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聊天界面显示着他们最后的对话。 【我得明天才能回来了,查到了关键的东西,实在走不开[大哭][大哭]】 【好,我已经回家了,我在家里等你。】 【时寒好乖,睡觉记得盖好被子,要是我八点还没有回来,就不用等我吃早饭了。】 【[抱着人偶,盖好被子的照片]】 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左时寒在那个时候,已经从鬼墟回来了。 可是当祝饶推门而入时,房间内空空如也,不见左时寒的身影。 不是待在左时寒身边,就是坐在各种柜子上架子上的小木偶也消失不见,空气中弥漫着的,只有不属于左时寒的厉鬼气息。
第99章 一切伊始 时间来到数个小时前。 左时寒拍下自己抱着木生,缩在被子里的照片后,就将手机锁屏,两只手抱住木生完全滑进了被子里,只有一个脑袋还留在被子外面。 他的体温不高,被窝过了很久也没有暖和起来。 昏黑一片的房间里,左时寒怔怔凝视着灰暗一片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遇到祝饶之前的日子里,他无事时就会窝在鬼墟的角落睡觉。有时只是看着庭中花木,脑袋一点一点,忽然就挨着柱子沉沉睡去。 被祝饶抱着的时候,他也能够很快入睡,凡人的怀抱很温暖,是他生前死后,都极少能感受到的温暖。祝饶的身躯能够将他完全笼罩其中,这让左时寒有一种感觉,即便在无知无觉的梦中,他也是时刻被人保护着的。 ……此时此刻,他无法入睡,显然是有着充沛理由的。 被窝拱起一个小鼓包,是木生在左时寒胸口爬呀爬,最终钻出被子,看着左时寒道:“时寒睡不着。” 左时寒抱住他将他举了起来,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三个字:“……睡不着。” 鬼偶与偶师,心意相通。 被偶师带着也没法休息的人偶,陪伴偶师在这个孤独的晚上聊起了天。 “如果祝饶也是人偶就好了。”左时寒说道,“这样我就能感受到他现在的心情。” 即便是身体贴合在一起的情人,都未必能这般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心跳。 “那就把他做成人偶吧!”木生高举手掌,“我会准备好木材、颜料和丝线的!” 这要放在以前,可真是相当惊悚的发言。 但今时不同往日,木生说道:“反正他也答应了。” “不可以,”左时寒伸手抵住他的嘴巴,“祝饶现在还是活人。” 以人偶的身份与他长久相伴,那是还要过上漫长数十年的事。 虽然他们还拥有长久的时间,但左时寒仍因此刻的分离感到了孤单。 木生趴在左时寒胸口的被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晃悠着两条短腿:“都怪那些坏人,死了这么多年还不安生。” 要是没有那些残魂,左时寒身边的人这会儿也无须忙忙碌碌。 “一切……就快结束了。”左时寒轻声道。 他的衣服里藏着一把短匕。 他等待着那些这把匕首将要杀死的鬼魂,自己找上他。 阴阳两界都在搜寻左唯安的踪迹,但左时寒有一种预感,只怕左唯安会先一步出手。 他甚至还有一种没有证据,因此也难以言说的猜想。 ……左唯安,未必是他的敌人。 与木生闲谈三两句后,左时寒便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合着双目,但并未入睡。虽然放弃了视野,但五感在此刻敏锐到极致,周身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感觉到。 一墙之隔的客厅墙上有一只挂钟。 得凑近了才能听清的指针转动声,此刻每一步都清晰传入左时寒耳中。 嗒,嗒,嗒。 长针转至正上方。 凌晨两点整,左时寒忽地睁开双目。他眼中一片清明,周身却涌上来黏稠的黑雾,当聚拢在他身边时,稠雾化作一团黑水,将他吞入其中。 晶莹的偶线自左时寒指尖飞射而出。 它们快到连水都能斩断,然而更多的黑水争先恐后填补了空缺。 世界上最了解偶师的,自然是偶师自身。 这是专门针对左时寒的布置。 左时寒一击不见成效,便立刻抽出长剑,剑身薄窄,宛如片冰,亦可断水。而黑水在这一个汹涌起来,直直漫过左时寒头顶。 左时寒不慌不忙,凝眸展开一道裂缝。 继而便见厉鬼呼啸着钻入其中,漆黑细长的魂体缠绕左时寒的四肢,要将他往深处拖去。 那些鬼魂已经不成人形。 诡异的黑色条状物上,只有一张面容勉强看得出是人脸。 距离最近的那张脸,左时寒并不陌生。 站在他肩头的木生更是瞬间化作鬼相,露出森森利齿,看上去恨不得扑上去将这只鬼撕咬成碎片。 “果然是你们。”左时寒看着记忆中大伯的面容,开口说道。 那张脸比他死时还要狼狈一些,张合的嘴巴里发出怪叫:“五百年啊,已然过去了五百多年!终于,终于到了这一日!” 终于到了复仇之日。 从冥河之尾涌出的厉鬼逆流而上,一直来到冥河之首,要将他们拥有五百年灭族血仇的仇人拖入为他量身打造的鬼墟之中。 而这座鬼墟的中心,仍被捏在冥河之尾的封师手里。 左唯安握着那块斑驳的界石,用煽动的语气蛊惑体内的残魂:“不会有比今日更好的机会了,眼下就是杀死左时寒的最好时机!待那座鬼墟消尽左时寒的执念,他就会和所有没了执念的厉鬼一样魂飞魄散!” 人造的界石斑驳万分,唯独中间有一缕莹莹白光。 那是左唯安借助孙柔柔掩护,从左时寒身上抽走的一段残魂。 鬼墟内的一切,基于这段残魂里蕴含的东西而生。 左时寒的记忆,左时寒的哀乐,左时寒那段最痛苦的时光里,所渴求的东西。 “鬼墟还不够坚固,如果其他判官齐聚,只怕会被从外界强行打破,现有的力量也不足以彻底封印左时寒死后五百多年的记忆。”左唯安说道,“不能再借用冥河的阴气了,利用其他界石造出来的界石材质太杂,再掺入浑浊的阴气,它就要自己裂了。” 左唯安说罢,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一身修为灌入界石之中。 他身边的鬼偶亦是如此。 “等等,”体内未走的残魂终于开口,“你们要留存力量在外守阵,你又是生人,即便将性命投进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百年之计,岂可功亏一篑。”那些残魂终于齐齐脱离左唯安的魂魄,涌入鬼墟之中。 左唯安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喃喃道:“我一定会守好这座鬼墟,叫它固若金汤……” 谁也别想进,谁也别想出。 冥河的另一端。已经半只脚踏进鬼墟的左时寒只见眼前的鬼魂越来越多。 他在心中默默数着数,直至数量与左家族谱上的红圈完全对上。 他忽地放弃了抗衡,任由自己与那群鬼魂被黑水彻底吞噬。 一片黑暗中,左时寒不断下坠。 黑水的深度仿佛没有止境,在丧失了五感的漫长过程中,其余感知也被模糊。 模糊了时间。 模糊了自己身在何处。 连记忆,好似也变得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缕光亮划破黑暗。 左时寒下意识抬起手,不适地揉了揉眼睛。揉了没两下,他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他的袖子,是白色的。 再低头往下看,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 眼睛底下张开的手掌小小的、肉肉的,是属于小孩子的手掌。 好生奇怪。 却又不奇怪。 今日是他娘亲的葬礼,他合该一生缟素。娘亲死的那年,他不过是个七岁稚童。 娘亲死在春天。 那并不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葬礼上,左时寒看到了自己入赘左家的父亲唯唯诺诺站在大伯身后,直到大伯看了他一眼,他才走上前来,一副急于表现的模样,拉着左时寒的手就往大伯手中塞。 “寒儿,你娘走了,爹今后有事无暇顾你,你从此搬去大伯院中,大伯会好好照顾你的。” 大伯,左家家主左尧的脸上,扯出一个虚伪的慈祥笑容:“是啊,大伯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左时寒抬头定定地看他,许久后,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流淌过五百多年,鬼墟幻梦之中,好似又要走一遍五百多年前的路。 然而不得不挂上一副慈爱神情的残魂,暗地里快要将牙咬碎。 恨意不起,执念不起。 他们千般不愿,却不得不演出一场美梦。
第100章 记忆封存 左时寒抬起头,看见被四方屋檐圈起来的蔚蓝天空,白云如絮,阳光明媚,连风也不大不小,和缓地拂过人的衣袂,这一天的天气好得不同寻常。 “时寒,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左尧温声说道。庭中花木繁茂,放在气派恢宏的左府内也是一处格外不错的院落,左尧将这方院落划给左时寒,似乎是真的想好好照顾年幼丧母的他。 可此间究竟如何,说到底不过在左尧一年之间。 如果左时寒足够乖巧听话,左尧也不介意让他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过得舒服些,若是左时寒不配合他的计划,这座小院也能成为左府中最是荒芜冷清的院落。 ……那些遥远的过去里,便是如此。 左尧站在左时寒的身后,弯下身虚虚扶着左时寒的肩,仗着左时寒看不见他的脸,左尧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阴暗扭曲。 忽然间,左时寒回了头。 阳光落在乌色的眼眸中,眼睛仿佛映着碎光的玻璃,澄澈无比,能看穿世间一切深藏心中的污秽之物。 左尧表情一僵,但很快就调整了回来,笑着拍拍手。小厮侍女鱼贯而入,手捧各种花卉盆草、丝绸衣物、珍奇摆件,不仅使得庭院更加花团锦簇,卧房也被布置得格外奢靡。 左时寒被一群人簇拥着,迎入这座为他精心打造的锦绣堆中。 有人为他换下那身面料粗糙的丧服,更替为顺滑的绸缎衣服,有人端来水盆,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犹带泪痕的脸,因在娘亲灵前跪拜沾了灰的双手,还有人端来各式菜肴,让几日不曾进食的左时寒先垫垫肚子。 左时寒被拖入他幼时坠向深渊的起点。 左尧自信他已然被封印记忆,他的认知被回复至年幼之时,在这鬼墟之中,他的身体会变作他以为的模样,变成七岁的稚子,变得弱小无力,当他彻底相信眼前的一切,当真实的记忆被永久封存,失去鬼魂赖以存在的执念,左时寒便将荡然无存。 左尧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指甲陷入皮肉之中,掐出一道道血痕。即便并不甘心让左时寒如此轻松地死去,可一想到左时寒能够消失,他仍难免心情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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