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清楚,”女孩也是化学专业的,边将石墨烯的电暖器打到最高档,边解释说,“核心数据这种东西不像你们文科,它是实践检验的独特产物。之前有个教授来开讲座,方学长就这个方向提过问,绝对是只有深入钻研过的人才问得出的东西。” “那就是林天泽倒打一耙喽——我就说,处了这些天,方清宁人挺好的呀!”卷发男生挠了挠头,不解道,“可是,他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当小偷还那么张扬?” 柳灿眼眶被风吹得通红,搓了搓冻得寒冰般的手,久久未言。直到一语未发的陆可妮忽然说: “我记得,我们导师的太太姓林。” * 从山顶宾馆只有一条路下去。喻舟起先还需盯着脚下的台阶,渐渐地加速,对这样运动会造成的腿部酸痛无动于衷。 今夜无眠的不止徒步社的一行人,沿途分布了载歌载舞的登山客,耳鬓厮磨的爱侣,猜拳纵饮的汉子们称兄道弟。 不管是谁,无一不是快乐的。 但方清宁例外。 当下所遭遇的困苦,需要下定决心去突破。 * 喻舟有这样类似的体验,是在高中一毕业,外公就缠绵病榻时。 他在医院、母亲尚在专修的律所、家里来回奔波,看殷樱拟出离婚协议,从初稿到最后的定稿,仿佛一只雌鹰,咬破了束缚的绳结。 料理完老人的后事,顺着长长的河堤走向下坡,突然被这一系列变故撞得迷惘。他和母亲都不再需要某个人虚伪的认可,只是仍不能避免地像一只小小的钢球,依着惯性滑到草坪的远端。 那时他短暂地接触过香烟。 尼古丁入喉清苦,此外并没有太大的门道,他将唇凑近滤嘴,又吸了一口,成功吐出个还算圆的烟圈。这东西伤肺,将余烬抖入器皿,他没有继续,并从此未有上瘾。 几天后,在志愿填报上,喻舟拒绝了喻明博的“专业指导”。母亲律所正式开张的那日,他与殷樱共持剪刀,将彩带一分为二,互看着笑了起来。 * 流星已经陨去,天空是黎明前最浓重的墨黑色。转过一个拐角,喻舟的第六感闪动——他抬了抬头,接着便看到坐在一颗高大石块上的方清宁。 * “学长?” 方清宁拧过头,微微皱眉,喻舟感受到他抓着昏弱的光蕊,正在解析他的表情,“喻舟,”他怔了怔,道: “你都知道了。” 嗯,喻舟又唤他,似乎用这种方式不间断地确保他的存在,“宁宁。” 巨石两旁的鹅卵石路上放置了地灯,光源自下而上,堪堪爬过方清宁腿边,就吞没在无涯的黑寒中。他抱着膝,尽力泰然道: “别担心,我就是脑子有点乱,坐这儿整理下思绪。” 我知道,喻舟说。声音轻轻的,像害怕戳破一枚绚丽却最为柔弱的肥皂泡泡: “你今天消耗很大,不适合吹太久冷风——先下来好吗?” 方清宁望着喻舟,小鹿一样圆润的眼睛里,最中间两点星彩仿佛也受天色影响,透出种暗沉的笨拙来。他用手撑了下两边,还没站一半又坐倒,谑弄地笑了笑: “腿麻了。” * 风鼓振地吹在山野。 喻舟没有忘记方清宁的恐高,方清宁本人应该也记得——尽管记得,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爬了上来。 像小学时有一年,拿了奥赛冠军,喻明博回家为喻舟庆贺生日。才唱完歌,殷樱与他便知道喻明博的别有用心,不过是希望享齐人之福—— 在持续的争吵中,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如同一片羽毛浮到半空,看到冰淇淋的蛋糕化成水,想,明天又该是个无风无雨的晴天。 这种解离式的荒诞的体验,却又无比真实,让喻舟的心脏被揪得很紧,下一秒就能沥出苦汁。 “跳下来,”他说,“你跳下来,我接住你。你相信我肯定会一如既往地接住你。” * 他当然可以攀上去,几步的距离而已,但假如不是方清宁自己迈出,将会全无意义。 白昼到来缓慢,又似乎只消须臾。率先赶到的日光,将天际割出赤金交叠着黛青色的切片,像一双半睁半闭的眼。 方清宁揉了揉腿侧的肌肉,血液重新加热暂失知觉的肢体。 喻舟不作催促。 直至他背对着崇山森然,纵身一跃,被喻舟收入满怀。他们贴合得那样紧密,喻舟未扣拉链的棉服收拢在他腰间,好似伸展出丰满的羽翼,刀阵剑棘也不足为惧。 * “穿这么少,”裸露的颈间被对方漫得凉润,喻舟道,“回去要打一场硬仗,生病了怎么办?” 方清宁坚持:“还好。” 这话有多勉强,喻舟想。 他的手触到方清宁颊畔,经五官的轮廓向上,摸出数笔干涸的水痕。 仿若就这样被激活,方清宁的眸海再次涨起潮水: “喻舟,”他无措地,“刚刚在这儿,我想了许多。我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避免影响到大家的学业。” 喻舟指腹抹过他通红眼角,未发言语。方清宁吸了下鼻子,挪开一寸,摸出手机,备忘录上的字密密麻麻,给喻舟看。 虽事发突然,但就是在这种仓促下,方清宁仍保持了清晰的头脑。 林天泽有恃无恐,无非仗持着江焉的默许,要想令真相大白,绕不开对这三年师生之间真实关系的披露。 他暂定的大纲,逻辑严密如同学术论文,由身心打压列到科研阻碍,每个条目下如有聊天记录、通话录音等,也做好了标明,按照时间顺序,最后写到林天泽的抄袭行为。 不论结果是输是赢,只要启动调查程序,江焉手底的学生都会受到牵连。 * 喻舟从第一个字读到最后一个字,直面方清宁这些年的痛苦,比他了解和想到的还要多得多,与所有的相较却还是冰山一角。 任何语言显得苍白——他不可能单凭说话战胜方清宁此刻无穷的自责,喻舟摇头,道: “先回去。”不由分说地让方清宁穿上自己的外套,问,“抱,还是背?” * 方清宁想说自己可以走,雾蒙蒙的白汽从嘴边呼了出来,似乎喻舟的脸上也减了三分血色——又好像是因为沉着脸。 他要把衣服还给喻舟,对方退了一大步,重复道: “背,还是抱?” “背吧。”他只好选择。 喻舟闻言,背身半蹲,让方清宁环着他的脖子。 他下盘稳当,上下山路的楼梯也没有大幅度的晃荡,方清宁脸贴在他脖子后面,怀疑自己手可能收得过紧,因为喻舟呼吸逐渐加重了。 但他并未有所表示,方清宁便肆无忌惮地牢牢趴着。 偌大的山脉起伏连绵,黎明前只看见他俩行走其间,像荒原中相依为命。 喻舟在颠簸里,感觉到有滚热的液体灼烧着他肩颈处的皮肤。他没有说,那些泪水缠绵了会儿,转化成平缓的呼吸。 方清宁在他背上睡着了。 * “把早餐吃了。”喻舟从车窗里递进去。 坐缆车下山后,他打了个电话,将两人的行李托付给陆可妮,接着在私人那租了辆车,以便最快由景区返回市里。 绕圈检查一遍车况,拍下原有的一处划痕发给老板,喻舟拉开车门,拴好安全带: “油量够跑了,”见方清宁未动,他只先调好暖气,“豆浆凉得快,你好歹就两口。” 方清宁说“对不起”,“我实在吃不下。” 好歹他愿意实话实说,喻舟叹了口气,正要拉手刹,听到方清宁的手机传来铃声。 柳灿和陆可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方师……学长,你还好吗?”是陆可妮关切的声音。 你往边上挪挪我看不着,柳灿指手画脚地急道,“学长,你脸色煞白你知道吗——吃早餐没,小心低血糖呀!” “不肯吃,”方清宁还没想好怎么应答,喻舟插上话,道,“我劝不动,你们帮帮忙。” “心病还得心药治,你劝得动才怪,”柳灿一脸正气,语气快速、坚决: “学长,你知不知道圣新医药的项目有很多违规操作?我当初就觉得有鬼,假意逢迎了肖今一段时日,果然求锤得锤。” “等整理好了就发出去,”陆可妮说,“打倒学术不端我辈义不容辞——学长,你也得给我们个当热血英雄的机会哦!” 就、就是,柳灿一激动咬着了舌头,倒抽口凉气,“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养、养精蓄锐!” 方清宁喉咙发堵:“可是一旦学院介入,大家手头的实验都将停摆——” “这有什么!”陆可妮和柳灿异口同声。 大不了换个研究方向,再多花一年时间,陆可妮真诚地,“学长,比起因为换导师带来的那点麻烦,与一个品行低劣的人共事更让我难以忍受。” 姑娘们白皙、净雅的脸庞在初日照耀下熠熠生辉: “所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 挂断视讯,通话时长的气泡框上浮。 是一只小猫捏拳,打气加油的表情包。 方清宁朝外一扯,塑料袋绑的结散开,拿出食物,咬了一下。 喷香松软的豆沙染甜舌尖,他顿了顿,低着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喻舟捏着吸管的一端,戳破封装,递过去。方清宁想接走,喻舟没有松开,于是就着他的手吸咽着。 “我要说的,和她们一样,”喻舟放手,改而留意车辆起步前周围的路况,“不过,当时在山上,纵使这般讲了,作用也不如现在。” 他说: “因为本质你只把我当你喜欢的人。可除此之外,我还是你一路相行的同伴。 所以再多信任我一点,好不好?就像昨晚那样。”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清宁只能用力颔首。日光像是每一分秒诞生在这个世上的新鲜生命,活泼地眨着眼,敲响了前车厢的挡风玻璃。 金色浪潮一波接一波席来,喻舟吻着他,像在海底,渡给方清宁无限的勇气,以及信心。 * 或许是吹了风,或许归咎于饮食,又可能……一回到家,方清宁便开始不舒服。 “有些低烧,”喻舟把耳温枪翻过来一面,让方清宁看红框内的数字,“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头疼,方清宁老实道,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喻舟长长地吁了口气,由于担心而僵硬的神情,撞进对方秋水一般的眼瞳,还是软和下来,“吃药。” 方清宁乖乖叼走他掌心的药片,和了温水服下。 “你和陈铭恩院长约的明天,”喻舟将被褥展开,铺平,严严实实地掖紧四个被角,“手机给我。大纲里标注好时间节点的证据,我先帮你调出来。在会面到来之前,你只准做一件事,那就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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