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跳转,后面的人催促着,将曾书影向前挤了半步。她脑子有些昏沉,心脏疯狂擂动。 似乎冥冥地有什么预感,她摸出手机,悄悄按下录音键,放回衣兜内。 曾书影坐到副驾驶位。 曹彬还是那些说辞,“你的专业水平还没达到毕业的标准”、“多项实验的数据出现问题”、“建议延迟结题半至一年”。曾书影带着哭腔乞求,“老师,我真的不能延毕”。 曹彬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好了,别哭啊,”他笑起来,像宠溺得不行,“你和我老婆一样,也总这么爱哭。” 那之后的记忆十分混乱,曾书影强制自己溯回,大脑往往空白一片。 但录音文件会沿着线性的时间继续播放。 * 茶棕色的玻璃车窗被升上去,安全带的扣子“哒”地锁死,轻佻的笑意强势地揉入女孩嗫嚅般的拒绝中,然后是衣料窸窣的碎响。
第44章 陈铭恩 * 视频时间不算太长,很快就放完了。 在画面的正中央,架着“重播”按键,接着,视线内所有色块一并抖动起来。方清宁不明所以,直到迟钝地察觉,是他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喻舟捏住他肩头,另一只手拿走手机: “不看了。” * 一刻钟后。 方清宁攥着瓷杯,用嘴吹去茶汤最上方的碎末,小口啜饮,情绪稳定不少。 “曹彬的行为完全可以刑事立案。”殷樱道,“当然,在应激创伤的影响下,当事人选择隐忍不发,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没做过,方清宁指腹用力地拭着杯面,似乎借此汲取一些力量,艰涩地说,“学姐和我向学院提交过举报材料。” 殷樱了然,“轻轻放下了,对吧?” “保全名声,提前退休。”方清宁说,“就在我秋季入学后不久。” 因此,他占据了名额却坚决更换导师的行为,才在不明就里的师生中掀起轩然大波,被墨点般的非议泼了满身。 殷樱点了点头,从手袋中拿出一个本子,“用舆论迫使校方不得不来翻这笔旧账,是个好法子。” “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一直未开口的喻舟道:“前阵子我联系上了她,告诉她,如果还想将曹彬绳之以法,妈妈可以给予帮助。学姐——她很矛盾,但也无比勇敢。” 殷樱写了几个关键词,“网络是把双刃剑。有人为曾书影击鼓鸣冤,就必定有滔天声浪质疑真假。这段录音,在当代技术背景下站不住脚。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我发给你她的微信。”喻舟说。 “我会立即联络,”殷樱起身,若有所思地,“还得开个紧急会议——那么,我先到酒店去。” 妈我送你,喻舟投了个眼神给方清宁,拎起行李箱下楼。 * 喻舟返回时,方清宁在复播刚才的视频。 听到门锁闩住,他抬起头:“阿姨走了?” “刚上出租。”他说。 喻舟看见方清宁穿着绒袜的双脚蹬着沙发,像缺失安全感的猫科动物一般,抱着膝盖,下颌搭在上面。 “你在生气吗?”喻舟的话音,与曾书影竭力克制的陈述交叠,“因为我擅自找到曾书影。” 方清宁懵然,眼中像下起茫茫飞雪。他熄掉屏幕,向沙发的靠背又缩了缩,“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喻舟没说什么,走进厨房。将碗筷洗刷、沥水收拾毕,才坐回方清宁身侧。 “我没想把学姐牵连进来,”方清宁打破沉默,道,“江教授的事与她无关,不该继续伤害她。” 喻舟整理了下措辞,说道:“但让恶人自食其果,也是学姐的心愿。她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丢在一旁的手机这时响起,方清宁拿过,一怔。 是曾书影打来。 * “清宁?” “学姐?”方清宁驱走颓态,“你好么?” 曾书影应了,让他安心,见一侧是喻舟,这么多天下来,两人也不再陌生,颔了颔首权作招呼。 她衣着简洁,身形仍旧瘦小,精神却不错。 “我听喻学弟说了,”曾书影用提点的口吻道,“以曹彬为突破,会撕开一个肃清教师队伍的口子,你需得在这期间将举报材料递交上去。但你的事件性质不同,一定要避免公众影响,才能尽快还你清白。” 我的麻烦何足挂齿,方清宁只是摇头,“学姐,你将当年的事公之于众,我担心……” “担心悠悠之口,乱我心智?”曾书影笑了,“或许三年前我会,至于现在——我清楚有错的人是谁,流言蜚语奈何不了我。” 喻舟沿着殷樱的思路,问:“除了公布的聊天记录、音频文件,还有什么支持立案的关键证据吗?” 当然,曾书影道,“我会转交给殷律师。平安夜那天我的所有衣物,已经在当天打包邮寄,并封存好。 清宁,不要有思想包袱——我只是恰巧在你遇到困难时,做好了重新面对当年发生的一切的准备而已。”挂断通话前,她眼眶微红,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给过我的帮助……我也很想,帮一帮你。” * 方清宁鼻头一酸,两眼通红,胸膛风箱般剧烈地起伏着,须臾,豆大的泪珠摇落。 “相信我,”喻舟说,“曾书影出手相助,是你值得她这样做。” 他明白,是既往长期的冷落,造成了方清宁的不配得感。只有一点点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方清宁才会更自信和强大。 这个过程,喻舟会一直相伴左右。 “还生我气?” 方清宁的嗓音有些闷,“没有。” 他用力眨了眨眼:“冷。” 喻舟扯下拉链,外套向两边敞开,方清宁吸了口气,抱住他脖子,整张脸埋进来,无比亲密地依偎。 喻舟没有多余的动作,像保护一个易碎的梦,只是卡着秒,一下一下地拍着方清宁的后背。 颈侧的皮肤逐渐漫得湿润,他拥着对方,仿佛在涨潮的时刻等一场日出。 黎明到来,更好的未来也到来。 “我继续去写材料。”方清宁喉咙还残余一丝哽咽,不过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陪你,喻舟说,“先把药吃了。” * 自从发布到网络上,事态便滚雪球般愈演愈烈,临近深夜,甚至上了几大社交软件的热搜榜单。 方清宁没有主动去查,确切地说,他压根腾不出手。但他会在停下来,喝水或者上厕所的间隙询问,喻舟简略地概括一下,再告诉他。 “想看吗?” 方清宁犹豫二三,最终否道:“不了。” 他滑动鼠标,拖到文档末尾,点击打印。 边上的机器开始咔咔地往外吐纸,方清宁抻了抻腰:“下去走走?” 片刻后他被喻舟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圆鼓鼓的黑色羽绒服和加了毛的牛仔裤,方清宁揣着兜踢路边的石子儿,行动不便,埋怨道: “要憋死了!” 怎会憋死,喻舟说。知道对方是盛夏体质,他把手伸过去,果然一片冰冷,便紧紧渥着。 方清宁鼻尖微微泛着红,仿佛停着一瓣小梅花,时不时吸两下。他瞳孔黑亮,安安分分地走在深冬的尘埃里,像只无辜的猫咪。 凌晨两点,小区路面空无一人,他们走啊走,没有说话,只剩下呼出的阵阵白雾,在宁静而萧索的风中飘扬。 “这一次会成功的吧?”方清宁忽地问。将身体一歪,倒在喻舟的颈窝,言语中带着依恋。 当然,喻舟停下,稳住两个人的重量,温暖的指尖捏了捏方清宁的耳垂: “就像玛丽和比埃尔,在一次散步回家后,终于看见了美丽的镭。” 说得对,方清宁直起腰,拍了拍自己的脸,“应该打好了——走,去签字!” * 转日。 薄雾朦胧,草木上挂着层白晶晶的霜,方清宁搓了搓手,在行政楼前同喻舟告别:“我先进去了。” 喻舟沉吟,须臾,道:“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咱们不是说好了嘛,方清宁口吻开朗,“谈话完就给你发消息。” 他手指微分,摊开掌心,喻舟与他叠合一击,“那我去实验室了。”语毕,拉开背包侧边的口袋,扒出个暖宝宝,扣在方清宁腹部衣料上。 喻舟迈过阶梯,近花坛前一扭身,与方清宁的目光相撞。 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好似车站月台上人潮伏涨。方清宁读懂喻舟未说的那句话,像自己无论被汽笛携卷到何处,也会有一颗单纯的心,在为他跃动不已,遥相呼应。 他举起手,挥了挥。 直到再看不着喻舟,方清宁才准备进去,感应式的玻璃门向两边滑开,他盯着自己的脚尖。 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方清宁宽慰自己,说。诞生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 “请进。” 方清宁推开门,陈铭恩正在办公桌后伏案。 他戴了一副厚重的老花镜,两鬓苍霜,见他进来,旋好手上的钢笔,将眼镜上推,架在头顶。 陈铭恩打量了他一眼,并不意外,明显查过他的资料,“来了。” “院长好,”方清宁抱着文件袋,却先递去一本书,“这是上次您借给我的,多谢。” “已经读完了?” 啊,方清宁点头,应道:“嗯。” “先找个位置坐,”陈铭恩顺手把书放好,“稍等。” 方清宁环顾四周。这间房子的设施略显老旧,亦未看见暖气片,站在中央,隐约有冷风袭人。陈铭恩拿起空调遥控器,打高了几度,走到外面,合上门扉。 方清宁有些拘束,只好站着。越过各式陈设,立起一台红木书柜,一、二层是大量期刊,三层起藏书量浩瀚,且都是市面上不可多得的论著,其中一本,他先前以翻了几番的价格都未在旧书网上收到。 门把拧转,陈铭恩提着一个古色古香的茶壶,并尺寸玲珑的小盏。见方清宁不错眼珠地望着柜子,笑道: “又看上了哪本?” 方清宁如梦初醒,赶紧低下头,意图来帮陈铭恩。对方巧妙一转手,宽大的掌心在他肩头拍了拍,“坐吧”,将馨郁的茶水分出两杯。 “好久没有和你这般年纪的小友在一处品茗、分享书籍了,”陈铭恩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今天估摸着也来不及……不知以后可有荣幸呐?” 方清宁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院长——我,我是来交对江焉教授的举报材料的。” 陈铭恩目光扫过厚厚的文件袋,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收到了一些风声。” “那您……” “理性上,我会回答,学院将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仔细检查,核对证据。”陈铭恩一笑,眼角的皱纹鲤尾般甩开,“感情上,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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