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哪里磕碰到,可正常来说无论如何也不会撞到这么偏僻的位置。 青涿呼吸几乎停滞,他眉头细微地抽搐着,眼睫颤抖,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到那个几不可见的小小洞眼上。 “很痛吧?”他声音很小,往上面吹气的动作也很轻。
第427章 家(19) 对不起。 青涿嘴唇微微蠕动,发不出声音。 他早该发现的。明明周围的一切已经在赤裸裸地提醒他不对,他却迟钝至此。 女生对他的情绪并不敏感,缩回手还笑嘻嘻地要和他继续玩。 这样的表情在最近出现得过多,以至于让青涿险些以为是寻常事——那些被躲避、被无视的日子好像距离他已经很远,但当他在遥遥路途中回眸时,它依然血一样刺目。 因此在晚上该喝药的时刻,他在病后第一次对母亲说了“不”。 腥味融合在药汁的苦涩里,蒸出热气朦胧了母亲的眉眼。她嘴角那块发炎的伤口并没有愈合,反而越发扩大,溃烂出血。 像是那只潜伏的恶鬼终于壮大,在寄生体的表面撕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青涿害怕它再把他带去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日没夜地躺在床上养病。他没选择摊牌,而像是普通小孩使性子似的撇过头表明拒绝。 空气中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这药太难喝了,妈妈……我的病不是快好了吗?”青涿撇着头,眼神低落地盯着空荡荡的墙角,“还有…也不用叫同学过来看我了。我,我不想见他们。除了周沌。” “不行。”母亲的拒绝不算冷硬,语气阴柔冰凉,不知在拒绝的是他说的哪件事——也有可能二者皆是。 “必须把病治好,药才能断,不然病根埋在体内,好不了的。”母亲揉了揉他的头,“不要前功尽弃好吗,小涿?否则又要重新收集那些药材,就算是妈妈也会很头疼的。” 【药材】。 青涿心里一颤。 人最多能被抽多少血还安然无恙?他不清楚。 他转回头,像是终于回心转意、倔强叛逆的坏孩子,颤声道:“那我还要喝多久?” “嗯……差不多八九天吧。” 青涿垂下眼,沉默地捧过那碗药汁。 漆黑的液体像一面镜子,抖着波纹照出他彷徨的影。他闭上眼,像过去几个月那样仰头一饮而尽。 喉咙里滚过热汤,粘稠地扒在那嗓子眼里,仿佛与另一个生命产生了微妙诡异的连结。 血腥味萦绕在齿间,当母亲端着空碗离开时,青涿终于忍不住趴到床边干呕。 药汁锁在身体里,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擦了擦嘴角,捂着有些抽搐的胃部,筋疲力尽地躺回被褥里。 快结束了。 一切都快结束了。 … 后面的几天,青涿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不,应该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过去。 回到了刚记事的那段时间,变得异常粘人。 “妈妈,你要出门买菜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青涿能正常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也不再脆弱得像一张纸。母亲想了想,替他围上围巾,戴上毛绒帽子,出了门。 还没上学的那段时间,他们也是这样牵着手去买菜。不新鲜的菜叶子被菜贩择了丢在地上,地面又被鱼摊里漏出的水浸湿,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生鲜味道。 青涿不讨厌这种味道,正如他不讨厌母亲做饭时的油烟味、刚洗完碗手上的洗洁精味一样。 “会挑菜吗?”到了菜摊前,母亲笑着问他。 “你看,这种颜色比较深的就是偏老的,摸上去会有一点粗糙的手感…” 吃完饭,青涿又打开电视,调到母亲最常看的频道,偎在她身边打着盹。 母亲的手伸到他发丝间轻轻拨拢,另一手拿遥控器调低了电视音量,低低地像是催眠曲,在安静的春日午后缓缓奏起。 然而,接触到头皮的却不是母亲柔和的指肚,而是毛线手套。 美好的假象破裂开,惊醒午后酣眠。而到了晚上,那裂缝变会被猛然撑大。 黑暗的卧室里没有母亲的影子,青涿趴在床边,久久无法从喝血的恶心感里抽出身。 母亲的情况更糟糕了。她身上传来了阵阵霉味,几乎快盖住浓郁的玫瑰花香,从衣服底下的躯体中散发出来。 她嘴角的溃烂扩散到半边脸上,像是得了恶性皮肤病一样,不得不戴上口罩。 青涿抱住自己,在被子里轻微发着抖。几乎与白天那温和亲人的少年割裂成两半。 快了…快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像一句潦草的安慰,却还不敢说出口,睁着眼熬到半夜,才浅浅睡去。 然而,因为脑袋里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他便是睡也极不安稳。看不清的梦境一个接一个。 他在梦里气喘吁吁地追逐着母亲的背影,在最后伸手就能撩到她发丝时却被蓦然出现的一堵墙隔开。埋了钢筋的水泥墙,惨白而参天。 高墙连成一片,一望无际,他又顺着墙奔跑,累了便放慢脚步,休息好了又加快脚步,遇到墙角就跟着转向。 跑到最后他才发现,那墙围成了一个四方形,是一只无门的牢笼。 时隔十天,周沌再一次见到青涿时,对方憔悴如纸,满眼血丝。 像是接近凋零的植物,漂亮而颓废。 周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分明是同龄人,他却比少年心性的青涿成熟许多。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居高临下地伸出手,眼睛里跳跃着野心勃勃的暗光,表情却是不忍,摸了摸青涿眼下青黑。 苍白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湖中的落水鬼抓住划船人一般,“周沌……我找到了,恶鬼的弱点。” “是什么?”周沌循循善诱。 “是…”青涿一口气忽地卡住,下一个字吐出来时几乎没有一点重量,“……我。” “恶鬼……就是妈妈。”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为什么母亲不去医治她的眼睛与嘴角,为什么那只“恶鬼”自始至终没有伤害过他。 “对别人来说,是恶鬼……对我来说,却是妈妈。”青涿轻微摇了下头,悲哀地望向周沌,看对方的眼睛,“你告诉我,从一开始你是不是就知道了?” 周沌正要开口,他又苦笑一下,自问自答。 “你一早就知道。你和妈妈一起瞒着我……”青涿皱起眉,像是委屈又像是不解,不过他的眉头很快松开。 他想起,一开始没有生病的时候,母亲与周沌在学校见过面,从那时起,母亲就让他多带一份饭给周沌,而那饭里都是些补血益气的菜色。 补血……原来从一开始,妈妈就别有所图。 想到这,青涿没有了生气的资本和理由,渐渐低下头。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他说。 周沌早预料到青涿会知道这一切,二话不说抬手把袖口推了上去。 在手肘内侧一样的地方,黑紫的淤青像一块恶鬼的阴气,颜色与范围都比上次那女生更深更大,似乎昭示着其主人被抽走了更多的血。 周沌没看自己的伤,好像它无足轻重。他转而看向青涿,看向他削瘦的骨和纤薄的背,还有在灯下透明发红的耳廓。 好瘦。全身上下凑不出多少肉。如果有必要,血也好肉也好,自己都可以从身上剜下来给他。 阴暗的占有欲在无人注意处张牙舞爪,不过没有几秒它就骤然停歇。 青涿拉着周沌的手臂俯下身,用有些凉的嘴唇碰了碰黑紫淤青中间的针眼。 这都称不上一个吻,却让周沌垂在一旁的另一只手蓦然使力,狠狠掐住被褥。 青涿没注意,驼着背低着头,鼻音有点重:“周沌,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算数。”连具体是哪句话也没问,周沌低声应答。 青涿抬起头:“你带我走吧。” “我要……离开这个家。”他说出这句话时显得尤为艰难,“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妈妈不用再给我治病,她身上的伤会慢慢好起来…同学们也不会再受到伤害。” 至于他自己的病,能好就好,好不了,就算了。 青涿转头,视线默默地从床头,到衣柜,再到每一个角落扫视一遍。 这是他住了十五年的家。 他眼睛里流溢出的哀伤太浓,周沌轻轻拍抚了下他的背。 “好。不过你要养病,每天上下学不方便,就我一起住宿舍吧……不用担心,办理住宿的手续我能解决。” 反正都是要离开家,离开妈妈去一个新地方,青涿并无不可:“好。” “今夜走?”周沌问,“你要和你妈妈告别吗?” “今夜走。”青涿点点头,“…我已经告别过了。” 这一周以来,他每一次和母亲的对话、对视、接触,都抱着告别的念头。 晚上九点,周沌“告辞离开”。 母亲在他走后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腥苦药汁,另有一只碟子装着四只外表金黄的酥皮饼。 “喝完药,吃点东西去去味…妈妈记得你喜欢吃巷口那家的绿豆饼,就买了点来。” 青涿瞥了眼那圆滚滚的馅饼,一语不发仰头喝完了药。血腥味在口腔中滞留,带着属于周沌的温度。 他窒息似的喘了几下,默默拿起一块饼。 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绿豆香气。那是家开了许多年的老字号了,每逢糕点一出炉就香飘满街。 小时候他常缠着妈妈要买,而妈妈总以【没营养】、【吃完就没胃口吃饭】这样的理由限制他。 吃了三块后,青涿有些吃不下了。 “就剩一块了,把它吃掉吧。”母亲看着他,温柔催促。 青涿一抬头,看到了母亲脸上欲盖弥彰似的口罩。其实它已经可有可无,因为母亲脸颊的溃烂已经逐渐蔓延到了眼下,到了口罩遮不住的地方。 他最终还是把那最后一块饼吃了下去。 母亲的眼睛弯了起来,应是笑了。她戴着手套摸摸青涿的脸,收拾好碗碟便一如往常催促他睡觉。 灯光灭了,青涿平躺在床上,在难以视物的黑暗里睁着眼。 他平缓地呼吸着,默默聆听屋外的动静。 大约是半小时后,母亲的房间传来关门声,门缝里客厅的光也彻底消失。他又眷恋似的躺了会儿,然后窸窸窣窣地起床。 他动作很轻很轻,披好衣服,背上书包,走出了卧室。客厅暗影幢幢,他打开大门,门外是周沌等了一夜、沾了夜露的身影。 “走吧。”周沌伸出手。
第428章 家(20) 晚上十点,窄巷矮楼中还有几盏稀疏的灯。 两人的脚步朝前奔跑,偶尔会踩到从小山似的垃圾堆里飘下来的塑料袋——这片居民楼有被划入相关部门的清洁区域,只是垃圾车总来得不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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