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又径自否定,小乞丐的出现也是有缘由的,万事有因有果,无物例外。 一直回忆到方才,从沈珺口中吐出的四字:两仪微尘。 两仪微尘阵...洛肴忽然寒毛耸立,四肢百骸的血都积淤不畅,他示意沈珺行到幻眼目力不及处,从襟中拿出玉佩的手冷得微麻。 “两仪微尘阵最为玄妙之处就是虚则实、实则虚,真亦假、假亦真,一般献祭阵法是以生者献祭,换取‘死’的自由,可两仪微尘阵全然相反,所以九尾要寻找的献祭者并非生人,而是一个已死的鬼魂。” “她知道南枝?”沈珺不禁疑虑,但言毕后脸色随语气皆冷寂几分,“或许她原本想‘寻’的,是立夏。” 但他们并未从地府带出立夏的魂魄,木簪只是一个“饵”罢了。 “都有可能。”洛肴缓缓道,“正如你我林中初遇,尽管我隐去修为你却仍知我是鬼修,还特意勾出我襟中玉佩查看,也许她亦能感受到鬼魂的存在,不过看不见载体。” 云翳缀满青黛色的穹空,似轻纱影影绰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而溅落的薄影是点点喑哑,在并肩而立的二人间流转,直到被数个收整心绪的呼吸驱散,才有人声仿佛自水之涘传来:“没想到你还记得。” “这才过去多久,当然记得。”洛肴想了想,凑近他耳廓低声道:“毕竟当时以为仙君要非礼我。” 沈珺没偏头,只眼睛朝他一斜,“摸一下就算非礼?”说着手往洛肴心胸处挑衅似的随便一按。 被那人诶一声扣住。 “当然算。”洛肴拖长音,“谁叫我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鬼道中人呢?” 白飘飘仙君大人又开始装哑巴。 洛肴无奈心想这人当真是一碗大锅烩,大概是冰镇豆花酿乌梅,品尝时还得小心涩嘴,点餐的冤大头肯定都是被好卖相给骗了,他以后一定要给黑心商户立个牌匾,龙飞凤舞地写:货不对板,速速远离。 “远离”可能要写大一点。 在脉搏的鼓鼓跳动中,他说:“现在没有九尾,也不用演戏,我再说那八个字给你听听,如何?” 沈珺情不自禁地将指蜷缩。 洛肴听见一句不必了,但说话之人面上笑意留存得长久,好似凝泉初解的叮咛作响,无声笑得肩膀直颤,也不明白他在笑些什么,洛肴唤他一声“沈珺”,沈珺回他:“干嘛?” 洛肴这才发觉似乎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当面喊过这个名字,明明他骨子里从来不刻尊卑有序四字,却一向喊仙君。同时也不知为何,他总是下意识地区分“漌月仙君”与“沈珺”,尽管那原本就只是一体两面而已。 他也被感染似的开始笑,笑得头疼,笑得眼眶酸胀,觉得奇怪。 好像他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 终于息止的熏风再度梭巡,拂开他们莫名其妙的举止。 沈珺先撂下狠话说再有欺瞒洛肴就真的死定了,才将心神放回正事之上,“既然已经知道献祭阵法,那方才的戏岂不是白演了?” 洛肴摇首道未必,“我们能看到的,或许只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
第0038章 他说 洛肴在还魂之初翻阅过无数话本典籍,毕竟落得个无人吊唁的凄惨境地,终归是有些好奇自己的生前事,可惜线索杳如黄鹤,八卦密报倒是一处不落,其中自然不乏叱咤妖道的九尾狐妖。 南枝曾经与他讨论过:“她难道就叫九尾?没有名字吗?” 洛肴摸摸下巴说:“姓名不过是由人寄予的寓意,或许是她不屑于此吧。” 话本言涂山九尾喜食人肉、音色如婴,生有九命,还详细记录她大杀四方的恶行,处处皆是开膛破肚、挖心掏肺,最擅狐媚蛊惑人心编织迷境,仙道人人得而诛之。 具体有哪些恶行他也记不清了,反正每本画册编撰得都不一样,闲来消遣,懒得深究,不过有一事他倒记忆深刻。 在相较元丰历年还要再向前推演三代人皇的至和年间,距今大约二百载,黄河改道,冲决澶州,十数万百姓死于非命、十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一时间仙魔两道各能人异士齐聚澶州,连鬼道鼎鼎有名的大前辈、并称双煞的东鬼帝神荼与西鬼帝烛阴皆莅此地,据传两人连打个照面都是天翻地覆,险些没让黄河再改一次道。 “难得仙魔两道同舟共济,真想一睹鬼帝风采!”南枝读到此时兴奋地飘了个圈。 洛肴只勾勾唇角,思索数秒还是决定缄口,免得泯灭她对鬼修的期待。 这些修真者到达澶州的原因话本不会明说,也根本是心照不宣,或许其间当真有悲悯苍生苦的博善者,但大多数人,都只是为在“十数万死于非命的百姓”中分一杯羹罢了。 毕竟,十数万含怨待渡的亡魂... 那是多么庞大的功德啊。 如若换算成延年益寿,已足够从盘古开天地活到沧海成桑田,可谓人人趋之若鹜的——长生。 话本果然没有记载余下的十数万流民。 洛肴翻过下一页,寥寥笔墨描述的却是双煞摆阵“九曲鬼河”,围剿身上业障无数的九尾狐妖,仅有四语:“东西鬼帝打凤牢龙,力逮狐妖,然天权高照,狐妖遁逃之。” 没写来龙去脉,也没有生动的对阵过程,几乎埋没文字中,南枝兴致缺缺,洛肴却凝神片刻。 九曲鬼河被奉为鬼道最厉杀阵,传说不周山开源始祖就是戕道于此,虽然因传承不善而难比往昔,但自有文书撰录以来,从此阵生还者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如今尚且在世的仅有两位,其一是却月观观尊玄度,其二便是九尾狐妖。 更何况还是鬼帝阵中的漏网之鱼,其莫测修为与机敏狡诈由此可见一斑。 南枝嘟囔着没劲:“从前的世道那般精彩,怎么两行就一带而过了。” “时岁更迭,经历那些往事的大都身死道陨,逐渐被世人忘却了吧。”洛肴说若想看诸修真者的跌宕故事,倒可以翻翻凡间灾记,“他们最钟情天灾人祸,尤其是战争。” 九尾自九曲鬼河阵出逃的事迹再没有下文,直到几十年后才有涂山一役,又突然无影无踪百余年,洛肴也是看过就忘,现在想来,她在九曲鬼河阵中毫发无伤的概率极低,或许那时便修为有损,不然寒昭亦难奈她何。 洛肴将南枝栖身的玉佩交给沈珺暂为保管时忽而想起这件琐事,不过似乎除了昭示九尾不可小觑之外也没什么作用。 沈珺将玉佩妥善收起,才道:“映雪剑遗于第一重结界中,如今你身无长物,如何防身?” 他见洛肴浑不在意地抚过右臂,说声没事,也随动作回忆起些什么,不咸不淡地问:“靠你那偷袭用的小刃片?” 洛肴有一瞬讶然地盯着沈珺两指间那片薄刃,摒不住笑意地促狭道:“仙君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特意留着睹物思人吧。” 沈珺视线向上翻,只给他看个白眼。 距察觉两仪微尘阵又过了两日,这两日平淡如常,却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洛肴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因为九尾彻底消失无影,连沈珺和段川的灵息都感受不到她。 好似那身若无骨地扭曲着飘荡的女鬼,渐渐滑出视线之外,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她就会定在身侧几尺,蓦地将人推入深渊泥沼。 眼帘中印进一袭墨色,段川表示自己一路走来未见异样,三人原地踟蹰顷刻,还是决议再将结界内事物检查一番,尤其是幻身之眼的辐射范围内。 先前几个位置一如往昔,附近也没有新增的怪异之处,直到第六双眼睛周围,段川才察觉到植被中的一丝逾常,“这是?我从未在不周山见过此物。” “表面淡棕黄色至深棕色,茎直立,上部有分枝,被长柔毛...”沈珺顿了顿,“这是黄芪。有补气升阳、托毒生肌之效,亦有驱幻之能。” 蛇血、鸟骨、狐眼、黄芪,两仪微尘阵所需已然聚齐。 摇光寒芒猋闪而过,洛肴感觉到身侧白衣紧贴他几分,大抵是担忧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名鬼修,他也乐得庇护,便凝神测算着狐眼与黄芪的方位。 “既然黄芪在此,狐眼位于东南十丈开外...”洛肴忽觉诧异地迟疑,但还是继续道:“那么鸟骨应设置西北。” 三人向西北向行去,十数丈处果不其然地存在异常。 异常得让洛肴眉心蹙成深深的壑,思绪跟随眼前图景拧成乱麻,参天巨木上血淋淋的符文犹如阴邪地张着獠牙,正茹毛饮血,红与黑都刺着明晃晃的昼色。 像撬起一块棺材板,发现棺盖内部满是浸染血迹的尖利抓痕那样的悚然心惊。 错了。 洛肴与沈珺对视一眼,皆默然不语地迈动步伐。 他们不自觉地加快脚程,抵达东北方位时,洛肴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说:“错了。” 他抚摸着那段被术法牢固嵌于树中的鸟骨。 “两仪微尘阵分生、死、幻、灭、晦、明六门,所需的狐眼擅于迷境、鸟骨灵胎销蚀、蛇血纳垢、黄芪解毒,九尾皆已准备毕。” “我亦听闻过此禁术,不过洛公子方才所言‘错了’,是何意?” “刚刚所见的四处方位,衡芷尊能否将其一一对应?” 段川思索道:“既然狐眼是‘迷境’,鸟骨是‘销蚀’,蛇血纳垢、黄芪解毒,自然狐眼为幻、鸟骨为灭、蛇血为晦、黄芪为明。献祭的二者分立生死门,大阵即成。” 洛肴摇摇头:“九尾所设置的正如你所言,但此阵玄妙在于虚实颠倒、真假相反,甚至连献祭双向都是逆流,是由‘死’向‘生’献祭,所以错了。” “洛公子的意思是虚实与真假皆相反,那么...生死相反,幻灭亦相反,晦明也应相反?” “不错。”沈珺接道,“如若是正确的两仪微尘阵,应幻门放鸟骨,灭门放狐眼;晦门放黄芪,明门放蛇血。死门难入,易于求生;生门易入,却是死局。” 他们随着“死局”二字陷入沉默。 洛肴沉重地阖上眼,数个呼吸后才睁开:“不知道九尾是故意为之,还是一时疏漏。” 阵法既成,若非设阵者,已无法再将其捣毁,只能等运行之时突破阵眼,或将九尾先行扼杀。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既看不透阵术,又寻不到设阵之人,被迫地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死刑。 过去的数日仿佛历历在目,洛肴回忆着自己曾说他们能看到的,或许只是九尾想让他们看到的。 九尾道行百年,他不觉得她会疏忽至此,两仪微尘阵虽然晦涩,但九尾既然选择使用它,必定是有把握才为之。那为什么要早早将阵法广而告之、又为什么设置错误的阵法在此呢? 她想让他们看见这个“纰漏”,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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