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看向那张照片,全都被震惊得无法言语。 只见那颗心脏上鲜红的肌理被一种令人战栗的破碎感占据,它的表面有一片花纹,像是被子弹穿透过的玻璃,以一个点为中心,裂开的网状纹样,如同一朵绽开的血色花朵,暗红与鲜红交织,向四周扩散出不规则的线条。 就像是一颗破碎过,又强行愈合的心脏。 === “你怎么了?” 有太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不停在问他这个问题,谁都要来问一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我怎么了呢? “我总是会梦到一双眼睛。” “和打电话。” “没错,我在打电话,不停地打不停地打,不分时间场地,但那个号码永远是空号。” “我梦到过赵京云的葬礼,很大的阵仗……我没想到我能活过他。” “很多人在哭。” “我抬起手,看到手上的皱纹、白色的头发,看到镜子里的脸……我才意识到——” “我原来已经老了。” “这么老了。” “只有那双眼睛,一直在注视我。” “我知道,那个人爱我,心疼我,也杀死我。” “我很想他。” “他是谁?” “我不记得了。” “这就是我的感觉。” “妄想?” “随便你怎么说,因为我都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你们说什么,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你也是,所有人都是,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因为相信你,相信你能解决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我想说——” “你们——你们这个世界的声音,对我来说都是屏蔽的,就像——就像羽毛、树叶或者灰烬一样。” “我活了很久,到死都不自由。” “……原来我度过了毫无意义的一生。” 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中,他睁开眼睛。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灯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医护人员的头在他模糊的视野中晃动,他听见一些声音。 他宣称他不接受这个世界的声音,但他还是什么都能听见,听见外面传来游嫣赵京云和医生的交谈,提到什么“你看他的心”。 “给我看。”他忽然抓住旁边一个医护人员的手,吐词清楚地道,“他们只是我的朋友,没有权利替我做出任何决定——拿给我看。” 他态度坚决,语气严酷,很快,那张照片被递到他面前。 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露出一个使人心颤的笑容:“啊……我的心上长出了一个印记。” 旁边有位没参与抢救的年轻医生被这张照片震撼了:“这是……” “看不出来吗?”病人似乎心情很好,满意地给她介绍,“这是一朵雪花呀。”
第230章 等待04 玉求瑕的伤口好得非常快, 几乎超出了所有医生的预料。 不到一周,他出院了。 不到一个月,他将玉宅出售, 转头买下了市区一栋上世纪末修建的老式民房五楼的一间,还没有电梯。 工作室所有工作无限期暂停,还未开机的《薄荷烟花》自然也付之东流。网上很多人猜测他破产了, 或者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爱好,之前进医院的消息小范围扩散了一阵, 他没有做过任何解释。 当然网络舆论对他们这些人几乎已经造不成什么影响,在游嫣、赵京云这些朋友眼中,玉求瑕的状态确实让人放心了许多, 不再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也没再做出什么剖心挖肺的危险举动, 这让游嫣更相信了玉宅有点问题的邪说。 他们都去过玉求瑕的新家,地段、装修和小区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能说太简陋或太温馨, 总之太“不玉求瑕”。 这个冬天, 北京下了很大的雪。 玉宅也是在一个下雪的日子正式交付给买家, 玉求瑕最后去了一次,站在门里面看门外院子里的飞雪, 他总觉得两眼空空,似乎看到有人, 又没有。 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是有一个人像雪一样,缓缓消散了。 然后他开始旅行。 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最后都会回到五楼的那个小家里,再从那里出发,来去都匆匆, 很少停留。 他不再创作,无数影迷心碎,业内人士大呼可惜,他充耳不闻,来去如风。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洗手台前洗碗,视线一转发现煲汤锅的电源线没有插。 晚饭是他自己做的,白萝卜排骨汤,可一只没有插电的锅,是怎么把汤煲出来的呢? 他停止了旅行,开始长时间地静坐。 他会在北京城里游荡,走到哪里有兴致了,就坐下来,当然还是会有一些偏好,有一些比较常去的地点:一处是比他买的这个房子更老旧的居民区的拐角,这里有一盏玻璃罩破碎了一半的路灯,没有人修,光线和角度有一种独特的艺术气息;还有离家不远的街心公园的长椅,旁边有棵银杏树;再有就是他的大学,电影学院c座楼上的天台,坐在这里可以看到他大学时最喜欢待的那间教室。 学校天台比较清静,他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在街角和街心公园则时常会遇到好事的大爷大妈,操着一口飒爽的京片子问他:小伙子你一天天的坐在这里干啥呢? 回不回答看他心情,心情不好就不搭理,还装过几次聋哑人,心情好了就说:我在等人。 一般人这时候就会晃悠开了,有些更事儿的还要往他旁边一坐:等谁呐?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而等那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知道的。 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他无聊地坐着,忽然,似乎有种冥冥中的预感降临到他身上,让他刹那间毛骨悚然。 他转向右边,看到一个撑着伞走过来的人。那是一个相当英俊的中年人,五官深刻,鬓角斑白,今天是一个萧索的秋日,那人的绿色眼睛却像是一片盎然暖春。 玉求瑕盯着他看了一会,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停下。 玉求瑕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他仰视着那个人,慢慢地说:“你来了,戈多。” 《等待戈多》,塞缪尔·贝克特的代表作,20世纪文学和戏剧的重要里程碑,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之作,现代主义戏剧的基石之一。全剧讲述了两个流浪汉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等待一个名叫戈多的人物的故事,他们希望戈多能带来某种意义或解脱,但戈多始终未能出现。 从这部戏剧问世以来,无数人都在探讨、追问“戈多”究竟是什么,有人认为戈多是从“God”演变而来,就是上帝、造物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戈多代表死亡,而作者贝克特对此的回答是:“我要是知道,早就在剧中说出来了。” 玉求瑕认为自己在一部剧里,这部剧是《等待戈多》。 “你好,玉求瑕。”那人站在他面前,山一般高大陡峭,影子将他完整地笼罩在里面,让他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更清晰了。 逆光中那人微微一笑,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笼罩着他的影子也消失了。 那人收起伞,玉求瑕这才发现天下着小雨,那人说:“很高兴见到你,但是很遗憾,你猜错了,我并不是戈多。” 玉求瑕却并不惊讶,很平静地说:“噢,那你是梅斯菲尔德吧?” 那人微微侧目:“你知道我?” “我在他的笔记上见到过你的名字。”玉求瑕说。 决定卖掉玉宅后,玉求瑕亲手收拾了宅子里的所有物品,理论上所有的物品都是他所熟悉的,他甚至找到了自己儿时的玩具,可记忆混乱疏离,他竟然并不觉得怀念。 直到他在卧室阳台的沙发缝隙里发现那个笔记本。 那是另一个人写下的日记,因为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写的,里面出现了一百个一千个“玉求瑕”,却没有记下那人自己的名字。 日记本里记录了那个人和他,还有其他一些人的匪夷所思的经历,玉求瑕想也许就是因为看了这本日记才让他愈发分不清梦和现实、真相和虚幻。 梅斯菲尔德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那么就叫他梅斯菲尔德了。 梅斯菲尔德侧目道:“你记得他?” “很少,零零碎碎,他就像个幽灵,我脑子里的幽灵。”玉求瑕依旧平静,“但是他无处不在。” “这样啊……” “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玉求瑕倏然一笑,轻灵地看向梅斯菲尔德,有些俏皮,好像对方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我自己给他起了一个,叫‘小雪’。” 梅斯菲尔德的眉头动了动,也笑了一下:“这样啊。” 玉求瑕又问他:“那你是谁呢?” 梅斯菲尔德道:“我是梅斯菲尔德。” “梅斯菲尔德又是谁呢?” 梅斯菲尔德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回答你?” 玉求瑕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他长着这样一张脸,眨动的眼睛这样清澈天真,这个世界上谁能拒绝他呢? 梅斯菲尔德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可以是可以,但我对你很好奇,我也想问你一些问题。” 玉求瑕直接道:“你问吧。” 梅斯菲尔德便开始发问:“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戈多?为什么认为自己在戏剧里?” 玉求瑕理所当然地说:“他在笔记里写了啊,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戏剧世界’。” “你宁愿相信一个出处不明、作者不详的笔记本,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身处的现实?” “这不是一个真的现实,是虚幻的现实,证据有很多:比如我不可能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吧?我的父母姊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呢?都不存在,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梅斯菲尔德不赞同地蹙起眉:“所以你心里更倾向于去选择一个有家人陪伴的、温暖的世界,而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玉求瑕看他一眼,并不正面回答,继续罗列:“还有我家煲汤锅的插头,我汤都喝完了才发现插头没插,没插插头的锅怎么煮汤?可它就是煮好了。还有卖房的事,那么大的房子,没有降价,不到一周就卖出去了,这合理吗?” 梅斯菲尔德反问:“有什么不合理?” “这是一个由我的意志控制的世界。”玉求瑕道,“我下意识地认为锅能够煮汤,它就能煮。我想把房子卖出去,我就能卖。这是一个,围绕着我转的世界。” 梅斯菲尔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在演《楚门的世界》?” “这一切都可以用那个笔记本中的内容解释,我为什么不相信它?”玉求瑕很平静地看着他,并不为那声轻蔑的笑声着恼,“如果你也身处在一个完全错位的世界,脑子里时刻有一个影子在说话,你就能理解我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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