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嘴上应下,手里接过江妈妈递过来的册子。实际上等江妈妈一走,他就把手上的舞谱丢到一边去了。 砚青都走了,他还怕什么。 他抱着这样单纯又欣喜的想法,到了魔域。从南陵城到魔域,差不多白耗了半月的时间,原先还是初春的时节,魔域要比南陵城热些,满街春花灿烂,连头上顶着的太阳都变得毒辣了不少,一片春深景象。 春江院在魔域九江城,城外纵横错过三条大江,其中一条名为九江,临近的城镇也就因此得名九江城。当然,这九江城也因为内藏春江院,有一别称为春江城。 七辆马车在一处红墙金瓦的宫殿处缓缓停下,正门紧闭着,右侧半敞着一道小门,走出来几个身穿襦裙的女子,其中一个穿着绿衫蓝裙的女子走到了沈晏清所在的马车前,扶着沈晏清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这宫殿的正大门上挂着一个大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字“春江”。这就是春江宫所在的地方了。 江妈妈也下了马车,她看见站在沈晏清身侧的绿衫蓝裙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这女子长相仅能算作清秀,炼气前期的修为,低眉顺眼的模样,看上去很乖巧。这女子跪道:“回江妈妈话,奴婢暖烟。” 江妈妈记得之前答应过沈晏清等回到宫里会给他住个大宅子,再派给他两个伺候他起居的小奴,在人堆里又指了一个穿着仆从衣服的小厮:“你也站过去,叫什么?” 被江妈妈指到的这个小厮先回话:“奴婢多宝。”他面貌普通,也是炼气前期的修为。 江妈妈说:“以后你们两个不用做杂役的活了,就跟着雪青吧。”虽然砚青没有问过沈晏清的名字,但私底下江妈妈还是记得沈晏清现在的名字的,一直管他叫现在的名字“雪青”。 多宝和暖烟连忙应“是”,多宝上了马车,把沈晏清装了全身家当的木箱子搬下来。 江妈妈一早就已经传书回过春江宫,安排过事宜,如今沈晏清被安排住在春江宫西南侧角落里的暖香楼,她吩咐着暖烟和多宝领着沈晏清回去歇息。 她见沈晏清步履轻快,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就没把再过一月九江城百花宴席砚青可能会来的消息说出口。 让这漂亮笨蛋再高兴几天算了。 江妈妈领着从另外六辆马车上下来的六位美人,去了春江宫前堂的戏楼,为这百花宴席,这六人另有妙用。 漂亮笨蛋沈晏清果真是高高兴兴的过了一个月,他在这春江宫里的日子,过得比他死而复生那会儿活在山林深处潜心修炼时过得还要快活。是他重生以来,最快乐高兴的一段日子了。 . 江妈妈给他的剑谱和舞谱本子,早不知道被沈晏清丢到哪儿去了。 他惦记着自己会被送去昆仑剑宗,可昆仑剑宗的茶点菜肴他早就尝过了,都没有春江宫里的好吃。而等他找到了李煦,离开昆仑剑宗,想李煦一个修为不高的小剑修,到时候沈晏清要是和李煦去过穷日子去了,再想吃到现在这样好的东西,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人形瞧上去还是清瘦昳丽的模样,可变回了原型,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上手捏一把这只圆滚滚的小鸟。 每每午夜梦回偶有愧疚感,沈晏清只消用翅膀蒙住脑袋,倒头睡去,第二天醒来保准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一点儿都不愧疚难过了。 又这样的过去了几天,春江宫终于来了一位贵客。 江妈妈早就接到了消息,从昨夜起,就一直和春江宫的几位管事,提前候在春江宫的正大门。春江宫几大金丹修为的管事站在最前头,江妈妈修为不过筑基,自然是站在角落些的位置。 等到黄昏时分,这些人才远远见到一辆“普通”的马车向着春江宫的方向驶来。 这个普通不过是远远看上去觉得普通罢了,离得近些,待看清才能发现拉着车的马是五匹镀银独角的犀马,这是魔域独有的妖兽,成年可达元婴修为,瞧着犀马头顶已经成型高高耸立的独角,就能知晓这五匹犀马皆是成年形态。 独角犀马缩地成寸的神通用得出神入化,不过几息,就近在眼前。 用这样的妖兽来拉车,恐怕这来的该是—— 站在最前头的管事心一凛,已然两腿发抖,膝盖一颤便倒在地上:“尊者……” 坐在马车里的砚青掀开马车上的门帘,露出一张丰姿英俊的脸,他坏心思的眯着眼睛,不怀好意的说:“你叫我什么?” 他今日难得的穿了一身鸦青道袍,砚青原是极少穿这样暗沉沉颜色的衣服,将他周身张扬的气质压了下去,多了肃杀与冷酷。 才跪下的管事又站起来,砚青是魔尊跟前的大红人,他不敢对砚青甩脸色,又觉得自己那副被吓破胆的模样实在丢脸,心头不快,但脸上还是温和的,只道:“怎么是你?” 砚青下了车,阔步往前走:“怎么,消息没传下来?尊者心情不好。” “——我还以为是尊上来了。”管事跟上去,他和砚青同属金丹修为,真细究起来,也是同级,说话间少了几分拘谨:“可把我吓坏了。” 砚青回头,笑着问:“你很怕?”
第018章 这怎么能说“怕”字,管事没有回答。砚青不以为然地继续往前走,这个沉默的回答就是怕的意思。 春江宫上去几个筑基修为的魔使,拉过犀马的缰绳,先去安抚魔尊的车骑。 另一位管事站在砚青的左前侧,他为砚青引路:“都安排好了,今晚您住在立雪楼。” 立雪楼是春江宫的最中央,也是最高的地方,待到初冬落雪,肃杀的北风一吹,在立雪楼顶,就能看到满城风光。 砚青嗤笑一声:“你让我住立雪楼?” 这管事微微一愣,想到砚青反问的缘由,若是让砚青住进立雪楼,等到魔尊来此,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来安排,魔尊必然震怒,这可是稍有不慎就必死无疑的死罪。 他微微低头退下:“我叫人去重新整理。” 负责处理事务的管事也跟上来,他道:“之前送去昆仑剑宗的人,照旧是被昆仑剑宗的人下放到了探月谷修行去了,太墟天宫的那些人也没动,就暂时搁置在天宫的听雨亭。” “都够凑个新的宗门了。”砚青笑着摇头,但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这几十年下来,长长久久的一直如此,要是有变动才会让他感到惊讶:“随便吧。” 反正这些宗门送来魔域的美人,他也从来一个都没碰。 提起昆仑剑宗,砚青不由想到了一个人。他顿住脚步,目光落到江妈妈的身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那……鹦鹉,如今怎么样了?” 砚青记不得沈晏清的名字,只记得他有点意思,因为他那张酷似沈晏清的脸,因为他胆小又有些娇憨的性格。 江妈妈正落在队伍的后面,这种场合她向来插不上什么话,也最怕被人提及。见砚青有事要问,她身侧几人纷纷让出条路,让江妈妈上去回话。 见砚青提起,江妈妈就知道沈晏清又要倒大霉了。她答道:“这些日子他有在学剑法和舞谱。” 砚青勉强满意:“明天未时,让他来见见我。” 先前那位说是要给砚青重新整理住处的管事回来了:“新理的地方,在听雨亭。”听雨亭被一片湖泊包围着,湖里年年栽种近能连天碧的菡萏,等到盛夏暴雨,雨滴打在荷叶上,才算有了听雨的诗意。 说着这管事引着砚青去了另一个方向。 见砚青要走,江妈妈犹豫了下,行了个礼,打算先行告退去找沈晏清。这些人不怎么在意江妈妈一个筑基修士的去留,并没有放在心上。 江妈妈到沈晏清这几日住着的暖香楼。 这只好吃懒做的小鹦鹉才歇下,暖烟和多宝两个奴婢还在修炼,沈晏清已经准备睡觉了。江妈妈把这只鹦鹉从窝里掏出来,并且告诉了他这个不幸的消息:“明日未时,大人要见你。” 沈晏清睡眼惺忪,因为困顿眼睛里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哪位大人?” 江妈妈怜悯的看着沈晏清,但并不说话。沈晏清突然就明白了江妈妈眼神里的怜悯,他打了个寒颤,把盖在身上的被子再往上提了提。 沈晏清还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想让江妈妈否认他:“不会是砚青吧?” 江妈妈默认了,说:“明天未时,你别记错了时辰,惹大人生气。” “晚上若是得空,记得再练练,免得出丑,我可是和大人说你学得很勤奋。”江妈妈的意思很明显,她这个点来,就是想让沈晏清再练练的。 还没有睡清醒的沈晏清结结巴巴的问:“练、练什么?” 江妈妈怀疑的目光扫过沈晏清,沈晏清立刻就想起来那两本已经被他不知道丢到哪儿去的谱子了,他沉重的说:“那自然是好好练过的。” “那就好。”江妈妈吩咐完,也打算回去了:“你没去过听雨亭,明天早半个时辰,我会来找你,免得你迷路误了时辰。” 说完后,她就走了,在暖香楼待的时间还不到一柱香。 沈晏清等江妈妈走后,他还没彻底的从砚青要来的这个消息中回过神,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砚青现在已经来了,觉得这是他做噩梦。 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又做和砚青有关的噩梦了,真讨厌。 沈晏清缩回床上,试图再次入睡。 没有办法,他睡不着。 这也让沈晏清醒悟,原来刚刚江妈妈来找他说砚青来了的这件事不是做梦啊。 他对这件事仍旧没什么实感,处在一种不敢相信的状态。 但沈晏清还是起床,在书桌前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了江妈妈之前给他的那本剑谱和舞谱。 这舞谱至今还没被沈晏清完整的翻过一遍,新得不能再新了,就是那本剑谱有些旧,可这本也不是沈晏清翻旧的,它拿过来时就是旧的。 江妈妈说是砚青转交给她,让她带给沈晏清去学的。 重新翻开这本剑谱,第一页用瘦金体写着一行小字:“师承长春峰长平真人。” 该是原主留下的字样,沈晏清并不意外,毕竟昆仑剑宗的传承会落到砚青的手上,恐怕是他杀人越货得来的。这样的事情在修仙界并不少见,尤其这人是砚青,可能性就更大了些。 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沈晏清没记多少剑招,趴在桌上倒头又昏昏睡去。 沈晏清做了一个很混乱离奇的梦,这次是真的梦。 估计是因为江妈妈提到砚青的缘故,沈晏清又梦到砚青了,还是那个漆黑的丛林。 只是从前每当这场梦境做到砚青提着剑要刺入他心脏的那一瞬,这场梦就这样的结束了,但这次,当砚青的剑要刺入沈晏清的胸口时,沈晏清正要哭着求饶,砚青却丢掉了他手里的剑,他在黑暗中低笑:“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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