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多少次也无悔于当初的决定,但他确实想要马上见到方清宁。 似乎了解他所想地,右手边的墙面上忽地辟出了一道仿佛有光的小门。 喻舟不过一怔,转瞬融入阳明之中。 * “在想什么?” 啊,方清宁正出着神,被朋友的响指吓一跳,他抿抿唇角,游离的视线罩到对方身上,“不好意思发呆了——什么事?” “能不发呆吗,”另一名男生用手挡住哈欠,耷眼道,“大中午的彩排,呵,这形式主义整得!” 方清宁不置可否地一笑。 打哈欠能传染,朋友一边大张着嘴,一边耸了耸肩,“我是想问,上午限时训练那道附加题的答案来着。” 方清宁一思忖,报给了他。 “不可能啊。”朋友道,给出了个南辕北辙的化学式。 有笔吗,方清宁问。 另外个男孩子很上道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他是方清宁这次在夏令营里认识的,一做起习题,也是废寝忘食,跟他们相当合拍,“喏,不过,我算的和他一样。” 把笔盖安进笔杆,方清宁唇动一动,默写出了题目。他定着颈,堪堪扫两眼,便知晓了问题所在:“你们看划线部分,经过这样处理后该二维晶胞的结构基元……” ——嗙! 三颗聚精凝神凑在一起的脑袋火速分开,方清宁心跳漏拍,手下延长出一条扭曲的黑蚓,咬破了内页的下端,本子掉落在地。 好友不大爽利,“真够吵的。” 全国好几个赛区非放一块颁奖,能不乱吗,另一人说,“估计要拍照时手上都领不到自己的奖状,还得下台找着换——哎,要不趁这会儿,咱们开溜?” 成啊,好友早呆不下去了,伸肘一拱方清宁,“走着?” 嗯,方清宁随口应道。 多媒体显示屏前兵荒马乱,无数张证书从托盘打翻,四散乱洒,工作人员和台上参与排练的学生们都在俯身拾拣。 方清宁识海中破开一仞金麟,驱使他将目光投向台前,人潮如浪。 “你要不回去睡会儿?”见他再次放空,朋友没催促,而是关切地问道。 方清宁摇了摇头。 那种被劈中的感觉稍纵即逝,前方的领奖台上,学生按照一拳距离呈四排站开,统一的服装统一的姿势,如同褶皱都鲜明有序的幕布,将他的期待拢盖。 * 夜间七点,全营的学生收看了新闻,播报中谈到近日将升至夏季最高温,并打破六年以来的记录。 或许是天气作祟,方清宁一整天心情不佳,胸口无论做什么都有种堵塞感。 气象预报结束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方清宁没有和往常那样与朋友们待在一起,而是选择出去走走。 他记得沿江风光带边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书店。 方清宁家住北方,有个亲戚在本地做生意,这次过来为便出行,借来了一辆二手单车。 竞赛生们成群结队地往校外去,摇着车铃的男孩女孩借脚蹬的助力,微微抬起上半身,从他边上呼啸而过时,衣衫后摆鼓起猎猎的热风。等方清宁到达车棚,里面的车辆已经稀稀拉拉。 方清宁推出车,坐上车座,脚刚蹬两下踏板,车链就发出牙齿打颤一般的咔咔声。 他皱了皱眉,两手紧握车把,几乎是下意识发力一踩,停滞的车子并未向前,相反却一下子将链条重重甩出。 方清宁:“……” 他哭笑不得。 这运气,没谁了! 方清宁心有不甘地蹲下,眯了眯眼睛,开始尝试将掉了的链子绕回原位。 显然,他的进展颇为不顺,链条一次又一次在地上摔打出黑乎乎的鞭痕,两只手也染得污脏。声控灯熄灭时,他早已被蒸出一后背的汗,那些欢声笑语飘得远渺,令方清宁有些委屈。 * “你好?”整个世界亮遍了角落,“或许,我可以帮帮你吗?” *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处于尴尬的变声期,嗓音多是沙哑得嘲哳。对方每个吐字却清凌凌的,身形在乍闪的灯照里折叠。 见方清宁不动,他追问:“怎么了,是被划到了?”就要挤上前来。 没,方清宁矢口否认,“腾”地拔起。只是没藏好被油脂涂得黝黑的一对手,相握着这么一绞,“——你好。” 男生给他递纸巾,“车坏了?” “嗯,关键时刻掉链子,”方清宁尽量更多地擦干净,“你知道附近的维修店么?” “这个点,即使晓得位置也容易扑空,还是改天,”对方扶起车,将它归进棚内,“你要去哪儿?我载你吧。” 他穿了一件夏令营下发的文化衫,身量却高,并不孱弱的双肩撑起清隽的形状。眉宇和鼻骨的高度优越,单看侧面轮廓显得难以接近,偏偏生了上扬的唇线,令气质和眼神都温和柔软。 方清宁再三审核完手上的余污,才笔直地望过去。 方清宁漆器一般发光的双眸,变成了两只海燕,被对方眼神中雪白的浪花吸引,起舞于目光的织缠中。 “你是——” 对方一面用笑鼓励着他,一面把自己车的车架放下去,“嗯?” 方清宁话到嘴边,又换了个更稳妥的表达,“今天中午,我是不是见过你?” 男生点点头,“是。我看你们在那热火朝天地讨论题目,也想加入来着,没成想台上乱成一团,等理清了,就没见着你们人了。” 难怪那时有种奇特的第六感,方清宁想,伸出手,“我是方清宁。” “喻舟。”喻舟没有采取正式的握手,而是屈了指,令他的手也弯起来,然后挠了挠他的掌心,“上车吧。” * 方清宁询问了喻舟的赛区。他们一南方一北方,安排的宿舍、教学楼都不同,若非这次因祸得福,还真没可能相识。 但他完全看不出来,喻舟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 后座本就矮上一截,方清宁又不及喻舟的身高,现下一坐,白衫少年的后背便像一张脂玉的芴板,将前头挡了个严实。 他只得伸长了腿,同时后仰,探出头看路。 “有大货车,”方清宁急得提醒,“快、快停——” “下”字还未脱口,车已精准地刹在第一道斑马线外,他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考,环住了喻舟的前腰,侧脸贴在后背上。 “嗯,我会看的。”喻舟带着笑承诺。 幼稚!一看就比我小!方清宁别开了脸,一阵又一阵风延绵地甩在耳后,双手不知该牵该落,直到喻舟覆在上面拍了拍,止不住笑地提醒,“坐稳。” 方清宁内心: 好!今天回去就开始每餐多吃一碗饭,我就不信长不高了! * 方清宁仍有余悸,但忍不住指挥,“前边一直到底,右拐——” 得令,喻舟说着,微抬半身,双腿的力气加重,蹬过前方半拱的减速弧。 两侧的灌木,在下坡的过程里,展着流线一般利落的燕翅飞速退去。风灌进他的衣里,将下摆鼓扬,被方清宁团进手心。 “这个速度会不会太快?” 啊,方清宁收神,捏在棉T上的指尖蜷曲着,“还、还好。” 喻舟嗯了一声。尽管看不到,方清宁却感觉明显慢了下来。 各种气味生动地流淌在华灯初上的城市中,像掰开一块块糕点,糖油粑的甜,蛋炒饭的咸,热卤煮的辣,清补凉的苦。 晚风酝酿里最具象的,是前方在少年身上雨后鲜草似的清透。 方清宁有些说不上来的眷恋,像每年总馋着应季的青团,为了唇齿噙香,贪吃得消化不良也甘心。 “看!”喻舟忽叫道。 方清宁抬头。见两栋大厦的广告屏上,绽满溢彩流光,虽是虚拟,也叫人为绚烂的火树银花眼角一热。粒子色块重新积聚,是预祝本届全国竞赛圆满落幕的字样。 得亏有你,方清宁惊讶,“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彩蛋’”。 “不愧是最受瞩目的奥赛之一。”方清宁张望着,果然找到了不少这段时间布置的横幅,上面也都是激励性的标语。 “如果可以的话,”喻舟说,“我希望带你逛遍整座城市。” 方清宁弯眼笑,反问,“为什么不行呢?” 但喻舟眼望前路,稳当地汇入车流,沉默半晌。 他避开这个问题,道:“赶上下班高峰期了。一起走走?” 方清宁打量着四周,欣然同意。 * 这次集训营设在一座高等学府内,周围还有几所全国知名的院校,形成片面积甚大的高校区。 或许是因地制宜,一些互联网厂商集散在附近。白领们从写字楼里鱼贯而出,各种交通工具粘在马路上,将这一带堵得水泄不通。 “离我要去的书店就一站距离,”方清宁提议,“车找个地方停了吧?” 把自行车锁好到百货超市的门口,喻舟走在方清宁侧面。 一个正打电话的男人显然有什么急事,从方清宁那一向过身时,狠狠一擦他的肩膀。 “唔——”方清宁拧眉,咽下了吃痛的呼声。 “怎么,”喻舟扶住他,“我看看。” 方清宁摇头:“没大碍。”逆行与顺流的人群,一拨拨合汇,仿佛交错纵横的河道,在摩肩接踵间,他露出略略苦恼的表情,“好多人啊!” 要两人并排实在有些困难,刚准备向前错开几步,方清宁被揽着,让到了街道最里侧。 他心中一暖,“谢啦!” * 应该诞生一种魔法,将方清宁变作玩偶猫挂件的大小,拴在指节,悉心看顾。 二十岁的喻舟,套着层稚嫩的壳,无比贪心地注视着一无所知的、那张少年清爽面孔。 好似多一秒就多一眼,因而能看尽这彼此错过的漫漫时光。 * 方清宁的注意力被转移给花样百出的路边小吃摊,没有感觉到这一束滚烫的眼光。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他说,视线稀奇地从这家小摊刮到下一家,“我妈管得严,好少机会能吃到这些。” 难怪露了馋,喻舟心想。眼波霭霭浸过,方清宁的鼻翼在动作间颤着,如同一块鹅卵石,从目光的水面袒出圆润弧度。 喻舟纵容道:“那就都尝尝看。” “早知道今晚就不进食堂的门!”方清宁懊悔莫及,他纠结了会儿,“太多容易积食——哎?” 他眼底亮晶晶,站在摊位的氛围灯下,整张脸都变成了水底的月亮,“南方还有这种糖葫芦?” 他伸手比划了下,“我家那边都是这么长的,上次吃还是去年冬天,冰凉凉的。” 喻舟说:“买一份?” 好啊,方清宁要了个打包盒,食指在那些短签串好的甜食上空划动,征求喻舟的意见:“挑什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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