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寒风吹进心口的一刹那,西王母猛地回神,溺水得救一般地大喘了几口气。被冻结的恐惧也随之排山倒海袭来。 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看旁边的人。 那人趴伏在地,衣衫已然碎裂得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头发散乱,看着是常年不修边幅所致。他重重地吐着气,身上一丁点灵气也不剩了,像个濒死的凡人。 西王母扶着他仰躺,看了许久,才从那张灰败的脸上认清五官,登时愣住。 “是你?” 正是那位多次来打探盘古消息的仙君。他沉寂许久,西王母还以为他已经放下了执念。 地上的人只剩呼吸的力气,两眼无神地望着天,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风沙。 西王母渡了一点灵力过去,发现他体内灵脉几乎全部损毁,只剩本体吊着最后一口灵气,的确已与凡人无异了。 仙君干涸的眼珠终于动了,艰难地张口。 “不要……靠近……此……此地……” 西王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西玉山被吞掉了一半,刀削般的切口上,紧邻着方才那不知名的黑暗,一丝光亮也照不进。 西王母不知那是什么,但自己被吞没的那一瞬,她感应到的盘古气息不似有假。她深深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升起一道仙障,将那暗色彻底隔绝在西玉山外。 仙君这才长舒一口气,眼睛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看不出是悲戚还是茫然,缓缓闭上了眼。 “他羽化了么?”君泽问。 “并未,”西王母道,“不过他的灵脉都已尽数毁坏,无法再动用仙力,醒来后,便向我请辞。自此九重天再没有他的踪影。” 她抬指一弹,身侧的仙障溶出一道鎏金的门,更显得对面的黑暗阴森可怖,望而生畏。 “这里就是他留下的遗迹,”西王母道,“故而我才邀君会于西玉山。” 言昭只看了那暗处一眼,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君泽轻轻盖住他的手,身体微倾挡住了他的视线。言昭乍然回神,手背传来的温度驱散了那骇人的凉意。这时,他在君泽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微渺的歉意。 那歉意只留了一刹那,君泽很快恢复如常,问西王母道:“你是说,那位仙君在此成功‘成为’了盘古真神,但只有极短的一瞬?” 西王母:“正是如此。但我追问时,他却闭口不愿再答了。谁也不知道那短暂的一瞬,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灵脉尽毁,是因为承受不住真神的威压。” 茶桌之上,几道卷轴浮起。 西王母续道:“后来,我也曾尝试进入这片遗迹。虽然没有了当时那般威力,但愈往深处,对神识的控制就愈困难。我与东王公猜测,让他成功跨过真神鸿沟的东西,还在这西玉山脚下。若能取回它,你所询之事,想必就有了答案。” 言罢,西王母将过往在这片冥芜之地的经历,一一送至君泽灵台。 君泽:“多谢。” “帝君不必言谢,”西王母叹了口气,“倘若能找到那人,事情或许更好办一点,可惜。” 言昭不禁问:“整个九重天都找不到他了吗?” 西王母:“寻人需要灵气或信物,他哪一样都没有留下,无异于大海捞针。也有可能,他已经……” 已经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魂归天地了。 君泽:“无妨,总归要走这一趟。” 再度道谢后,西王母带着仙童乘云离去,只留他二人,共两盏还在飘着袅袅白烟的清茶。 言昭跟过来,本是想与君泽同往。但他也清楚自己天生神魂不稳当的毛病,不想在这时拖后腿。思量再三,还是道:“师尊,我在这里等你?” 君泽看出他的顾虑,不疾不徐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言昭茫然摇头。他对冥芜之地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传说,只知道它有进无出,是个吃人的地方。 “这里的情境我曾见过一次,在强开盘古之力的那一刻,”君泽道,“除了盘古零碎的记忆,还有……无数生灵的意识,那些意识太过庞大,却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乃至于化作黑雾一般的实体。那时我并不知道它们是意识,直到有一回在冥府,无意中遇见了相似的东西。” 言昭睁大了眼:“你是说忘川水?” 他记忆犹新,那次独身前往冥府时,摇船的鬼差说青华帝君曾经常在忘川之底修炼。 难怪……原来竟是如此。 君泽倒是有几分诧异:“不错,忘川之中的‘象’,似与其同源。” 眼前的“象”,历经几十万年的风雨飘摇,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浓重。君泽靠近探查了片刻,正与忘川之底的感觉相似。 “那……我能进去吗?”言昭问。 君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他走近了几步,执起他的手,指尖点在自己心口。 一股强大温和的灵流,顺着手指流入了经脉,言昭下意识颤了一下。 君泽轻声道:“放松。” 听着熟悉的声音,言昭慢慢沉下心绪,感受着那股灵流缓慢在朝自己心脏而去。 ---- 明天还有一更=w=
第123章 塑神灯 灵流触碰到心脏,元神相连的一刹那,仿若春雨降落旱地,沁入心腑。言昭只觉灵台都通彻了,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他惊呆了:“这是什么?” 君泽想开口,又觉得时机不对,半晌无奈地笑了笑:“说来话长,回头慢慢告诉你。” 言昭点点头,心道:师尊真爱卖关子。 君泽:“嗯?” 言昭被“嗯”了个激灵,以为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口。他猛地抬头,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开口,而且——君泽也没有开口。 君泽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话音又从未知的地方浮了出来。 “你我现下神识相连,想的什么,对方都能听见。” 他不说还好,一说言昭脑海中便奔腾过无数该想的不该想的念头。 被迫听了个囫囵的君泽:“……” 言昭本就无地自容,这会儿听见师尊的轻笑声,赶在脑子烧糊之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这样是不是就能进了?那快走吧!” ** 被摄神的滋味,言昭尝过许多回。但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保持清醒,今日却是头一次。 他碰过忘川水,当时若不是鬼差在,早就跌入水底了。难怪这冥芜之地,也被传言作有命来没命走的禁地。 这一次,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周遭那些“象”的存在。它们无形无色,看不见摸不到,却似有万种声音一同在耳边呓语。 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其中的悲欢喜乐一重一重叠加,最后绕成一团剪不开理不清的乱麻,教人几乎窒息。 “还受得住么?”腕上一紧,温和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进入冥芜之地后,首当其冲失去作用的就是视觉。里面什么也看不见,睁眼闭眼皆是一片漆黑。只能靠触感与相连的元神交流。 言昭回握了一下:“我没事。” 没有方向,也没有“路”,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之中。只能凭着“象”的浓烈程度,慢慢摸索。身处虚无之中,连时间的流逝都察觉不到了。 言昭在某一刻觉得,自己跟进来的决定是对的。虽然对君泽而言,这种程度的“象”大约不在话下,但如此漫长的寂寥也是挺难熬的,他在这里,还能帮忙解解闷。 他挠了一下君泽的腕骨,问道:“这里的‘象’,与忘川的有什么不同么?” 君泽斟酌了一下,方道:“忘川中只有死魂,也就是凡人的‘象’,此处是盘古真神苏醒留下的,其间有生灵之‘象’,也有死物之‘象’,万物皆有,以及一些无形之物,乃至天道规律,都有各自的‘象’。比起生灵,无形之‘象’更危险。” “为何?” “‘象’中蕴含的是本源。瞧见生灵的本源,这没什么;你若是看见了天道的本源,就会开始怀疑脚下的世界,久而久之,会再也分不清虚实。” 言昭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师尊已经看见过了?” 那他会怀疑眼前的虚实吗? 君泽气息依旧沉稳,只是指腹搭上了言昭跳动的脉搏,在这无垠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抛却虚实,选择了遵从本心。” 言昭怔怔听着,不知该如何回应,任心跳顺着脉搏蔓延。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既似一瞬那么短,又好像一年那么长,来回拉扯着人的神志。 越往深处,“象”的存在便越浓烈,言昭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抵挡。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仿佛只要一松懈就会被其吞噬殆尽。 他凭着一腔“不能在这里倒下”的执念,和手心的温度,竟也一声不吭地走到了最后。 “到了。”君泽的声音在他胸腔中震动。 言昭感觉到君泽停了下来,随即朝着某个方向站定,周身灵力浮动,运起了功。 起先,黑暗毫无变化。 慢慢地,周围的“象”都在朝这边聚拢而来。言昭感觉呼吸都凝滞了,全靠体内相连的元神维持着神志。 紧接着,“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的震颤了一下,将聚过来的“象”撞得七零八落。 那震颤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清晰,最后维持在一个稳定的频率。言昭顶着巨大的压迫感听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那是君泽心跳的频率。 君泽向着声音的来源轻呵一声:“收。” 霎那间,狂风骤卷,“象”的嗡嗡细语都变成了尖锐的爆鸣声,刺得言昭耳朵和脑袋生疼。随后,他被搂紧温热的怀抱里,一只手替他隔绝了那些难以入耳的声音,世界安静下来。 他在狂风中勉力睁开一条缝,恍惚间看见了一线光芒。 狂风撕裂了黑暗,日光从裂隙中趁虚而入。 君泽手中握着一只状似走马灯的物件,灯面急速转动,底座却岿然不动。随着飓风的轮廓逐渐清晰,言昭这才看清,不是飓风吹动了那盏灯,而是灯面转动带起的风。 它在吸收这些“象”。 大地在日光里无处躲藏,露出贫瘠的原貌。 言昭大气也不敢喘,因为他察觉到君泽的心跳在加快。灯座突然开始抖动,一股蚀骨的寒意攀上君泽的元神,同一时间顺着心脉传了过来。言昭急切地抬起头,正对上君泽失神的双眸。 “师尊!”言昭出声喊了一句,紧紧抱住了他。 那一刻难言的心慌涌上来,恍惚回到了过往许多回的噩梦中。言昭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只记得牢牢抓住眼前的人。 “抱歉。”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寒意退去,君泽五指握紧灯面,迫使风停了下来。然后那纹丝不动的底座,就这样被他连着一起拔了起来。仅存的最后一丝“象”,也缓缓缩回了灯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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