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背负的责任。 柏唸走不出来,路北庭也走不进去。 风起云涌之时,拂过干涩的眼睛有点酸,路北庭吐出口气,转身走了。 只要柏唸不是不爱他了,在路北庭略微变态扭曲的心理上,若是没有路家严苛的教养,他连骨髓都是属土匪霸王的。 说什么你情我愿,都是虚的,他将不罢不休。 此时,陈朝之正要敲响八角银铃,急匆匆的状态,差点与路北庭撞上。 按照往日,路北庭定是会素养极好的侧身让步,礼貌说着抱歉,这会儿连眼皮都不带抬,径直略过,走时掀起阵风。 “哎,这怎么……”陈朝之指着只穿件短袖的路北庭的背影,充满疑惑道,“他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掩在宽袖里的拳头渐渐展开,骨节作响,手心被指甲掐出四个血印,柏唸随意拿起湿巾擦擦,去将椅背上的黑色外套仔细折叠好。 “你……”陈朝之已经好久没见过柏唸这副失魂落魄地模样了,哑然片刻,“他挺好的。” “我知道。”他有多好,天上地下柏唸最清楚。 “这样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吗?” 陈朝之不语。 柏唸双手抱着外套,慢慢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吗?” 陈朝之立在原地,道:“我清楚,好像也不太清楚。” “前些日我帮了硝雨一把。”柏唸望着那棵参天大树,“我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些想逃出牢笼的人。” “那你呢?”陈朝之又问。 “我?”柏唸苦笑道,“你看那棵古树,不知多少任无名达灵看着它在这角落拔芽生长,向地下扎根,我就像这棵树一样,逃不掉了。所以,我就算了吧。” 争无可争,便选择放弃。 这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别人的保护。 年少老成,一部分是天性使然,一部分是有悖人性,柏唸属于后者。陈朝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终长叹口气。 还是柏唸率先破解气氛:“你过来有事?” 经他提醒,陈朝之一拍大腿,痛到浓艳的五官皱巴成张纸,道:“忘了,南边的蒲岬阿公没了。” 柏唸一顿,沉默良久:“怎么没的?”前几日还满面红光过来给他送果干。 “今早已经有气出没气进了。”陈朝之又叹一口气,感觉待在这个地方就没有一日不叹气的,“还是因为从前的事,耿耿于怀,心病难医。”
第9章 天问台 招待院客厅摆放着白板投影仪等设备,原是定了去给村里人开课宣讲和观看电影,然而被村南边的一记礼炮和唢呐打断。 唢呐一声响,不是囍,便是丧。 傍晚天阴沉沉的压在头顶,无边无际的天空翱翔过一只孤零零的鸟儿。 做饭婶婶告假,刘组长举着菜刀指挥组里后生煮饭,一个个赛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顿饭下来,气得他脸红脖子粗,甚至气到缺氧。 “哎哟我的天爷,心肝脾肺肾都疼哟……”刘组长抬臂擦额头的汗,见路北庭百无聊赖的抱臂倚在屋檐下望灰色天空,他也望,“听说是我们前些日走访的那位老人家。” 路北庭目光追随那只漫无目的的鸟儿,盘旋哩寨上空,飞舞不下。 “真是好可惜,原本他都与我们约定好了,等我们班师回朝就跟我们一起进城里看看,谁知道忽然就……”刘组长直叹气,“我以为来过很多次哩寨,早就适应了。” 蒲岬阿公,正是耳顺之年,村里有名的孤寡老人,脾性从话间能听出来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但聊天时也常常显出髀肉之叹。 据说,是生病了,晚期,谁也没告诉,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想来是不愿麻烦任何人。 蒲岬在青年时期,他的妻子死于难产,膝下有只有一个儿子叫蒲飒,十分疼爱,但在他四十岁那年,蒲飒去外地工作,一直没有回来过。 隔了整整二十年,最后一通电话是在他们走访的那天,或许是因为他们坚持不懈的宣传,蒲岬没有再和以往那般催促蒲飒回家,而是问:“你漂泊在外是否安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父子俩似乎终于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心意相通。 他们听着蒲家父子聊了好多话,最后还决定过段时间进城看看儿子。 简中易四处瞅瞅,周围是灰瓦白墙以及灰天空,严谨地评价道:“这是座吃人的寨子。” 路北庭不置可否:“教育的意义就在此地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就像大树,摇动这些扎根的古树,他们就像鸟儿,唤醒这些愚昧的灵魂——这就是他们到这里的任务,哪怕收效甚微。 刘组长莞尔,给他竖起大拇指。 沉静片刻,忽然路北庭又低声说:“要是能突然来场大地震就好了。” 刘组长疑惑地“啊?”一声,简中易也看向他。 “没什么。”路北庭摇一摇头,转身上楼。 若是发生一场大地震,土石树木以及万物都倾裂,延续千年的整座寨子将深埋在地底,那虚无缥缈的困住无数肉体凡胎的神灵,就此覆灭,他们再无阻碍,就能在粉身碎骨的生死之际紧紧拥抱。 哩寨葬礼繁复冗杂,也很漫长,敲锣打鼓、礼炮唢呐齐鸣,整整持续到第七日停止。 他们非常重视生与死,每户都会出席一人,虽是外地人,但好歹相识一场,简中易还有工作要处理,于是便由路北庭和蒋悦过去参加。 两人傍晚着一身黑去蒲岬家,远远就看见所有人都是盛装出行,平日里那些衣服配饰已是繁杂华丽,谁料,一眼过去,清一色黑衣红衣,银饰头冠眼花缭乱,浮夸无比。 他们不懂当地礼节,陈朝之跟他们说先去拿三根香点着,作揖三下,然后找块避风的地方等到明日凌晨五点,跟随队伍出棺。 很安静的一晚上,邻友共聚一堂,三三两两坐成一团聊天,路北庭环视四周,随后低头不语。 “您找谁?”陈朝之低声问。 “蒲岬阿公的儿子没回来?”路北庭说。 陈朝之警惕地左右看看,压着声说:“我偷偷给他打过电话,哭没哭我也没听清,说是在外面娶了媳妇,没敢回来。” 路北庭了然。 夜间空气骤冷,蒋悦缩在陈朝之怀里哆嗦,路北庭起身离她们远些,无意间看见一张木摇椅里窝着个小孩,于是踱步过去。 柏溪南仰头看着他。 大眼瞪小眼片刻,画面莫名滑稽,这小孩长得跟糯米团子似的,眼睛水灵水灵的盯着他,死不开口。 路北庭笑着问:“干什么呢?” 柏溪南向他张开双手。 路北庭将柏溪南抱起来,自己坐到摇椅里,没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你阿爸呢?” 柏溪南摆手。 不在。 今夜阴沉,没月亮星辰,柏溪南冰凉的身体很快被他捂热,在怀里睡着了。 凌晨五点,天尚未亮,礼炮唢呐打破宁静,抬棺出行,从村南边走向东边,需要越过层层叠叠的诡异密林,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浓白雾,最终踏过万丈深渊之上的铁索桥,到达目的地——檎山天问台。 除了主要抬棺人员,其余人都不允许过桥,一群人则在天问台对面的山崖边自觉站成一排,远远地眺望。 路北庭将外套裹严实在柏溪南身上,然后抱在臂弯处,沿着山崖慢慢走。 可能是此处靠崖又空旷,风特别大,阴飕飕的从悬崖底下往上灌风。 路北庭将宽大的外套把柏溪南的脑袋都给罩上了,只露出白嫩嫩的小脸。 这些场合原是不应该让他来的,可放在蒲岬阿公家无人看管。小家伙又坚持一定要过来,说是柏唸在这里。 路北庭仰望着。 天问台建在悬崖边上,有百层阶梯,目光自下而上看,它离天空很近,像是通往天堂的道路。柏唸就站在台中央,不经意间往他这边扫了一眼,在无数灯火人群中看到了他,眉头似乎一皱,别开头,转身面向阶梯。 那一别,如果在面前的话,定是态度很不好的让他:赶紧滚。 待几人抬着棺一步步走上天问台,弯腰不知在做什么,由于是仰视角度,完全看不到。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那几人竟抬着棺下去了,重量明显轻减大半,台上又剩柏唸一人。 天空渐渐破晓,依旧是阴天。柏唸端正立在台中间,狂风将其衣诀翻飞,周围开始发出低低的呜咽哭泣声。 忽然,风中有股味道,路北庭蹙起眉头,那是腥味。他终于知道那几名抬棺人员方才蹲着在做什么了。 柏唸还立在原地,空中有唢呐响起,那雄浑嘹亮而遥远的声音像在唱诵生命的轮回。声音穿透力极强,犹如沉淀着久远的悲哀与野性,穿过广阔无垠的大山,悠悠回荡,直击心灵。 有那么短暂的几十秒,或几分钟,声音消失殆尽,风也停止,整个世界只有天问台上的白色身影,伫立于逐渐大亮的天空之下,圣洁如冰雪,高居不下,俯视众生,仿佛稍一举手,就能触及云端飞升成神,不是普通人能妄图企及的。 “……天地苍茫,生死一瞬,死后血肉骨髓献给万物神灵,三魂七魄得上洁净天堂。” 路北庭恍惚回神,唢呐声并未断,烈风依旧,万千思绪被陈朝之这一阵忽如其来的风席卷而空。 天问台,柏唸双手合十,抬起头望向天空,如瀑布般的长发与宽大袖袍被吹得猎猎,犹如展开双翅的白鸽,即将高飞远走。 然而,裙摆下的那双脚,不仅仅沾染台面的红色,还戴着镣铐,即使飞起来,也飞不远的,反而会跌落的很惨。 仪式结束,集结的邻友稀稀拉拉的各自散了,陈朝之和蒋悦在到桥边等候,柏唸从桥对面缓步走来,哪怕离得稍远,光线微弱,那苍白疲惫的神色也难掩。 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他在抬眸,视线在人群中瞥过来,还未走近,就被众人拥簇着说辛苦了,他态度得体地说应该的。 路北庭远远地看着,视线移至裙摆,少顷,单手抱着柏溪南往小院的方向走。 蒋悦不明白路总为什么又不开心,犹犹豫豫半天,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问:“您、您这是拐卖人家孩子,不好吧?” 路北庭偏头跟柏溪南说:“你要来看你阿爸,已经看见了,我现在送你回去,有什么问题吗?” 柏溪南摆摆手,表示没有问题。 蒋悦:“……” 好吧,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过这小孩乖巧地惹人心疼,守一个夜晚就为了跟随队伍过来看看达灵,不哭不闹,就安安静静地看着,结束就听话离开,半点不妨碍达灵工作。 回到小院,路北庭进屋就带柏溪南吃早饭,然后上楼补觉,很困,却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似梦似醒的睡到下午,被一条微弱响起的进消息声吵醒,揭开眼罩,是陈朝之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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