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不要命了。 一瞬间,飒飒竖起的狼毛犹如万箭齐发,冰冷刺骨的视线从巨大的金色眼眸中射出。 白祁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安睡的小女孩,怀揣着七八分把握,将脑袋枕到狼腰上。 獦狚目光来回纠结了一下,最终忍气吞声摆摆尾巴,没有吵醒小女孩,大方地将体温也分给了他一点。 白祁得寸进尺地用指腹摩挲着黑乎乎的狼毛,原来是这种触感,比看上去的还要舒服。 翌日清晨,乍暖的光线驱散了浓雾,行走在郁郁苍苍的山林中,清新的气息弥漫在鼻间。 云云履行了她的诺言,带着白祁下山。 云云走累了,坐到狼背上。白祁一看也蠢蠢欲动:“我能不能也骑一下。” 这狼看着比马高大,比马强壮,多载一个他应该不在话下。 不等云云开口,獦狚就张开深渊巨口,咆哮一声喝退了他。 不错,还通灵性,能听懂人话。白祁对这只狼的兴趣愈发深了。 云云轻拍着狼背安抚:“要是下辈子,我也能像毛毛一样就好了,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他不是牵挂着你吗。”白祁轻描淡写地说。 小女孩短暂一怔,随后荡开欣悦的笑容。她每次都说下辈子,仿佛对这一辈子已经不抱指望。 越走越是相顾无言,白祁心中滋长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枷锁,不自知自越走越慢。 云云关心地问:“伤口还很痛吗?” 白祁摇摇头,又点点头。 通灵性的巨狼垂下脑袋,拱了一下他的膝盖,似乎意在揭穿他的谎言。白祁顺势伸出手,在狼脑袋上摸了一把,尤其是两只精神抖擞笔挺立着的狼耳。 没有摸狗舒服。 黑狼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磨牙,但因为有和事佬调停,没有真的开咬。 三人一连走了一个时辰,远远望见一潭碧绿的山泉。云云从狼背上跳下来,跑去找水喝,突然看到什么,惊叫着跌倒在地。 白祁忙走过去看。 碧绿的水潭中央,漂浮着一具泡发的浮尸,模样惨不忍睹。除了能从覆盖的衣物上隐约辨认出是人,其他的什么也不敢下定论。 浮尸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离岸边很远。 白祁果断拔出剑,从周边砍下一颗根毛竹,云云很快明白他的意图,两人合力用竹竿将尸体拨向岸边,顿时一阵难以忍受的恶臭猛烈袭来。 一个引发一个,两人一狼弯腰驼背,呕吐声一时竟连绵不绝。 狼面前的消化物堆成一座小山,白祁不慎瞥到一眼,暗自纳闷这东西的胃袋到底有多大,怎么能吃下这么多。 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白祁擦拭嘴角,捏着鼻子对云云说:“你站远点吧,我来就好。” 云云摇摇头,目光坚定:“如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失踪的樵夫,那毛毛的冤屈就可以洗清了,不会再有人对它喊打喊杀了。” 即便失去了为民除害的正义名号,但更多的是人对天降横财趋之若鹜,无所不用其极。白祁没有说出口,打破女孩的幻想。 被打捞上来的尸体连眼珠都没了,白祁忍着冲天恶臭,为他阖上眼皮。 此处离山脚已经不远,沿着笔直的一条小路再半个时辰便能抵达镇上,白祁想也不想,脱下外衣将那具无名尸裹了一圈,想要扛起来。 拉扯到肩上的伤口,痛得连连嘶声。 黑狼走上前来,眼神虽不悦,但伏低了身体。云云帮忙传达它的心意:“我们再送你一程吧。” “好,谢谢你,也谢谢这位狼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抵达山脚后,白祁将狼背上的尸体抗到自己背上,疼痛与重量压着他不得不弯下腰,因此与小女孩说话时,眼睛的距离拉近了。 “等官府撤了告示,你们就跟我走吧。” 这次,云云不再一如往常地拒绝,而是直爽答应:“好。” 白祁淡淡地笑,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骗人的小孩子永远长不高。你先帮我把剑保管着,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云云目光飘忽游移,最终还是伸出手指,与他完成拉钩上吊的盖章仪式。 一人一狼消失在树影中,白祁步伐踉跄地朝着炊烟袅袅的人市走去。 背着尸体行走在街市,白祁本想找人打听县衙所在,奈何每个人见了他都掩着口鼻避之不及。 没多久,一队闻讯赶来的官兵拿住了他是问。 白祁简明道出前因后果,捕头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命人将尸体抬上担架,又差人去寻樵夫王五的家属,让人来认尸。 县衙大堂,衣着朴素的农妇没怎么敢细看腐烂的尸身面容,但尸体上穿着的那身衣服,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决计不会认错。 农妇表情平淡,准备领走尸体下葬。 捕头大声呵止:“那怎么行!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要等仵作验过尸后才能盖棺定论。那日是谁和你说的亲眼目睹王五被妖兽吃了?” 王氏一双无神的眼睛陡然睁大,后知后觉地惊呼告状。 县衙公堂,李四被押来。 明镜高悬,坐于三尺公案之后的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威严森然:“大胆!竟敢诓骗本官!” 李四诚惶诚恐地扑通跪下:“小的万万不敢啊!” 县令眼色一扫,捕头会意掀开裹尸布,死不瞑目的尸体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眶。尸身完整,显然不是从野兽肚里挖出来的。 李四吓得连连磕头:“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张三!张三告诉我的!” 不出片刻,又命人将张三拿来了。 张三面色苍白,一进来就被青石台阶绊得摔了一跤,颤颤巍巍跪在堂前,一眼也不敢瞧身侧的尸体。 县令又一拍惊堂木:“你看看这具尸体眼熟吗,还不赶快如实招来!” 张三的声音支离破碎,不停哆嗦着:“我和王五一同赶山,那恐怖妖兽追着他咬,我不敢多瞧就跑了。想来是王五逃跑躲避时一不小心没看路,摔进了水里。” 捕快怒喝一声:“张三,仵作已经验过尸体!王五的肺里没有水,身上也没有撕咬的痕迹,他既不是被狼咬死,也不是淹死,而是被人从身后用斧子一类的锐器劈死,才被扔进水里的!铁匠铺说你两月前刚买了一把斧子,半月前声称砍坏了又买一把,我就想知道你砍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杀完人后慌慌张张把凶器也一同丢了毁尸灭迹,非要我去把水潭抽空把证据放到你面前,你才肯认罪吗!” 眼见脱罪无望,张三霎时间痛哭流涕:“……大人明鉴,小的也是为民除害啊!他活该!要不是他我的云云也不会死!” 一直处于旁听证人席的白祁陡然拧起眉头,抬眼审视堂上被告的样貌,看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云云是谁?”县令问。 师爷小声提醒:“他女儿,今年山祭时添的女童。” 县令大惊:“怎么还献祭上活人了?!” 师爷:“稍后再与您细说,先审案吧。” 县令清了清嗓子:“张三,你且继续交代。” 张三一边哭一边抹袖子:“王五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到处占便宜,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就没跟他多计较。但今年收成不好,本就人人自危,赋税都交不上了,自然也没便宜让他占。他一气之下,竟然提出要向山神献祭童男童女!他孤家寡人一个,当然说得出口了!本来是没多少人同意,但风言风语传来传去,不知不觉就……唉,我那时也是被鬼迷了心窍,抱着侥幸的念头,家家户户那么多小娃娃,抽签未必就会抽到我头上……” 县令勃然大怒,啐了一声:“这种无凭无据的鬼神之说也信!” 张三明白在劫难逃,全盘托出。 “我本是死也不肯的,架不住左邻右舍日日夜夜的劝,说我们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再说了,云云只是个女娃……那场山祭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我家那口子天天哭,夜夜哭,愣是把眼睛都哭瞎了!一日我与王五赶山偶遇,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他!他还没完没了地说就是因为我献祭的心不诚,所以山神才不肯显灵庇佑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以为我就是软柿子好欺负吗!” 白祁眉头紧锁,内心矛盾重重,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云云还活着。 认罪画押退堂之后,县令犯难嘀咕着:“那些愚昧的村民,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又当如何惩戒……” 师爷踌躇着劝:“大人,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啊……”
第89章 万物有灵 白祁原路返回,刚抵达山脚下的村庄,便望见一阵滚滚浓烟直冲上天,顿感不妙。 嘈杂的人声你一言我一语,像一根根断针刺入耳中。 “我就说今年的收成怎么比去年还差!原来是祭山神的童女忤逆天命,私自逃跑了!要不是正好在山脚下被人撞见,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这回可得把她绑好了,她就是再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平息山神的怒火!” “走,去把那只大畜生也抓了一块儿祭天!” 白祁拖着未愈的病体,疯了一样冲烟雾升起的地方奔去,甩开身后的流言蜚语。 临时搭建的祭台前人头攒动,每家每户都必须为火祭这一神圣仪式献出一份心意。衣着朴素的村民们抱着干枯的木柴,仿佛一具具僵尸,缓慢而木然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他们奋力将柴火抛到台子上,或义愤填膺地啐上一口,或残存着一丝未泯的良心,不忍直视背过身。 身形狼狈的女童被绑在祭台正中央,原本就褴褛的衣衫被紧紧束缚的麻绳磨得更破了一些,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肉。 不,她绝不甘愿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去。女孩目眦欲裂地瞪大双眼,俯视着这一群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她的嗓音沙哑震颤,对着所有人撕心裂肺地呼喊: “你们这么做是错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不是什么祭品!赵叔,你不记得了吗,去年小豆子溺水,是我把他拖上来的,你还说过宁愿把自己的寿命换给我!你们快点醒醒啊!我才不是什么祭品……我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我叫……云云。” 说完这些话,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之后,嘶哑的喉咙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无力地垂下头。 可惜,女童的这番肺腑之言并未唤起多少人的良心,反而火上浇油。 人们更急迫地交头接耳,笃定女孩正是中了邪,才会这般无礼目无尊长。赶紧烧了她,烧去所有罪孽,上苍才会饶恕她赐她新生! “毛毛……毛毛……” 正午的烈日烤得女孩唇干口燥,汗珠沿着额角不停滑落,一股沉重的眩晕感压着她往下坠,分不清耳边的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心声,还是谁在对着她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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