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硌你的手,并非我背。”青南坐起身,将斗篷上的沙土拍去。 玄旸扑倒人时,出于本能地用手臂护住青南的身体。 “我倦了,你不倦吗?”挨靠着对方的臂膀,青南闭上眼睛。 对方那无穷无尽的精力,令人甘拜下风。 臂膀移动过,但一直在支撑青南倚靠的脸庞,酒香味扑鼻,青南缓缓睁开眼,见到递到唇边的酒。 “是五溪城的醴酒,暖暖身子。”玄旸让青南喝下一小杯,他揽住对方,温语:“你身体冷的好快。” 喝下热酒,感觉温意又向四肢蔓延,青南慵懒地坐正身子,伸出手烤火:“初春的野外真冷啊。” “南方还好,这时节北方的冰雪尚未消融。”玄旸自己也喝下一小杯酒,脸上挂着笑意。 没问他适才在思考什么,与及为何突然扑倒人,其实青南心里知道原由,他瞥向棚屋角落,明日出行的行囊都被玄旸放在那儿,早已经备好。 “我三月前得赶赴玄夷城,参加玄夷君的立嗣仪式。”玄旸将陶尊里最后一点醴酒倒进陶盉,继续加热美酒。 “玄邴吗?”青南将手揣进斗篷里,打了一个哈欠。 他们折腾一晚,夜应该已经过去大半。 “是要立他为嗣。” “正月出发,三月前能抵达玄夷城吗?” “来得及。” “你不是也没参加玄邴的婚礼,急冲冲南下来找我。” “在大皋城早参加过了,回玄夷城他们又会举办一次婚礼,我参不参加无所谓。” “为何立嗣仪式如此重要?”青南仰头看他。 他不会为了任何不重要的事匆匆离我而去,况且城墙还没修好,不符合他的做法。 玄旸点头,也只是点头。 见青南确实倦得很,玄旸将他抱起,很快,两人裹着熊皮卧下。青南没有睡去,头枕着对方臂膀,双眼一直睁着,玄旸拨开他额头的发丝,亲着他的眉眼。 “簇地与怀夷争斗多年,你回去时避开怀水南岸。”青南这才合上眼睛,能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声。 羽邑与玄夷城相距遥远,旅人习惯自此分别便是一生这种事,他永远不习惯。 “我走鱼埠。”玄旸说这句话时,手臂放开青南,往一侧探身,似乎在取什么东西,他从枕下翻出一束皮革,放在青南手边,笑语:“我绘了条路线,想我的时候,你可以依此路线去玄夷城寻我。” “我为何要寻你?” 青南拨开皮革,片刻过后,又将皮革拿起来,打开览阅。 这是一条从羽邑去玄夷城的路线图,沿途的城与聚落都做出标记,有几处地方还写下一些符号,这些符号青南不认识,猜测是岱夷符号。 路途漫漫,一座又一座城,一个接一个聚落,群山迭起,江河交汇,湖泊纵横,野兽遍布。 “羽人族没有旅人。”青南将皮革卷起,搁在一旁,重新把脑袋放回玄旸臂膀上。 “觋鹳不就是。”听见身边人这么说。 “我未必会想你,何况我也不会为你不要性命。”青南心中是有些懊恼的,道阻且长,他与这家伙原来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啊,如果没有特殊的缘分,两人根本不会相遇。 “你有我的白宗。” “什么?” “白宗,你叫它象牙雕筒。” “嗯?” “有这件信物,在岱夷的任何城邦,任何聚落都不会受到伤害,还能得到救助。” “渡过怀水南岸,前往鱼埠,那是一处四方部族混居的聚落,在那里能找到要前往玄夷城或大岱城的旅队结伴。”玄旸搂住青南脖子,拍着背部,低语:“睡吧。” 心思都被看破,是忧别离使疲惫不堪的人不想入眠。 四面漏风的小棚屋此刻似乎特别暖和舒适,特别暖和的也许不是营火,而是对方的怀抱,是熟悉得令人安心的气息,使人感到舒适。 让人想就此沉沉睡去,不愿醒来。 觋鹭,觋鹭。 似有人在叫唤,是青露的声音。 青南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青露贴近的焦虑脸庞,室内昏暗,似在夜晚,又不是夜晚,门窗紧闭,缝隙有光。 我在哪? 青南想起身,刚抬起头便觉昏沉眩晕,头疼欲裂,身体虚软乏力,手指试图抓住身下的荻席,指腹触碰到一片冰凉,是汗水。 炎热的夏日,冷汗竟渗透衣物和席子。 苏醒后,种种不适感纷沓而至,恨不得立即昏睡,回到那个和玄旸宿在林野的夜晚,回到舒适的臂膀里。 室外远远传来的嘈杂声响,室内不同于青宫的摆设使青南意识到自己在簇地,与及回忆起自己在簇地的祠庙通神时,中了紫牡枝毒。 “觋鹭是不是想吐?” 听见对方发出压低的痛苦声音,青露急忙拿来一只木盆,想去接呕吐物,青南虚弱地将它推开,无力地摆了下手。 过了一会儿,症状稍有缓和,青南终于能说话。 “扶我起来。” 声音沙哑,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在青露的帮助下,青南终于坐起身,背部靠着墙,他感到呼吸仍旧不畅,望向从门缝渗透进来的阳光,喃语:“此时是何时?” “觋鹭睡了一夜,已经是第二天午时。”青露守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懵懵望向窗缝渗透进来的光,青南的眼眸迷离,他慢慢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玄旸的拥抱与亲吻,仿佛这便是一剂解药,能很好缓解他的症状。 玄旸笑着说,你若想我,可以去寻我。 他还说,你有白宗,旅程上会得到岱夷族的帮助。 白宗。 青南在身上摸索,摸到那只挂在腰间的象牙雕筒,这便是白宗,玄旸的白宗。 指腹摩挲象牙质地的冰冷器身,青南眼眸低垂,陷入思绪。 青露离开房间,过了好一会才返回,手里端着一碗药汤,他返回时,发现青南手中仍握着那件奇怪的器物,人一动不动宛如塑像。 “觋鹭昨夜喝剩的汤药我已经倒掉,这是我今早新熬的。我不晓得要用哪些药,按着昨夜的药渣重新配了一副,不知道有没有出错。”青露的声音越说越没底气,他的性格谨小慎微。 “辛苦你了,端过来吧。” 在巫鹤和青南的教导下,青露的草药知识很丰富,他做事一向细心,不会有误。 青露恭谨地将汤药递给青南,他站在一旁看对方缓缓将汤药喝下,关切地问:“觋鹭今日好些了吗?” 青南用淡淡的语气说:“我已经无事,不必担心。” 紫牡枝中毒的恶心反胃症状还未完全消除,一碗汤药饮下,胃部的不适感加重,青南的眉头微微皱起。 此时的模样大概是病恹恹的吧,昨日在祠庙与觋申“斗法”,没想过后果。 笃定不会死,便无所畏惧。 抚摸白宗,心里不免后怕,我还想见见他。 思念。 那家伙是个旅人,也会在旅程上思念他人吗? 将这份多余的情绪拂去,青南整理自己稍显凌乱的发丝与衣袍,他还有事要做。 “青露,昨日觋申昏迷不醒,我受执钺者之请,替代觋申暂时履行庙祝之职,我与执钺者和巫鹬在祠庙一同祈告时,祠庙的巫觋可曾对外人说过什么?” “觋申在通神时昏死过去,巫觋们全都很惊恐,他们偷偷摸摸凑在一起商议着什么,不让人听见。我看见执钺者结束祈告后,命令虎武士抓住两个祠庙的巫觋问话,过问觋申的事,那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发抖。”青露回忆昨天的事,他记得很清楚。 “我本来还想再看看他们会不会开口,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巫鹬从我身旁经过,低声叫我快走。她可能早就在祠庙里发现端倪,她一向比我聪明。我真糊涂啊,都没发现觋鹭是被人下毒了。”青露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清秀的脸皱成一团,眼眶微红。 青南没提过自己中毒的事,今早青露从剩余的汤药中挑出药渣,他显然注意到这些草药是用来解毒的。 青露继续往下说,声音发颤:“是祠庙里那些巫觋做的吗,他们很可疑……可是……他们为何连觋申也害?” 困惑地摇了摇头,青露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觋申要对我下毒,却不想险些毒杀自己。”青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带着点自嘲意味,自己的中毒症状也不轻。 又叮嘱:“我中毒一事,你不要声张,不必让外人知道。” 青露的表情先是惊诧,继而愤慨,听见青南说不要声张,他又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心里仍有困惑,不过青露没有问,他知道觋鹭这么做肯定有缘故。 青露小声嘀咕:“活该,叫觋申不得好死,最好簇地的祠庙换一个新庙祝,来管管这些又毒又坏的巫觋。我每次从祠庙经过,他们的眼神都让人害怕……” 青露说着说着,突然就不说了,他露出愁容。 “走吧,扶我起来。” 青露很诧异。 “我想到院中坐会。” 青露更是露出不解的表情,吃吃道:“刚喝下汤药,觋鹭就好了吗?” “嗯。”青南随口附和。 在青露的帮助下,青南站起身,除此,他不需要凭借,靠自身的力量走出房门,来到庭院。 脚步有点趔趄,不明显,如果凑近看,会发现他的嘴唇灰白,下巴失去血色。 青南选了个背对院门的位置,让青露摆上木案,取来朱砂,他就这么坐着,慢悠悠地研磨朱砂,制作朱砂颜料。 巫觋在一些仪式中需要使用朱砂。 使不上力气,动作慢条斯理,额头上又渗出冷汗,权当是暑天流的汗水。 好在戴着面具,不是亲近之人很难察觉他是位病患。 如果觋申的人想来院外暗中观察,妄图刺探虚实,就让他们看看我悠然自得的模样吧。
第25章 立于高楼之上往下看, 从高屋广场有序离开,沿着大道行进的那支军队,宛如一条火龙, 士兵们都执着火把, 火光照亮他们年轻的脸庞,还有肩上的弓箭盾牌与石斧。 里边必然有一些青南眼熟的脸, 他们来自羽邑归属羽邑的小聚落,只是夜幕深深, 难以辨认。 他们或许是渔夫,来自舒塘, 或许是种稻的农人, 来自西墩,或许是猎人, 来自鹿畔,他们冬时被召集在羽邑修补城墙,仿佛城墙完好便能庇护他们,不受簇地调令。 如今他们却被聚集到簇地,即将走向战场。 青南心情沉重, 眼眸低垂, 不忍看视, 袍袖下的手紧紧拳住。 “很好,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不是懦夫。人们渴望战斗, 战胜敌人, 得到我的赏赐。我将奖励真正的战士, 给予他们从来不曾拥有的财物,包括最珍贵的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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