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没这个意思,可有升说你不愿走,我总得想点办法。” 陆怜不说话,只冷冷瞪着他,邬思明好笑,“怎么?难道你还要在这留一辈子?” 他的话跟他的剑一样,专挑人要害刺,逼得陆怜也刻薄起来,“我留不留,用得着你管吗?” “呵。”邬思明冷笑,“白眼狼。” 屋内有响动,有呼吸,一门之隔,霍春生就站在陆怜背后,他感觉到了,反手死死地扣着门板。 邬思明也注意到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做什么苦命鸳鸯样?倒显得我是坏人。” 陆怜懒得跟他争口舌之快,推他到院子里,压低了声音,“清明,清明前我一定下山。” 一副做贼心虚样,邬思明看他遮遮掩掩故意低声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我看他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知道多少?知道你是逃犯吗?知道你——” “邬思明!”陆怜用力推了他一下,“我说了清明前下山,就一定会去,你何必非要纠缠!” “迟早要走,何必非要等到清明?”邬思明又看向那扇门,讪笑,“我看还是现在就杀了他的好,省得你拖拖拉拉。” “你要是动他,我一定死。” 北风猎猎,在这漆黑的山里更是凛冽,陆怜的眼睛几乎瞪出血来,眼里是邬思明从未见过的狠厉。邬思明有一瞬间的讶异。 “要死很容易,下山的路这么长,你能看得住我吗?我能从你手下溜走一回,就能溜第二回,到时候我死了,你拿什么给你主子交差?你不是最忠心吗?” “你还来威胁我?说的容易,你真有那个胆子吗?” 陆怜不反驳,只笑了一声,“你可以试试,看我有没有那个胆子。” 两人无声对峙,陆怜眼神坚定,令原本轻蔑不屑的邬思明也渐渐认真,他怪笑,举手投降,“罢罢罢,他非要你活,我又哪敢动你呢?我只管传话就是了。” 他拍拍衣服,转身要走,末了又回头,“把你那小情人藏好吧,少爷知道了,不会放过他的。” 风冷,但陆怜的耳朵红得发烫,他低骂,“乱说什么!” 直到邬思明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陆怜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缓了缓,才转身回去。 开门前有一丝紧张,他又深吸一口冷气,缓缓推开,门后却并没有人。 “阿霍?” 床上鼓鼓的,霍春生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没有回答。刚才在门口的话他肯定都听到了吧?陆怜站在桌前,犹豫要不要说,可又想起刚才在床上纠缠时,霍春生看着他说的那句,‘我不听。’ 他好像什么都明白,却并不愿意把事情摊开来讲,他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愿掺和自己这些事情,还是别的什么?陆怜无从得知,也不敢去问,沉默良久,他默默爬上自己的床,蒙上了被子。 竹窗上芭蕉影子晃,陆怜望着竹窗睡不着。 这几天霍春生话少了,一天有多半的时间都在林子里,但也不见他猎回来什么东西。虽然他本来话就少,但陆怜仍能感觉到他的刻意沉默。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霍春生就醒了,起床时陆怜还在睡,他轻声穿好衣服,开门出去。 给陆怜留好早饭后霍春生又出去了,背着弓箭一个人往山上林子里走,他其实无心狩猎,只是瞎走消磨光阴罢了。 有风穿过树林,窸窸窣窣,冬天时秃了的树都抽出了嫩绿鹅黄的细芽,再过几天就会爬满树干,遮住冬天时露出来的缝隙。 那天晚上也是有风,霍春生想出去,却被那句‘难道你还要在这留一辈子?’绊住了脚,站在门后,直到陆怜推着那人走远,声音都被卷进了风里时,他才真切感到掌中流沙消逝,满心灰暗。 就算没听到他们后面的话,霍春生心里也明白,陆怜迟早要走的,是自己迟迟不愿意听他坦白,才拖住了他。 霍春生隐隐觉得头痛,卸力躺倒在地上,望着崎岖蜿蜒的树干,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我明天下山。”晚饭时霍春生突然说。 陆怜抬头看他,“要买什么东西吗?” “嗯。”霍春生闷头吃饭,“要清明了,买香烛纸钱。”还有前几天在街上铺子给陆怜订做的东西,霍春生没说。 “哦……”陆怜把碗里的菜翻来翻去,看了霍春生一眼,“我、我也一起去吧。” 霍春生顿住,抬头看他,想问又忍住了,最后只点了点头,“嗯。” 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阴阴的,霍春生本来打算早饭做好了再叫陆怜,结果他自己就起来了,吃饭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出门时霍春生蹲下要背他,陆怜忙把他拉起来,道,“我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走吧。” “随便。”霍春生冷冷的,转身走了。 来山上这么久了,下山的路陆怜其实就走过三四回,还都是霍春生背着走的,今天自己走,却比霍春生背着走的时候还慢。 下山路远,陆怜跟在后面喘气,霍春生遥遥地走在前头,回头等他时面不改色,神色如常。 到镇上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一到街上陆怜就左顾右盼,霍春生全看在眼里,心情和这天色一样阴沉。 人群中,陆怜突然拉住了霍春生的衣服,“那个,阿霍,我有点累,不然我就在街口桥边等你吧,你买完东西再过来找我?” 霍春生看着他,目光沉着,好一会儿没回答。 “阿霍?” “知道了,你去吧。” “好。” 陆怜转头走了,霍春生却仍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动身跟了上去,一直跟着他穿过人群,拐出东街,停在镇上最大的客栈门前。
第12章 “掌柜,请问您店里有没有一位姓郑的客人?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柜台里的人上下打量了陆怜一眼,“你是?” “我是他朋友。” “朋友?”掌柜又上下仔仔细细将他扫了一遍,“那位公子看着,可不像你的朋友。” 先敬罗衣后敬人,到哪都是如此,生意人眼光毒辣,一看陆怜衣着朴素,就知道他兜里没银子,怎么会和狐裘锦衣的公子哥是朋友。 “你还是快走吧,别在我店里找事。”陆怜还想再说,掌柜却直接挥手赶他,陆怜无奈,正要走时听见楼上一个声音。 “陆公子!”是有升。 陆怜松了口气,朝他笑,有升叮叮咚咚跑下楼,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我们少爷等了好多天,公子总算来了!” “带我去见他吧。” “公子请跟我来。” 转身时陆怜余光里瞥见掌柜的脸色难看,转头看他时他却立刻赔出笑脸,做了个送的手势,陆怜一阵鸡皮疙瘩,忙跟着有升上楼了。 走到二楼时还有几个客人进出,到三楼就安安静静,连个伙计也见不着了,走在前头的有升道,“我们少爷把这一层都包下了,保管安安静静,公子可以和少爷好好说话。” “他怎么不把整间客栈都包了。” 有升嘿嘿直笑,“我们这趟是瞒着老爷偷偷出来的,少爷说了,不好太高调。” “……”陆怜正无语,有升就领他停在了客栈内最大的天字一号房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有琵琶声,一个稚嫩的声音咿咿呀呀地正唱着,有升回头看了眼陆怜的脸色,咳了一声,推门进去,“少爷,陆公子来了。” 屋内香气萦绕,幔帐轻歌,紫绢金蝶的屏风后,一个人正斜卧在软榻上,闻声立刻抬起了头,“隐白?” 陆怜站在门口,看着那人从屏风后出来,看清是自己后眼睛一亮,携一阵脂粉香味扑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隐白!” 有升赶忙过去叫上那抱琵琶的小女孩儿出去了,关上了门,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比陆怜高出半个头,陆怜只能把头仰着,想着他是这矫情脾气就由他吧,可这一抱就不肯松手,肩膀还一抖一抖地似有抽泣声,陆怜脖子都酸了,用力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够了,还有完没完。” 他被推开,很委屈的样子,一高个儿站在那缩得都没肩膀了,陆怜却并不在意,自己到桌边坐下,扫了他一眼。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郑少爷了。” 郑芳寻低头看,发现自己衣衫凌乱,立刻拢了拢自己散开的衣襟,又抹了眼泪,跟过来坐下,“隐白你误会了,我是等你等得太久了,闷了听个曲,没做别的。” 陆怜白了他一眼,“你做什么关我什么事?别什么事都带上我。” “是是是。”郑芳寻给他倒茶,含着笑看他眼色,“你既然来了,那咱们明天就启程回抚州吧?” “我不走。”陆怜一口回绝,果断干脆,“我来就是告诉你,我不回去,你以后也不用再来找我,以后各自天涯,各自珍重吧。” 倒茶的手停在半空,郑芳寻先是一愣,而后重重地放下茶壶,脸色沉了下来,“是不是因为那个人?” “谁?”陆怜喝了口茶。 郑芳寻很生气的样子,可张了张嘴,又闭上,斟酌了半天说,“有升说,你们关系很不一般,你跟他是不是……?” 陆怜懵了一瞬,然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去,“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清清白白。” 郑芳寻一脸不信,又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去?” 他这话问出口,陆怜先是笑了一声,扭头盯着他,“回去?我爹已经替你父亲顶了罪,如今家破人亡,我也差点连命都赔进去了,你还嫌不够么?” “隐白……”郑芳寻神色复杂,想去拉他的手又顿住,“这事本来不大,我父亲以为最多贬官流放的,可、可没想到竟会判得这么重!” “你一句没想到,就断送了我全家人的性命!郑芳寻,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可笑吗?” “隐白!这事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你爹娘,我们家一辈子都会记得他们的恩情,可……事情既然已经没得回头,活着的人又何必自苦不肯解脱呢?我已经找了人替你假死,做的隐蔽,绝不会有人能查到,你跟我回去,入我郑家的族谱,以后我们就是义兄弟,我有的你都会有,而且——” “够了。”陆怜打断他没完没了的絮叨,“你再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别来找我,也别把别人卷进来,就算是报答我了。” 他起身要走,郑芳寻却因那句‘别人’而恼怒,轻飘飘两句话就让他这些天的努力全成了个笑话,他满腹委屈,猛地拍桌站起,“他是自愿的!” 陆怜停住,转身看他,“什么?” “我说,你父亲他是自愿的。” 这话如一道惊雷炸响,轰得陆怜脑子嗡鸣不止,陆怜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郑芳寻,“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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