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冷淡的说:“不用。” 他抽出别在马上沈晏清的剑,丢回给沈晏清。 白衡一拉缰绳,调转了方向,是要回天清门了。 听见江妈妈的声音,沈晏清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抱着剑,撒娇般的说话:“我带着面具好难受,白衡说玉绥狼的血里有毒,不能流进眼睛里,叫我不要摘了面具,现在面具上都是血,我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沈晏清把白衡与他说得那些注意的点一字不漏的告诉江妈妈,上了客栈后,等江妈妈买来药粉打来水。沈晏清怀里还抱着那把谢璟送他的剑,他很喜欢,就仰躺在美人倚上,江萱在给他用药粉泡过的水洗头发,洗了整整有三次。 江萱说:“营地出事的事情,我已经传了消息回玄都,等会就有大人要来。” 玄都的大人物沈晏清除了尹澜,就只认识谢璟,但这样的小事情,谢璟是不会来的。 江萱取下沈晏清脸上戴着的面具,这下沈晏清才算是终于能看清东西了,他抬眼看到江妈妈手上拿着的那个面具,干涸的血块已经堵住了那两个眼睛的位置,也难怪他刚才什么也看不到。 沈晏清大笑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让他觉得快意有趣。 江萱皱眉,她还在用毛巾擦沈晏清的脸,上面也有几滴不知道怎么溅上去的血珠:“别动。” 于是,沈晏清只好乖乖听话的仰起脸,卷翘的睫毛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鼻尖上那颗红褐色的痣显得生涩却又情|色。 这个时候,沈晏清觉得自己又好像闻到了白衡身上那股很淡如乌木般的苦涩气味了。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他现在其实并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他只是想起来了,想起他从前在什么地方闻到的—— 沈晏清去过李煦的房间,在他的房里。 这是药味,一味很罕见的药。
第040章 那时他们还没见过几面,沈晏清早就知道李煦是太后新派来伺候他的人。 他知道李煦和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些太监伴读都没什么差别,就算是李煦年纪轻轻写出过许多文采盎然传遍天下的名篇那又怎么样。 只要沈晏清想,就算他要李煦趴在地上像小马一样驮着他带他去学堂,李煦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因为沈晏清小时候养的小狗老死了,李煦是赔给他的新的一只小狗。 沈晏清并不看向李煦,骄恣的在李煦几件简单的行李上随意扫视了一眼,问比他大五岁的李煦:“你的房间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 李煦垂着眼却并不说话,他明明是跪在地上、将额头几乎贴在地面的姿势,却依旧背脊挺直。 半月前,他还是连中三元,人人艳羡敬佩的状元,不过几日接连遭遇了锒铛入狱、至亲被斩而他侥幸存活的人生大变,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胸口存着一口气,上不去咽不下罢了。 跟着沈晏清的太监踹了李煦一脚:“懂不懂规矩!小淮王在问你话呢!” 沈晏清往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停留在李煦的桌上,上面压着一张的新纸,才写好没几日。 是内正司新做好的奴籍,这本来该是李煦送到沈晏清的房里让他过目的,可现在沈晏清自己来了。 纸上签名的字样工整隽永,端正的写着“李煦”二字,沈晏清却看得很不顺眼,他抓起笔打算给李煦改一个名字。 跪在地上的李煦顿了顿,他回答之前沈晏清的问题:“这是阴沉木的味道,阴沉木磨成粉掺进药汤中当作药引的气味。” 还没下笔的沈晏清回头:“药引?” 他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得了什么病,要喝药?我不喜欢病怏怏的药罐子。” 李煦说:“没病。” 李煦平静的说:“不过是小的时候,有一个道士从我家门口经过,说我是天生早夭的命理,要我喝这药汤续命。这事本就信不得,是家中长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谨慎的叫我听从这番话,因此长年累月的延续了下来。” 沈晏清已经趴在了李煦的桌上,他握笔的姿势很难看,像是在抓着笔画画:“那你还要继续喝吗?” 李煦说:“不用了。” “那就好。”沈晏清很满意他的这个回答,更满意他为李煦奴籍上写的名字。 他年纪还小,认识的字并不多,故意忘记写上“煦”字下面的四点,就当这是他新造出的字。 不会有人说什么,也没人敢说什么。 旁边的太监很会看人脸色,机灵的打开了桌上一盒新的印泥。 沈晏清将自己右手的拇指在红色的印泥里蹭了蹭,然后摁在了李煦的奴籍上,吩咐旁边跟着的仆从:“送去内正司吧。” “他是我的。” 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当沈晏清回忆起来时,他仿佛还能看到当时跪在地上的李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额角因为忍耐的怒气而暴起的青筋,和他攥紧的拳头。 李煦的指甲几乎都要抠进皮肉里。 沈晏清自然是看到了,他笑嘻嘻的问:“怎么,你恨我了?” 李煦低着头:“我没有。” 十四岁的沈晏清才不管他到底有没有,他不在乎。 天底下爱他的、恨他的,他都不在乎,反正他自己过得舒心畅快就好。 回忆暂且停在这里,因为在给沈晏清擦脸的江萱看出他神态不对,她转身一边在热水里洗毛巾,一边问:“想什么呢?” 沈晏清茫然的眨了眨眼,他想着有些心虚,这件事他本来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了,可偏偏又想起来了,还记得那么细—— 于是,沈晏清用手托着腮撑在卧椅的另一侧,开始不断纠结的回忆当时李煦的神态。 有些患得患失的想,李煦到底恨不恨他。 不喜欢李煦的沈晏清是不在乎李煦恨不恨他,可他后来喜欢了,就在乎了。 这怎么能怪他呢,对吧。 沈晏清想,即使李煦当时是恨的,那后来呢? 不会还恨着他吧? 还没想明白,江萱见沈晏清魂还没回来,声音大了一些:“和你说话呢。” 沈晏清回过神,他知道自己不能和江妈妈说李煦的事情。 他能和白衡说,是因为白衡是天清门的人,白衡以为他是个金丹修士砚青。金丹修士在漫长的修炼途中认识一个叫李煦的天清门小剑修,是再正常、不会让人起疑的事情了。 但是江妈妈不一样,江妈妈知道他不久前还只是个东海来的炼气小妖怪,他的身份还是由江妈妈经的手。被她知道,恐怕会起疑心。 沈晏清撒了一个不算谎的小谎:“我刚刚在白衡的马上,闻到他身上有股药的味道,但是想不起是什么药的味道了,所以一直在想。” “哦。”江萱说:“你想这些做什么,白衡是天清门的世家公子,身上的药味要么是什么天材,要么就是什么地宝,少想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还是好好想想,等会玄都的大人来了,我们要怎么交代的好。” 玄都过去的人死了个精光,这事不好交代。 江萱已经急死了。 她一个晚上就干着急的在房间里踱步,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亮得离奇,太阳才出来一点,就比以往灰蒙蒙的早上都要亮得多。 江萱喃喃自语:“这场雪要是早些下就好了。” 若是早些下,玉绥湖上结了厚厚的冰层,他们从冰上过,也就不会再发生被野兽围堵的惨案。 江萱本想和沈晏清感慨几句,一回头,才发现,沈晏清早就抱着剑睡着了。 她想着经历了那么多,沈晏清确实累了,想睡会儿就让他睡会儿。 卯时时分,沈晏清和江萱暂住的那间客栈门被人敲了三下。 还来不及叫醒沈晏清,江萱形色仓皇地扑过去正准备打开门,门已经自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穿着一身红衣的男子,腰间没有别着剑,倒是挂着一把折扇,风姿飒爽,一副正气的英武模样。 江萱知道这应当就是玄都派来处理这件事的大人物了,她跪下行了大礼,见来人就站在门口不动,知道他在等着沈晏清。 她想解释一二:“昨日事发突然,砚青累了,撑了一夜,刚闭上眼歇下,我这就叫他过来给大人请安。” 沈晏清其实已经醒了,他做了半宿的梦,心中惆怅而惘然,想再次见到李煦的心情怎么也抑制不住,以至于如今醒来还有些恍惚。
第041章 玄都派来的这人名叫尹玄,他笑着回应江萱的话:“这倒不必,我与砚青同属玄都的金丹修士,没有他要来拜见我的道理。” 他早就在尹澜口中了解了些事情的真相,此次领了任务前来,只因为他好奇这“砚青”的长相是否真的如同传闻中的那样与沈晏清一模一样。 往前走,绕过屋内的玉屏风,他首先看到的是沈晏清怀里的剑。 这把三尺有余的长剑通体莹白,看不出品阶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注意到尹玄的目光,沈晏清理直气壮有带点洋洋得意的炫耀:“这把剑,谢璟已经送我了。” 白纸黑字写的:惊鸿赠予砚青。 一点儿都不能抵赖收回。 尹玄有些惊讶:“你竟然已经打开了。” 视线在沈晏清的脸上游离了一阵,他饶有趣味道:“果真是如画像般一模一样。” 说话间,他抽出他别在腰间的那把折扇,再缓缓的展开,尹玄将自己的手伸进这把折扇中,缓慢地抽出一个长而狭的匣子。 与先前放在沈晏清马车中央、装着剑的匣子是一模一样的。 尹玄说:“尊者的吩咐,等我来了以后,如果发现先前的匣子还是完好无损,那凌霄真人的生辰礼就是你手里的这把剑——” “如果这个匣子已经打开了,就将这个生辰礼换成我手里这个新的。” 这件事先前沈晏清没有细想过,他现在有些困惑:“谢璟怎么知道我会打开匣子的?” 如果不是凶兽围攻,沈晏清绝没有那个胆子敢打开要送给凌霄真人的生辰礼,他距离自己获得新身份去找李煦的梦想仅差最后一步,依他现在胆小怕事的性子是最不敢多生事端的。 ——而且匣子里放着谢璟亲手写下的字条。 说明他肯定沈晏清会打开的。 尹玄没有回答沈晏清这个问题,只是微妙的默认:“只要他想,没有做不到达不成的。” “化神尊者的威能,不是你我能妄加推测的。” 沈晏清或许没有明白,但是一旁的江萱几乎是瞬间想起了玄都队伍里那些已经被凶兽吞噬干净的魔修。 魔修的修行与山灵精怪的修行很类似,所以玄都向来都是妖修与魔修混居的,有些魔修修行的功法更是与一些妖修触类旁通,对一些靠吞噬同类来获得修为的精进的凶兽来说,这些魔修都是十全的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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