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企图向宴玦求救,可眼睛都还没来得及抬起,便被重尘缨猛地一拽,低声打断。 “你杀宴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他沉着嗓子,眼皮压得很低,“不是挺有种、挺大义凛然的吗?” 宴玦听见了这句话,深色的瞳孔忽一发亮,缓慢眨了眨眼睛。 柳文尚哆嗦着不敢接话,只再度吞咽了口水,身上的冷汗浸透了后背,和衣袍粘连在一起,甚至连嘴唇都发了白。 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疼到晕厥的时候,重尘缨却忽然松了手。 他猛地掀开柳文尚的袖袍,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圆形贯穿伤痕。 柳文尚猛地一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重尘缨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真当你的供词有多么重要,没有你我们就查不到再逢春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再逢春?”柳文尚瞪大眼睛,霎时竟忘了疼痛,将后背直了起来。 再逢春是他和宴玦谈判最后的底牌,那是妖族的秘密,足以作为他的交换条件,交换姜进海的清白。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重尘缨站起身,双手抱臂,巨高临下地看着柳文尚,语气冷漠,“再逢春现在救不了姜进海的命,而宴玦可以......你找他,不就是只相信宴玦能帮姜进海脱罪出狱吗?” 眼见想法被轻而易举戳破,柳文尚喉头一哽,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重尘缨腔调懒散,背过了身:“现在有求于人的是你,谁在这儿谁不在这儿,不是你现在的位置能决定的。” 他走到宴玦跟前,看着那人沉水般的眼睛,邀功似地笑道:“我帮你解决了个大麻烦,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你不吓他效果也一样。”宴玦一抬眼,对于某人的夸大其词不作搭理,径直擦肩而过,走向了柳文尚。 重尘缨眼皮一掀,显然并不指望宴玦真能给自己什么奖励,可手上忽然一紧,有什么东西塞了进来。 是宴玦从案台上取了杆狼毫笔。 “奖励你作执笔......”宴玦没回头,却依然能听出来心情不错,“记错一个字,罚五十两银子,芙蓉楼的屏风就从这还。” “意思是我若不写错,那就是你替我还了......”重尘缨发觉这话矛盾,便跟上去调侃,“这是要给我吃软饭的机会?” “否则为什么说是奖励?”宴玦若无其事地瞥他一眼,应得漫不经心。 自己惹的祸,宴玦替他担,那不就是我是他的人的意思...... 重尘缨一哽喉咙,眸光忽然“宴七......” 他把手伸到宴玦背后,在柳文尚看不见的地方将指腹隔着衣服按在了后腰处的那块凹下去的脊骨上。 “故意的?” 他侧过头凑近宴玦耳边,压低嗓子,轻得像是枕边细语,可手上却悄悄使力,敛着暗劲报复般地刮了把。 这一前一后的强烈反差挠得宴玦不觉发痒,他哽着嗓子侧过身,毫无痕迹地避开那只手。 眼睛扫过来,唇角夹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猜?” 但不等那人回答便又转头朝向柳文尚,顿时冷下脸色,在他对面坐下了。 好你个宴玦...... 重尘缨无声地磨了磨牙齿,老老实实坐在了执笔记录的位置。 狼毫点砚,着墨而下。 “柳大人,请。”宴玦扬起脸,沉声说道,“如何和妖族勾结,为何和妖族勾结,所有的细节。” 柳文尚呼出一口气,在阴寒的地牢里凝聚起团团白雾。 “三个月前,老师无故开始手脚发颤,四肢无力,甚至连握笔都难以支持......”他垂着头,双目无神,“无论请多少大夫,皆回我以八字:年老体衰,回天乏术。” 宴玦定神,忽得记起姜进海近来的确有手抖的毛病,他还只以为是伤到了筋骨,静养一段便好。 “你们修行者以灵养身,寿命是寻常人的两倍之长,如何能懂凡人的痛苦。”柳文尚本还耷拉着脸,却在提到一个名字时陡然提了语气:“但有一个叫山矾的男人找到了我,他说他可以帮我救老师。” “他好像很擅长阵法,当时域河封印明明是完整的,可他却能跨过界限,通行无阻。” “他说妖族有一种秘术名叫再逢春,能将一个人的生命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他吞咽了口水,眼神逐渐飘远,似乎又想到了当时所见的奇妙之景,“我亲眼得见,一个将死之人重得生机,再度返生。” “所以,作为他们帮你救人的交换,你不仅协助妖族破坏了原有的封印,还给他们提供情报,方便妖族击杀宗师来阻止封印的重建。”宴玦冷着声,语气并非疑问而是笃定。 柳文尚抿了抿唇,缓慢点了点头:“他们说完成封印必须要四个人,不需要都死,只需要杀一个......” “嗤——”一旁低头写字的重尘缨忽然发出声冷笑。 宴玦听见了没偏头,倒是柳文尚闻声看过来,似乎不明白这句话有何好笑的。 不等他继续纠结,宴玦便再次问道: “那么你手上为什么会有再逢春的伤口?”
第45章 只在乎你 “我记住了他们当时施展秘术的过程,以为自己能也照猫画虎......”柳文尚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宴玦,“也是怕暗杀失败。” 宴玦沉着脸,几乎看不出表情,可就是这副样子,让柳文尚心里发怵。 “哟——”突如其来的一声冷笑叫他几乎跳了起来。 重尘缨把笔杆夹在指间,掌心撑着下巴,语气戏谑:“平时畏畏缩缩看不出来,你胆子倒还挺大,这种东西都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浑不顾忌眼前人是何躲闪表情,依然刻薄发言:“就这样你还能活着,也是个稀奇事。” “重尘缨......”宴玦注意到柳文尚那摇摇欲坠的情绪,估摸着时间打断了那话多招摇的人,“执笔哪来那么多话。” 重尘缨撇撇嘴,不说话了。 柳文尚抹了把汗,把话接了起来:“我用自己做祭品,若一举成功,不仅老师能活,我也算赎罪了......” “可偏偏......” 他眨了眨眼,在某个瞬间忽得变哽咽了嗓子,声音里带上了细微的哭腔。 情绪随着回忆突如其来,再度爆发。 “老师醒了,发现了我做的所有事情......” 空气忽然沉默下来,除了那愈演愈烈的啜泣,再也听不见半点杂音。 那副几乎深刻在他骨髓里的画面占领所有,让人在瞬间摒弃了一切外在。 柳文尚两手捂住脸,眼泪彻底不受控制,从指缝里溢流而下:“他什么也不说,就那样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什么都没有地看着我......我好怕,怕他失望,怕他生气,怕他再也不承认我这个学生了......” 浑身发着抖,顾不上所谓的面子和尊严。 “可老师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眼泪越流越凶,侵蚀了几乎所有视野。 “他就是那样看着我,不骂我也不打我,然后,然后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走了......” “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最后那几个字陡然变了调,尖锐又颤抖,已经完全陷入崩溃。 暗室回响,唯有贯耳余音。 半晌,嗓音又在瞬间一哽,变成了浅浅的抽噎。柳文尚移开遮挡视线的手掌,双目茫然: “我以为他是对我失望了,再也不想理会我了......” “可直到那一天我突然受到老师要办满月宴的邀请,才知道他竟然暗自和妖族取得了联系,要用他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呢喃着,神思依然飞走,“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重复着同一句话,像是着了魔。 重尘缨被那哭腔惊愣,笔尖一顿,在泛黄的宣纸中央留下了一点过重的墨迹。 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他向来是不理解也不尊重这种为他人搏命的行为,从前只觉得这种蠢人只出现在话本子里,却没想到还真让他给遇上了,还一次遇见俩。 好在这沉默没持续多久,柳文尚便抽了抽鼻子,极为迅速地调整好刚刚失态的情绪,冷静的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他顾不上胳膊上的疼,猛地抓住了宴玦的衣袖。 “宴将军,是我对不起您,不是老师,您别怪老师......” 宴玦盯着那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眉头一皱,却没有挣开。 重尘缨注意到宴玦的表情和动作,知道他这是默认,便把笔杆搁了下来。 柳文尚吐了口气,原本拖拉胆怯的字句在陡然间变得铿锵有力:“我这个人的确窝囊,可也知道有些事万万不能窝囊。老师一辈子凌云风骨,不该为了我自毁清誉。汗青之上可以书我柳文尚小人悭吝,背弃道义,却万不能记老师年高失德,羊斟残羹。” “烦请将军,”他顿了顿声,语气慎重,“不要报老师为我顶替罪名,而写我陷害师长,欺上瞒下,该当死罪。” “把我这个污点,从他人生里彻底抹掉吧。” 宴玦敛着眼睛,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可重尘缨却忽然出声,冷哼和傲慢先他一步脱口而出。 “抹掉?抹不掉了,他都已经......” 心底潜藏的恶劣惯性让他下意识就要告诉他其人已死的真相,迫切又激荡地想看见希望微渺者信念崩塌,再度深陷绝望的痛苦表情。 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粒石子直直打向他耳侧,他猛一偏头躲过,那石子便从眼前飞驰而过,直直嵌进了墙壁里。 “你闭嘴——”宴玦转过头,沉着脸沉声喝道。 重尘缨哽了脖子,心底忽然就烧起了闷火。 宴玦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对他出手? 笔杆被蛮力折断,重尘缨虽然阴沉着脸色,却也没有继续开口。 “什么......意思?”柳文尚又慢下语气,隐隐带着些许慌乱。 宴玦转回脸,若无其事地接道:“抹不去的,他是你的老师,你有错,他不能完全脱开关系......” 柳文尚把头垂了下来。 “但我答应你,必会保他清誉。”宴玦又说道。 柳文尚神色一定,偏着半边胳膊,颤颤巍巍地朝宴玦跪了下来。 “多谢将军。”语气发颤,感激涕零。 宴玦站起身往旁边一偏,没受这个礼。 “既然如此,陛下面前如何说,就看你自己了。”他打了个响指,便有两个玄甲卫奔了进来,一左一右把人架住,带出了监牢。 宴玦走到重尘缨跟前,看他依然还坐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怨气。 他把桌案上的记录拿起来,粗略扫过一遍,发觉字迹和不渡生上的经书刻痕一模一样。“字不错。”他如实评价道。 可重尘缨却当没听见似的,半晌才仰起头,压着火气,语调生硬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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