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顾年遐追问。 “没有后来那么久,那封印只被补好了两日,在第三天的傍晚,它彻底破了。”晏伽眼底思绪涌动,放在腿上的右手也不自觉地收紧,“越陵山首当其冲,遭到裂隙中冲出的邪物袭击,我师尊带领全门上下苦苦抵御了数日,挡住了大半邪祟,却不可避免地让一部分侵入了防线以东。那次的劫难空前绝后,仙道诸门、无辜百姓无一不遭其荼毒,越陵山年轻一辈的弟子更是死伤大半。最后师尊不得不叫我派人去东面的各大仙门求援,以便给她争取时机,再次施展结界。” 可是援兵并没有来,哪怕越陵山为了给其他仙门争得喘息之机,满门弟子以命相搏、陷入恶战,艰难支撑了半月,却没有等到任何一个门派或世家的支援。 “作为罪魁祸首的孙氏,一手促成了那次旷世劫难,却连来援的意思都没有。”晏伽的声音染上了愤怒和仇恨,“为了救他们,越陵山几乎灭门……他们所有人却在防线之后迁延观望、踌躇不前。哪怕东面的邪祟已经被削灭了许多,再也构不成威胁,他们始终都没有一人来援。” 在他关于那场大战最痛苦的记忆中,自己的师尊眼看防线就要全面溃败,只来得及匆匆给他留下此生的最后几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裂隙。而晏伽在短暂的崩溃与剧痛之后,毅然决然地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举落下了悯雷阵法,终于封上了整道裂隙。 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人来救他们。 而他的师尊,曾经无比光风霁月、傲岸高洁的一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时移世易,如今肇罪者被奉为英杰,而牺牲者被贬作叛徒,何等荒唐,令人啼笑皆非。 “我师尊为天下而死,孙氏却公然在仙道中散布谣言,说她为窃取不周山后遗留的神族之力,修炼了邪道,才召来无数邪秽,以至生灵蒙难。”晏伽说道,“而真正的祸首,却在他嘴里变成了救人的那个,简直厚颜无耻至极。” “不太对劲。”顾年遐说,“你说的那个封印,已经维系了千年,怎么几个人族灵修一去,立马就破了?” 晏伽摇头:“孙氏那些人不知从哪里摸清了裂隙所在,连我和师尊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那时起,仙道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一直无法根绝,说是裂隙之中有着神族孑遗,若能入内探究,便可得飞升之运。” 对力量的渴求能够扭曲人心,哪怕已经达到至高境界的灵修也不例外。人族从未有过飞升成神的先例,因此无数人相信了那个流言,直至晏伽重蹈了他师尊的覆辙,则让其他仙门更加笃信一点——越陵山独占了飞升的秘密。 “人是不能成神的。”晏伽垂下头,看着顾年遐,“人行天地间,最先要相信的是自己,也只有自己。” 顾年遐弯腰伏在他膝上,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讲话。但是少年的手心温热,让晏伽觉得这四周总算还有点活气儿。 不过毕竟还是小狼,顾年遐吃饱了就开始犯困,不多时便枕在晏伽腿上睡着了。晏伽拍着他的背,靠在石壁上放空,只觉得这几年来心境从没有如此轻松过。 大概是从前要处处与人比心眼,做不情不愿的事、说半真半假的话,与他的本性大相径庭。但顾年遐从不与他虚与委蛇,虽然过分天真了些,但璞玉未经雕琢便是如此,也算难能可贵。 没做掌门的时候,晏伽并不知道师尊其实要背负那么多,直到他自己也坐上那个位置,才知道高位亦是高寒,天下第一的名号并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后来他也想过,那晚师尊对自己说决定要放弃孙氏诸人时,心中是否也有愧疚与无奈在时时煎熬? 晏伽如此想着,一阵困意袭来,也倒头睡去。再次睁眼时,他是被远处若有若无的狼嗥声吵醒的,两团鬼火惊恐地缩在他旁边,顾年遐也醒着,抬头凝望着某个方向,半晌说道:“是迩卓,她在唤我。” “你是不是要嗷一声回答她?”晏伽揉着眼睛问,“嗷一个我听听。” 顾年遐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不懂这个人究竟都有些什么奇怪的癖好。 不过顾迩卓没事不会这么急匆匆找他,必然是蘅宫那边出了什么要紧事。他变作巨狼,走到一块高耸的山岩上,仰天长嗥了三声,一声短促、两声悠长,晏伽听不懂什么意思,很好奇地盯着对方。 顾迩卓又回应了几声,顾年遐才转身回来,走到晏伽面前说:“迩卓说,咱们从雪山捡回去的那个人醒了,此刻就在长明镇外,有话要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其实晏伽喜欢听的是那种小狼崽子的萌叫,年年还以为他要听自己威风凛凛的那个版本。 想听小狼软绵绵的叫声,需要想一些其他的办法,比如********* 罪恶又缺德的奶牛猫即将伸出他罪恶又缺德的爪子。
第26章 蠢蠢欲动的尾巴根 顾迩卓怀中抱着剑,坐在胡杨树的枝杈上,沉默地监视着树下的男人。 男人神色十分紧张,身旁几只白狼将他团团围住,目光锋利,仿佛随时会将他拆吃入腹。 不远处传来隐隐的震动,顾迩卓转头望去,只见一头白狼的身影出现在林子那头,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少主!”顾迩卓跳下去,快步跑到顾年遐面前,“人就在那边,我们一直守着。” 晏伽从顾年遐身上跃下,朝树下的男人走过去。对方看着他的脸,忽然站起身,激动地向他跑来,瞪大眼睛:“你、你是……晏掌门?!” 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过于陈旧了,不过晏伽无心纠正对方,只是问:“你认得我?” “我是三七坊的内门家仆。”男人说道,“我见过您,多年前我随坊主前往越陵山仙盟大会,您还是掌门人。我以为您早已亡故了,没想到居然……” “长话短说。”晏伽道,“三七坊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方这时却有些犹豫,看着四周虎视眈眈的狼群,又朝晏伽走了几步,低声道:“晏掌门,我……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晏伽点头:“可以,我们走远些,到那边的破屋边上再说。年年,跟我过来。” 顾迩卓担忧道:“少主,这个人底细不明,我也一起去吧?” 顾年遐摇摇头:“他只相信晏伽一个人,你们就留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那你呢?”顾迩卓依旧不情愿,“他也不相信你,少主。” 顾年遐变回人形,看着晏伽说道:“我也相信他,迩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回来。” 顾迩卓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退到一边不再跟过来。 三人一起走到破屋前的院子里,那家仆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顾年遐,仍旧是没有放松警惕。晏伽见状,说道:“别担心,北境狼族向来与越陵山交好,中间或许有误会,不用在意。” 家仆见晏伽都打了保票,这才放松下来,说道:“是这样的,晏掌门,我跟随坊主多年,虽然不是真正的心腹,却多少也知道内门的动向。几年前您出事之后,我们坊主便甚少与越陵山来往了,不过他从那个时候便开始暗中钻研某种秘术。” “秘术?”晏伽凝眉,“你亲眼见过吗?” 家仆摇头:“没有,这件事情本就是坊主私下所为,除了他亲传的两三名弟子之外,任何人都不清楚内情。但坊中毕竟人多眼杂,也不可能完全瞒住所有人,我只是偶尔听过几句风言风语,起初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那日……” 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忽然瑟缩了一下,四处张望了一番,道:“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邪物从内院练功房中冲了出来,等我们赶到,坊主和几个内门亲传已经被开膛破肚……接着那些东西便大开杀戒,我被捅穿了肚子,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在昏迷时被人救出了坊内,伤口也被医好了不少。我昏睡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让我去不周山找顾氏狼族的人,而且只能相信他们的少主。” “也就是说,你才是真正幸存的人?”晏伽问道,“那被凌绝宗带到蘅宫、自称三七坊家仆的人又是谁?” 男人回头看向顾迩卓等人所在的方向,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带我看过尸首,那个人也是坊中仆从,却只是个外院的洒扫,根本近不得坊主的身,不知为何会咬定灭门一事是顾氏少主所为。” 这个人的证词听起来无疑都是偏向北境狼族一边,但经验使然,晏伽知道先入为主是大忌,于是问道:“我要如何相信你?” 对方的说辞在他看来虽然没什么明显的漏洞,却也解释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秘术才会将三七坊满门屠灭。 而这名家仆口中对他出手相救的那个人,既然能来得如此及时,又有本事从不知名的邪祟手下救人,说明早就注意到了三七坊的异样,那此前又为何不提早出手? 除非…… “救走你的那个人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甚至不好亲自出面,但他想要留下证人。”顾年遐突然开口,“看来救你之人知晓不少内情,但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晏伽反问顾年遐:“眼下死无对证,我们确认不了他到底是不是三七坊的人,你又怎么知道,这会不会是凌绝宗下的又一个套?” 顾年遐道:“我在长明镇外确实也遇到了那些东西,当时一路追到林子里,这才碰见了你。况且现在我们没有头绪,凌绝宗心怀鬼胎是不假,这个人的话可以暂且采信,没什么坏处。” 家仆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死在蘅宫的那个人,我记得似乎是金陵人士。但我记得三七坊遭祸的前几日,他应当是告假回老家了,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指认此事是顾氏所为。不过坊主从前似乎也总去金陵,我并未随行过几次。” “金陵?”晏伽喃喃道,“我记得那边的仙家是……” 线索并不明朗,接下来他们也只能暂时相信这个家仆所说。顾年遐让顾迩卓安顿善后,但不要将那家仆藏在蘅宫,趁现在没有外人知道三七坊还留有活口的事情,应尽快将对方隐姓埋名地送到安全的地方,再也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晏伽远远看着顾年遐跟顾迩卓交代完事情,转身朝自己走过来,就问道:“说清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年遐道:“听那人说,被灭口的家仆和他们坊主都与金陵有些关系。雁过留痕,所到之处必有蛛丝马迹,我们得去一趟,打听打听三七坊的情况。” “我们?”晏伽笑了,“你现在很不见外嘛。” 顾年遐:“你又在说怪话,你肯定也要去,那我们为什么不一起?” “去去也好。”晏伽点头,“走吧,跟我出趟远门。你爹说得没错,长大了,总得去见识见识天地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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