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怀抱,从地上起来,抖落身上的雪,这时发现雪白衣袍都近乎染成了血色,十分骇人,从小虞观的反应中却一点也瞧不出异样,他沉稳得像个可依靠的大人。 秋亦:“你不怕我吗?” 小虞观回想片刻,摇摇头。 其实他觉得很好看。 何况谁会怕一个潸然泪下、哭得哽咽的人呢? 秋亦轻声问:“你多大了?” 小虞观今年九岁,他还没有踏上修炼的路,今日出来只是为了试试弓箭做武器是否顺手。 秋亦洁净衣衫——对于自己,他倒是能调动使用力量,对于旁人他物就不太行了,心想,来的不是时候。 雪越下越大,小虞观道:“我要回家了,就此别过吧。” 秋亦默默拽他衣服,不让他走,对上对方困惑的眼神,一时颇有些气闷,还要委婉地说:“我没有去处。” 小虞观看了看他眉心的红痣。 秋亦说:“你不带我走吗?” “我方才想杀了你。” “那并非出于你本意,你还是压制住了不是么……?”秋亦声音一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而且……我对你也有杀意。” “为何?” “我怨恨你。” “那为何不动手?” “……我也喜爱你。” 小虞观想了想,再次确认:“我不认识你,我今日是第一次见你。” “我们以后会认识。” 那就没有问题了。 回归一开始的话题,秋亦直直地看着他,问:“你不带我走吗?” “你以什么身份随我回去呢?” 很多个词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最后秋亦答:“弟子。我是你的弟子。” 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说其他更多的,弟子的身份就够用了。 一个未来的弟子。 小虞观想,多神奇。 他明白自己,不想也不屑于和人建立亲密关系,所以,难道他未来会成为那种广收徒、搭建势力的类型吗? ……很难以想象。 最后,他问:“我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秋亦。我叫秋亦。” 小虞观想了想,忽然喊了声:“秋秋。” “……” 秋亦哑然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说:“别这样喊我。” 对方很固执:“秋秋。” ……和小孩子能讲什么道理。 秋亦放弃了挣扎:“随便你。” - 小虞观为秋亦带路。 雪地深厚,高山陡峭,他行走时却显得很轻松。秋亦知道,他从出生起便一直生活在这里。 在成年之前,虞观都远离人烟,生活在此处,他像是天生擅长享受孤独的人。 一般来讲,小虞观是个寡言沉默的性格,有些事他懒得说,有些事他不愿说,便是偶尔想说什么,对天地没有什么好谈的,双亲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偶尔路过的修士行人,在他眼中也与一片飘落的雪花无异,所以实在想说什么,在纸上写写、写完放入火盆中烧掉便也足够了。 不过事有例外,他对秋亦很有探索欲,故而此时会主动开口问:“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你已经相信我先前所说的那些了吗?”秋亦讶然。 有些离奇,但小虞观信了。 “……”秋亦说,“我来找你帮忙。” “嗯。” “你‘嗯’什么,你答应了吗?”秋亦刺他。 小虞观却说:“答应了。” “……” 秋亦脑袋懵懵的。 虞观和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长大是这样,小时候也是一样。 “你这么信我?你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小虞观平静道:“我没有必要怀疑你。” 然后他为自己解释:“我也并非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只是你既然自称是我弟子,并向我求助,那么我当然要寄予帮助。” 秋亦抿抿唇,在允许的范围内,斟酌道:“……我想要你,去救一个人。” 他不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他——秋亦想要的是两个人一起回去,如果将所有事情说出,虞观可以活下来,但他却会当场受因果压迫而死,所以秋亦只能尽力改变一件小事,承担最少的代价来撬动命运,改变死亡的结局。 “是在意的人吗?” “是,”秋亦说,“非常在意。” “我该怎么做?” 秋亦笑起来:“你现在还帮不上忙。” “我猜也是,”小虞观道,“那么请你等以后。我会帮你的。” 秋亦相信他。 能得到一句承诺,在这个虞观甚至没有踏上修行路的时候便也足够了。 走了许久,到半山腰处,遮天蔽日的风雪中隐隐能看见一庭别院。 秋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小虞观:“这里是何处?” 或许回去后还能寻到此地。 “山无姓名,你爱唤何名便是何名。” 秋亦思索片刻,忽然笑说:“那我就叫它无名山,好吗?” 小虞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征求他的意见,不过一点头:“可以。” 走入院中,关上小门,风雪全被挡在屋外,庭中有腊梅几株,散着幽幽的香。小虞观将那只倒霉的雪兔丢到柴房中,秋亦在院中等他,一面看四面,只觉寂静无声,如主人一样沉默。 过了会儿,小虞观走出柴房,听得秋亦问:“你双亲呢?” “两位道友吗?他们已经走了,若你要寻,可能有点困难。”小虞观道。 秋亦才知原来是这个时候。 虞观的双亲是一对修士,他们给了虞观不错的成长环境与教育,但在情感方面,这个家庭显得无情得可怕,一切皆是露水情缘、露水因果,等到时间到了、因果了了,便可如陌生人一般离别。 虞观作为这段因缘诞下的果,也被他们留在这里,甚至将来还要去为了报答了却养育之恩,为他们做一件事。 秋亦弯腰与他对视,很心疼,小声说:“好坏的双亲。” 小虞观看他一会儿:“人与人之间的交际从来如此。” “缘分到了,可以同行一段路,缘分尽了,便自然分道扬镳。对于修士而言,除了修行,不需要为更多的执念绊住。” “人有千万种,人与人的交际也有千万种,才没有‘从来’之说。教你的人肯定不怀好意,怕是把无情道概念倒出来了,”秋亦说,“你简直要就地坐化或者羽化飞升了。” 小虞观忽然伸出手,掐掐秋亦的脸,看着秋亦迷茫的表情,他露出微笑:“或许吧。” 他说:“不过不必要的联系对我来说是一种累赘与负担,所以你不必为我不平。” 秋亦直起腰来,摸摸脸,还有点迷茫,感觉自己明明是一个大人,却完全被对方当成同龄孩子一样对待,甚至说更年幼的孩子一样照顾? ……他师尊调皮起来也有点不同寻常。 一个九岁孩子一无所有地生活在雪山中,肯定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关系淡如水的便宜双亲走时给小虞观留了不少东西,即便他不修行,也能靠这些物资安稳活过凡人百年。 在秋亦的要求下,小虞观带秋亦看了他的练武道场、书房、卧房。 练武场边上,一排兵器陈放在木架上。秋亦想起小虞观先前的话,他是在试验弓箭是否顺手才出门去,便问:“你还在思考武器选择吗?” “嗯。” “没有偏好吗?” 小虞观想了想,道:“与我而言都一样。” 秋亦眨眼睛。 小虞观绞尽脑汁,补充道:“最后或许会选择用剑吧。” “为什么?” “用剑的人多,比较方便。”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 “我也比较喜欢剑。而且你用剑很帅气。”秋亦说。 这下一定会选择剑了。 书房书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桌上有几张字帖,这个时候虞观写的字远没有日后有筋骨,但隐隐已经能见到一点未来的影子。 也是这时候,秋亦才能感觉到,对方真是个小孩,而自己一下子超前变成了大人。 他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跟着小虞观去了卧房。 整个房间被罩隔断成了里外两侧,里面是入睡的床铺,外面放着桌椅摆件,木架上的一排排木雕玉雕显得格外显眼。 小虞观说:“虞道友教我的,他是个锻器师,雕琢这些能有助于我平心静气、集中精神。” 秋亦看过去,所有物件肉眼可见地从粗糙到精致,然后又转为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更生动的生灵。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统一,每个物件上都在某处用朱砂点一抹红。 “这是什么意思?”秋亦捧着一只活灵活现的打瞌睡的小鸟玉雕,指指其羽翼上的红色,询问道。 小虞观看着他眉心的鲜红,慢慢、慢慢地移开目光,只说:“匠人会在作品上留下印记。” “所以?” “……所以点下红痣,意思是说,你是我的东西。”
第258章 岁月河(四) 小虞观本以为秋亦会不高兴,但实际上,秋亦只是笑了一下,神情有种“我就知道”的无奈,与一点点哀怨似的埋怨。 他们回来时是下午,再稍微一逛,外面风雪竟然散了,残阳如血,半边天空仿佛被赤火烧过,余晖赤金,远山成了黑色的剪影,只看见那轮金日缓缓滑下,缓慢落入漆黑群山的怀抱。院中枯树枝干颤动,抖落一片被染成橘红赤金的积雪,寒鸦扑棱棱振翅而飞。 穿过连廊时,秋亦向外多看了两眼。 小虞观于是也向外看了几眼,没什么稀奇的,这样的景致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于他而言,还是秋亦显得比较有意思。 他转过头,带点好奇地看向秋亦,问:“修士去过天南海北,还喜爱此景吗?” 他已经断定秋亦应当是一名见识过许多的修士了。 秋亦回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虞观若有所悟,目光落在秋亦晕染上霞光、显得柔和温暖的眉眼,轻轻点头。 有客人来,饮食便不能再用辟谷丹随便应付过去,晚上便把那只倒霉雪兔料理了。小虞观亲自动手,被拒绝帮忙的客人秋亦只需负责围观鼓掌和吃吃吃就可以了,简直和度假一样悠闲。 小虞观年纪虽小,却摸过剑,也举起过刀,曾经亲手剖开过兔子在内的一众大小动物与灵兽,甚至还得到过一两具人类尸体观察研究,格物致知,观其内里,差一点走上医修的路。 虽然已许久未动手,但手艺未生疏,现在处理一只小兔完全不成问题。 秋亦在一边懒洋洋地支着脑袋,手掌托腮,看他认真的样子,张口就夸,夸他简直是天生的剑客、心态好好、和人打斗时一定不会落于下风、哇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要是做哥哥一定是完美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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