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颜笑了笑,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有力: “杨教授您好,我的毕业论文方向和您的研究内容有所重合……” * 方清宁全身心扑在论文题目上,在得不到切实指导的漫长日子,想方设法调阅了全部可用资源。 他的提问比想象中详尽,结束得也很快。 “那么,暂时就到这?”老人的口吻一如征询他的意见。 好,好的,方清宁问完才局促起来,举起手机,说:“我写的速度太慢了,所以录了音,可以吗?” 杨教授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真遗憾不是摄像,同学们有所不知,我一直怀揣着在短视频网站当红人的梦想。” 全场哄地大笑。方清宁表情轻松,连连道谢。 “不客气。祝你论文顺利。”杨教授长吁一口气,意有所指道,“青史中空白的页数,都留待后人来书,与诸君共勉。” 言外之意是个极高的评价,方清宁坐了下来,还没回过神。 喻舟敲击键盘的动作也止住。方清宁缓了缓,见他正端详自己。 他像一个高热病人,全身都煮得绵软混沌,“我刚刚问得好吗?” 喻舟并未口头作答,给他竖起拇指,问:“待会想吃烤肉吗,我请客?” * 还是我来吧,作为,作为庆祝。交流环节的后半程,方清宁还在皱皱巴巴地说。 “你不去吗?”喻舟收着平板和蓝牙键盘,朝主席台努了努下巴。 一众学生鱼贯而出,也有数量可观的一部分围在杨教授跟前,渴望得到更多的指点。 喻舟伸手,“东西给我。” 他接了方清宁的双肩包,让出到过道上。 * 方清宁捧着本子来到外圈时,人群中正好豁出一人份的缺口,他刚站稳,杨教授就发现了他:“哟,小伙子!” “在实验过程中,我还有一些没攻破的难关……” 方清宁大致讲了下目前最需解决的几个要点,杨教授认真听完,拿起粉笔,在身后黑板上边说边写了些方向。 望着他被拭洗得越来越亮的眼睛,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慢慢来,你的选题颇有价值,坚持下去,物质绝不会骗你。” 我一定,方清宁用力点了点头。 “这是你们谁的学生?”杨教授问身旁的老师。 对方有点茫然,方清宁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肩旁一个声音报了他们学校的名字,说:“这是二零届的方清宁同学,他是我校江焉老师的研究生。” “江焉教授?嗐,我这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头子,已经越来越孤陋寡闻啦,”杨教授打趣道,仔仔细细将方清宁又看了遍,语气慈祥,“清宁是吧?有读博的打算吗?” * 杨教授告诉方清宁,今后有关于实验进展或是升学就读的疑问,都可以给他发邮件。 他的邮箱向所有热爱化学的年轻人开放,在繁忙工作之余,会逐一展读,挨个回复,到很深的夜里。 其实并没有不同,但他的肯定,他的指路,让方清宁觉得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幸运儿。 “方清宁同学。”帮他说明来历的那个男生师承另一位教授,和方清宁同届,平常沉默寡言,两人基本没有过交流,他拍了拍方清宁肩膀,“你的问题很有深度,很厉害。” 方清宁眼睁圆圆的,受宠若惊,忙不迭说谢。这时那两个坐在他后面的同门女生拾级而下,和喻舟走到他身前,脸上都挂着晃人的笑。 原来有比他料想更多的人记得过他,为什么没有早些认识到这一点。 * 方清宁处理过无数次报废的数据,有时认为自己在一个没有生命的星球,重复清理空间垃圾。 他骑在自行车上,风中发丝翻飞,被一组组代码塞满思绪,周而复始地追逐落日的幻光。路过污染的水源,开采到一半露出金属色泽的涸土,身后不时掠过的荧幕上跳动着电量告急的红字倒计时。 直到有一天,喻舟从他无法跨越的界线前迈出一步,带来瑰丽朝阳。 一只长出了脚的飞鸟落在岛屿,作茧自缚的方清宁找到了族群。 * “你确定他会答应?”同门问。 她俩等后头的人离位,一前一后下去,柳灿成竹在胸:“放心吧!” 两人尽量自然地跟方清宁打过招呼,同门对他的题目兴趣浓厚,马上谈讨起来,方清宁几乎是知无不言。 柳灿喊了声喻神,道:“周末聚会,你是来的吧?” 什么,喻舟还没来得及回话,方清宁好奇地问:“有活动吗?” 柳灿笑容中有股狡黠的意味,睄了眼喻舟。喻舟便转而为他说明道:“我们都加入了一个徒步社团,礼拜天他们想去酒吧街玩。” 唱歌,唱歌而已啦,柳灿哭笑不得地申明,邀请道:“师兄一块?” 方清宁不确定地,“听上去蛮有意思——” “去吧,”喻舟说,将包递给他,甜品袋则是取出单独拎在手上,“就当劳逸结合——如果你不嫌吵的话。” 当然不,方清宁摇头,予柳灿笑道:“那就叨扰了。” * 因为接着各自要做的事不同,四人在教学楼前告别。 同门先是讲柳灿料事如神,迟疑瞬刻,说:“这是怎么回事?” 柳灿反道:“你去问?” 喂,同门像被针扎了一下,“我八卦但不无聊好吧!脑子没坏的人,今天过后都晓得方师兄是有真本事的了。” 理工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擢好斫坏的标准,无非实力、人品两点。方清宁的才干已是有目共睹,至于原先擅自更换导师惹来非议,个中隐情,旁人始终一概不知。 他既然证明自己没有不学无术,关于品行的传闻,可信度也就大大降低了。 “我查资料去,”同门挥了挥手,“总之你可千万也别多嘴。喻神知道的一定比咱多,他不同样暂时没动静?想给师兄赔礼也不能帮倒忙啊!” 柳灿说放心,当我傻子呢。两人打打闹闹着分了手。 她见喻舟与方清宁的背影还望得见,想了想,悄悄追了上去。 * 这所学校的绿化做得极好,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茵草如碧,郁树翻浪,柳灿随便拣了一棵站在后边,就把她遮了个严实。 方清宁的声音问:“那家烤肉店在哪?” “这才几点,”喻舟戏谑又耐心地说,像在教小孩子吃饭前要先洗手,“这个校区的风景可是榜上有名,骑车转转?” 方清宁笑了,说:“算了吧你,现在不嫌浪费时间了?” 喻舟已经在扫码,滴的一声后,道:“那,我们可以边骑边讨论,我正好有几个问题请教你。” 方清宁像被取悦了,麻利地跨上车,腿一蹬,骑走了。喻舟喊“喂,学长”,摇着车铃,追到与他并排,放缓行速。 从他们脑后往背部逶迤着灿烂的水线,是金黄色光河中,两棵靠在一起的橡树。 * 柳灿想起九月底。那天,师门的学生在江焉教授妻子的带领下参观省博物馆,方清宁同在其内。 师母是中学历史老师,对展出的文物,能娓娓道出精彩的故事。 江教授作为学界新秀,向来严格对待学生,柳灿找他问选课事宜,拿到一文件夹书单,还写了几个题目,要求本学期结束前过稿省刊。开组会时,挂在嘴边的永远是进度、效率。 柳灿说不上来,但三番五次被江教授全盘否定后,一抬头,看见窗外掉叶子的槁木,偶尔也觉得读研的日子并不是那么色彩纷呈,总罩着灰扑扑的霾似的。 亲切的师母却不给任何压力,展柜里的历代珍宝,又那么绚烂夺目,大家都十分愉悦。 “诶,还有个孩子呢?” 在两个分馆间的连廊上,师母清点完人数说。 是方清宁不见了。 * 临近正午,馆内人流量达到高峰,众人正巧与一队逆行的旅游团撞上。师母带了孩子,小家伙在推搡中拥得吃疼,哭了起来,她只得柔声哄劝。 这个方清宁,抱怨的是上一届读非全的师兄,“他绝对是自己逛去了!” 他不就是这种没有一点合作精神的性子么,他同届另一个女生说,柳灿记得她本职是做什么营养师,两人基本不来学校。见师母不解,她就擅自讲起来,一部分柳灿听过,别的则相当添油加醋。 “——行了。”见她简直眉飞色舞,喻舟打断道。 他神色不悦,盯着对方的脸,眼中愈发冷起来。 柳灿读出气氛不对,主动去牵孩子,“过道那有座位,大家先休息一下?” “我去找。”喻舟说完就走,转眼淹没在人群中。 * 大约十分钟后,喻舟和方清宁一同回来了。 喻舟还是甩着一副臭脸,柳灿发誓她头一遭看到这么失控的喻舟。 “对、对不起,”方清宁磕磕绊绊地道歉,低着头,手和脚不知往哪儿放,“我是去——” 呀,冰淇淋!江小朋友把哭花了的脸一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兴高采烈地拍起手。 “是的!”方清宁赶忙蹲下来,送到他眼前,“我看你进场排队那会一直盯着前面游客的手上,这是文物雪糕,你喜欢吗?” 小家伙奶声奶气,“喜欢!” 脖子都点断了,师母摸了摸他的脑袋,嗔笑道:“迟早要被虫子把你的牙蛀光,贪吃鬼!”又向方清宁说谢谢,直夸他有心。 方清宁像从未中过大奖的倒霉鬼,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中般地,晕乎乎笑起来。 人潮已没有原先那么汹涌,来到相比之下更为空旷的钟表馆,几人分散开,各自观赏着。 师母问方清宁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婉声相祝:“你明年毕业,是吗?要加油哦,希望你一切顺利。” 她才听过那些不堪入耳的说辞,却将它们弃如草履,并不吝啬对方清宁的善意,只做一次等量交换的投桃报李。 方清宁如同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使劲点点头,声音都跟着发了颤,“嗯,我会的!谢、谢谢您!” * 滴、滴,腕上手环报时的霎那,馆内钟表尽数奏鸣,汇成一首高亢的乐曲,在空气中吹起蜉蝣薄尘,把被珐琅花窗切割后投落的碎阳,染成了溢彩流光的油画。 哇,方清宁不由自主地感叹,看着面前景象,忘记了眨眼和呼吸。 他白皙的脸上漫了红晕,变成一颗湃在冰水里的莓果,下巴则是果物的尖尖,有一种酸甜芬芳的气息迸发而出。 * 柳灿边回忆边想,哪怕今天真的是约会,喻神的情商和学术态度也不容置疑。 因为那时的柳灿看见,喻舟冷着张脸,却自始至终没从方清宁身上,挪开过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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