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盛脸色也很不好看,但他还记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尽量平和着与凌微交流:“微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再不回来,恐怕就只能看到宋持怀的尸体了。”凌微话声讥诮,“宫主,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你去除水患的时候,你答应了我什么?” 他故意疏离,话里话外都偏着宋持怀,凌盛嘴都要被气歪了:“这些话我们留着回去说,今日宋持怀的恶徒堕魔,难保跟他有关,这事你不要掺和进来。” “这么快?” 凌微表情这才好看了点,他赞赏地看向宋持怀,心情好极了,“他帮你们看着那狗崽子这么久,你们不该多谢他吗?” “……”凌盛太阳穴直跳,他伸手按了按,“此时交由万剑宗调查,我可以帮忙看着,你就算信不过万剑宗,你还不信不过我吗?” 凌微道:“那还是万剑宗更可信些。” “凌微!”凌盛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我是你老子!” “你是我儿子也没用。”凌微扫了他一眼,跟凌盛打了会儿嘴仗,刚得知宋持怀有危险时的心急如焚褪去不少,他看向霆霄,终于想起了自己天极宫少宫主的身份。 他微微欠身,又很快直起腰来,不卑不亢道:“今日的事我大概明白了,但我师侄是天极宫的人,没有交给万剑宗来管的道理。若尊者实在不放心,直到离开万剑宗之前,他都由我看管,我与师侄同吃同住,同榻同眠,若出了什么事,天极宫负责到底。” 宋持怀一顿,从他背后走了出来:“师叔,尊者的担心不无道理,不然……” “出息了,如今敢顶撞我了?” 凌微冷眼一扫,将宋持怀的话逼回,又看向凌盛:“宫主,你觉得呢?” 凌盛甩袖:“你会听‘我觉得’?” 凌微眯起眼笑:“您是一宫之主,只要肯说,我这个晚辈自然是要听的。” 凌盛狐疑道:“我听闻万剑宗有个寒泉……” 才刚起了个头,他的话就被凌微截断:“看来宫主也赞成我的想法。” 凌盛:…… 霆霄:…… 霆霄有些同情地看着凌盛,想着宋持怀到底是天极宫的人,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魔族一事与他有关,凌盛乐意既然纵着自己儿子,凌微又做了保证,他也没有再追着不放的道理。 这件事最后到底轻轻放下,众人散去,宋持怀在凌微的授意下将他带回了自己歇处。 凌微走在后面,关好门,环视着打量了一圈宋持怀的房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跪下。”少年语气阴沉,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压迫,“我要审你。”
第31章 卅一斡旋 房间里, 一室无话。 宋持怀向来懂得察言观色,他看出凌微不是玩笑,没有分毫犹豫,乖顺地跪在凌微脚边。 凌微居高临下地睨他:“知道我要审你什么吗?” 今天折腾了许久, 宋持怀十分疲乏, 但还是尽量撑起精神:“知道。” 凌微挑眉:“不打算狡辩一下?” 宋持怀垂着眼, 以他现在的角度,能看到凌微踩在脚踏上的玄靴,他应该是匆忙赶回来的,黑色的鞋面沾了灰尘都没来得及擦,显然不是凌微平时的做派。 宋持怀收回目光,隐忍道:“我若说我是被逼的,师叔信吗?” “被逼的?” 凌微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他俯下身, 修长的手指顺着宋持怀衣领下滑,转至胸膛、又落小腹,虽然隔着衣服,却仍让宋持怀感觉到了一阵滚烫的触感。 凌微看他表情,轻蔑地哼了一声,正欲再往下, 宋持怀及时捉住了他的手, 难堪地乞求道:“师叔……” 往常他稍一示弱凌微心就软得不成样子,如今宋持怀面上薄红,染了一层水雾的眸子直直望他, 几乎是在明着引诱, 凌微却不为所动。 他冷硬询问:“你的小徒弟也像我这样逼你——他有那个胆子吗?” 宋持怀脸色一变:“不是……” 距离上回吃解寒丹已经过了很久,残余的药效无法抵御身体里的寒意, 宋持怀又开始觉得冷,尤其跪在地上的膝盖像贴了冰,僵得他难以动弹。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凌微眼里:面容冷清美人此时下贱地跪在自己身下,身形憔悴、衣衫微乱,仿佛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极致的糟蹋似的,有多烧人理智。 得到他,然后毁了他。 一个念头在凌微脑海中响起。 宋持怀本就该只攀附在自己身上活着的,他这张脸、他这个人,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只能是他凌微的所有物。 凌微眸色忽然变得幽深,他玩味道:“到底是他逼的你还是你勾引的他?我们有有不是在魏家学了很多伺候人的东西吗?莫不是见了男人什么礼义廉耻都给忘了,自甘自愿地就扑了过去,如今不过是怕我寻错,才想把怪罪推到别人身上?” 天知道他远在淮南却通过血契感应到宋持怀跟别人亲近的时候有多发疯嫉妒。 拥抱了吗?亲吻了吗? 两人体内的联结是他硬要把自己的血引进解寒丹里强求来的,并不成体系,凌微无法确切感知到宋持怀跟另一人做到了什么地步,但他凭着那一丝感应就将恶意揣度到了极致,越是看宋持怀因自己的话脸色发白,他的心里就越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他的有有,嘴上永远说得那么好听,却永远都乖不下来。 宋持怀身影一晃,他可怜地从下往上看着凌微,张口艰难发音:“师叔……冷。” 凌微不为所动:“现在卖惨是不是太……” 话没说完,宋持怀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凌微脸色大变,所有盘算都成了一片空白。本端坐于高首的少年倾身揽起坠在地上的白色身影,声音添了慌乱:“有有,有有!” 冷。 触摸到宋持怀身体的瞬间,凌微终于知道宋持怀嘴里的“冷”是什么意思,顿时不知该悲还是该怒:“你多久没吃药了?” 这个“药”当然指的只是解寒丹。 他在淮南时确实感觉到与宋持怀的血契变弱,但只以为是宋持怀趁自己不在故意减少了吃药的频率。这本也没什么,反正只要寒症在一日,宋持怀便一日解不开对解寒丹的依赖,他只要继续吃着药,管他频率快慢,总是在自己手里的。 可见如今这架势……却好像自从他离开后宋持怀就断了解寒丹一样。 为什么……就这么想逃离自己吗? 滔天的怒意几乎要把凌微吞没,他将宋持怀扶着坐好,正要给病者运功,衣袖却被人轻力拉住,凌微冷眼看着尚存一息的男人,极力压抑着想要教训人的冲动。 不可以,他这时候动手,有有真的会扛不住的。 凌微做了好几个吐息才感觉自己心境平复了些,他没有感情地开口:“有有先别说话,我怕我忍不住。” “师叔……” 宋持怀又拉了拉他,这回力气比刚才更大,凌微低头下视,正巧看到一滴恰到好处的水光从宋持怀眼角滑落。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凌微顿时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狠狠攥紧,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宋持怀的额头,咬牙切齿:“现在跟我装什么相?你不是老早就想离开,要去跟别人双宿双飞了吗?” 宋持怀不住摇头:“师叔,解寒丹,被抢了。” 凌微一僵。 宋持怀闭着眼,也许是太久没服用解寒丹,他低低喘着气,说话时嘴里好像都吐出了层层白雾:“魏云深……他知道了,他知道解寒丹的用处,他把解寒丹抢了过去,威胁我……师叔,我是被逼的。” 凌微想起了进门后宋持怀的辩解。 他看着与自己额头相抵的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刚刚还可恨至极,现在却让人忍不住想心疼。 凌微懊恼自己最开始的武断,他忽然不敢去看宋持怀,却怎么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的有有,他那么乖那么好的有有,自己怎么能不信他的话? 他头回在宋持怀面前失了那种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泰然自若,凌微手脚都不知该如何自处,许久才动了动喉结:“你要我怎么信你?” 宋持怀弱声道:“师叔可以去问,我的药在他手上,很多人都知道。乌潼、陈蕴,药从来不在我这里,他拿药威胁我……师叔,我好冷。” 凌微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少年的眼神一变再变,最终转为对魏云深的狠恨与对宋持怀的疼惜。他无法想象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宋持怀一个人承受了多少,唯一能做的补救是从怀中掏出新炼好的解寒丹喂进宋持怀嘴里。 大约刚才的话消耗了宋持怀太多体力,他闭着眼,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凌微将药丹送进他的口腔,却半点都没有要吞咽的意思。 凌微沉默了会儿,将人抱在塌上,又贴心地给他盖了张毯子,提起剑就要离开:“我去杀了他给你报仇。” “师叔。” 那颗药最终还是进了胃,解寒丹的药效立马发作,宋持怀凉了许久的身躯终于有了热意。他拉着凌微的手腕,恳求道:“让我亲自来吧。”
第32章 卅二笼语 万剑宗的监牢跟别处的没什么不同:廊道昏暗、监房逼仄, 阴湿的空气里裹挟着散不去的血腥,一到傍夜时巡守的弟子灭灯离开,牢房最上头的顶窗也透不进光,便是纯粹到极致的黑。 这样的黑魏云深已经见过两天, 这两天里, 他经受了不少万剑宗弟子的刑打逼供, 刀割、鞭打、钉伤……浓重的铁锈味盖着他的衣裳,污浊的暗红涂遍了他满身,少年气息羸弱,全身上下已无一块好肉。 今夜看顾牢房的弟子已经巡逻结束最后一轮,外头的门落下了锁,墙上的火把也都熄灭,监狱内无光无声, 其余的感官就被无限放大。 魏云深气息微弱地吞吐着呼吸, 他被铁链强绑在竖着的柱子上,两天两夜没坐或躺过,长久无法活动肢体的痛苦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犹显折磨,几乎要将他本就不坚定的意志瓦解崩溃。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会有人来救他吗?师父会不会来救他?虽然那天宋持怀狠心叫人将他收押,但那只是一个误会,只要他解释清楚自己跟魔族没有关系, 师父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好的。 这个念头才刚起来, 魏云深脑海里又响起宋持怀那句毫无感情的“你什么时候跟他勾结上的”,少年神思一顿,而后自嘲笑出了声, 心道:不会了。 本来就是宋持怀送他进来的, 那个人再也不会对他那么好了。 难以言明的痛苦与困惑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明明知道不该, 魏云深还是思考起了“为什么”——这是他这两天一直在想却始终没理出头绪的问题:如果不喜欢他,宋持怀一开始完全可以不必把他从邺城带出来,再换句难听的话,以那人的修为要杀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又何必大费周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才将他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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