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枝心脏处的痛楚感愈发强烈,他哽咽道,“景策哥哥……” “我不想和你分开。” 陆景策仍然沉默,可双臂的力道却加大了些,用力到怜枝几乎觉得骨头疼。 沈怜枝知道陆景策为他做了什么,小安子都告诉他了,陆景策去跪了他亲娘,跪了太后,跪了皇帝。 外头的雪那么大,他就这样跪了一天一夜,跪得人都差点冻死了。 但是没有用,事关大周与夏国,他们之间的那点情谊,又有谁在乎呢。 陆景策抬起头,冰冷的嘴唇在怜枝额上碰了碰。 他们安静地相拥片刻,然后陆景策抓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出门外,走向了皇宫的建福门。 沈怜枝在宫中默默无闻了十九年,如今人要走了,倒是热闹风光了一把,皇帝也亲自来送他。 建福门外站满了人,皆远远地望着盖了绣着龙凤团纹喜帕的怜枝上了婚辇,婚辇边上一众护送的护卫,还有骑着枣红色大马,充当使臣的鸿胪寺卿。 他仰头望了眼天,高声道:“吉时已到,启程——” 朱红轿子被抬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前走去,沈怜枝坐在轿子内虎口摩挲着自己另只手腕上的镯子。 已走出一小段距离了,沈怜枝忽然听到后头传来一阵喧嚣声,夹杂着华阳公主的惊呼:“景策?你做什么!”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沈怜枝盖着盖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轿子忽然停了下来,而后婚辇内猛然一沉,似乎是又有什么人挤上来了。 下一刻,他头上的喜帕被人半掀起,还不等怜枝看清眼前景象,他的唇便被人堵住了。 用力的、孤注一掷的、似含着恨意的吻,胭脂的苦在两个人唇舌间弥漫开来,还有眼泪的腥。 吻他那个人一手紧拥他,另一手往他怀里塞了什么,待他们分开后,沈怜枝才能看他面前的人—— 陆景策握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冰冷的面上,他薄薄的唇好似勾了勾,只是眼中尽是哀伤与深沉:“怜枝,表哥无法看你行冠礼的样子了。” 沈怜枝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怀中揣着个极华美的金冠,陆景策说:“我本想在你及冠那日,亲手为你戴上的。” “只是来不及了。” 沈怜枝难受得难以呼吸:“你别说了……” 陆景策俯身,又吻住怜枝双唇——又或不是吻,而是咬,几乎将怜枝的唇都咬破了,陆景策舐去那颗沁出的血珠,可怜枝唇上仍然留下一道伤。 他抬指在怜枝那伤上点了点,墨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他叫他的名字:“怜枝。” “你记住——你是要嫁我的。” “怜枝,莫怕。”陆景策声音轻下来,“表哥一定带你回家。” 他还想最后吻一吻沈怜枝的面颊,只是来不及了,怜枝看到好几只手伸了进来,将陆景策拖下去。 沈怜枝抓住了陆景策的手,可对比起外头那些人,他的力气实在显得太渺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景策的手从自己掌心中滑走。 “表哥!”沈怜枝克制不住地泪流不止,“景策……” 分离的最后一刻,陆景策对他笑了笑,“不哭了。” 他被人带走了,轿子重新被人抬起来,沈怜枝盖好喜帕,眼前重归一片黑暗,心脏像是被人狠扎了一刀。 长安城中依旧在下雪,在喜庆的吹锣打鼓声中,送亲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送着一个心如死灰的泪人。
第3章 斯钦巴日 从长安到草原大夏国几千里,随行队伍带着十里红妆,声势赫赫地往茫茫塞外处走。 沈怜枝在宫中再不受宠,到底也是皇子,身子很是金贵。这一路风雪无阻,怜枝可谓吃尽小苦,吃不下睡不好,已记不清吐了几回,人也瘦了一大圈。 约摸半月后,怜枝一行人走走停停地到了雁门关,此关隘居于大周与夏国的临界处,地处要塞,周遭群山巍峨,连绵起伏,很是雄伟壮观。 如今入了冬,下了雪,染得白茫茫一片,更是显得苍凉庄重。 小安子跳下马,掀开婚轿的帘子——一身红衣的沈怜枝睡在里头,他已偷偷地将喜帕摘掉了,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只是哪怕睡熟了,眉头也紧拧着,怜枝菲薄的嘴唇轻微地翕合着,好像在说梦话。小安子将耳朵凑过去听了听,悄悄地听了半晌,才听清沈怜枝在嘀咕什么。 “表哥……表哥……” 主仆连心,小安子听了,不知想到什么,也是眼眶泛酸,他揉了揉眼,又将怜枝推醒了:“殿下,殿下。” “……嗯?”沈怜枝做梦做得好好的,骤然被推醒,整个人还迷糊着,半睁着眼睛往小安子脸上看,“怎么?” “咱们到雁门关了。” 出了雁门关,要不了多久便能到草原上了。 沈怜枝揭了帘子将脑袋往外探,瞄了两眼,便灰溜溜地钻了回来。 主仆相对无言,一个唉声一个叹气,都晓得到了大夏国,日子会比在皇宫中还难过。 小安子哭丧着脸道:“也不知那大夏单于是个怎样的人,殿下,奴才听人说,草原上的那帮蛮子都是野兽变的,青面獠牙,可怕极了。” 怜枝也没见过夏人,只在儿时宫宴上遥远地瞧见过一个大夏使臣的背影。 那使者身材魁梧,背上披一件狼皮披风,且那狼头,还死不瞑目地搭在他肩头,当初可是把沈怜枝吓得不轻。 自那之后,怜枝便先入为主地将夏人与妖魔鬼怪归为一等,小安子现在再提起来,又叫他记起那只阴森恐怖的狼头,当下浑身一个激灵。 难道他的余生都要和这样的人所度过么?沈怜枝愈发意识到自己再无转圜的余地,心中突升一股绝望。 “……”他转向小安子,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恐惧与不甘,“小安子……” 小安子从小就跟着他,沈怜枝一个眼神他就晓得自家殿下在想什么,此时自然也品咂出了怜枝藏着掖着的话,登时双目圆瞪:“殿下……” “您是想逃婚?!” 沈怜枝大惊:“你干什么!你小点声!” 说罢,又惴惴不安道:“那么你意下如何呢?” “殿下,您也真是的。”小安子道,“您早不说晚不说,都到大夏境内了才闹这样一出……” 沈怜枝摩挲着自己左腕上的白玉镯子,不耐道:“别说废话了……” 小安子给他打了一剂猛药:“万一咱们逃跑时,正好遇着大夏来接亲的人可怎么办?” “大不了就是个死。”沈怜枝破罐子破摔,“比起待在这儿,还是一死了之来得舒坦。” 小安子被他说动了,悄悄地下了轿。等天黑了,站哨的护卫也睡熟了,小安子才再轻手轻脚地爬上了轿,“殿下……” 沈怜枝压根没睡,扔了喜帕,又暴力地撕了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轿子,主仆两个鬼鬼祟祟地往相反的方向跑,两条腿前后摆得飞快,片刻不敢停歇。 怜枝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草原上漆黑一片,两脚踩进雪里,凉津津的。沈怜枝耳朵动了动,忽然抓住了小安子的手臂,惊恐道:“你有没有听着什么?” “殿下,您别闹了,快跑吧……”小安子话说了一半,又忽然一顿,他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头与怜枝四目对视,二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恐惧。 令人胆寒的狼嚎声撕破了静谧昏黑的荒野,主仆俩皆是寒毛直竖,沈怜枝鼓起勇气转过头——却见无数双闪着绿光的凶恶的眼睛。 狼群。 那一匹匹恶狼弓着身子,缓慢地分散开来,那是狼群攻击的前兆。沈怜枝吓得牙齿发颤通体冰冷,小安子更加没用,两条腿已经吓软了。 “跑……”怜枝咽了口口水,又深吸一口气,他猛然一拽小安子的衣袖,“跑!” 猎物一动,那群狼便伺机而动,沈怜枝拽着小安子,奋力地向前跑,鞋履都蹬掉了,白雪裹着赤足,怜枝娇嫩的足底踩在粗粝冰冷的地面上,刮得他生疼。 他用尽全力,却还是抵不过这群草原狼,怜枝不知踩着哪里,脚底一阵刺骨的痛,他微一蹙眉,而后便被身后一股猛烈的力道扑倒! 左肩处顿然一痛,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来,狼群嗅到血味,更加贪婪,扑在沈怜枝身上的那匹狼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往怜枝脖颈上咬—— “啊!”怜枝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只是手腕上并没有传来皮肉被獠牙刺穿的剧痛,而是一种硌楞的闷痛。 怜枝听着一阵清脆的响,于是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肝胆俱裂——是镯子。 狼啃到了表哥送他的镯子上,那白玉镯碎成几截,尽数掉进了狼那张腥臭的血口中,再不复从前的光华璀璨。 “啊……啊!!!”怜枝眼睁睁地看着那头狼将玉石咽了下去,心尖好像被硬生生地剜走了一块,他好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了。 那一刻,沈怜枝似乎连死都不怕了。 他也不跑,愣在原地,怜枝闭上眼睛,颇有一种看开了的、慷慨赴死的气节。 可就在这时!怜枝头顶忽传来一阵高亢悠长的鹰叫声。 而后他脑侧一痛,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转过头。 头上本就歪斜的凤冠也因此被扯下来,青丝三千随着凤冠甩出,丝丝缕缕,在雪中随风飘摇。 凤冠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沈怜枝抬起头,隔着纷乱飞扬的乱发,与一双深邃的眼睛对视一瞬—— 可也只有这短短的一刹那,因为下一刻,狼的悲鸣声便在他耳畔响起。 沈怜枝回首,瞧见身后一只巨大的金雕。 那鹰通体漆黑,只头部雪白,那锋利如匕首的爪上,似还勾着几缕漆黑的发。 金雕喙部狠往下一啄——直接将方才那,扑在怜枝身上的那头狼的两只眼都啄瞎了。 还没等他看清狼脸上那两个血窟窿,便见眼前划过一道寒光。 随后一股湿热的液体扑面而来,沈怜枝被那畜牲腥气的血冲了满脸,被糊得眼都睁不开,方要大叫,就被另一个人抓着胳膊拽到了另一边。 “你刚才在地上墨迹什么?为什么不逃?你不要命了吗?!”那拽着怜枝胳膊的男人道。 方才那短短一瞬实在太快,怜枝来不及看清那男人的脸,只是现下听声音,又似乎还是个少年,话语间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叫他说不上来的腔调。 只是他无暇细想,沈怜枝刚被人从生死边缘上拉回来,整颗心不安地跳动着,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再次被人拽着手臂拉起来,眼睛被血糊着,眼前红彤彤模糊一片,怜枝只听得刀锋划过的欻欻声,还有狼的嘶叫。 “狼太多了,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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