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云点头:“好。” 沈丁的笑容更加灿烂。沈暮云看着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大约是被他蓬勃的生命力所感染。 沈丁吹干头发,又去了一趟画廊,很快抱上来一幅还没有干透的油画。 他的耳朵莫名又红了,有些紧张地把画展示给沈暮云看:“看看我这幅,怎么样?” 两人都站在窗户边,几乎凑在一起,齐齐打量沈丁的新作。 这一幅也是人像。 画中的年轻男人靠在椅子里,手中拿着还在往下滴颜料的画笔,头微微歪着,似乎睡着了。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摆动,阳光以俊秀的鼻梁做分界线,在他的脸上留下冷暖两种色调。 沈暮云的瞳孔微微收缩,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连画中主角是他本人这件事都彻底忽略,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甚至忍不住伸出手,绕到画的背后,摸了一下画布。 熟悉的粗糙质感…… 但沈丁的用色已经细腻到让他误以为画布是温热的人类皮肤。 沈暮云发出惊叹,凑得更近,一寸寸仔细地打量,试图从过分细腻的画作里辨认出笔触,可无论怎么看,这幅画都像是直接从画布浮出来的,既没有颜料的厚度,也找不出作画的痕迹,颜色融得浑然一体。 哪怕是最顶尖的超写实主义流派大师,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多多少少能看出笔触痕迹,毕竟颜料最终会干涸。 沈暮云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画的?”他反反复复打量,难以置信地喃喃问,“非常漂亮的色彩……我能确定它属于油画,又无法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油画。” 沈丁完全忽略了这个问句,只是腼腆又迫不及待地分享画背后的故事:“我大二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过你,你坐在椅子里睡着了,旁边还放着画到一半的作品,阳光在你脸上投出两种不同的光影,让你看起来比一旁的画还要美……” 沈暮云:“为什么一点笔触痕迹都没有?是用了特制的什么画笔吗?” 沈丁:“这样的场景一直深深刻在我脑中,每次在我进入瓶颈的时候都会浮现出来,成为我继续创作的灵感源泉。所以,上个月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幕画成我最好的作品。很神奇的是,三年过去了,落笔的时候我发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我脑中。” 沈暮云:“色彩调得很好,柔美得简直让人惊叹,我甚至能从色彩里看出作画者的情绪。” 沈丁:“是的。所以几个月前,我在画展上看到你站在我的画前,简直像在看一个虚幻的美梦……我不敢相信你喜欢我的作品,高兴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甚至连走路都同手同脚,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开口跟你说话。” 沈暮云:“……” 沈丁:“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颜料里,前辈,你喜欢吗?” “……” “前辈?” 漫长的沉默。 许久,沈暮云终于从画里抬起头,如梦初醒般看向沈丁,像是才意识到他们驴头不对马嘴地交谈,愣了片刻,眼睛里浮现出惊讶,后知后觉问:“啊,这个画的是我?” 沈丁:“……………” 有那么一瞬,沈暮云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和沈冰一样的表情。 面具凝固,表情冻结,似乎在瞬间失去了对生活的全部希望。 但沈丁已经不再是沈冰,他早就在失败的经验里成长得更强大,很快就调节好情绪,露出略显勉强的笑:“是的,云哥,我画的是你……不像吗?” 沈暮云重新看向画布,这才越过那些艺术细节,注意到画内容本身。 沈丁画的确实是他。 他睁大眼,再次认真打量许久,道:“不,画得非常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沈丁:“………” 宝贝完全没有听进去。 在充分学习人类的文学课程、并汲取了沈冰的教训之后,他花了一整夜时间,斟酌每一个标点符号,终于写出了更含蓄的告白之语—— 而他的宝贝看样子一个字也没有听。 沈丁脸色苍白,人皮几乎要出现裂缝,又故作坚强地勾起嘴角,维持住最后的伪装。 “大二那年……我看到你画到一半坐在椅子里睡着了……”他顽强地重复,“这个画面一直刻在我脑中……无法忘记……” 沈暮云望着他,眼睛越睁越大。 “你能够凭借几年前的记忆画出细节这么丰富作品?”沈暮云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钦佩,“我需要向你请教。我很少画写实类的油画,但有一幅重要的作品不得不完成。” “……” 沈丁的眼睛在短短十几秒内闪过许多沈暮云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变成一潭起不了波澜的死水。 片刻,他用悲伤的语气开口:“……好的,我很荣幸。” 【📢作者有话说】 丁:不如做狗!(咬牙)
第16章 宿 ◎把他严实卷起来,藏进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的浪漫告白计划都化为了泡影。 他们最终哪里都没去,就在阁楼里点了馄饨外卖,吃完后一直画画到半夜。 沈丁认命地继续画之前未完成的肖像图,而沈暮云就站在他的旁边,一动不动仔细地看,看他的构图、调色、运笔,全神贯注,只偶尔和他交流几句。 “你的笔是特制的吗?”沈暮云眼也不眨,“为什么完全没有笔触?” 当然是特制的。 用的是从触手上剪下来的绒毛,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颜色,柔软得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沈丁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提议:“我送你一支?” 沈暮云:“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更习惯再大一号的笔。” 沈丁遗憾:“好吧。” 他继续作画,心猿意马。 过了一段时间,沈暮云又问:“作这种写实类的画,可以不看任何参考物吗?离我们在画展上相遇已经过去了……”他在这里顿住。 沈丁补充:“过去了五个月零三天。” 沈暮云惊讶:“你记性真好。” 沈丁把嘴唇勾出精心计算的弧度,像开屏的孔雀一眼展示自己的仔细捏造的脸:“是的,前辈,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然而,他的心上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沈暮云又问,“我在画二十年前的某个场景,很多记忆都丢失了。” 沈丁道:“那你又为什么执着于要画它呢?” 沈暮云沉默。 没等到回答,沈丁笑了笑,又道:“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画,既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是不是写实早就无法验证、也不再重要,创作本身就带有艺术色彩,哪怕是超写实主义,也并非百分百的还原。” “不,这很重要,”沈暮云对于这一点极为执拗,“我知道没法百分百还原,但依然希望更多的靠近真实。” 啊啊,真可爱。沈丁想。 他忍不住深深呼吸,从空气中辨认出身边人情绪的气息,几乎克制不住想要伸出触手,将沈暮云卷进怀里,好好地亲吻他冰凉又认真的脸颊。 “好吧,”沈丁用轻快的语气说,调出一道完美的粉色,勾勒画中人的嘴唇,“按照我的经验——可以从自己记忆最深刻的细节开始,再一点点扩散思维、通过联想的方式找回更多信息。人的记忆远比想象的要牢靠,有时候你不是真正的忘记,而是因为各种原因主动‘掩藏’了它们。” “这样啊……”沈暮云说。 然后,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沈暮云的目光变得很悠长,好像在看沈丁的画,又好像在透过画看别的什么东西。 “记忆最深刻的细节”。 他最先看到的是“眼球”。 数不清的鲜红色眼球从手腕的伤口涌出来,滴进浴缸的水里,再跳到地面,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咚咚咚朝他蹦来,蹦到他的脚背上、衣服上、肩膀上……再钻进他的眼睛里。 再之后…… 他想不起来。 八音盒是在手上还是在地面?爸爸是在微笑还是在哭泣?月亮是白色还是红色? 扩散思维,他对自己说,再努力一点,努力联想。 ……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那一幕只是笼统的、混乱印象,具体细节空无一物。 或许沈丁说得对,有时候人类并非忘却,而是因为各种原因故意“掩藏”。 沈暮云再次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他浓密的睫毛半垂下来,掩盖住失落的瞳孔。 下一秒,干燥温暖的手扣住了他的手心。 沈暮云微微抬眼,正对上沈丁纯净的瞳孔,里面清晰映出了他的倒影。 “别想了,前辈,你现在需要休息,”沈丁说,“已经十一点了,还回家吗?要不要在我这里住一晚?” 沈暮云怔了怔,抬头看向挂钟。 居然已经十一点了。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很有礼貌地说:“不能再打扰你了,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沈丁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确定?”他看着他,“画廊外面很黑,要经过一条没有灯的小巷才能走到路边,而且不一定能打到车,这边比较偏。” 沈暮云:“……” 光是去想象沈丁的描述,寒意已经爬上背脊。他犹豫地看看外面,又看看沈丁,经过了一段很漫长的心理斗争,最后还是想要回家。 “这里只有一张床,会妨碍你睡觉,”沈暮云说,“我可以让助理来接我,虽然这个点麻烦他也不好,但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最近也没什么工作,或许不会拒绝。” 听到这句,沈丁慢慢露出笑容。 “好的。”他似乎毫不介意,“你问问。” 沈暮云拿起手机,拨出了沈乙的电话。 自从当他的助理以来,沈乙总是会在三秒内接起他的电话,无论是什么时间打过去。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那边响了足足一分钟都没有人接。 沈暮云感到诧异。 是已经睡觉了吗?十一点虽然晚,但似乎没有到现代人的睡觉时间。 他握着手机,没好意思继续打,只是给沈乙发了条消息:“沈助,如果没睡的话可以回拨我一下吗?” 等了许久,那头没有回复。 沈暮云有些焦虑地再次打开通讯录,很快拉完了寥寥无几的名单。妈妈出差,林姨这个点肯定已经睡觉,司机昨天请假回家,和玉哥早就回了A国,沈甲……只是他的医生,没义务晚上来接他。 他又想起“眼球”,在黑暗的小巷里,眼球会不会从四面八方爬出来,像二十年前那样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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