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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路远没直接回答，只引导思考：“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问师哥师姐们了，他们说，是教授连夜变身，把要抢我走的坏人打跑了。” “……” 夸那群小鬼夸早了。 成熟懂事，但极端“有时”。 关路远没有在背后编排人的癖好，澄清，“要带走你的并不是坏人。” “那是什么人？” 对面究竟是什么人，关教授的已知线索太过有限，只淡淡道： “以后我们会有机会知道的。” 念西澄总结：“所以，教授变身，打跑了不是坏人的人！” “……没有变身。” “所以，教授没变身，直接打跑了不是坏人的人！” “……也没有打人。” 大概事后复盘，关教授自己都会惊诧于这段对话中，自己的低效率。 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不厌其烦地陪对方一起说着废话。 但意外的，哪怕是这种无意义的闲话，竟也不至于令人烦躁。 聊着聊着，便又让关路远想起昨晚的夜谈。 面对别离，连关路远自己都呈现额外的低气压，反倒是平日娇气的小人鱼，却成了全场情绪最稳定的那一个。 “昨天，得知可能会离开我们，你为什么那么镇定？”关路远问。 毕竟，连那两个自诩成熟大哥哥大姐姐的学生，都哭了。 而平日只是罚不许洗澡，只是学走路脚疼，都会哭得直抽抽的小人鱼，面对可能的分别，居然没有哭。 听到教授的问话，念西澄居然歪着头困惑，“教授不是说‘不用怕’吗？” “我说不怕就不怕？你这么信任我？” “当然啦！” “为什么？” “因为教授很厉害！教授什么都能做到！” “人类有限，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 “更何况教授对我这么好，教授一定很喜欢我！” 旁人说起来一定轻浮自恋的句式，被念西澄说出来，则纯真得理所当然。 关路远喉结一梗，镜片的反光遮挡了他眸光的一瞬凝滞。 小人鱼坦坦荡荡说出口的“喜欢”，关路远听到过好几次。 只不过没料想，这次，念西澄竟会拿这个词，与“关路远”绑定。 “我喜欢教授，我不想离开教授。”念西澄有模有样地推理，“那么，教授喜欢我，教授就一定不会让我离开！” 人类社会的喜欢，是含义复杂，需要被审慎对待的概念。 而在小人鱼纯粹的世界观里，对他好就是喜欢他，并因而高兴。 小人鱼不会将好感曲解，不会想入非非，也不会自惭形秽。 表达喜欢与接受喜欢，对小人鱼来说，都是坦坦荡荡值得高兴的事。 这是小人鱼区别于人类的特权。 是独属于念西澄的特权。 吸引周围的人对念西澄更好。 吸引所有人都喜欢念西澄。 关教授的沉默令小人鱼困惑。 念西澄不解地追问： “教授，我说的对吗？” 关路远哼笑一声，轻轻道： “你说得对。” * 刘川柏曾问过关路远，“除了亲子关系，你建立过最久的亲密关系，是哪种？” 关路远回答：“和你的。” 刘川柏受宠若惊，“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我本以为我们只是比普通同事更熟一点的关系，同事以上，朋友未满。” 关路远说：“对，就是这种关系。且纯靠你死缠烂打。” 刘川柏：“……” 不是开玩笑。关路远几乎没主动建立过一段亲密关系。 不是不会，而是没必要。 就连和父母，也是例行公事般每月打一通电话交流近况，这就是他们亲子的沟通频率。 也不是关路远原生家庭给他造成了什么创伤经历，他父母博学且包容。 关路远似乎生来就对亲密关系兴致缺缺，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 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只会在他生命中共行一段路，同学也好，同事也好，学生也好，皆是如此。 不必升级为朋友，也不必升级为恋人。 无一例外。 除了念西澄。 本该顺其自然将人交出去，无论被接走后分离焦虑如何强烈，小人鱼总归会像适应滨镇生活一样，适应新的环境。 本该如此。 迎着朝阳时分尚昏沉的天光，晨跑的关路远蹙眉自省—— 本该如此。所以，过程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结果成了这样？ 念西澄还睡在他本该无人的隔壁。 回到家，关路远还要面对那只莫名其妙捡回家的、喜欢时不时穿着裙子、常识与人类脱节的男人鱼。 晨跑结束，关路远在小卖铺的阳伞下饮水休憩。 天空中忽而又下起蒙蒙细雨。 一名上班族男子抬手掩在头顶遮雨，嘴里咬着半个肉包，小跑着经过。 突然，男人停在巷口，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往巷子里看了眼，发现了一只躲在湿报纸下的小奶狗。 小奶狗瑟瑟缩缩的，在冬日里被冻得不轻。 男人过去，把它身上的湿报纸丢掉，找了两块木板和纸板，给它搭了个简陋的帐篷供躲雨。 看了眼腕表，男人急着要走，起身犹豫了下，还是把嘴里的半个肉包给了小奶狗。 目睹这一切的关路远心想：够了，该走了。 男人刚走出小巷，小奶狗包子也没吃，就追了上去。 显然，小家伙还是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的。 男人小跑几步，小奶狗就追几步。 发现小奶狗在跟，男人停下脚步，低头看它。 关路远想：别跟它说话。 男人说：“你别跟着我，我不会带你回家的。” 关路远想：得。你会带它回家。 小奶狗听不懂人类的话，但看到男人低头对自己说什么，表情无奈却善良，就拿头顶蹭男人的裤管。 硬硬的小脑袋顶着男人脚踝的肌肉，触感温热酥麻。 男人猛一缩腿躲开，小奶狗又锲而不舍黏上去。 男人叹一口气，蹲下去，和小奶狗大眼瞪小眼。 关路远想：别摸它。 男人伸手揉巴了一下那脏兮兮的小团子。 小团子“嗷”一声，兴奋地往男人怀里钻。 弄脏了男人的衬衣。 男人叹气声更重，却也没把那小奶狗拎起来丢出去。 关路远想：这人家里要养小狗了。 果不其然，男人认命般顺着小奶狗的毛摸几下，而后托起这个小家伙护在怀里，迎着细雨跑远了。 一出好戏看完，一瓶矿泉水也喝完。 足够关教授意识到，自己与念西澄的关系中，他本有过几次退路，却像踏陷阱般次次都踩进去。 正如男人对小狗施以善意后，不跟小狗说话，不摸小狗，小狗还不会那么黏着他。 关路远捡回小人鱼，不过多交流了解，不大量肢体接触，二人的关系便也不会如此密切。 毕竟常雨霖和石巍也对念西澄很友好…… 由于后两个环节的缺失，念西澄对这二位，远没有对关路远这么依赖。 幸而，现在轮椅有了，电梯也有了，二人必须拥抱肢体接触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异常升温的关系会渐渐回归平常。 念西澄会逐渐成长至独立，直到不再依赖关路远。 关路远也会如过往一样顺其自然结束这段关系，直到回归稳定的生活。 关教授理性地进行演算。 奈何，未精修“交际学”的教授，错算了一点： 已然升温的关系，是他理论推断中最大的变量。 * “自己上轮椅。” 关路远站在床边，冷静回应还伸着手臂要抱抱的念西澄。 刚睡醒的小人鱼大脑被强制开机，运算了好久，才看清几乎贴床沿靠着的轮椅，才判断他确实不需要抱抱，一屁股就能挪上去。 “唔……”念西澄皱眉歪头，“我才刚睁眼，就表现不好了吗？” “没有表现不好。” “那为什么惩罚我？” 关路远被问得莫名，“什么惩罚？” 念西澄又伸长手臂，“我的抱抱呢？” “没有抱的必要。” “可是我喜欢抱抱。” “……” 小人鱼记性不错，原台词照搬，“教授说过，‘正因为你喜欢，所以取消这个娱乐项目，才能成为你的惩罚。’你没收我的抱抱，你在惩罚我。为什么惩罚我？” “抱你不是娱乐项目。”关路远郑重澄清，“过去是必需行为，现在已经没必要了。所以这不是惩罚。” “这是！” “这不是。” “这就是！” “这不是。自己上来。” 念西澄一听，教授有理有据逻辑严谨，他一个人类语言初学者，根本吵不赢。 念西澄别着手臂开始生气。 他想，先前庞婶那边学来的那个“不说话”的神秘力量，就应该坚持到底！ 这下好了，教授根本没被吓唬到，现在还更过分了—— 念西澄都没犯错，没表现不好，教授也要惩罚他！ 罚了还不承认！ 特别特别坏！ 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念西澄犟不过关路远。小人鱼不得不学会独立，自己上了轮椅。 * 晨起拾掇后，学生们在教室里集合。 前两天的课程，念西澄作为旁听生，适应得不错，至少坐得住。 今天，关路远开始给他布置专属任务。 第一次课，小人鱼的任务，是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虽说小人鱼常识水平跟人类幼崽差不了多少，甚至同样都不会握笔。 好在，毕竟是肌骨发育完全的成熟身体，念西澄学写字，还是比人类幼崽快得多。 加之小人鱼本就不笨，只是人外种族存在认知差异罢了。 念西澄悟性很好、又有探索欲，专注度也不错，学点基础课，比普通村民猛然接受扫盲教育，吸收得快得多。 一开始，念西澄握笔姿势，还跟攥棍子没什么区别，在白纸上打个横都费劲。 关教授上课过程中偶尔从轮椅旁经过，注意到他姿势不对，就会弯腰下去，手把手纠正。 大手完全包住小手，长年写字及掘地生出厚茧的指腹，扣着小人鱼粉润细嫩的指头，力道温和地渡过去，引导念西澄改变姿势、调整力度。 纠正过几次，念西澄握起笔就开始有模有样了。 课间，师哥师姐们来找小师弟玩，发现小师弟握笔姿势被调好后，写起横竖撇捺，不再像最初“画”检讨书那样歪歪扭扭，纷纷表扬起来，险些让念西澄在一声声“书法家”中迷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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