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跑一趟,能有什么好处?”玄旸抱住双臂,眉头微皱,他道:“我是去过高地,在边那待的时日短暂,不过我在高地的敌人可不少。” “大鹰君的儿子鹰膺被族人称作‘山鹰之子’,你和他认识,你在大鹰城有朋友,路也熟。” “我路不熟,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 帝徵正色道:“玄旸,要运送的物品稀贵,他人我无法信任。我需要一位既信得过,又英勇无畏的使者,那人还得擅长与外人打交道,能将路途上的困难化解。你来帮我想想,除去你,我还能派谁?” 青南一直坐在玄旸身旁,他倾听两人之间的交谈,沉默不语。 看视青南一眼,玄旸对帝徵道:“你的亲侄子文真出使过高地,聪明又果敢,他合适;裕伯之子裕启也能胜任,而且他娶了山鸮氏之女,与山鸮君有姻亲关系,还能说高地语。” “我不想任用裕启,哪怕我很欣赏他,文真已经被我派往北积,代替你安抚迁徙去北积的流民。” 思虑许久,玄旸才做回答:“行吧,我帮你走一趟,但得等冬日过后。” 玄旸再次看向青南,他言语温和许多:“我带觋鹭来文邑,我对他有承诺,要亲自护送他回去。” “我会派支队伍代替你的职责,将他安全护送去南方——觋鹭觉得可行吗?” 帝徵最后一句话用的是岱夷语,他知道青南能说岱夷语。 “不可。”玄旸立即回话。 “我没问你。”帝徵面露微笑,看向青南。 双唇启动,青南用地中语清晰无误地表达:“我将随同玄旸前往大鹰城。” 帝徵显然很高兴,他站起身来,宣布:“玄旸,我要赏赐你一块土地,你在文邑将有屋舍、仆从、农田与林地,这就是你率队出使大鹰城的好处,明日把你的礼服穿上,早早到大殿里来。觋鹭,来,我授你使臣信物。” 一件巴掌大小的青铜牌饰被放在青南手中,闪闪发光。 玄旸很随意地行了个岱夷礼。 他将帝徵掷给他的铜牌饰接住,顺手挂在腰间。 青南摩挲掌中的青铜牌饰,琢磨它上面的纹饰,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器物,听见帝徵唤他,才刚抬起头来,就有一盒石子被塞进他手里,帝徵用地中语说:“觋鹭坐在一旁见我跟玄旸博弈,估计早就学会了,我们来一局。” 青南跽坐在帝徵对面,面向漆盘,手执博戏用的石子,他的声音清亮:“玄旸教过我。” 帝徵似乎有些惊讶,睨了玄旸一眼,说得意味深长:“他啊,最讨厌文邑的博戏,抱怨跪得腿疼,说他们岱夷人只喜欢把屁股放在席子上。我约他对局,总是推辞。” 青南不去想帝徵这话有别的意思,也没接话,只是淡定地将手中执的石子摆在漆盘上,与帝徵博戏。 ** 离开文邑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青露偶尔会想起在文邑时的一段经历。 那是个寻常的日子,青露在作坊区闲逛,匠人见他是异乡人,还以为是携带远方物品,要来做交易,他被制石匠人询问过,被制陶匠人询问过,每次都指手画脚,语言不通,后来遇到一位制玉匠人,那匠人是岱夷人,这才说上话。 “羽人族?我没听说过什么羽人族,你是位旅人,手里头有什么东西要交易吗?” “你没听说过羽人族,总该听说过玄夷城的玄夷吧,我是他的伙伴。”青露已经习惯将玄旸的大名搬出来。 “在岱夷,没有人不知道他;在文邑,没有人不认识他。”玉匠很惊讶,他看青露年纪不大,长得白净文弱,没想到他竟会是玄旸的伙伴。 “你既然跟随在玄旸身边,一路上采集到不少好东西吧?玉石有吗?水晶有吗?或者玛瑙石?” “我有水晶,紫色的,这么大一块,连玄旸大哥都说它十分稀罕,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青露用手比划大小,他见对方半信半疑,自顾说:“玉石我也有,但是块璞石。” 旅人的日常是打猎,是采集,是登高望远,闯原始森林,翻越崇山峻岭,探访岩洞,寻访瀑布,尤其伙伴中有玄旸存在,他轻车熟路,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与他同行的旅程极为精彩。 学习玄旸在湿地里射飞禽,收集华羽,在湖泊中捕贝螺,寻觅彩贝与珍珠,在河滩上捡玉石,跟他入岩洞里凿水晶、拾天青石,若不是行囊有限,还不知道要携带多少稀奇珍宝呢。 这便是当旅人的乐趣。 当然,许多旅人的旅程不像他们这么愉快,往往会因为迷路,或者遭遇野兽与歹徒而陷入困境,举步维艰,终日提心吊胆。 “你要是真有这么大一块紫水晶,我拿两件大玉髓跟你换。”那匠人瞄向青露腰上的布囊,大概在想布囊并不大,那件水晶放哪了。 “我不要玉髓,我要一件玉配饰。” 青露浑身上下只佩带一颗玉珠,他想要更多的玉器,以便日后成为青宫之觋,能以美玉装扮自己。 “你先将东西取来,要真像你说的,我拿玉配饰和你交换。” “我这就回去取。” 青露满心喜悦,虽说一路上通过以物易物,换得不少东西,但也就只有在文邑,才能换到已经制作好的玉器,而不是玉料。 文邑聚集大量的财富,只因各种珍贵材料被输进文邑,经过加工后又输往别处,通过贸易帝徵拥有四方的珍宝,四方的旅人正是沿着贸易路线进入文邑。 青露回到屋舍,从自己的行囊中翻出水晶,他将水晶用布包好,携带着它前往玉石作坊。 他走过热闹的居民区,见到盛装的权贵,见到衣着朴实的平民,欢声笑语的孩童,悠然自得的老人,连狗子都皮毛光滑,冲着他摇动尾巴。 他仰起头,望见高耸的阙楼,白云漂浮在碧色的屋檐上,真好看。 他揣着他的宝贝,在石子铺设的大道上跑动,脸上绽出笑容,挥舞的手臂上飘动着数条彩绳,那是在南汾湿地时,脊西人为他编织的祝福。 在多年后,他仍能想起这个午后,阳光正好,他在文邑城中奔跑,人们朝他投去友善的目光,守卫为他让开通往城门的道路,他奔出朱色高耸的大门,踏上青石桥,溪水潺潺,玉石作坊的水车骨碌骨碌转动,水车下是等候他的制玉匠人,匠人手中捧着一只黑色漆盒,漆盒里放置着一件白玉佩。 这便是文邑留给青露最后的记忆,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机会再度拜访文邑。
第44章 劫匪的尸体从石垣上滚落, 在垣体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迹,一名脸部流血的高地战士正用脚踢踹那具尸体,发泄怒意。 祈珍追上来, 刚好看到这一幕, 一对俊眉皱起,喃语:“死都死了, 踢他作什么。” 华美的长袖被祈珍扎起,露出皮质的护臂, 护臂破裂,有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那血迹也飞溅在袖口上, 点点斑斑似梅花。 祈珍本是帝徵的护卫,带着一支九人小队跟随玄旸出使大鹰城, 他与劫匪搏斗受伤,其余队员倒都无恙。 祈珍坐下身,按住伤臂,抬头一看,觋鹭已经走到他身边, 不慌不忙取出药罐、为他上药、包扎。 “那边躺四个, 这里死一个, 五个, 刚刚有十多个劫匪,都往哪里跑了?” 有地中战士清点尸体, 板着手指头, 神色倒还悠闲。 “四处搜搜, 有动静回报!” 一声高地语响起,数名高地族战士立即行动起来, 在这座废弃的石城里搜索漏网之鱼。 发出号令的是大鹰城的使者鹰击,他奉大鹰城城主之令出使文邑,回程与玄旸率领的队伍结伴同行,鹰击出身尊贵,待人宽大仁厚,受手下敬重。 玄旸跃上石城残破的城门,居高临下,声音响亮:“鹰击,这里就是你说的源城?” “不说不见居民,连条野狗都找不到,你确定你上一次来这里有住户?” “玄旸,你没看出来吗?城被人攻破,居民要么遭俘虏,要么逃走了。” 鹰击瞥眼身旁倒塌的屋舍,泥墙上有明显的火燎痕迹,被火焚毁的屋舍不只一座,而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物品,箭矢、长矛随处可见。 “一般会把青壮抓走,能逃跑的也都是年轻人,总得留下几个老头、老妇吧。”玄旸俯视全城,这座城不大,站在城楼上,一览无遗。 “这家的主人之前招待过我。”鹰击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一栋大宅前,见宅院的门倒下一扇,门梁上有石斧砍砸的痕迹,院内物品凌乱,野草疯长,念叨:“这么热闹的地方,如今什么都不剩,只有一群劫匪,把这儿当贼窝,劫杀过往的行人。” 高地战士经过一番搜索,陆续回来向鹰击通报情况,玄旸站一旁听他们对话。 “玄旸,我的人发现劫匪的窝点,里头有木柴,能用的席子、被褥。” 听见鹰击的话,玄旸笑语:“那不正好,天色不早,大家走累了,得有个休息的地方。” “玄旸大哥,那些劫匪还会回来吗?”青露感到担忧。 “不会。” 玄旸将一根不知道从哪得来的长矛掷给青露,青露眼疾手快接住,他握着长矛,面露疑惑。 “燧石矛头。”很快,青露反应过来。 随行的高地战士都携带吉金武器,这帮劫匪,不仅武力值较低,一击即溃,而且武器也都是石器。 天色将暗,院舍外站着两名守卫,院内升起炊火,人影众多。 室内,鹰击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口漆箱,检查里边的器物,箱中放着三件绿臂护。 之所以称呼它为绿护臂,是因为护臂嵌满绿松石片,碧翠喜人,华美夺目。 绿护臂出自文邑的能工巧匠之手,正是大鹰城国君渴望从文邑获得的珍宝。 “数千片绿松石,比指甲片还小,要将它们打磨得厚薄一致,又要将它们紧密镶嵌在一起,不留缝隙,这般奇妙的工艺,哪怕是大鹰城最精湛的工匠也无法掌握。”鹰击的手指触摸臂护上平滑的绿松石镶嵌面,发出赞叹,他手腕上便有一件臂护,做工讲究,在高地绝非一般人能佩带,却仍和文邑的绿臂护相形见绌。 “无论是哪里的人,都觉得远方之物最是珍贵。” 玄旸摸向腰间的吉金匕首,那是他离开文邑时,帝徵赠予他的物品,他看向鹰击脖子上佩戴的海贝项饰,悠悠道:“源自东方的绿松石,出自东南大洋的海贝,还有南方的大鼋甲与鼉皮,对位于西北的高地人而言太过稀罕,唯有身份最尊贵的人才能拥有。人们用稀罕之物彰显身份,用配饰区别贵贱,于是有的人尊如神明,有的人贱如豕犬。” 鹰击将木箱盖子合上,用吃惊地目光看向说出这番话的玄旸:“我听说你是岱夷武士,还是位旅人。旅人啊,总是喜欢说出让人惊讶的话语,都是些自大狂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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