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覆水再难收啊。 然而,然而。 盛着酒意,盛着月色,盛着青年的苦闷郁郁,蒙在答案上的那层纱终是越来越薄。再一杯灵酿浇下去,字眼便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似乎是“爱”。 郁青浑身一震,像是惊惧一样站了起来。他双腿不稳,连这么一个简单动作都做得踉踉跄跄,人直接撞到窗台上。 痛意让青年的神思清晰了一瞬,他咬着牙、浑身紧绷地望着自己原先坐的地方,也望着那壶倒在地上、正在潺潺从壶口流出的酒水。不对,哪里都不对,自己虽然喝了许多,却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竟然会觉得邬九思爱他。 “可他在意你,看重你,待你好过太清峰上所有人,在以为你出事时宁可自己折在召问上也要知晓你的安危。” 一个声音在郁青心里说。他听着,本能地反驳:“这是因为他——” 声音便道:“好人?阿娘也是好人,阿娘也会在有鸟撞在院中树上时难过一宿,会为它包扎看它飞走。可你难道要说,对你好,也是因为她心善?” 郁青喃喃:“她是阿娘啊。” 声音反问:“九思难道不同吗?他与你同样是至亲,你们是结过契的道侣。” 郁青:“……” 声音又道:“他与你同拜天地,同拜两位尊者闭关的山峦,同拜彼此。” 郁青依然:“……” 声音断然:“他分明就是——” “……”郁青低声讲话,“他是好人,所以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去和他结契,他都会一样对那个人。” 声音反驳:“可和他结契的是你。他唯一的道侣是你。他关怀的照顾的惦念的喜爱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郁青再度:“……” 声音悠悠地、轻轻地下了结论,是一句:“他爱你。” 两相沉默。 “可我走了。”良久,郁青喃喃地、带着哭腔地说,“我走了,我再也不是九思的道侣了,他只让我叫他‘邬真人’。我让他难过,所以他放下我……他当然应该放下我,我怎么能配得上他呢。” 从前的邬真人是云端之月,高不可攀。郁青则是长在郁家这滩泥地里的一根野草,至多是勉勉强强被夸几句坚强向上。 现在的邬真人虽不比从前,可他的心依然皎皎若月,更衬出郁青的低贱。 “所以呢?”心里的声音问,“你就要这么一走了之吗?” “我还能做什么?”郁青回答,“我什么都做不了。灵植丢了,风露云英也是九思自己的。我只是一个筑基,纵然想让九思好起来,又怎么比得上天一宗的底蕴呢?” 那个声音静了下去,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留下郁青一人,不断低低地笑,低低地哭。觉得自己可笑,又为道侣悲伤。 如此过去不知多久,天边泛起一片淡青色。又到一日清晨,晨曦之光落在躺在地上的青年面上。他眼皮颤了颤,又颤了颤,再睁开的时候,有一次刹那,以为自己从未归来,至今仍在龙州的山岭当中。 龙州,山岭。 郁青的眼睛忽地睁大了。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抓住一个念头。 ——自己摘下“变异龙涎草”的时候,为保它能活得更久,特地顺道取了一捧土入盒。此番回想,那捧土分明不是寻常颜色,而是带着血一样的暗红。 郁青虽不是药修,却也知道灵植变化总有缘由。会不会,那些土便是“缘由”? “如果,”他想,“我去龙州,把那些土取回来,九思会不会有救?”
第029章 伪装 在酒楼外守了一夜、再度开始不耐烦的太清弟子们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趟差事做得简单些,直接下去把人拎出来、丢到某艘灵船上。 这时候,负责盯梢的那人忽地“咦”了一声,“那人出来了。” 不仅出来了,还一副心有成算的样子,离了酒楼便又去了一家商会。目的却显然和昨日不同,到了地方,他看也没看各类悬赏信息,便直接走到柜前。接着,又被带到了商会内的雅间。 众人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这是要卖东西?” “恐怕是。” “我呸!少峰主若是知道此事,不知该有多……” 说着说着,太清弟子们敛下话音,只是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对郁青的厌恶。 郁青对此依然全然不知。他来的路上便在盘算,手头有哪些东西是一定要带走的,又有哪些可以狠狠心舍弃——一定要说的话,自然是任何一样都不愿放手。可和“与道侣的回忆”相比,“道侣能够获救”仿佛更为重要。 算来算去,到最后,他只给自己留了一身法衣,一件武器,加上脸上的金丝面具。 手指在面具上轻轻碰了碰,考量片刻,郁青又问刚刚拿了锦囊给自己的验货师傅,“你们这儿可有空白符纸?还有衣裳。不用法衣,只要寻常能穿就好。” 以自己的修为,金丝面具便罢了,这东西原先就很难让人察觉。其他两样却不同,一旦让人盯上,郁青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应对。 还是该做些伪装。 验货师傅应了“是”,双方很快达成一笔新的交易。到外间的时候,郁青已经是全新样貌。 这让太清弟子们陷入短暂混乱,好在他们到底从对方接下来的目的地上看出端倪。出了商会便去船行的人太少,如此便初步确定了数个目标。再细看几人走路的姿态、偶尔触碰腰间兵器的小动作……不多时,郁青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更让他们肯定的却是对方这会儿用的假名,和在万豪商会的时候一样,姓陈,只是换了后头的字。 几个弟子松一口气,跟着买票、上船。一路顺利,唯独进入房间的一刻,为首的那名修士眉尖压下,快速朝外间看了一眼。 其他人见状,当即问:“祝师兄,怎么了?” 祝伯敏抿抿嘴,犹豫一下才开口:“方才那一刻,我仿佛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弟子们停了这话,神色都是一滞,本能认为:“是那白眼狼?” “少峰主给了他多少好东西,咱们是不知晓的。若有什么法器能查探附近修士,仿佛也也不稀奇。” “正是。少峰主待他怎样,咱们都知道,可那白眼狼……” 祝伯敏未再留意师弟们后头的话,只压着眉头,继续细细感受。 终于,周边的声音轻了下去。等了片刻,才有人又问:“祝师兄,现在呢,他还盯着咱们吗?” “仿佛没有了。”祝伯敏不太确信地说。末了,神色又是一变,“快!快去看看,这会儿有没有人下船!” 他没有说得太清楚,可在场的太清弟子们都明白了师兄的意思:那白眼狼能力不行,却当真有一手伪装的本事。若是自己一行当真已经被他识破,兴许人便要为了躲避、直接离开。 才进了屋子,众人又匆匆出去。神识往船下一落,果真见到有人正在走远。 太清弟子们神色沉下,毫不犹豫地跟上。 他们身后,灵船之上,下房之中,刚刚再度换了新面孔的郁青摆出一副老实本分、要去往他州谋求生路的面貌,与周围同样挤在下房内的低阶修士们闲聊:“咱们虽然是玄州人,可这儿的元婴太多,金丹更是不知有多少。像你我一样的筑基呀,年纪轻些还好。年纪大了,真是没什么出路。想要有所作为,的确是去周边其他大州更好。” 这话引来一番人赞同点头,接着又有旁人接话,细细分析起各州的好处缺陷。北洲、云州那种地方,一属炎火,一属碧虚。若是有那道体特别,或是专修某样功法的人前去还好。可对不属于这两类的修士来说,还是龙州更为妥当。 郁青听着,脑袋还在一下一下地点,神思却已经飞走。 他在想自己待了多日的山林,想到自己离开时布下的法阵。如今罗盘也还回去了,光是找到地方自己便要用上颇多时候。好在他在灵阵上留了自己的神识刻印,即便没了最关键的法器,依然能够进入其中。 又想,自己离开数月,也不知有没有新的占山为王的妖兽出现。 思绪转到这里,郁青的心神微微紧绷。 倘若真的……如现在这样,失去了各样灵丹、符纸之后,自己还能应对得来吗? 默然半晌,青年自我安慰:“到了地方,我先探探情况。如若实在不成,就等等那雷雨天,多少做几张惊雷符出来,也算有了些保命底牌。” 去是一定要去的。 郁青自己都不曾留意到,不知不觉时,“让道侣安好”这件事在他心头的重要性已经上升再上升,隐隐有超过一切的趋势。 …… …… “咱们中了那白眼狼的声东击西之计!” 一日之后,几个跟着郁青的太清弟子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失策。同时也有些不愿承认,他们竟然真的被对方忽悠了,以为对方下了船,便放弃盯梢! 论极根本,还是他们太轻视白眼狼的缘故。若非如此,起码要留下一二名师兄弟在船上。 众人面面相觑,又一同去看他们的祝师兄。祝伯敏也十分头疼,说到底,大伙儿一同下船,还是因为他提出“咱们似乎已经教人发现了”。 现在任务明显不算做好,若是直接回到宗门,定要给掌门、少峰主都留下坏印象。但眼看他们已经彻底失去白眼狼的行踪,若是不回去,照旧逃不开一番责怪。 “还是得报给掌门。”祝伯敏终是道,“咱们毕竟只是金丹,那白眼狼身上的法器却能防住化神大能的窥探,这……着实不是你我能应对来的。” 话说出去,众人纷纷赞同。如此忐忑地回了山门,他们都做好了请罪的准备。却没想到,不过数日过去,太清峰上的氛围已经与自己离开时完全不同。 从上到下都是喜气洋洋,谁见了谁脸上都带着三分笑。几人疑惑之余,纷纷抓了与自己相熟的弟子询问。得来的消息让众人脑子一“嗡”,随之而来的是一样的狂喜。 “当真?” “当真!” “少峰主他,竟是——” “是,半点儿错处都没有!”被祝伯敏抓住的正是他的同胞弟弟,两人那年一同拜入太清峰,如今祝仲学也已是金丹前期。他绘声绘色地与兄长描述,“那日晚间,我们看月精吐露,便凑在一处修行。《太清诀》运转到一半儿,忽地听到山上传来的笑声,真是袁掌门在快活!当时我们便想,自从少峰主受伤,袁掌门历来是操心最多、最不安稳的一个,如今这般,难道是少峰主那边终于得了好消息?” 祝伯敏屏息去听,同时也开始细细回忆。是这样,他心想,那日的月色是有不同。 “到了第二日,这事儿终究被证实了!虽然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可少峰主仿佛当真开始恢复。”说着,祝仲学摸了摸下巴,低声讲,“三妹不是在主峰那边做事吗?她和我讲,那日掌门似乎取了一瓶颇有特别的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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