满了泥泞和血液的黑色皮靴立在视线内,紧接着范书遇被打横抱起。
“小少主,别睡...求求你了。”窦章哽咽,带着哭腔哀求。
范书遇一下笑了。
啪嗒啪嗒。
窦章的眼泪掉在范书遇脸上,分明此刻阳光普照,可气象局发布通知,说世心塔附近下了场太阳雨。
窦章抱着范书遇上车,在一片簇拥里,在目光的洗礼中,带他去治疗。
雨越下越大,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愣在原地。连小青抬起手遮住额头,通过指缝去看天边的灿阳。
雨还是啪嗒啪嗒地打在他们肩上,浸润了衣衫。
“嘿。”夏目樱和笑了一声,无奈,“见证奇迹了。”
周围一帮镇卫联盟铁血男儿都低头,好几个硬汉非说是眼睛里进沙子了。画屏公会里的仿生人也不可思议地琢磨着这一切,感受着人类的生命力带来的震撼。
而远处,废墟上方,一根钢筋贯穿了苏三亭的胸膛,他睁着眼睛,长眠在世心塔地面上。一只圆滚滚的东西哒哒哒地从废墟上掉落,砸在一旁的石片处,才终于停住。
而仔细一听,会发现,这支苏三亭断气前死死拽着的录音笔,在掉落之后仍然滋滋冒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
血线还盘亘着,没人去踩,也没人靠近。
但今天这场面,就如同这血线一般融进在座每个人的记忆里,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或多或少对他们产生了影响。
太阳雨仍然在下。
战场一片狼藉,废墟的角落里,却有一朵花偷偷开了。
*
在混沌里,范书遇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画面。
这些画面无一例外都有窦章。
不论是初见时的小怪物,后来的窦工,还是被他忘记的赏金猎人Z。
他长叹了一口气,在泥泞里挣脱枷锁,不屈于浑身的无力。
窦章说让他不要睡。
那就不能睡。
范书遇倔强地提醒自己,绝对,绝对不能睡。
.....
*
四季轮转,时间更迭,凡人不过草草百年。
或许在守恒的秩序之外,爱可以是下着雨的晴天。
.....
第309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医院。
消毒水气味很刺鼻。
一圈的人站在手术外的走廊上,各个都面如土色。
而且一个比一个紧张。
“颜伊白要是赶出来冲我摇头我就杀了他!”尤无限握紧拳头。
“加我一个。”夏目樱和举起手。
林为洵看他们:“靠....不至于不至于。小白肯定竭尽全力的哈。”
林为洵一说话,走廊上的人就全都看向他。
王梅走过来,低声:“窦章没问题么?”
这一堆人里和窦章关系最近的也就是林为洵了。
听到这话,林为洵下意识地往走廊尽头看了眼,窦章手里夹着烟,失魂落魄地靠在栏杆上发愣。
身为铁兄弟,林为洵看一眼就知道窦章此刻什么状态。
相当糟糕!
林为洵扶额,也低声:“别去打扰他就行了,反正他死不了。再作也就是抽完一包烟罢了。我们安静等手术结果吧。”
*
颜伊白出来了。
走廊上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颜伊白扫视了一圈,和窦章短暂对视后,他冷笑了一声,手动把手术中的牌子挂上了绿色。
“手术很成功。”他就吐出这么五个字,钻进手术室内带上门。
“....”外头又静了几秒。
“我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
颜伊白歘一下拉开门,冷脸:“给我安静点!医院的走廊要被你们踩塌了!病人需要静养!!!”
他的怒吼伴随着关门声消失后,走廊上的人就互相抱着无声地笑,一个个跟做贼似的咯咯咯,只敢发出气音。
窦章在听到颜伊白的话以后,夹在手指间的烟一下掉了。
他僵硬地弯腰捡起,啪嗒啪嗒,两颗热泪就如珍珠般打在他手背上。
*
两天。
范书遇整整在医院昏迷了两天才醒。
他醒的时候病房围着一圈的人。
夏目樱和、伯德温、林为洵、颜伊白、王梅、尤无限、江柔爻、连小青...邢千婳靠在窗户旁,有监察局的人在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保持一段距离,同时门口还有欧包在怒目圆睁地训话,说是他的命令是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但是病房的灰尘明显超标!
门外的监察官嘴角抽搐,但是也不敢反抗。
热热闹闹的病房真的不像是给范书遇这种鬼门关走一遭的重症病人住的,但他莫名在睁开眼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后,觉得很开心。
“醒了醒了....”江柔爻擦了把冷汗,“你放心,战后庸城大街小巷都在维修了,群众也陆陆续续从地下城出来,各大公共场所正常运行,电力系统很稳定,世心塔虽然他塌了但是也在重建...”
江律不愧是江律,永远很理智,旁边林为洵挤过来:“书遇哥,你是大英雄。现在庸城都传遍了,说你居然能降服母脑.....”
连小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醒过来就好...”
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病房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跟范书遇说话,尽管范书遇只能笑着嗯几声算作回应,他们也乐此不疲地,甚至还打车轮战。
最后还是颜伊白拿着笔刷刷记录数据,淡淡,“差不多得了。再吵下去我真的要赶人了。他听不得你们这么多只蚊子嗡嗡叫。”
一众人乐得直笑。
而后,病房的门又被人推开,众人朝后看去,在见到窦章风尘仆仆进来后,他们都噤了声。
“啊。”林为洵一拍尤无限屁股,“走了走了走了!”
于是一帮人又被林为洵和尤无限给轰了出去,散作鸟兽状。室内一下空了,就剩下愣在门口的窦章和范书遇四目相对。
范书遇其实除了手腕做了手术,别的地方没什么太严重的伤。
所以此刻范书遇的手打了石膏,不太能动弹。
门被带上,外界的喧嚣被隔离,室内窗明几净。
窦章顿了一下,才迈开步伐走过去,他在范书遇床边坐下。
“....”
“啊。”范书遇先开了口,他试了试自己的声音。
但他才也发出这么一个音节,窦章就突然吻了下来。
范书遇一个激灵,手臂僵了,要推不推的。
不推主要是因为他推不动。要推是因为外面那帮人明显在偷看.....!
“你不害臊啊。”范书遇别开脸,耳朵发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
“不管他们。”窦章红着眼睛,声音沙哑,“我怕你醒不过来。”
看到窦章这副模样,范书遇心疼了。
他用没受伤的手捏了捏窦章的脸,笑,“会醒的。”
“就像你一定会回来。”范书遇看着他说。
窦章喉结一动,他抱着范书遇,额头抵上额头。
“....小少主,我说了会带你回家的。”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问。
范书遇看了窦章好一会儿,笑着应道:
“走。哪怕是去世界尽头。”
*
范书遇在庸城休整了快一个月。
他们终于装备好了车,这是庸城为母脑量身打造的。
葛云央身前确实在研究用别的军事智能武器替代母脑,半成品让窦章废物利用了,现在庸城边界线的防御重新搭建。
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而在他们决定要告别庸城的这一天,来了好多人送行。
那天在世心塔废墟上开出的花,以及下了的那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太阳雨,可以说是流芳百世,庸城人人都在传颂,说得天花乱坠的。
王梅代表监察局来给范书遇和窦章送行的时候,忙到一分钟接三个电话。
“珍重。”她不是会煽情的人,于是对着范书遇和窦章行了监察局的最高礼节。
范书遇和窦章同样回礼。
而后王梅被欧包拽到一边。
“...没找到。本来说合作剿灭世心塔活动结束之后不就是要逮捕的么....人跑了啊。从监察局跑了的,手铐都给她撬开了....”欧包压低声音。
王梅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那,那我们还查不查追不追?”欧包问。
“查,追。”王梅看向远处,欧包分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只听她说,“她跑得了是她的本事。查还是要查下去的。”
“那您希望她跑还是不希望她跑?”欧包大胆地问。
王梅忽然侧头看欧包。
欧包虎躯一震,不敢再说话了。
过了好久,王梅才道:“邢千婳是天生将才。”
她最后也没回答,她究竟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但欧包抽了根烟,摇头叹息,心里有了数。
边界线,镇卫联盟全员到齐,齐刷刷地鞠躬。
王梅不是会煽情的性格,夏目樱和就更不是了,她同手同脚地塞给范书遇一封信。
“现在别打开!!等会儿再打开。”夏目樱和尴尬道。
范书遇抬眸,又低眸。
窦章在旁边凉飕飕问:“情书?”
“放屁!”夏目樱和差点就一个重锤扁了窦章,“老娘这辈子就没给人写过情书!”
窦章笑了下。
他当然知道不是,只是逗夏目团长玩玩。
“该见的人也都见完了。你们以后会回来的吧?”夏目樱和目送他们,“回来随时找我。”
“会回来的。”范书遇点点头。
但他没说,要见的人其实还没见完。
范书遇在边界线又等了好一会儿,但仍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窦章一直站在他身边。
懂范书遇的人非窦章莫属,他笑了声:“小少主,你要一直等到天黑吗?”
“再等一下吧。”范书遇说,“我觉得他会来。”
“好。我陪你。”窦章道。
然而半小时过去,周围还是只有大漠黄沙。
于是范书遇无奈拍了拍窦章的肩膀,转身。
两人一同要上车的时候,后头传来脚步。
范书遇回眸,看到颜伊白穿着白大褂,站在角落里,藏在建筑的影子中。
范书遇顿住了,就这么和颜伊白遥遥相望。
“老大。”颜伊白呼出一口气,他紧张得浑身冒汗。
其实他早就到了。
在这起码蹲了一个小时,一直看着范书遇和窦章迎来送往。
人生就是这样迎来送往。他颜伊白作为一个仿生人,又如何能在旁人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且他欺骗过,背叛过范书遇。
所以他一直不敢走过去。
直到看见范书遇真的要走了,他想有些话就算迟到,也总比一辈子都说不出口好。于是颜伊白凭借本能,着急地冲了出去。
而范书遇也恰好回了头。
“...那个。”颜伊白不敢看他,垂下视线,“我来送送你们。”
“祝你们一帆风顺可能有点不太现实。”颜伊白手足无措地摁着手指,“祝你们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吧。”
过了半晌他都没听到范书遇说话,等他抬头,才看到范书遇冲他笑:
“好。谢谢小白。”
颜伊白鼻子一下酸了。
*
车内放着充足的屋子,巨大的房车在废土上飞驰,燃料充足,装备齐全,武器琳琅满目,而车上的人干劲也十足。后头还有江柔爻和尤无限,他们非得跟着范书遇一起走,范书遇犟不过,同意了。
在房车的保险柜内,装着母脑。
后头还有跟着他们,一路护送保驾护航的来自庸城的飞车和战艇。
窦章坐在椅子上,戴着黑客眼镜,他拉开保险柜的门,看着里面的心脏。
mother brain还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伟大,神秘,浩瀚,强劲。
“小少主。”窦章肩胛骨处隐隐发痒,他含笑,看着范书遇的眼神带着让人心颤的深情,“不是想知道我当年在母脑里到底留了什么吗?”
范书遇呼吸一顿,心跳如擂鼓。
窦章解开层层密码,破锁,而母脑深处的文字浮现在出来,印成了一行字。
——[It is a crime against my heart to think of anyone but you]
范书遇瞳孔带着震惊,窦章却云淡风轻的。他似乎已经想起来了。
“所以苏三亭....很早就解开过母脑。”范书遇说。
“他的能力或许已经超越范平生了。只是他....不愿意接受。”窦章说。
“还有一个呢?”范书遇问。
窦章看着电子屏幕上滚动的数据,黑客眼镜里闪现出后台波动:“这一个,苏三亭没有解开过。这儿显示破解次数为0。”
而后,激光也如纹身一般印在墙壁上:
[常人博爱,而你独独在我世界正中,了却我嗔痴余孽。]
“这是我的翻译。也是当年十六岁的我想对你说的话。”窦章看向范书遇,笑了笑,“说得有点晚了。但时至今日,我仍深爱你。”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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