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罗像是听见了格外新奇的语句,抬高伞沿对他点了点头,拎着粉白盒子转身离开。 黑伞盛着路灯的光影,空旷无人的街道时隐时现,闲散的步调跨过一摊积水,渐渐停下。 前方几米外,人形的黑影一动不动立在岔路巷角,仿佛是感应到冥冥之中的规则,朝他肆意地裂开弯月似的大嘴。 奥德罗目不斜视地从它身边走过,清冷的尾音里还勾着一点嘲弄的笑。 “你们挑错目标了,蠢货。” * “晚安……” 宁知夏抱着枕头,挤在曲半青房间门口,颇有些死皮烂脸地委屈嘀咕,“友友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睡吗?” “不行,我睡觉磨牙打呼,要是你一脚把我踢下去怎么办!”曲半青今晚格外固执,坚持要宁知夏做个独立睡觉的成年人,无情地把他踹回自己卧室。 宁知夏缩进被窝里,裹成长条,把边边角角压得十分严实,连脚指头都不留在外面,仿佛制作了一层世界上最坚固的魔法结界。 曲半青在门口问:“好了吗?” 宁知夏撇着嘴点头:“好了。” “那就晚安,死孩子。” 曲半青啪的一声把灯关掉,随手将门带上。 最后一点光影被漆黑走廊吞没,他的头抵在门板,松软的发梢遮住眉眼,看不清眼底神色。 过了一会儿,曲半青转身走开,漫不经心地低声喃喃,“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知道你怕的屁事没有。” “唔……” 宁知夏被口鼻掩在被窝底下小声呼气,很多时候看完鬼片无感,到了独处时各种古怪的念头就会在脑子里群魔乱舞。 为了避免思维发散,他紧紧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如果是梦见非人之物,他更喜欢狐狸崽之类可爱一点的。 胡思乱想之时,仿佛有道轻轻浅浅的歌声旋绕在脑海,柔和地抚平脑内时不时绷紧的弦,困意如海浪席卷,青年耷拉的眼皮逐渐沉重。 连接阳台的玻璃窗门不知何时打开,晚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拂来,银灰色长发在身后轻轻摆动发梢。 去而复返的人长腿交叠,坐在堆满玩偶的飘窗台,唇瓣起合间,空灵缥缈的曲调如同最温柔的笔触,在黑夜勾勒点染甜美的睡梦。 床铺里的人闭着眼,双手投降似的举在脑袋两侧,大约是觉得太热,裹成蛹状的长条破茧成蝶,薄毯被踢得歪七扭八,倒是留了个被角盖住了平稳起伏的肚皮。 床沿微微下压,奥德罗手撑在他身侧,借着墙角一轮又一轮跃过的车灯光影,看清他眼下浅淡的青影。 童话里的幻想生物与温柔无害并不沾边,强大令它们不屑于引诱,如同恐惧与绝望来临的宣告,杀伐的海盗,迷途的水手,寻宝的王公贵胄……没有人的灵魂会在迷雾中的曲调里得到安眠,热肺在刺骨的冷水鼓胀,海面飘荡着最浓烈鲜艳的颜色,裹挟着四分五裂的躯体去往深处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场解闷的把戏,也是来自深邃海底最单纯的恶意。 一首略显生疏的柔和曲调,显然不足以掠夺眼前人的灵魂,但能将屋外走廊嘈杂的打斗隔绝在外。 奥德罗屈起手指轻轻地描摹熟睡之人的眉眼,动作轻柔得恍如同枕共眠的恋人,眸光渐深的眼瞳却没有一丝缠绵眷恋。 就像不过是在兴致盎然地观察一条摇头摆尾的有趣小鱼,轻抚的手随之下滑,紧紧地贴在温暖的心口。 隔着两根肋骨,那颗心脏在掌心下缓缓跳动,浅色瞳孔里逐渐露出几分兴味。 良久之后,对方不舒服地打了个冷颤。 奥德罗不太尽兴地移开手,冰凉的手指戳了戳脸颊的软肉,睡熟的人是不会给他任何反应,于是他又肆无忌惮地碰了碰软嫩的唇角。 温热的吐息洒在指尖,奥德罗歪着头得寸进尺地按了又按,被打扰好梦的人不满地梦呓两声,啊呜张嘴一口咬住。 宁知夏含冰棍似的咂了咂,尝不到甜味,皱着眉头用舌尖将捣乱的异物往外抵。 柔软温热的触感席卷而来,奥德罗嗓音很轻地“啊”了一声,倏地将手指抽出。 打斗声渐渐止歇,有簌簌黑影在月色迅疾退去。 奥德罗并不在意,垂眼定定凝视着残余在手指的水光,忽的将手指凑在唇瓣,探出猩红的舌尖,顺着浅浅的牙印舔舐而过。 过了一会儿,门口悄然打开了个缝,机械骨骼般的长尾将落到地板的薄毯勾回床铺。 奥德罗抬起眼,与门缝里的瞳孔静静地对视片刻,在唇边竖起手指。 房门再一次轻轻合上。
第19章 清明节 一夜好眠,宁知夏觉得睡了这辈子最安慰的一觉,踹开薄毯把自己拉成张弓,神清气爽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他打开门,正好瞧见曲半青穿着团雀围裙上来喊他吃早饭。 宁知夏扬起灿烂笑容:“早——哎呦!” 一句问好还没说完,就被人踹回房间。 曲半青冷漠地哼哼:“叠好被子再来吃饭。” 宁知夏抽抽鼻子撇嘴:“好的妈咪。” 茶几上热气腾腾的鲜虾烧麦和鱼片粥冒着浓浓香气,小猫们在胖橘的带领下蹲坐在旁,抬起毛茸茸的爪子跃跃欲试。 “哼哼,不可以哦,这是我的!”宁知夏挤开它们坐下,叼着烧麦在几个毛脑袋面前忽远忽近地嘚瑟,“闻闻,欸,吃不到,再给你闻闻,欸,还是吃不到!” 胖虎忍无可忍,挥出正义之爪! “唔。” 曲半青端着小咸菜从厨房出来时,就见宁知夏顶着脸颊的红爪印,故意在猫猫们耳朵旁嚼得吧唧响。 曲半青:“……”什么毛病,一大早就搞ASMR? 饭后很快就有预约的客人过来,女孩穿得随意,随手把扛着的工具箱拎到墙角,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鲨鱼夹把长发利落挽好,一边对宁知夏说:“老师你好,我们现在开始吧。” 宁知夏:“……”咱们谁是干活的? 女孩准备了自己要做的美甲图稿,她画得详细,每个甲片都是带有唐式风格的金钿图案。 “唔,能做。”宁知夏盯着图稿思量片刻,问道,“不过你看能不能改改,满手太复杂你会很容易看腻。” 女孩有点不悦地蹙起眉,这种说辞无非就是水平不够做不了的借口呗,有点冲地问:“怎么改?” 宁知夏拿起平板重新绘制,他将食指和无名指底色改为清透金箔,花纹由繁复金钿改成经典十字结构的四叶花,两叶之间用更小号的叶纹点缀,这些用柳叶状铆钉和小钢珠就能完成。 将他一改,整副甲片繁简错落,果然显得更耐看许多,图案旁还贴心地标注了做法和材料。 “这样行不?”宁知夏用电子笔在屏幕戳戳,调了不同画层的效果给她看,表示随时能出其他方案,如果坚持用最初版本也完全OK。 多么能干又好脾气的乙方啊…… 女孩咬唇在心里狠狠地忏悔一波,将手唰的一下伸到他面前,开工就现在,变美不等待。 曲半青那边的客人已经结束离开,他起身端了树莓果汁给两人身边一人放了一杯。 女孩吸溜着果汁中途接了个电话,也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她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脚下踏起一阵小碎步。 “不好意思我临时来活了。”女孩挂了电话还有点小激动,“可以稍微快点吗,不然我只做一只手好了。” “没关系,来得及。”曲半青见状坐下来,捞起她的手左右开弓。 两人技术相当配合默契,女孩忍不住夸赞:“你上哪儿找的神仙搭子啊!” 宁知夏有点嘚瑟:“超稀有隐藏款,厉害吧。” 女孩跟着哈哈笑,等做完后打开自己的工具箱,箱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化妆品。 她迅速撸了个妆,拎起箱子离开时还开心挥手:“拜拜,我会和同事安利你们的!” 因为贺明珠她们的视频,自己生意还不错,宁知夏笑笑,倒也没放在心上。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下位客人的时间还没到,于是翻出打印机开始倒腾,把最近拍的照片都打印出来装相册。 虽说现在储存照片有各种方式,他还是更喜欢这类洗出来的实物照片。 相册本是从前留在爷爷家的,保护得再好,看起来也有点老旧,宁知夏重新买了本新的,盘腿坐在茶几边慢悠悠地把旧照片抽出来整理。 没弄多久,沉甸甸的新相册本很快就被塞满一摞。 旧照片大多是爷爷拍的日常照,一年级下期转学后,小知夏在学校认识了被孤立的小半青,两人没有别的朋友,整天嘻嘻哈哈凑一块,照片也就独占了相册半壁江山。 曲半青从小就不爱拍照,个人照少得可怜,不是躲着镜头,就是糊成残影,只有与宁知夏合照时才会和他一起嘿嘿笑地冲镜头傻乐。 一张是灌木丛边,蹲了举着透明伞的两个小孩,耷拉起小脑袋,目光闪闪地盯着从叶片爬过的蜗牛。 下一张又是被坏小孩丢石子骂娘娘腔,小知夏眼里蓄满泪水抖成一对荷包蛋,倔强地背着满头红印的小半青回家,力气太小,害得他半个屁股蛋都快从大裤衩里漏出来。 宁知夏抠了抠脸,跟着翻过一页,照片里有在树下撅屁股学小狗刨坑的,也有坐小木马上吃棒棒冰的,还有…… 曲半青叼着苹果边啃边乐,说宁知夏小时候傻得可爱,乳牙掉了还得拉着他一起举办葬礼,用小纸盒装着埋树底下风光大葬。 “嘿嘿……” 宁知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声,又翻了几页,相片里的两人也跟着长大。 他们不是整天犯蠢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豆丁了,少年们穿着白T校服,拎着颜料盒,眼瞳黑亮而又清澈,仿佛眉梢眼角都漏出意气风发的光彩。 还有不少剩余的透明内袋,宁知夏把这几年的新照片放进去,因为大学的距离,曲半青的身影渐渐减少,最后连宁知夏自己的照片也少了,只有新的风物铺满一页又一页,就像单纯的记录生活。 “你还有照片吗?”宁知夏捏着一叠空余的内袋翻翻,“都一起放进去呗!” “没。我大学时没啥照片。”曲半青一愣,随意地摆摆手。 “谁让你不和我读一所大学,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当时为什么——欸?这什么?” 宁知夏嘴里说着话,忽然眼尖地瞧见曲半青袖口处漏出的半截纱布。 “小事。”曲半青卷起衣袖给他看了眼,又慢悠悠地整理衣褶,“昨天炸猪油不小心被烫了下。” 宁知夏点点头,又想去扒拉:“你涂药了吗?需要内服消炎药不,你小时候就不吃药,烫伤可大可小呢。” “涂过药了,真是小事,都不会留疤。”曲半青把他手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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