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众人回到抚仙楼起至现在,已过了两炷香有余,此时天光初现,屋外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阵阵声响。 池砚良站在门口凝神听了一阵,道:“是去剑煞场的那群东西回来了。” 但却没人接话,除独秋心夫妻外,在场知晓宁六山一事的人,皆是神情凝重沉默不语,良久,明怀镜才终于开口,打破几近凝滞的气氛:“白门主,你还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过的,封门铺的宁六山吗?” 白承之抬起头来,看了看明怀镜,才颔首称是。 明怀镜慢慢倒了一杯茶,递给白承之的同时,道:“宁六山失踪了,并且,他是在去往空明泽的路上不见的。” 这下换作白承之有些疑惑了:“宁六山在八千明极待得好好的,去空明泽做什么?” 此话一出,原本待在一旁的宋平涛眼睛微睁,直起了身子,明怀镜只与雷定渊对视一眼,并不说话。 明眼人一看这气氛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白承之脑中一转,只一瞬就清明起来:“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些迟,但那命令不是我下的。” “并且,现在看来,宁六山失踪是一码事,但他称自己是封门铺人,又是另一回事。” 这件事一时之间难以有个结果,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将宁六山捉来问个清楚,明怀镜眉头紧蹙,过了一会儿,雷定渊沉吟道:“没有通关令牌,空明泽亦无法带走八千中人。” 虽说此话到这里,雷定渊便不再继续挑明,但也实在不必再继续说下去,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个意思—— 空明泽恐生暗鬼。 躺在床上的白静之裹着被子,只是一直听着,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又吞了回去。 独秋心看了看这个面貌年轻的小公子,却是先道:“原来各位是八千明极和空明泽的人——敢问,你们之间认识多久了?” 明怀镜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回答道:“两百年有余。” 独秋心闻言就笑:“两百年,这可真是凡人不敢想的岁月,在我们人间,朋友之间相识二十年便可称得上是至交好友,互相了解至深,不知你们神仙那处,是否也是如此?” 此话一出,明怀镜竟愣了一下,白静之这才赶紧在后面接话道:“是啊是啊,镜哥,雷门主,我哥哥是什么样的德行,你应当是很清楚的!” 二人本意,众人听在耳朵里,心里也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宋平涛闻言却看了白静之一眼,突然闷声道:“此言差矣,人间也多得是被相识多年的好友害死的例子。” 这话中带刺,但凡心思敏感一些的都会觉得不舒服,李向趣闻言微惊,一挑眉,都不由得侧头看了他一眼。 宋平涛视若无睹,只继续道:“我只是据我这百年来看到过的事情,实话实说而已。” 这话不说便也罢辽,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原本安静立于一旁,并不参与众人话头的罗述同,竟也冷冷抬眼看着宋平涛。 “话既是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倒是有一事特别想问,”罗述合此时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池砚良身上,“敢问土地神,这红绳到底是何处而来?” 这点名突如其来,池砚良闻言,面不改色道:“如你所言,在下作为土地,潜去拿一两根红绳来,还是不难的。” 谁知罗述合听完这话竟笑出了声,反复咀嚼道:“拿,拿,你管这叫‘拿’。” 说罢,罗述合又不再纠结于此,继续道:“那看来,土地神是咬死不知道这红绳由来了?” 抚仙楼中逐渐热闹起来,虽说楼中大多数不是人,但声音四下交错,却也能感觉出热闹温暖的意味。 池砚良并不点头称是,也并不否认,但明怀镜看着他,却觉得池砚良先前自然流露出的活泼与生气逐渐消失了,浑身都凌冽了起来。 “好,”罗述合开始在屋中来回踱步,“我来告诉你们,实不相瞒,我与妹妹进入封门时,看到了一个八千明极的修士,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时似乎还没有被侵蚀神智,手上却也没有红绳。” 说到这里,罗述合停下了脚步,口中话语却不停:“你们猜,这个修士,他后来怎么样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便从内里开始,全部化作了血水,不止如此,那滩血水——” “最后化作了红绳。” 罗述合不再继续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这红绳,根本就不是池砚良随地捡来的,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白静之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红绳,并不言语。 此言作罢,池砚良始终一语不发,明怀镜手中拿着白瓷杯,闻言便慢慢去看池砚良,却发现他眼神飘忽躲闪,并不敢看自己。 见面前这几人反应,罗述合似是终于觉得身心舒畅起来,一双眼睛锐利似刀,直直盯着明怀镜看,道:“你们神仙看着这么纯良无害,大公无私,实际上还不是会骗人,还不是高高在上,会拿人命来作护甲!” 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剑气嗡鸣,“噌”一声,雷定渊已是拔剑出鞘,速度快到无人看清,而冥芳剑尖此时与罗述合脖颈只有一指之遥。 雷定渊眼中已经暗藏杀意,几字出口,仿佛要将天地冻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罗述合却丝毫不惧,一看剑尖,冷笑道:“被我说中了?气急败坏了?” 这冲突来势汹汹,雷定渊出剑的那一瞬,雷通便吓得直直从木凳上弹了起来,心里却十分疑惑:“这是怎么了?一开始不还好好的吗?” 两方对峙,气氛呼吸之间变得剑拔弩张,在场众人皆无人答话,白承之此时已是气极,对着罗述合狠喝一声:“放肆!我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来这里胡闹的?!” 若放在平时,罗述合便也会退下去,但现在的他眼眶通红,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即便是罗述同已经在身后轻拉他的袖子,却也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只是死死盯着明怀镜,即便是雷定渊站在明怀镜身前,一剑立于喉边,也并无作用。 这气氛实在太过尴尬,连向来喜欢拢起袖子看热闹的李向趣,都起身看了看宋平涛,又出来拍拍罗述合的肩膀:“好了好了,我方才听了半天,别人也没那意思,你也不要太轴了。” 明怀镜从一开始,就只是静静听着,若叫旁人来看,说不定会认为此人正在看哪处赏心悦目的风景。 但他却能看见挡在自己身前的雷定渊,一手背于身后,其上已经青筋暴起。 明怀镜捏了捏自己眉心,又伸出手来,轻抚了两下雷定渊的手,明怀镜能感觉到,这手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样一来,雷定渊便知道了,将剑收了回去,只见明怀镜此时缓缓起身,看着似乎有些疲惫不堪,随后走到雷定渊身前,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罗述合的眼睛。 罗述合十分不屑地看着明怀镜,还在出言嘲讽:“怎么,没话说了?” 但恰恰相反,明怀镜神色平静得仿若一池无风春水,甚至还微微带笑,可眼中却是冷静得可怕。 那笑意被眼中寒冰死死拦住,只让人觉得身上发凉,随后,只听得明怀镜稳稳开口道:“他们的死,非我所意,我现在知道了事实,然后呢,你希望我如何?” 罗述合闻言一顿,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发出象样的音调,明怀镜继续道:“你希望我嚎啕大哭,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然后自责无能,巴不得自己能羞愧得赶紧去死?” 屋中安静得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这话罢辽,明怀镜的语气却又慢慢柔和了下来:“斯人已矣,但还有更多人活着,崩溃不能让死去的人们活过来,可尽快除掉灾秽,却能让生者免遭侵蚀,好好活下去。” 语毕,明怀镜收敛目光,便再也不多说什么,只转过身去,雷定渊此时已经收剑,明怀镜转身的那一剎那间,他看见明怀镜衣袖一动—— 那是明怀镜紧紧捏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绳。 雷通见状,就要上前去抚他,但明怀镜只是轻轻摆手,示意不用了。 此事到此,便也勉强算作揭过,罗述合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白承之脸色已经十分不妙,最后也作罢。 众人正要舒缓下来,却突然听得“咚”一声闷响—— 只见明怀镜蜷缩在地,不省人事,鼻中甚至隐约渗出鲜血,竟是晕倒了! 明怀镜一开始觉得身上有些累,却没做好眼前一黑的准备,这一下,脑中便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死了? .. 对于晕倒这件事,明怀镜已经逐渐变得轻车熟路,只在梦中挣扎了一会儿,便慢慢清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红色的床顶,此时房中昏暗,实打实的安静,其他人应该已经不在这里,明怀镜微微侧头去看,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雷定渊,正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在拧干湿帕子。 明怀镜想要动一动,身上却没有力气,但雷定渊此时却是感受到了涌动的气息,转身便看见明怀镜正静静看着自己,就赶紧过来扶着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沿上。 此时,偌大的房中只余二人,不再有方才的喧闹无比。 明怀镜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雷定渊默默道:“你太累了。” 闻言,明怀镜摇头苦笑:“你不用瞒我,我现在的身体,是不是差得要命?” 雷定渊并不回答,只是紧了紧明怀镜的手,半响才道:“只是太累了,睡吧,我在这里。” 明怀镜却睡不着,他觉得此时心中似乎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却又觉得一切都是雾里看花。 雷定渊见状又道:“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是了,明怀镜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体不比仙体,虽会辟谷,但仍然是会饿的,更何况是身体不好的时候,但他却绕开了这个话题:“我是不是害死了很多人?” 还没等雷定渊答话,明怀镜随即又自顾自说了下去:“父亲,母亲,曾青,现在又是来封门铺的修士......” 雷定渊很少打断明怀镜说话,此时却有些急不可耐起来:“天帝天后是因为天界内斗一事,才遭此劫,至于封门铺,斩妖除祟本就是他们自己所选,怪不得别人,更不是因为你。” 明怀镜轻轻点点头:“是我自作多情了。” 半响,只听得明怀镜再次轻声开口:“你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吗?” 但这问题一出口,明怀镜就觉得自己问得真蠢,雷定渊这样的神仙,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所以,他又自己否认了自己的话:“我傻了,你当这是做梦时说的胡话吧。” 雷定渊坐在床边看着明怀镜,即使现在明怀镜只是在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过了百年,只听得雷定渊稳稳开口:“不会,你身处之地,我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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