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由主人灵气所养,同历代主人都有所联系,凡是多一任主人亡故,其上便会多一道裂痕。 如今这样看来,是…… 无论是徐青氿还是顾亭尘,都说蓬莱掌座命数已尽,现下看来,师尊是真的…… 苏伯琼再次合上眼睛,一指在眉心一点,灵识所感之痛未有减轻,反倒是在层层加重。 等到这痛觉有所褪去,他才释出一诀。 灵识生生踏出诡域边界,同外界产生了短暂的联系,起初是鸟鸣、兽怒、草动之声,最终触碰到了人声鼎沸。 “这天煞当真是无药可医……” “……大师兄和苏师兄生死未卜,掌座也已仙逝,而今蓬莱府真是……” “上下无主,可如何是好?” “……” 一诀堪堪搜罗到蓬莱府的些许声音,很快就被生生折断。 灵识一被反噬,痛击更甚方才,苏伯琼喉头掠过一阵腥,勉强运息片刻,才压住身上不适。 此时一阵脚步声迫近,又是几道敲门声:“苏公子,苏公子可还好?” 问话的是诡域大巫。 · 大巫本是在外采药,身上灵珠一有动静,吓得他赶紧溜回诡域,径直跑到了苏伯琼所在的竹楼。 诡域上下,谁都知道阁主对这位苏公子格外上心,大巫比以往更加提心吊胆,生怕苏伯琼有个三长两短,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一番诊断,察觉到这位苏公子只是灵识受了一诀反噬,令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苏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再用诀了。”大巫道,“这灵识灵脉若是一毁,可是再难修行。” 苏伯琼听到此言,也只是默默点头,并不说话。 大巫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毕竟爱美之心,人、鬼、妖皆有之,何况是这位取下蓬莱府长簪,只虚虚用发带束发,连愣神放空的模样,都能令鬼妖们频频驻足的苏伯琼。 苏伯琼不知诡域之中鬼妖所想,此时满心满念的只有乱成了一锅粥的蓬莱府。 大巫只当他是近日所受打击不少,又在此处嗅到了顾亭尘的气息,心下揣测顾亭尘一定是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也不再多问,只是道:“苏公子这些日子安心静养便可,有事可用灵珠传唤我。” 苏伯琼听他这么一说,抬眼道了声“多谢”,大巫不在竹楼久留,再次拎起药箱,快步而行。 为免灵识再次受到反噬,苏伯琼也不再妄自动用仙诀探知外界。 这一诀本是先前寻求宗门或旧识援手所施,此时用来知晓蓬莱府之况,捎来的不过是噩耗。 —— 顾亭尘所说的时日也不过三日之期,露面之时不再是一身玄服,倒同苏伯琼一样身着白衣,一晃眼看去眉眼间没了那分阴鸷戾气,倒真像个仙门弟子。 苏伯琼见他这般模样,算是知道了顾亭尘心中之计:“你就算是如此,也会有人识得。” 顾亭尘却笑道:“此言差矣。外人都传本君青面獠牙,凡是见者都会吓得退避三舍,谁会将这传闻同我这翩翩外相连上?” “而诡阁之外见过本君真容的人,也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苏伯琼听他这般说,也不作何反应。 今日之沉默不同于往日,他这么不睬顾亭尘,顾亭尘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那兴风作浪的手再次掂起苏伯琼下巴:“怎么?不觉得我丧心病狂了?” 苏伯琼虽是抬眼在看顾亭尘,眼中之光却是有些黯然,像是丢了往日的锋利和执拗。 顾亭尘见了,心中顿时犹如虫蚁爬行,十分毛躁。 猎物不再挣扎,倒是失了几分乐趣。 他知道苏伯琼不乐,但哄人开心这回事,他向来不擅长。 “本君在问你话。” 顾亭尘一恼,眉宇间那狠戾立刻复燃。 “我也可不答。” 苏伯琼终是开了口,可声色冷淡,无怒更无神。 顾亭尘又是一笑,扼住下巴的力度重了几分:“你是忘了本君可以折辱你的法子了。” 苏伯琼不语,顾亭尘便生生将他拽至自己跟前,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唤出一声:“恶煞。” 恶煞符受召而出,本是雪团子的模样,在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中身形骤然变宽,竟是展开双翼,成了竹楼外的一只巨鹰。 苏伯琼受巨力所引,同顾亭尘一道踏上了恶煞宽阔的后背。 恶煞一振翅,整座楼阁都不禁震上了一震。黑焰流过两翼,恶煞飞速前行,惹得大风拂面,衣袖飞扬。 顾亭尘拎着他肩头,良久不发一言。 “你……”苏伯琼开口道,“顾亭尘……你要去何处?” 恶煞之速不减反增,转眼间想必都已行经百里之遥,所行之向却并非是蓬莱府。 顾亭尘过上片刻才答:“你猜。” 苏伯琼:“……” 若是他能猜出,又何必多此一问? 顾亭尘忽又环腰将他揽住:“本君所去的,当然是好地方。” 苏伯琼不知道这“好地方”会是何处,但此时恶煞忽地俯冲而下,似是已近顾亭尘心中之地。 这么一冲撞,二人鼻息再度不过咫尺,顾亭尘似是颇为得意地一笑,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天地间我来去自如,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此处山川溪流,乍一看去并不陌生,苏伯琼细下一想,立刻反应过来:“是万剑山。” 万剑山,以天地之灵气为养分,育出了不少剑器,他先前的佩剑,也是师尊亲领他到此处寻的。 山上本无道,是万众修士走出的曲径。 苏伯琼随顾亭尘自恶煞身背上下来,脚踩实地,已确信此地就是万剑山。 恶煞敛翼,缩回身形,又成了一个雪团儿,“咕叽”一声之后,两颗黑豆般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搭在苏伯琼的肩头上,定定不动了。 顾亭尘却也不收回恶煞符,任凭其赖在苏伯琼身上。 被恶煞附身,便会唤醒人的恶念,然而此时恶煞似是睡着了过去,全无动静。 苏伯琼不知自己心底之念是何,也不着急将恶煞拎开,只当是肩头成了只白鸟的落脚地。 顾亭尘脚步极快,苏伯琼不敢分神,随着诡君的步子,很快到达了此山一处剑池。 “这万剑山里的剑并不怎么样,却是所有修士争先赶来的地方。”顾亭尘道,“佩剑是修士的脸面,你如今失了剑,也就是丢了脸。” 苏伯琼一听,也不搭理。 顾亭尘是在故意惹他生气,若是真同诡君对上嘴,倒是着了这人的道,反损自身。 他手一探,便落下了一诀,剑池中荡开几朵涟漪,又等上片刻,涟漪越发密集,逐出了一层水浪,最终惊跃起一道水柱,泼开几层水珠,露出了其间的一柄剑来。 剑上质朴无华,没有任何雕饰,只掠过一阵银白的光辉,令人心弦一颤。 “我还以为要多费功夫,不过一瞬便寻到了。”顾亭尘又说,“人的霉头触多了,也能捡上几分好来。” 苏伯琼听罢,心道这诡君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邪道,竟也会绕着弯子说劝慰人的好话。 “不过这剑可不是用来当摆饰的。”顾亭尘一挑眉,“本君随你一道去蓬莱府,是要你去立威。” “你这是何意?”苏伯琼引过剑来,握住剑端,“你想让我成为蓬莱府掌座?” 顾亭尘说:“这掌座之位迟早需要一人来接,不是你,也会是其他弟子,若宗门内无人,难道要别的门派来插手?何必让他人捡了便宜?” “你不过是想控制蓬莱府,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一个‘炉鼎’做傀儡?” 苏伯琼说得戏谑,“炉鼎”二字又咬得重,心里清清楚楚,诡君做事看似不讲道理,全凭喜恶,却也是步步缜密,有所思虑。 顾亭尘反问:“知道外面怎么传的?” 苏伯琼以一诀为引,也只是捕风捉影,听不到其余流言。 顾亭尘知他近日消息闭塞,于是接着说:“都说你欺师灭祖,不仅重伤阁内弟子,还亲手杀了师兄和掌座,只为得蓬莱府至尊灵器。” ----
第12章 剑启(一) 苏伯琼眉头一蹙,不知顾亭尘所言真假,耐心等着诡君再次开口。 不过二人僵持片刻,顾亭尘却不出一言,眼中黑潭沉默地等待着苏伯琼的反应。 苏伯琼道:“蜚语流言而已,何须自扰。” 顾亭尘挑起一笑:“不信?” 有人之处便聚是非,修界多派,并非门门自清,流言自然如同野草一般,轻易可见,又烧之不尽,不堪稀奇。 苏伯琼回念起数日前回蓬莱府之时,众人那异样的眼神,他虽并真正挂在心上,可此时忽又想起。 无论是何流言,多半是诡君使下的绊子。 “你们‘仙门’向来讲道理,谈大道,如今你是‘山河印’也有了,师兄和师尊也死了,何不坐实了这流言,将这掌座之位握于手中?” 顾亭尘语带讥诮。 若是在往日,苏伯琼必然会应一声“绝无可能”,不过此时听到顾亭尘的话,他却想到了师兄之所为,一时沉默。 “蓬莱上下早已人心不齐,如今掌座已去,更是涣散,你为何不可?” “这流言无端而生,却字字对你,你有何不能?” “不欲害人,他人却先出手,你又有何顾虑?” “若人人问心明月,又怎会让你一人入这诡域,你有何不该?” “蓬莱府弟子,堪堪落入如此境地,实在令人叹惋,令人发笑!” “……” 不过一愣神,眼前的顾亭尘忽地消失不见,层层黑雾逐渐在周遭交叠,沙哑的声音遍布四面八方,高高低低地擦过耳畔。 他知自己不该被这声音牵着鼻子走,于是扫出一剑,黑雾便散去了半丈之远。 但黑雾虽散去,眼前却出现了顾亭尘的身影。 诡君离他很近,手指落于眉间,极尽温柔地抡过了他的眉骨,似是在细心描摹,可声音居高临下:“……盗物不成,如今也只能在我身下承欢。” 他跌在地上,不得不仰起头来看顾亭尘。 而诡君却是优哉游哉,嗤笑他的作为。 “走开。” 苏伯琼知道眼前是困住灵识的迷障,又是一剑斩去,顾亭尘的黑靴一晃,似是水中静月,荡起圈圈涟漪,晃没了影。 顾亭尘的身影消失,手中的剑也落在了地上,被迷雾吞噬了个干净,他腹间曾出现的疼痛再度袭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遭飘过忽明忽暗的人影,他们一个个面孔不清,唯有一张嘴叨个不停:“苏师兄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哪怕是为了救掌座,也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我听有传言也说,诡君生得样貌极好,根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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