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庭难得好奇:“你是怎么当上村长的?” 陈朝之一愣,没想过他会问这种问题,讪讪笑着回答:“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在达灵家长大的,前些年达灵继任,力排众议把我推选上去的。” 闻言,路北庭注视着山顶上的塔楼,天色灰色泛青,远处传来篝火歌声。 “我大字不识几个,都是他放学回来教我们。” “我们?他是在家里开学堂了吗?” “……没,就我还有另外一位女生,你不认得。” “哦,也在村里?”路北庭随意问。 陈朝之回答艰难:“不在了。” “达灵读书很厉害的,考去北方一所大学,只是当时……没毕业就回来继任达灵了,挺可惜的。”陈朝之说起来就怒火中烧,“就因为推选我当村长,他跟檎山那群老僵尸磨破嘴皮子。” 檎山,听说是在东边的一座山,住的都是嫡系祖宗,那里规矩犹如壁垒般森严,不能随意出入。 果真是老僵尸。 夜雾氤氲,凉意侵来。 月升又落,单位的人在硝雨家轮流进行思想工作,三天过去,半分进展都没有,那对夫妻顽固不化,硝雨死活不点头。 被污蔑的蒋悦三番五次找路北庭,焦急万分,然而路北庭却不急,说该如何便如何。 见路北庭不急,简中易身为领导竟也不急,跟着前者悠哉悠哉的在院里喝茶。 路北庭这下才看清简中易是个话少的人精:“我不帮你管这些事。” 简中易说:“你会的。” 从怀疑到找上层帮忙查,结果发现这路总大有背。家中长辈早好些年就从江苏干到了北京。 眼瞅着离结婚日期越来越近,硝雨终于绷不住吐出实情,流泪满面。 “我怀孕了,我男朋友连房子都买好了,就等我过完节回去,然后跟他家里人说结婚。可是、可是过节回来,被我阿爸阿妈发现了,害怕得到神女惩罚,就急匆匆的给我找男人,那男的年纪都四十多岁了,还是丧偶,我不想嫁。” 蒋悦抽张纸巾给她擦眼泪,非常同情,自己也跟着哭,眼眶湿润了又红,求助的望着身后的路北庭。 硝雨的阿妈仍旧在哭,被陈朝之扶着才勉强站稳,她阿爸先前听到她把实情一股脑抖出来,气的把东西给砸了个遍,还无意中伤组里两名年轻男子,才把他给捆老实。 路北庭直言问她:“你现在怎么想,我帮你。” 话语坚定,仿佛就算狮子大开口要一个亿,他都能给你把钱搬来。 然而,硝雨却摇头,像在说梦话:“没用的,没用的。你帮不了我,你们都帮不了我。”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你们知道吗,我一个受过新时代思想,受过正规教育的女大学生,从小到大被困在这个寨子里,清醒的看着,你们知道这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吗?!” 她越说越激动,蒋悦抚顺着她的后背,怕动胎气。 硝雨狰狞道:“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不想嫁,我也不想死,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的,我会死的!”她抖嗦着抱住脑袋,“阿雁就是这样,我都看见了——” 陈朝之忽然叫她:“硝雨!” 这是一句警告。 但出于混沌状态的硝雨根本没听进脑,还在颠三倒四:“阿雁就是被他们折磨死的,我好害怕,我就跑了……” 路北庭敏锐觉得,这一根若隐若现的线头将会牵扯出一团迷雾,问:“阿雁是谁?他们又是谁?” 事情往不可抗力的方向发展,陈朝之心惊胆跳的愣住了,刚要开口,就被路北庭一记眼神钉在原地。 “阿雁,阿雁……阿雁是达灵的姐姐。”硝雨说,“他们是魔鬼,不对,他们是神灵。” 被精神折磨多日,明显不清醒了,路北庭不再逼问,让蒋悦陪着,抬手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院里不多留人,免得引起邻居猜疑,路北庭把几人打发回去,独留简中易和刘组长在身边。 路北庭将木桌上的一盏茶磨来磨去,茶水映着天空白云朵朵,荡漾开来。 云来云去,天就变了。 刘组长上厕所途中,发现捆在客厅柱子上的硝雨阿爸竟然凭空消失,就剩条被割断的麻绳,于是夹紧菊花就跑出院子。 “一定是去万物殿了,这里的人有事都去求达灵。” 陈朝之脸色大变:“该死,今天是十五,达灵去檎山了。” 简中易问:“去檎山会怎么样?” 陈朝之充耳不闻,自我安慰道:“这个时间应该回万物殿了,他应该不会那么不要命跑去檎山找达灵的。” 路北庭静坐几秒,二话不说,起身朝硝雨的卧室走,敲门进去,蒋悦见状,给他递来一张椅子。 硝雨情绪稳定许多,不哭不闹的靠在床头,手覆在小腹上。 “你在哪个地方工作?”路北庭问。 “商都。” “商都房价很贵,男朋友本地人吗?” “不是,但是我们努力让自己是。” 路北庭坐姿放松,嗓音淡淡,开门见山:“你要是想回商都和你男朋友安生过日子,我确实可以帮你,在不死的情况下。” 硝雨愕然地看他:“……可、可是我阿爸阿妈怎么办?” 硝雨的父母在村里确实已经算是开明的了,以死相逼的大部分原因是出于恐惧。 路北庭说:“我来想办法,但手段比较强硬,你能接受吗?”
第6章 他有毒,剧毒。 “……六年前放假回家,那时候已经天黑了,我偶然撞见阿雁挺着大肚子往檎山去,那模样像是丢了魂,桥对面都是影影绰绰的影子,我当时害怕就跑了,如果我没跑……” 蒋悦拍了拍硝雨肩膀。 她继续道:“我家离檎山最近,半夜,差不多天亮的时候,听见婴儿啼哭,我阿爸阿妈也听见了,犹豫着要出门查看,就见……就见达灵抱着婴儿经过,我们问他怀里的婴儿是谁家的,达灵只说是檎山的,关于檎山,我们也不敢多言。他嘱咐我们别说出去,说婴儿与他有缘,他要把婴儿抚养成下一代达灵,其实只有我知道,那是他阿姐的孩子。” “那天,达灵应该是刚从外地赶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到他抱着孩子走远,我才发现他的后背全是血,除此之外,再无异常,檎山对达灵还是宽容的。” 话音落地许久,空气都在沉默。 “原来小南不是他的儿子啊。”蒋悦震撼不动,艰难开口问,“那达灵的阿姐呢?” 硝雨缓缓地摇一摇头:“自那以后没再见过,恐怕是凶多吉少。” 蒋悦顿感心痛:“连达灵的家人都不能例外吗。” 硝雨说:“在嫡系面前,除了达灵本人,没有例外。” 窗外的月色映照不进屋内,忽然听见虫子嗡鸣声,但一瞬即逝,好似偶然飞进屋里的,又悄无声息飞出去了。 路北庭一言不发,没听见虫子声,也已经没有在听她们说什么。 他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言,仅有的一腔情意全投在恋爱脑里,从此,那凉掉多年的血肉骨髓彻底回温,救命稻草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六年前…… 时间不会那么巧合,他从来不相信巧合。 在此刻,“不爱了”的猜疑被他彻底粉碎。 他让硝雨好生休息,并把承诺再说一遍,当定心丸给她。 路北庭为人看起来很可靠,硝雨在耳濡目染的神灵和交情不深的他之间,渐渐地坚定不移站在他这一边。 她说:“我相信你。” 路北庭微笑表示感谢,起身正要出去,脚步突然一顿。 柏唸正伫立在廊下,夜里的风将层层乌云吹开,月光皎洁地均匀洒在他身上。 柏唸的长发凌乱披散,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卷起,淡白的嘴唇微启,像是匆匆过来的,脸上也毫无血色,即使尽量绷住脸皮,神色依旧难掩奔波的憔悴和疲倦。 柏唸看着他,未置一词,不再像前两次见面那般疏离客气,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而是直接选择了无视。 他脊背端正,情绪无波又无情,径直擦肩而过。 经过时带起一阵轻轻的、冷嗖嗖的风,拂过刚热起来的血液。 孤零零的一片落叶飘到廊下,停在路北庭的脚边。 路北庭在黑暗里没人察觉的撅了撅嘴巴,委屈地幽幽道:装什么装。 背后屋内不知道在讲什么,反正最后硝雨很感激涕零,就差跪在地上叩谢达灵。路北庭抿着嘴唇,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遂转身进屋。 蒋悦轻手轻脚的靠过来,用气声说:“您不是要去找简领导吗?” 路北庭嗓音不温不火道:“不用去了。” 这么任性。蒋悦这个没心没肺没眼力见的,火上浇油的冲他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达灵说,想要观看秘法就不要出声。” 什么秘法神法,路北庭一颗心都郁闷死了,懒得再说话。 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点着一枚油灯,豆大的灯火,将狭窄黯淡的卧室照的晦暗。 柏唸提起轻柔地裙摆,坐在床边,一手覆在硝雨的腹部,一手抬起,在翡翠珠子微弱响动之时,竖着并拢的食指与中指,那张形状美到令人心碎的薄唇振振有词。 寂静到落针可闻,呼吸都在尽量屏息,神秘莫测的气氛持续两分钟,空气流动缓慢,忽然起阵诡异的风,灯火灭了又亮。 只见硝雨微微张着嘴巴,竟然飞出一只红色小虫子,乖顺地落在柏唸并拢的指尖,转而,手指伸到油灯里,飞虫刹那间灰飞烟灭。 我。 我艹! 蒋悦目瞪口呆,这一切都颠覆了她先前二十多年的三观,太古怪诡异,太震撼心灵了。 路北庭抱臂站在床尾观看整场,表面平淡无奇,内心腹诽装神弄鬼。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被震惊到,但都没有几分钟前那双冷漠无视的眼眸给他的感官来得猛烈。 柏唸捻起被子给硝雨盖好,动静很小的起身出院子。蒋悦懵楞跟出去,记忆还处于方才的画面,导致额头不小心撞到了柏唸的后背,他削瘦如竹竿,蝴蝶骨硌人。 “对不住,对不住。”蒋悦顿时回神,捂着额头道。 “没事。”柏唸牵起嘴角笑了笑。他站在皎洁月光下,又着白袍,整个人外层都散发着一圈淡而泠洌的光,浮现出一种清纯出尘的神性,温声问,“害怕么?” 那止是害怕。 “有点。”蒋悦说,“感觉好神奇啊。” “没什么神奇的。”柏唸说,“你坚持相信科学就行。” “恐怕不太行了……”蒋悦忍不住问,“这到底是什么原理?您觉得冒犯的话,可以不回答。” 两人一道并肩向外走,后面脚步不远不近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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