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平淡表明来意:“本君及道侣携观中小辈游历,敬仰不周山盛名,遂特来问道,未请自到,还望海涵。” 不周山弟子回道“不敢”,尽管听闻道侣之词及时将诧异收敛,但也有丝缕逃逸而出,不过碍于身份不敢直言,只侧身展臂道:“铭巳掌门久候,仙君有请。” 洛肴原以为此事已就这么顺利揭去,谁知视野中乍然紫裳一掠,金玉银铃的叮当作响间青影破空,寒芒冷厉。 却在距洛肴颈前半臂处被白袖一揽。 沈珺两指夹着枚细窄却尖利的青石暗刃,嗓音可媲美不周山常年不化的积雪:“如此待客?”
第0022章 段川 景宁见那紫裳就气不打一处来,艴然不悦道:“谢炎!” 谢炎却懒得搭理他,眼梢一吊,敷衍地朝沈珺抱拳施礼,“不周山不待鬼道中人,仙君得罪。” 景宁双手抱臂:“你说不待就不待?” 谢炎下颌一扬:“没错。” 不周山弟子心道这位阎王爷怎么会在此处,为首者慌张躬身致歉道:“并非如此,谢炎师弟所言所语皆是玩笑话...” 语音未落便被一声威严深蕴之音折断:“谢炎,赔礼道歉。” 来人被墨衣衬如一方端砚,执佩刀稳步而行,剑眉入鬓,星目幽沉,周身灵息未掩,修为不在漌月仙君之下。 不周山众人皆略俯身道:“衡芷尊。” 洛肴心念微动。衡芷尊段川亦是话本常客,昆仑论道榜上有名,一柄横刀意气如凝、斩风作裘,义薄云天,修真界敬称衡芷。 谢炎颇不服气地剜了景宁一眼,拧巴到:“师兄。” 段川目光未动,“道歉。” 谢炎这才咬牙切齿地欠身:“晚辈有所失仪,不胜惭愧,万望仙君包涵。” 沈珺将那枚青石暗刃收入掌中,负手而立,却未看谢炎,只向段川道:“衡芷尊。” “漌月仙君,此番是不周山后辈礼数不周,待事毕定会责罚,愿未伤彼此情谊。”段川言毕又道声请,沈珺才挪动步伐,二人并肩而行,一白一黑的挺立身姿煞是扎眼。 洛肴暗自冷笑,心里跟明镜似的,若是不周山当真欢迎他们到访,那段川就不会姗姗来迟,更不会放任谢炎予他们这个下马威。 他手上闲散抛玩着玉坠,本与沈珺错落几步,墨色与月色倒比他瞧着更像道侣,正无声啧嘴,琢磨着什么时候也换身衣裳穿穿,谁知沈珺忽然转身望他一眼。 洛肴心知该他“登台唱戏”,于是走近自然而然地揽过沈珺。 他五指扣在沈珺肩峰骨处,不着痕迹地将漌月仙君与衡芷尊之间隔开一条缝,“让不周山为难,实是在下之过。” 沈珺略微顿了顿才向段川道:“洛肴乃本君道侣。” 段川语气冷淡:“既是仙君道侣,饶是鬼道中人也必当正派,只是先前从未听闻仙君道侣一事。” 洛肴唇角勾起个弧度,“私事尚未声张,此行不过因缘际会,慕名来访。” 语毕双眸凝视着段川,让段川情不自禁地敛眉。 眼前鬼修虽笑得无害,灵息修为也低微,但眉眼间却总让他感到股似曾相识的熟悉。 甚至他忽然分神,莫名联想抱犊山有述虺蚺,盘水而栖,身长百尺,猎以绞,吞物食之。错觉如眼前鬼修蕴藏杀意时,给人的感觉大概也即是如此。 不过这种感觉若昙花一现,很快衰败凋谢,于是段川错开目光,瞥了眼身后紫裳,“谢炎性情急躁,故而冒犯了洛公子,但非有意怨怼,烦请谅解。” 洛肴自是能看出谢炎城府尚浅,现下还正忙着与景宁斗嘴,早已无心他顾。他淡淡道声无碍,搭在沈珺肩头的手却未收回。 一行人登盘山道约半盏茶后,鳞次栉比的肃穆建筑隐现于氤氲雾霭,宛若水墨绘卷。虽有松林长青,却仍徒生一股萧杀之气。 方有亲身立于此处,才能体悟为何苍生谬言“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 长穹似触手可及,皓日如展臂可摘,峰峦根深坤灵,直指重霄。如此气贯长虹,不周山虽非天柱,也确是镇天地灵脉之所在。 洛肴望向云端凝思片刻,很快将视线投回正殿。单檐四阿顶正脊飞檐,面阔七间、进深八架椽,殿堂式金厢斗底槽,可见绣闼雕甍。 步入殿内,段川率先恭敬道:“掌门师尊。” 洛肴喉头轻动,不周山现任掌门铭巳修为高深,此刻虽然收敛灵息,依旧浑身不怒自威的气魄。沈珺亦是恭敬,余光瞟见景昱三人躬身行礼,洛肴便也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 铭巳挥袖表示不必拘礼,“沈珺,上回见你还是昆仑论道会,算一算也已小有年头。今日再见更是佼佼不群,实在后生可畏。” 沈珺说声谬赞,又将缘由复述:“晚辈及道侣携观中弟子游历,久仰不周山盛名,遂特来问道,未请自到,还望掌门海涵。” 铭巳长笑一声:“你既携道侣来访,贫道作为尊长还需贺喜才是,如此客套做什么。” 说着唤沈珺与洛肴走近,抚捋长须赞言鸳鸯成双、璧人登对,真如梧桐枝头的双飞燕、在水一方的蒹葭萋萋。 夸得洛肴都有些晃神。不周山对他的态度真是层次递进的黑脸到白脸,而这一路登山上行,穿廊入殿,看似平静非常,却夹杂着一丝怪异: 僻静过了头。 除却鸟兽无踪之外,连不周山门派内部都人声寥寥。 洛肴垂下眼眸,睫羽掩盖他的心不在焉。 不周山是修真界的大门派,历经数百载繁盛,门下弟子三千有余,鼎盛时甚至可谓仙魔两道首屈一指。近一百余年来虽被却月观盖过风光,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灵脉庇护,不周山依然是咳声嗽天地都要抖三抖,威名至此,时下却显寂然。 游神思索之间,铭巳终于徐徐说道:“历经长途跋涉料想也应疲劳,不周山已备厢房,段川会领你们前去先行休整,明日再为你们设宴接风洗尘。” 这话当真悦耳如铃,洛肴错觉再这么站下去,他就要在不周山生根发芽!暗自感慨漌月仙君寡言少语的外壳是多么重要,就他这只答不问的性子都要交际半晌,若是换个善言的你来我往,光应酬估计都要花费整天。 待段川将所宿厢房周遭皆介绍毕,雕花门扇一合,洛肴就立刻仰面朝天地黏在床铺上,含混地叹出口长气,旋即感到膝骨被人碰了碰,“做什么?我说仙君大人,你为何不回你房里?” “不行。”沈珺将屋内陈设扫视一遍,“不周山可以为我们准备两间厢房,但我们不可当真分房而宿,显得生疏。” 洛肴暗啧一声,展开双臂丈量了一下床宽,感觉也不算拥挤,沈珺余光捕捉到他的动作,淡漠道:“你睡地铺。” 洛肴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表示抗议,又试图将嗓子掐细,“夫君,我们又不是没睡过——” 当即被沈珺刻意的干咳打断,他突兀地将话题折了个角:“不周山有些古怪。” 洛肴用力眨眨困乏的眼,将自己有所觉察的情形告诉沈珺,沈珺应声附和:“除此之外,我总觉...” 他忽然停顿,道:“有人来了。” 洛肴直起身,数分钟后房门果然被叩响,一道沉稳嗓音自屋外响起:“漌月仙君。” 洛肴眉梢一紧,心道这才不过半个时辰,段川怎么就又来了? 二人交换眼色,沈珺敞开门扉道:“衡芷尊。” “与仙君数年未见,不知可否一叙?” 沈珺道声请,与段川在洛肴视线中同行远去。洛肴眯着眼看了看,又想左右也没他什么事,干脆再复躺下睡大觉。 不周山的静谧如同一只手捂住耳目,将外界所有隔绝在外,沉沉倦意裹挟着他陷入无知觉的暗色,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景宁风风火火地推开屋门时,洛肴才堪堪醒转,抬眼一望,发觉沈珺居然还未归返。他伸展腰身,“干嘛?” 谁知回答他的不是景宁,而是谢炎探进个脑袋不悦道:“你道侣都要被拐跑啦,能不能管管?” “怎么?” “你知道你都睡多久了吗?三个时辰了!”谢炎抱着怀中长刀走进屋内,“师兄还在与仙君论道,耽误指导我练刀!” 洛肴打哈哈地搪塞过去,引得谢炎直皱眉,“你道侣和旁人谈天说地将你弃之不顾,你还有心思睡觉?” “为何不可?” 景宁也是疑惑:“对啊,为什么不能睡觉?” 谢炎一跺脚:“总之我不高兴,快去把他们分开。”他两手攥拳相碰,又狠狠将两拳移开条天堑,一字一顿地重复到:“分、开。” 洛肴心说这也得有借口,正冥思苦想间,谢炎忽然质疑道:“怎么感觉你们不似道侣?” 景宁将洛肴拽起身就往门外推,“怎么不像,我们仙君和洛公子每日都亲亲热热的,现下肯定醋得很,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他加重语气到:“对吧,洛肴?” 洛肴颇为无奈:“是是是。” 奈何直到沈珺与段川谈话的亭边不远处,洛肴也还没想好该寻个什么由头,他觑眼谢炎:“你既然想段川指导练刀,自己去不行吗?” “不行。”他瞪着亭内,“话说他们两块玄冰对坐,究竟有什么好谈的?我和景宁半柱香就能把他们一辈子的话都讲完。” 景宁:“就是。” 洛肴:“......”原来景宁挺有自知之明的。 洛肴提了提唇角,突然想起来问:“听闻你上上回昆仑论道会言心悦景祁,上回昆仑论道会说心悦景昱啊?” 谢炎语噎一瞬:“瞎说的啦...” “噢——”洛肴似笑非笑地拖长尾音,被恼羞成怒的谢炎一推,脚下没站稳移动了半步,衣袍摩擦植株发出哗声。 罪魁祸首瞬间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唯余洛肴与闻声将目光投来的两位“辜月飞霜”与“仲冬凝冰”大眼瞪小眼。 洛肴干巴巴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只想将那两个小兔崽子大卸八块,展示何为鬼道中人的铁石心肠。 沈珺端盏掩过唇瓣转瞬即逝的微翘,“洛肴。” 洛肴将心绪收敛,暗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于是缓步走近,肩靠沈珺而坐,替他续上清茶,青竹香气暗涌。 直到续茶之后的瓷壶再次落于石台,他这才向段川道:“衡芷尊。” “洛公子。” “久闻大名,却未有机会长谈,今日终于得幸。” 洛肴话虽是客套说辞,视线却没在段川身上停留,反而看向沈珺,借递茶盏触碰到他的指尖,些许讶然地将他整只手裹入掌中,“许是不周山终年积寒,久坐室外有些凉意。” 抬眸面对段川时又凝柔为厉,笑意不达眼底,“衡芷尊待客有道,舍弃繁杂事务相伴,实在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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