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福寿店 周朗星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双胞胎面容相近,几乎无差,只要周朗星还活着,他以及身边的任何人,便永永远远忘不掉周叔容。 即便老了,他也能通过镜子照到年老的周叔容。 他兄弟死了,却缠他一生。 多么令人窒息。 别人要倚靠周朗星来怀念周叔容。看他时,究竟在看谁呢? …… 屋内好暗,是夜晚吗? 窗户盖起厚厚的帘子,丝毫不透光。没有开灯,但开了空调,凉风冷飕飕的,背后一阵阵阴冷,周朗星坐立不安。 他坐在豆绿色的长沙发上,刚用完餐,屋主人收拾好碗勺拿到厨房。客厅好似有一个结界,隔绝了所有声音。 好安静。 好冷。 周朗星朝厨房那边望了望,耳畔忽然响起声音——嗬!吓他一跳! 电视竟然开了,慢慢展出一段开机画面。 谁开的电视? 不小心坐到遥控器上了? 周朗星站起来翻找遥控器,余光注意到一个身影——他坐在另一端的沙发上,姿态优雅,目光直视前方,闲散地观看电视。 遥控器捏在他手上。周朗星冷汗下来了,耳边不断切换着电视音,那人寻不到满意的节目呢。 周朗星瞪着他。 他混沌的脑袋告诉他,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 “依你看,我应该在哪里?”他转过头,言笑晏晏,眉眼染着冰霜。 “你应该……”舌头好像不听使唤了,“在……” “在地下。”他接道。 大脑终于清灵了,“对!你应该在——” 窗帘不知何时掀开了,阳光倒灌进来,冲到沙发上。 周叔容不复文雅的姿容,他的皮、他的肉、他的骨头像蛞蝓遇上了粗盐,迅速融化成一滩流动的脓水。 不,那不是水! 那是一道没有形状的影子。 他全身漆黑,面目模糊,没有五官,不再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 但周朗星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他。 有光便有影,他无处不在! …… 周朗星蓦地睁开眼,他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这无疑是一个噩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是周叔容冥冥之中作出的警告? 灌下一杯冰水,冻得他全身一颤,周朗星出了房间,此刻半夜一点,走廊无人,也无光,他用钥匙打开了周叔容的房间。 那只床头柜上的花瓶光秃秃的。周叔容去世后,周朗星也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没有人庇护花瓶里的一束廉价的干花,被不懂事的佣人当垃圾清走了。 周朗星看着花瓶说:“等我的干花制成了,便分你两枝罢。” 这怎么不是一种炫耀呢? “你头七快到了,我该去墓园看一看你。哦,再给秦烟打一个电话。他明天不想见我,但一定想见你。” 警告?无用! * 秦烟起得很早。 明天就是周叔容的头七了,他预备去买些香烛纸钱。 平时不曾留意那种店铺,只能倚靠手机里的地图软件,他遵循着路线,坐了一趟公交,来到一条陌生的街。 当他想再仔细看一下路线时,网络变慢了,右上角的圈圈一直转,秦烟蹙眉抬起头,余光瞥到一家在夹缝中生存的“福寿店”。 它的左边是一家便宜的快捷酒店,它的右边还是一家酒店,标价999一晚,贵到天际,偏偏身价配不上它的外表,看那陈旧的样子,招牌还掉了一个字,谁能相信999元不是一个笑话? 两家酒店都是高高的楼层,福寿店夹在它们中间,又矮又窄,仿佛是一栋早该被拆除的危房。 网络还没有恢复,之前找的香烛纸钱店不知道在哪里,这条街很静,没什么人,他索性就进这家福寿店买东西。 秦烟收起手机,推门走进去。 柜台上的老人闭着眼睛在睡觉,秦烟轻轻敲了一下木柜,说:“你好。” 老人问:“买什么?” 秦烟一怔,老人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似乎是瞎子,他忍不住多照顾瞎眼老人的生意。 “不好意思,我买香烛纸钱……再来一些嗯……你推荐好了。” 老人闻言,贴近去,作出了嗅闻的举动,“丧葬用?” “前天便已经下葬了。” “什么关系?” 秦烟奇怪,买这些东西,还需要告知这种私密的事情?本来,他不准备说出真相,一个老人,哪里能接受两个男子之间的情意。 但他看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嘴里的朋友变了样,“爱人。” 瞎眼老人点点头,咧嘴笑,秦烟注意到他嘴里没有一颗牙齿。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诡异嘶哑,“那么——”他低声问:“你是希望他回来,还是想彻底离开他?” 秦烟如遭雷击,愣住许久,他瞪着眼,望着那张遭岁月碾压的脸,声音变得颤抖,“什么……你什么意思?!” 瞎眼老人仍是那句话,“你希望他回来,还是想彻底离开他?” 秦烟脸上的肌肉都在细密的抖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屋内陈旧奇怪的味道让他头脑一时有些昏沉。 他觉得自己没有张开嘴,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希望他回来,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再离开!” 老人笑了起来,“最喜欢你们这种执迷不悟的人了。” 他转过身,在那一堵墙似的中药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装进了黑色的塑料袋里,然后放在柜台上,又拿出一张颜色枯黄的纸,一并推过去。 “诚惠阳寿二十,请签契约!” “头七的时候烧给他,里面有详细的步骤,你照做便是。记住,头七之前不能打开!记住!” 秦烟脑子不太清醒,稀里糊涂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他提着黑色塑料袋走出店门后,光投下来,大脑便清醒了,他脸上半是惊惶半是期待地回头望向那家福寿店。 翕开的门洞里,那名老人伏在柜台上,闭着眼,好似又睡着了。 秦烟深吸一口气,勉定心神,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看着来电显示,迟疑一会儿,才接起了电话: “喂,什么事?我吃了…在外面……啊!你要去墓园?一个人?……嗯那我也去…好……再见。” 太阳高高悬挂,秦烟迎着光眨了眨眼。接电话前,他已决定,假如周朗星邀请他去什么地方都一律回绝。可是他要去墓园看望周叔容,这是秦烟绝对不会回绝的。 况且,周朗星准备一个人去爬上去,那条伤腿…… 前一天做的决定,后一天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秦烟自己都觉得郁闷。但很快,他看了看手中的黑塑料袋,郁闷之情不翼而飞了。 他双手紧紧攥住袋子,好像将最后一根稻草攥住了。 再次深深凝视一眼“福寿店”的招牌,他拦住一辆车走了。 车上,后视镜照着秦烟心神不宁的脸。 掀开塑料袋,小心看进去,里面是一只朴素的木盒。 瞎眼老人的话回荡在耳边——“头七之前不能打开!记住!” 木盒里面是什么? 周叔容真有机会回到自己身边吗? 秦烟闭上眼睛,心神不宁得嘴唇都发白了。那颗心砰砰砰地在跳动。 车在墓园外停下。秦烟通过车窗看到了周朗星。男人宽肩腿长,就算拄着一支拐杖,也有无限蓬勃的生命力。 在周叔容的葬礼上,他听到了一点风声,两兄弟在同一天出了意外,周叔容死了,周朗星昏迷了接近三天…… 二人的命运截然不同。 秦烟抑制不住痛心,出车门时,稍稍抬手,既遮日光,也遮眼中的真情流露。 他慢慢走过去,周朗星还没有发现他,自顾戴着蓝牙耳机,不知在听什么。 “什么时候开业?” “下个月3号?” “好,我一定去。回见。” 原来在跟人通话,秦烟站了一会儿,等他打完电话,轻轻招呼:“嗨,朗星。” 周朗星蓦地转过头,露出怀里的一束黄花。 秦烟变了脸色。 “玫瑰?” “是我哥喜欢的花。”周朗星站起来解释,眼睛探寻着他的神情,音色有些莫名,“你不知道?”
第10章 墓园又见面了 秦烟听到周朗星的话,手指蜷缩了一下,微微摇头。他从没听过周叔容在鲜花上有什么钟情的品种。 周叔容只送过他红玫瑰,他便以为…… “其实这是我妈喜欢的花,后来也变成了我们喜欢的花。如果没什么特别要求的话,我们就会下意识地选择黄玫瑰。” 这种事情没必要让秦烟抱存自己对周叔容不够了解的愧疚,周朗星边走边向他解释道。 “那天……怎么没用黄玫瑰?” “我妈爱黄玫瑰的事情,家里人都知道。但不知道我们竟然对花也爱屋及乌。” “你没提?” “……”周朗星垂眸,“葬礼的事情,我一点都没有沾。” “他出事了,我也收到牵连,在医院昏迷不醒地躺了两三天。” 那几天家里很乱,一边忙着规划周叔容的葬礼事宜,一边忧心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周朗星。 周叔容的逝去,固然让周父痛苦不已。但活人终究比死人重要,他的心神大部分投在周朗星身上。 葬礼是管家一手承办的,最大程度保证不出错、不出格。 “我听说了,你跟你哥是同一天出事。是他开的车?” “不,你误会了。”周朗星望着半山腰的方向,“他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在家里呢。就当作这是双胞胎的特殊感应吧。他出事时,我刚巧心悸难受,便昏过去了。” 秦烟闻言抿紧了嘴唇,他低头望着悬挂在手腕上的黑色塑料袋。 要告诉他吗? 关于在福寿店的离奇经历。这只木盒子…… 还是算了。如果没用呢?只是一个骗局呢?那不是白欢喜一通。 他转移话题:“那天下雨了,是你给我送伞吗?” 周朗星僵硬地“嗯”了一声,“你没接。” “谢谢。当时没有力气,看什么都是虚的,一时忽视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我早忘了,你不说我根本想不起来。没事,你根本不用道歉。”男人的嘴很硬,不承认自己到现在还懊恼当初应该鼓起勇气送秦烟一程。 接下来,要爬石阶了。城西公墓建在一座山上,周叔容睡在位置最佳的半山腰。 秦烟抓住周朗星的胳膊说:“我扶你上去,别逞强,不小心跌倒要吃大苦头的。” 周朗星抱着花,偏过头,开玩笑般说:“假如我哥有灵,看到你搀扶我,他吃不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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