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好球!”殷父欢声喝彩。 屏幕上切换到成功射门的慢速回放,殷父恋恋不舍地放下脚,冲喻舟挤挤眼:“我去厨房帮忙。” 将鞋子整齐地码在柜面,喻舟坐到沙发上。 老火靓汤的香余味悠长地爆开在空气里,接着是锅气烹起的一连串馥郁。老人窃窃相语,姿态亲昵,有时笑声会漏出来,让喻舟感觉这是他俩近期最是欢愉的时刻。 直至来到餐厅,喻舟才发现桌上摆的菜肴远超过三个人的饭量,不仅如此,还有几道耐储存的、新鲜出炉的小点心,酥皮上镌着动物图案,很是耗费心神。 殷母笑眯眯地,“小舟,这些要记得和好伙伴分享哦!” 喻舟怔然,一时没能回神,呆呆目视殷母。 这孩子,殷母将搭在眉边的鬓发拨到耳后,垂眼莞尔着,拣了一只虾剥好壳丢进他面前料碟:“快趁热吃——” 我给你弄,殷父一撸袖管,急哄哄献起殷勤来,殷母假嗔着斥了他句,两人笑了起来。 喻舟的眼却渐渐酸了,连忙低头,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 * 于是当日,喻舟便拎着给方清宁的吃食,挤进电梯厢门。 他趁暇仰面,读起壁上的广告来——辨识出几个字,“铲顶灰”、“开锁”、“车位转租”等,通知中的蝇头小字,则无法卒读。 想象方清宁欣喜的模样,喻舟的心随高度上升一格格充电,直到将满未满地滞留在半空。 有些奇怪了——他以为是自己按错数字,刚抬手想要确认,整个梯厢竟然发疯般地向下坠去! * 过了几秒又或一个世纪,电梯停了下来。 在失重的过程中,他肩膀狠狠磕上一面墙壁,喻舟条件反射地用手垫着肩骨,金属浸了他一掌的凉意。 他咬牙甩了甩,却拾起地上东西,捧入怀,在黑暗中一寸一寸,摸索着确认是否无事。 外婆最擅长的,是以时令的鲜花制成酥饼,攒入盒中,味道上佳。 锦盒的纹路舒开在指间,但喻舟知道,那种精致小巧的点心必定被震碎了外皮。 尽管不是有意为之,但倘若打开包装,收获的却是一屉卖相丑陋的饼渣,方清宁一定会生气吧…… 两人相约,方清宁先等的情况居多。 他会到长椅上晒背,发梢涌起麦穗般灿金色光潮,一路淌到下巴,也凝固在小猫的尾巴尖上。柠檬任他打理自己毛发,两只爪一前一后,惬意地揉搓着空气。 或者在香樟树下躲凉,把集来的卡片摊了一地,从头到尾数了又数。风总是把衣裳吹得鼓起,晾出腰上一小截扎眼的脂白。喻舟近身时总固执地按住乱摇的下摆,方清宁扭过头,笑容嘭地散开。 喻舟没有见过方清宁真正生气的样态。偶尔装作发火,不过是将双手一揣,横着眉紧紧抿唇,却总憋不住似的,没撑过半分钟就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他五次三番地爽约,任谁都会怀疑是否真心相待。 眼皮一次又一次睁开、合上,不知多久终于适应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喻舟触摸着周围的轮廓,用手指勾勒出警铃图标的形状,摁了下去。 * ……没有回应。 * 意料以内的情况。 将后背滑坐下去,想象着面对方清宁失望脸色、有口莫辩的样子,蛰伏在记忆更深处、宛若怖刑的不适感也一并咬来。 喻舟在失去流速的时间中,像身处一条灌满泥沙的河流,每每抬脚反而陷得更深。 临走前外婆烹得金灿的煎饺放凉,褪下的肉香浮起一层油腻,盖住了本就稀薄的空气。他小心翼翼推开众多食盒,在暗沉的时空不断下落、下落…… 砰——! “喻舟?!”顾不得调整呼吸的频率,方清宁全力拍打外厢,“喻舟!你在里面吗?” 喻舟赶忙起身,指尖擦过严丝合缝的梯门:“在!” 方清宁似乎心魂终定,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半晌。 喻舟却先行认错:“对不起,我又迟到——” “你吓死我了!”方清宁说,“整个小区停电,物业干脆请居民去附近看露天电影,我一直在大门口等,没见着你,想你一定是从别的地方进了楼,一层一层地敲电梯……还好找到,你没事儿吧?” 喻舟摇了摇头,意识方清宁看不见,道:“没,我、我给你带了许多吃的,但刚才都震碎了,抱歉——” 如果是完好无损地捧出满腔心意,也许能博对方几分笑脸。可他屡屡把事办砸,能展示的诚心又能令谁信服。 喻舟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在想什么啊!”方清宁的语气按捺不住怒意。 小白猫柠檬仿佛高声附和,一面谴责着喻舟,一面拿爪子不住刨起厢门,发出刺耳的噪音。 方清宁将它抱离了些,嗔道:“猫都比你聪明!这个时候还在在乎那点事,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血液重新回流,喻舟一愣,睁大了眼睛。 * 见喻舟哑火,方清宁心急如焚,捶门的力度恨不得把整一扇撼个粉碎:“喂!你到底伤着哪了,不许撒谎!” 真没事,喻舟说,“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哦,方清宁干巴巴地,估计喻舟在面前,他就要去捂自己的耳朵,或是堵喻舟的嘴巴:“要是你依旧想道歉,不如不说呢!” 喻舟揉了揉发痛的肌肉。 “这是几楼?” 四层,方清宁先反应过来当务之急,“幸亏不是卡在两层楼中间。你在这等,我马上喊人——” “别去!” 方清宁懵懂地,“啊?” 别,喻舟放低声音,嗫嚅中余调悠悠垂下,似乎一片至软的翎羽。他竭尽力气挺直腰板,在厢门上一抓,倘如这是透明的材料,方清宁就能看到五根紧紧屈绷、乃至每一根指节都在颤抖不已的手指。 “我不习惯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喻舟说。 方清宁把他看得比设想中重要得多,坦然率直的态度令他自惭形秽,却又像在斩首前获得了免死金牌,无比轻松畅快。才能把这副话托出,似一根新长的枝桠,轻挽住对方衣裳。 方清宁不言其他,只问:“那你不胸闷吧?” “不会。” 想我陪就早说嘛,方清宁将地掸了掸,一屁股坐下,小柠檬奶乎乎地叫唤,倒像给他伴奏,“行,我哪儿都不去!” * 在喻舟的学校,不乏家境优渥,品性却顽劣的同龄人。上音乐课时,会荒腔走板地、唱出一些呕哑嘲哳的怪调,甚至气哭过新就任的女老师。 方清宁起初哼唱,并不是非常自信,没两句就笑了起来,音量接着蚊蚋般小了下去。 而喻舟合掌,一下一顿地为他伴起节拍。一个空拍过后,清澈的嗓音立马织入,涓涓如流,煦煦若风。 他唱的只是课本上再常见不过的几支曲子,每一个音符却跃跃而动,像连缀的灯萤,将逼仄的梯厢映得炽目,一如白日。 * 坏运气随之扭转,时间的流速重新恢复正常。在方清宁停下,思忖下一首唱什么好的时候,有位遛狗回家的阿姨经过,大惊失色,随后立即找来了施救人员。 一对刀片般的门被卸开,楼道的光线并不充足,但对喻舟来说也刺激异常。他边横臂格档,边频繁地眨着眼,从指缝观望方清宁。 “家里没电,”方清宁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出去吃东西吧。” 物业的员工大叔收拾着工具,“小朋友,你没哪不舒服吧?” 没,喻舟摇头。 他脸上充着气血不畅的红潮,不由自主地往方清宁的方向靠过来。“走,”方清宁道,握住了喻舟空闲的那只手。 喻舟感官还有些失衡,被往前带着,拎东西的力便要加重,为了保持平稳,没法控制地一捏方清宁。却正好穿插过去,扣住了五指。 * 出了楼栋的门,方清宁和喻舟一块儿往前走。 总爱发出尖锐叫声、连好脾气的方清宁都难以忍受的几个同龄邻居不见人影,画在水泥地面上的粉笔,在晨露、鞋底和辙印下也模糊起来。 直至来了大街上,几家卖冰的店人满为患,浓郁的树荫下,摇着蒲扇的老人正在棋盘上拼杀。 无论人少还是多,方清宁都不说话,朝目的地的方向走着、走着。 他的步伐很稳,连每一个步子的距离都几乎相等,只是在过马路到中途,因为信号灯的忽然跳色,多向前了一步,于是喻舟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的手心细腻柔软,皮肤温热。两人并肩,方清宁道了声“谢谢”,对向来的一阵风掀开他额前的发,露出微鼓的额,流动的阳光正好盛在亮面上。 令人安心,并且感到平静。 * 他无穷认真地看着喻舟,说:“你现在开心一点了么?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怕黑啊?”
第36章 每天都要明天见 * 清风徐来。 喻舟和方清宁坐在一张长凳上,与任何亲密无间的小伙伴没什么不同。 柠檬首尾盘接,匍匐在他们脚边,仿若一圈糯乎乎的围脖。喻舟借着脚趾的撑力提了提膝,它便懒怠地缩瞳打个哈欠,尾巴轻柔地拍打接触到的皮肤,竟然也十足像句无声的安慰。 方清宁两手横平,搁在腿上,他坐得靠后,悬空的足一晃一荡。 从发问到落座,一路上已经漫长,他未曾催促,像冰寒天气中披霜戴雪赶至的旅人,在小屋前敲完门,便保持侧耳聆听的姿势。 而喻舟垂头,并不自信能捧出一团足够炽烈的薪火,烘干他衣摆下的水渍。 “是我家的事,”他喉中如鲠,“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想到哪儿说哪,方清宁说,被风翻起的衣领兜住下巴,他抻着手臂,流畅的轮廓线条画几笔安闲,“不说也无所谓,我们不是来晒背的吗?” * 早午的温度逐渐下降,虽然蒸着柏油路面的热气仍不懈地咬在腿侧,坐在枝繁叶茂的巨槐下却冷暖相宜。 一颗颗椭圆的光斑啄着方清宁上翘的唇角,他将挡在面前的五指合拢又张开,玩一些追逐的把戏。 喻舟的视线始终罩着,发现他比自己见过的其他所有同龄人,都更包容,也更耀眼。 他掀开甜点盒盖,“先吃东西。” * 家里的事固然复杂,喻舟却有超出年岁的表达能力,这是天分使然和刻意训练的综合结果。 经过电梯风波的震动,点心虽不至惨不忍睹,卖相也大不如前,方清宁却不吝赞美,“哇”着拈了一块。 他大口一咬,本就酥脆的外皮,和震碎的食物残屑纷纷掉下,他掌心接着,咀嚼完后,再倒进去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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