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聊了这么会儿,车厢原本的拘束不自在感消失大半。 刘组长和蒋悦都有同感,商都过来的上司虽然身份非凡,但人并非高高在上难以接触。 先前接机挺震惊,和他们想象里白发中年、因为应酬而有啤酒肚又严肃的形象截然相反。 他要年轻许多,也英俊温润,现在看来,行为举止温文尔雅,斯文沉稳。 哩寨族关于达灵的事鲜有人知,刘组长也是前两年接手这项目,接近单位的那些人才知道。 他于是道:“路总好博学多识,竟然连达灵都清楚,难怪陆董事长把您派遣过来呢,果真是老谋深算啊。这以后我们的工作效率就能一飞冲天。” 一通拍马屁,蒋悦闻出味儿了。 还老谋深算呢,鬼不知道董事长陆予跟路北庭差不多年纪。 路北庭不以为然,淡淡道:“别人讲的。” 不知为何,两人敏锐察觉到路北庭忽然兴致不高,分明神色不变。 可能是嫌他们话多,两人都不敢再随意出声,司机师傅也是木讷寡言的,车厢再度陷入沉寂中。
第2章 心都要颤出来了 到达目的地,钻下车,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将车厢的闷气一扫而空,路北庭拉高黑色冲锋衣衣领,望了眼四周。 哩寨村又称神女寨,在十万大山深处,被层层叠叠的树木和梯田包围,遥遥一眼望去,灰瓦白墙的屋舍,高低不平,错落有致。 这里的天空很高很高,白云蓝天颜色更洁净瓦蓝,与城市的大不同,分明空旷,可路北庭无端地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窒息。 从前是听他说,现在真的来了,脚踩着他踩过的地方,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仿佛离他近了好多。 他们共有八人,路北庭和刘组长以及蒋悦是公司的人,其余五人是市区单位的。 三三两两站一处聊天,见路北庭独自站着不动,蒋悦有点晕车,走近两步问:“您是不舒服吗?” “没有,感受一下大自然。” “哦哦,确实原生态,像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路北庭拇指划过行李包带子,往上提了提,琢磨细品着“世外桃源”四个字,轻嗤一声。 来接他们的是哩寨村的村长,竟是位女士,三十多岁的模样,五官浓艳,鼻子比较显眼,鼻根高挺。 或许是哩寨村的古板思想,导致他们潜意识里以为村长是男性。 村长穿着奇特的藏蓝色长袍,袖口、衣摆、对襟皆绣着繁复花纹,齐肩发,头戴着银制冠,叮叮铃铃,煞是好看好听。她眼特别尖,一眼就从人群里挑出路北庭,高兴地伸出双手,以一口蹩脚的国语喊着领导好。 “你好。”哪怕辞职了,沾染的局里厅气一时之间也挥之不去,路北庭伸手与她虚虚一握,“不过我不是领导。” 她“啊”了一声。 路北庭给他指了指单位那边新上任的领导。 “各位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村长一边跟他握手,一边朝老熟人刘组长和新领导点头,再一边朝其他人自我介绍,倒也游刃有余,“我是哩寨村的村长,叫陈朝之,叫陈姐还是小陈或者村长都请随意,穷讲究,哈哈。” “陈村长好落落大方。” “姐姐长的真美,和想象中的差好多呢。” “……” “谢谢各位总、各种领导的夸赞,接下来一个月要委屈领导们了,我们这边穷乡僻壤的小地方,除了山水有点看头之外,住处简陋,物资匮乏,菜色简单,多多包涵!” 寒暄一番,以路北庭为首,所有人稀稀拉拉跟在后面。 陈朝之领路,实在热情,从村口“哩寨村”的石碑开始介绍,走到哪儿就介绍到哪儿,可是后面那群人只是回应着,不敢随意乱蹦乱跳乱发言,装作稳重专业的样子。 刘组长和蒋悦除外也就算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单位的人竟然不怕他们的新领导,反而不知不觉都跟着路北庭。 这倒有点好笑。 路北庭身材颀长,穿衣打扮、面相举止都有种温和里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与疏离感,让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单位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邪,就觉得这个空降的路总的气质太熟悉,莫名其妙就想毕恭毕敬喊“报告”。 有单位的人问刘组长:“你们这位路总适合干我们这行。” 刘组长审视路北庭那运筹帷幄的老同志气息,点头附和:“嘿,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一路上,倒是同辆车的蒋悦话挺多,没让陈朝之的一句话掉在地面,兴致盎然的问东问西。 刘组长则觑着路北庭,见他面无异色,也就不多加阻拦。 穿梭于屋舍间纵横交错、曲径幽深的青石板小道,静谧安逸,建在山上的都是吊脚楼、冲天楼,总体因地制宜。 两名穿着青色长袍,手和脖子都戴着银饰的女性与他们擦肩而过,跟陈朝之礼貌打招呼,然后用看外来物种的眼神扫了眼他们,快步走远。 “……” 僵持了整整三四年,竟然还会对他们投来惊讶与戒备的侧目。 “你们还是缺少宣传啊。”刘组长摇头叹气。 “任重而道远。”新领导简中易为人很正经老成。 “没尝试过采取强硬手段吗?”路北庭问。 “这怎么试嘛,政策就是得百姓愿意我们才能动工。”刘组长说,“就像城市拆迁,人家死活不愿意搬房子,无计可施,你能怎么办?不然那群搞装修建筑工程的工人能在这年头没活干?” 路北庭一双漆黑眸子转动,静静地看着他。 刘组长对视上,不明白年纪轻轻为什么会压迫感十足,咕咚咽下口水,额头又开始沁汗,自觉知道自己语气轻佻了。 该死,怎么会认为路北庭年轻,混熟点就可以松懈了,他心里惴惴。 咦? 不对啊?这些关他们公司什么事?路北庭问这些干什么? 刘组长满脑子问号,简中易则是意味不明的看了路北庭一眼。 然而,路北庭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只是在单纯思索对策——职业病犯了。 “……陈姐,为什么我看这里的人穿的衣服要么是蓝,要么是青。”蒋悦问,“没有别的颜色吗?” “有的,但分场合。”陈朝之一路领着他们往住的地方走,一路说,“哩寨人在重要的场合会穿红色或者黑色,平常就是随便穿,哦对了,各们记住千万不能穿白色。” “为什么?” “白色在我们这里是最神圣的,只有达灵可以穿。” 路北庭眉头微蹙,不想再听了,疏离而不失礼貌地开口说:“还有多久到?” 陈朝之一愣:“哦,往台阶上走,那圆形院子就是。” 招待院的形状像福建的土楼,但围墙却是用白色石块堆砌而成,中间有块空地建了鱼池假山,养着一条没精打采的红鲤鱼。 圆圆屋檐挂了红灯笼,角落有廊架子,攀搭着四季柠檬。 陈朝之说:“院子大,二楼一排都是房间,各们可以随意挑选。” 众人拎着行李箱吭哧吭哧上楼,各自分好房间后在一楼客厅会合,陈朝之让院里婶婶准备了午餐。 “你们来的巧,过几日就是丰声节,是我们哩寨除了‘灵神游园’之外第二大节日。”陈朝之说。 “丰声节是做什么的?” “主要求风调雨顺,过完节就是耕种,这样年底就能丰收满满。” “听起来很有趣,我们外族人能参加吗?” “当然,这些节日没那么多讲究。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热闹热闹,有流水席面和篝火歌舞。” 众人都笑着应道,挺期待这节日,刘组长缄默不言,被方才一双眼睛吓得心悸。 路北庭抬头朝山顶上望去,曲折的上百或上千的高阶上,有一座足六层高的塔楼,雄伟壮观,屋顶在正午的阳光下夺目刺眼。 “那是万物殿。”陈朝之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是达灵居住的地方。” “就他一个人吗?”路北庭问。 可能问题有点突兀,陈朝之哑然一下,竟有些苦笑地说:“就他一个。平时如果哪家有灾难或者疾病,就会去万物殿求他向神女祷告。” 陆予给他发信息问到了没有,路北庭拿出手机敲字:“难道求他就能平安吗。” 语气不屑而直白。 哩寨人把那座殿看作神宫,把住在殿里的人视作神明,陈朝之作为本地人竟然不生气,反而坦荡回答:“不能。” 路北庭意外挑眉,正眼看她。 陈朝之笑道:“您别这么看我,这是达灵跟我说的。” “你和他很熟么?” “熟,因为我们是一个派系。” 桌上还有简中易他们,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讲究派系可不算好话。 果然,简中易就朝她看了过来,陈朝之补充道:“只有两个人的派系。” 沉默少顷,路北庭问:“名字叫什么?” 陈朝之:“叫自由。” 面上没什么表情听完,路北庭敲字的手指一顿,紧接着,陈朝之又说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在听了。 手机自动黑屏,屏幕映着半垂的眼眸,神思已经飘远了。 路北庭越来越不明白了。 难道千竿白尺走出大山看世界,和他在一起朝夕相处就不自由? 既然不自由,放任你回到哩寨村,为什么还是不自由? 路北庭像每个深夜里回忆当年的事情,从头至尾大刀阔斧,抽丝剥茧,但答案总是不同,立了又倒,直至今时今日,答案依旧是错误。 “哎,路总。”陈朝之叫他。 “嗯?” “我跟你说的话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无论是简领导还是村里人,都不行。”陈朝之郑重地嘱咐,“不然我这村长就做到头了。” “那你还告诉我。”路北庭好笑道。 “我看您口风严禁嘛。”陈朝之低声道,“而且您叫达灵叫他,把达灵当人看。看起来跟他们不太一样。” 路北庭笑了一下。 午餐过后各自回房休整,路北庭躺在床上并无睡意,便起身走到楼下,蒋悦因来到新环境兴奋过度,也没睡,在院里逗黄狗。 “路哥。”蒋悦原本蹲着,见他下来,便拘谨地站起来,四下无人,有些手足无措,“您不午休啊。” “不困。”路北庭双手插兜,径直出门。 蒋悦原地踌躇不决,最终还是决定跟上领导的步伐,跟着左弯右拐半天,她问:“您这是要去视察村寨环境吗?” 路北庭:“嗯。” 嘶,好冷。 蒋悦抱着手臂,路北庭个高腿长,走路很快,她两只脚忙成蜜蜂翅膀,后悔自己不应该跟出来,但哪有上司工作,打酱油的安逸睡觉的道理,这回公司不得被炒鱿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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