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学界可与杨钦然齐名的一大泰斗,陈铭恩为人正派,不爱争抢,斗争时期住过牛棚,在本校任教之时,公共课常是人满为患,在专业上也著作等身。 只是当年落了病根,一上年龄,行动愈发不便,陈铭恩便退了下来,和老伴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去了。 “据说他住另一个校区那会,天天上图书馆读书、看报,对国内很多研究都能如数家珍。”陆可妮补充道,“这次聘任,可谓众望所归。” 她状似无意地看向喻舟,见他未发一语,话在嘴边滚了两遭,原路咽回肚子里。 喻舟只是起身,主动拿过方清宁的包,“车来了,走吧。” * 待安身到座位上,喻舟把手一横,“不许看了,伤眼睛。” “没在读,”方清宁将书签标记的那页合上,容喻舟探过来,协着扣好安全带,他微小的话声酥痒地飘在喻舟耳垂边,“我是想着……我挺幸运,想得出了神。” “幸运?” 年轻人们鱼贯而入,瞬间将大巴装了一半,车辆载着满室欢呼向前奔腾。 方清宁应声: “你、柳灿她们,这么多社员,以及不惜倾囊的老师们,”他满心感念道,“都对我照顾有加。” 窗外的片羽吉光,挤过熙攘肥硕的叶片,摇曳在他的睫毛上,像源源不断的一滴滴泉涌。 “我好开心。”他笑得安静,说。 * 然而喻舟还未能说出口,这一切迟来的所谓福泽,本就是方清宁应得的权利。 他捱过多少回茕影伶仃,在一叠叠文献的书山词海里孤航,守着一次又一次实验的失败,在缺少资金,连精神鼓励都匮乏的条件下,拼杀出一条硕果可佳的血路。 那是“关山难越”的具象化。 而方清宁是一只青鸟,连羽翼都被铅重乌云泼洒下雨水,却用尾翎拖出一长条虹彩,跌跌撞撞也气势盎然地飞到晴日之下。 * “不是幸运,”喻舟一面完善着脑海里的那个计划,一面笑着,无比肯定道,“是因为你值得。”
第41章 青庐合卺 * 徒步社内都是大学生,得了空就去挥霍多余的精力,这不,刚到山脚下便开始喊饿。 柳灿在做美食攻略上颇有一手,“我知道家物美价廉的苍蝇馆子!” 走过蜿蜒的小路,店面近在眼前。檐角的风铃像把一串串玉珠滚落瓷盘,男生们豪情万丈地叫嚷起来:“老板,炒整面墙!” 方清宁坐到满墙的菜单下,忍俊不禁地看老板欢喜应了,抬出酒箱。 喻舟饮食上保留着南方习惯,塑封的碗筷拆开,先一一用滚热的茶水烫过。短暂功夫间,已经有人举杯过来,“喝一个?” 方清宁正要斟上,喻舟将对方杯口一碰,借力调了个方向:“他酒量不行,我代喝吧。” 那学长也没勉强,比划着笑道:“两倍!” 喻舟扬脖,一气吞下酒液,亮了亮杯底。他的唇上泛着水光,神采奕奕,万千束日辉都像在眼底飞舞。 心跳声扑满了方清宁的耳畔,他小小道:“一两口没问题的。” “这群人,都蹬鼻子上脸,”喻舟安抚地拍了拍他胳膊,“开了个头,后面就不好收拾,一个两个的都来,不如直接拒绝。” * “既然晓得了,我不会冒风险叫你身体难受,”喻舟说,“我去去就回。” 过去无非也是喝,屋外阳光明媚不假,进了山,四处荫蔽,在冬季寒凉砭骨,酒液暖身,才好爬得上去。 既然有目的,讲究的就是个点到为止,主菜上完,喻舟重到他身边倒茶,淡淡的酒精香,在皮肤里酝酿,随风扩开,沁得方清宁有些晕乎乎的欢快。 喻舟忍了忍,还是破功道:“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当场亲你了。” 方清宁忙把头埋进菜碗里。 倒是没成想,不久之后,他又在喻舟面前暴露了第二个弱点。 * “这!看这里!”柳灿兴奋地交叉挥手。 陆可妮拽她,“快摆姿势啦。” 这座山巍峨高峻,因奇峰怪石闻名遐迩,每到周末,吸引大批外省游客前来一睹风貌,管理中心也时常举办包括夜爬在内的登山赛事。 姑娘们站在界石前,拗好造型,笑容甜美。 柳灿的手机被方清宁拿着,他死盯着屏幕,却不见动,柳灿拉了拉系在羽绒服外的围脖,像一只笨拙的树袋熊跳过来: “师兄你是不是不会拍?”没想到方清宁在这一方面也十分“直男”,她将辅助线弄出来,笑着指了块范围,又把他往斜角的栏杆边带,“你在这,把我们的脸框里面就成了。” 方清宁勉力牵动嘴角,一手撑着颈侧,甩了甩头,决意撇去什么隐衷似的,正要按快门,喻舟掌心覆上,中指指尖敲了敲他的关节: “我来吧。” 快点快点,女孩子们催促。喻舟扬声倒数,任她们严格地检查完,手挽着手走远了,识破道:“学长,你恐高?” * 是,方清宁认道,“小时候我妈带去登塔,脚底是玻璃桥,眩晕得颤抖呕吐,才明白有这个毛病。” 倒不是不能往高处走,他又说,“只要肉眼观测,没巨大的高度差,也算如履平地。” “刚才怎么不讲?” 柳灿给方清宁安排的位置是此峰山缘处,林壑松涛尽归崖间,难怪他面色浮白,下唇却被咬得通红。 “何必扫兴。”方清宁解释道。 喻舟挑眉,那神情尽是不愿赞同。 社员们体力、兴趣各有差别,规划的路线并非一致,只约了在利于观测本场流星雨的营地相见。过了拐角,就连一路游山玩水、拍照打卡的两个女孩也没了踪影,喻舟调整方案,道: “倘若依照原定计划,都是陡峭的盘山路,”他在景区地图上一边指着,“不如掉头穿过牛背峰去坐缆车,上下山都走斜坡与楼梯的组合,耗时更长,但安全平缓。” 我听你的,方清宁说。 他大大方方把手一伸,偏着头笑,喻舟“唔”一声,肌肉记忆般扣紧方清宁指缝。 他掌心濡着些潮冷的汗液,喻舟用大拇指指腹绕着圈儿揉搓,逐渐温暖而干燥,心头因方清宁执意忍耐而产生的不快在一丝丝地飘散。 * 过牛背峰前,首先要经一段倾如直角的窄坡,每一阶独容一人攀着扶手只上或只下。 “你可以么?”喻舟端详方清宁的状态。 虽然为难,方清宁并没展示出被吓倒的模样,他揭开眼帘,目光颇坚定地点了点头。 东西给我,喻舟说。将带子拴过双肩,喻舟把方清宁的书包背在胸前,自己的则又往上颠了颠,在后背固定好。 他承诺地,“你只往上爬,什么都不看,别的都不用管。征服了它,我为你喝彩,脚下不慎,有我给你兜底。我会一直顾着你。” 方清宁用力颔首。他长长吸了口气,小腿肌肉发力,踏在阶上,被喻舟适时托了一把。 想起曾看过的话,两个人在一起,除却娱乐活动,也要去挑战诸如远足、攀岩等有难度的项目,在扶持中打磨,直到像一块玉珏与另一块合契。 世间你我最为相配。 待喻舟上最高处,要往下翻时,方清宁动作快了许多,率先落地转过身,笑嘻嘻地张开怀抱。 风呼呼从耳侧奔过,到差不多的地方时,喻舟直截一跃而下,将方清宁揽着转了个圈。 * “不过也行,”排队等着坐缆车,喻舟庆道,“闲杂人等一律退散,正好过二人世界。” 你在胡说什么呀,方清宁食指紧紧贴住唇珠,嘘他噤声,“刚在观景台抱得还不够惹人注目?” “多聊有的没的,能替你缓解。” 我可以,方清宁说。缆车沿轨道前行,工作人员把着门沿,另一手招了招,喻舟先跳进去,方清宁跨一小步,不太稳当地降在他身边,握成拳的手像钉在扶杆上。 喻舟眨了眨眼:“我还有个好法子。” 什么,方清宁提心吊胆地,把所有注意力转移过来,喻舟摊直手掌,四指向内弯曲,示意他附耳。 哐当—— 车位高升,匀速而快捷地涉过岚野,方清宁背部抵着锁合的车门,碰击间产生会撞开的错觉,赶忙箍住喻舟后肩。 * 车门上开了个小窗,原本是通风换气的作用,被方清宁的外套一堵,簌簌寒意抖乱到衣料,在背脊浸了一片。 然而他又被缭乱的高热炙烤着——来自于喻舟的拥抱,喻舟的呼吸,他情意满斟的眼里摇晃着自己清晰的倒影。 在一起后,两人的互动多是发乎情、止乎礼,但床头的柜子里有充足的储备,身为成年人的方清宁知道伴侣的含义。 车内空间不足,保持面对面拥抱的姿势,他基本是整个坐在喻舟的腿上。 缆车到达本段吊线的最高点,停顿须臾,向下滑去,失重感与之同来。 “宁宁,”喻舟桎着他,却也是托护着,“你知道青庐合卺么?” 他像是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被抛到万丈霄汉,辗辗转转即将朽于尘埃。却在喻舟梏守的怀抱里拥有了实感,水汽迷蒙的眸子泛了微微的红: “是……什么?” “古时候草原上的有情人成亲,拿一块篷布笼出个空间,在那里面举行仪式、共同生活,直到孕育出下一代,”喻舟听着方清宁越来越猛烈的心跳,“像不像现在?” 他狡黠地一笑,“天地作证,山河为聘。你愿意属于我吗,宁宁?” 方清宁抱得紧而更紧,而喻舟也馈以同样的力度,他几乎喘不过气,却无与伦比地开心幸福,“愿意,我愿意——” “那么,我也属于你了。”喻舟说着,唇贴着方清宁的,等他张开,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 喻舟报人名,“这几位资深驴友预备搭帐篷过夜,”将取电卡插上,他打开灯, “得亏考虑到昼晚温差,订了山顶酒店,否则睡在山路,白白叫你受罪。” “确定不是别有用心?” 喻舟放行李,听出他话中揶揄的意味,自若地笑,道:“那你说我什么目的?” 方清宁不语,在表达上他还是没那么大胆,只用指甲刮了刮脸,检查起房内设备。 面积不过二十平米,但他越看越喜欢,地面铺了厚实的羊毛毯,被褥上是扎染工艺的民族风图案,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女神像一般的主峰,不论晴雨日夜,都有值得一观的景致。 等他看完一圈,喻舟“喂”了一声,方清宁不解地对上他目光——竟跟小孩儿似的在邀功。 “不错,”他红着脸,晕乎乎地将浴室门一敞,“好了,你快洗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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