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里的香客瞧见道人都颔首行礼,这女孩年纪不大却甚是从容,她逐一回礼后才在置香台上请了香火,燃香时将这大殿环视一周,虽说其中神尊都被年月败了颜色,可绣披珠冠,装扮荣华,纵使是没有得了如此优厚添置的,也无一不是香火不断,台贡新鲜,可见庙祝连同庙中侍奉皆是心细虔诚之人。 “到底如何?” 她心中自言,虔诚三叩于城隍爷前后立了香,随后又回到了神尊之前屏气凝神,掐上请神诀,城隍诀细声出口。 “殿中虔诚,请降来临,释疑解惑,分剖芸芸,本县城隍,速速来临……” 片刻后那城隍庙顶上的阴云卷起浪朵,城隍庙毗邻的香火铺掌柜们瞧着稀奇,纷纷都从铺前遮阳避雨的篷子下出到了空地之上,一道微弱的金光似乎从那阴云拨开的云洞之中有一柱微弱的金光从中而下,庙顶那些泛着黯沉的青灰瓦也泛出了些光亮,选香的信众与几家掌柜都惊慌了手脚,纷纷双手合十燃起清香,朝着城隍庙方向虔诚而拜。 小女道感到眉头乱跳,闭上眼后一道不算刺眼的金光直横眼前,随后一声痰嗽,金光之中缓缓而来一拄着纹路精美,满是雕花的老朽杖,身穿鹅黄长袍系着混玉纹绣腰带,鹤发童颜头戴小冠的弓背老者,刚想开口恭敬,那老者却先一步传音入耳。 “何人唤吾?所为何事?”小女道拱手行礼 “南传茅山弟子,罗浮山降星观段沅恭迎城城隍爷!” 她抬眼瞧见城隍爷拄杖而立,眉目之中虽无喜悲却散出慈祥严肃。 “弟子疑惑,博罗县繁忙兴盛,此处既是闹市又得城隍庙庇佑,可为何邪瘴之气弥漫更甚,死相惨烈的孤野游魂也纷纷聚来?弟子一路看来,这些往生者之中有本县内的,有些则不似本县居民?” 城隍爷摇了摇头,慈悲眉中显出无奈 “老朽所察,这些冤主亡魂乃是被某个阴邪非常之物所染,物以类聚才被招引于此城中!” 段沅点了点头,此刻的她意识连同城隍,庙中的人听不见瞧不着,庙务瞧见她紧闭着眼立得笔直,又忽地点了点头便知殿中神明降驾而来,赶忙从殿后取来定魂香焚起,谨慎地摆到了段沅面前的供桌之上。 “那您为何置之不理呢?!弟子一路而来瞧见城中之人或多或少都受了邪瘴的感染,纵使亡魂不主动伤人,可如此下去亡魂被蒙了理智,生者被伤了元神也是迟早之事!” 人鬼殊途,两方皆为不能共存之物而今被迫挤在一寸地上,平日里某处宅院有一鬼一魂都能闹出不小动静,更何况眼下城中三步一鬼,五步一魂。 “非吾不予理会,而是这些游魂并未伤及生者,早在邪瘴初现之时吾就已谴出殿中兵卒查看,可只要是吾庙中人而出,众魂便逃散而去,吾也曾传音城中若是有冤便在庙前伸冤,可直至今日,既未见何人伸冤,亦无阴状告予殿前!” 这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城隍爷未得法旨不能轻易巡城,而如此多的鬼魂抛开那些魂魄残损不能自己的去,像是陈家小姐这样入殓出现纰漏之外的,又怎会到了庙门之前不为自己讨个说法?!
第2章 入世之秋(二) 城隍爷的脊背更放低了些,他连叹两声,挥了挥手,身后的金光好似被撕下一道,猝不及防地打到了段沅身上,她本能地想躲闪,可那金光机灵地往她眉心一触,麻痒间打散碎裂,洒满了段沅的周身,感到一股热流从眉心淌开,筋骨之中都泛起细微温热 “您这是……”城隍爷捋着胡须道 “此招引的邪祟逗留于方圆无里之内,吾坐殿已有三甲子却也未能感知其具体所在,老朽也自觉有愧弟子万民,怕是你派尊者葛沁、茅皱、陶无惧联手修为再请得天地诸神之力才有除此妖邪晦秽之机!” 听了城隍爷话至此处,她不禁心里冒出了更多杂乱的疑惑,头一条便是虽说而今战乱不堪,但岭南之地却还算太平,纵使真有洋枪大炮的火药味,有道是天塌了个儿高的顶着,也轮不到博罗县这块地界,如此一来,眼下到底…… 城隍爷怎会不知晓她的心思,雕花杖一点,段沅头脑中的思绪便被搅了个稀烂,耳畔嗡鸣 “吾劝汝莫好奇过多,若真想出世行善,眼下城中状况已近六日,吾方才赐了你行使之令,不如先驱赶了眼前,早些出城罢!” 说罢还未等段沅再开口,城隍爷便背过身去,金光霎时变幻成灰白的烟雾四下散开,她的眼前再无物象光影,长睫扑朔几下睁开了眼,随后撇嘴朝着城隍神尊嘀咕道 “您老人家这是把不想理会的推了我这?”叹气一声正要离了大殿,怎知身后几步远一中年男人赶忙迎上 “小师傅慈悲”男人温和地给段沅行礼,她赶忙还礼,此人便是这城隍庙的庙祝,她曾在城隍爷圣诞等许多科仪之中随着她的师父下山入城,庙祝姓何,待人温和恭敬,诸事心细得了一众观庙不少口碑 “上月随着师兄弟们进城路过城隍爷庙府,从外便瞧见修缮后的气派,何壇主辛劳!”那何庙祝笑得客气,段沅却是心中波澜故作镇定,何庙祝客气问道 “不知我记性是否牢靠,您可是元寿道长的徒弟?” “您过目不忘!家师正是元寿道长”何庙祝原本笑意满满的脸上顷刻凝重,一声叹息 “您节哀,元寿道长驾鹤已有一月有余,近期科仪繁忙,自打灵堂之后我便没能再抽身上山给元寿道长再上香,还望降星观一切安好”段沅听到这话眉目舒展,答复山上一切安好,何庙祝却还没有让她走了的意思,让她原地等待,自己快步从后殿之中拿出个不大不小的布包裹,匆匆去又匆匆回到段沅面前 “那日上山实在匆忙,元寿道长在九月底时曾来过城隍庙,赠了我些山上的土产和药茶,却把自己的包裹漏下了,他曾传信下山说段小师傅您此月会下山前来,今日我也算忠人之事了!” 段沅有些迟疑地接过那裹得工整的包袱,心中又起波澜,向何庙祝道谢告辞,将布包裹放入随身布挎之内,穿堂跨槛,又来到满眼狼藉的城隍庙外 “干正事!”她心中对自己一令,边平复自己的心绪边从布挎之中掏出一系着符箓青黑油亮,满是术咒八卦的铜铃 三声摇铃,不清不混,不洪不哑,在过路行人听来仅仅是三声小儿长命锁上细小的清响,但在一众游魂冤鬼的耳中却是三声震天响彻,一些本还踩着生者脚的游魂听到,脚步胶住,头疼脑裂,原本连自己都不知道走向哪要寻谁的亡者纷纷有了些意识,眼前浮出生前种种 段沅手诀灵活而变三四,最终右手剑指,左手摇铃,步步从容地走向城隍庙前空地中央,那原本蒙天黑地的邪瘴气分岔开来,游魂也随着邪瘴分散开来,段沅眼顾四周,依旧对着那一双双眼睛没好脸色 “祖师敕令,超汝亡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令众魂,速速超生,敕令众魂,速速超生……” 鬓角的细汗被傍晚的秋风一刮消散,原本在自己铺中不断揉着自己颈后的香火铺掌柜忽地感到一丝轻松,他睁开眼,瞧见城隍庙前一衲服双髻的小女道正往自己的布挎之中收拾东西,片刻后起脚而去,他走出铺中,顿时觉得秋高气爽,胸膛舒坦,还向着临铺掌柜问上一句 “今日可有科仪?” 灰黑的旧制领口长袍上布满了污斑和破损的小口,袍外的大褂的摆角更是残破得稀碎,穷苦人家没几件衣裳,可纵使天寒了要层层叠在身上,也大多会寻来些碎布缝补严实,鞋匠边捶打着主顾送来修缮的鞋底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眼下中秋已过,虽说岭南之地也就是个厚里穿薄的天气,但像窄巷枯井边站着那瘦高个的穿着,夜晚的冷风也能让你四肢僵麻不可!捶打完了鞋底,他取出粗线和锥子开始紧接着的活儿,嘴角不禁微扬,自己是个穷苦的手艺人,可瞧见这人的模样不禁有些心中生喜,至少自己费些力气还能吃上顿带着肉末的粗饭,有件暖和的厚衣,那边那人也不晓得是不是北方逃荒来的,残破带霉的斗笠遮去了脸,但从单薄的身子和宽袖中露出的污秽长甲便可看出,身中带疾,命苦不已,炮打火轰的年月,还能净头净面的,那便是神明保佑,菩萨慈悲了! “娘亲,那边那人衣服好脏,可是行乞的?” 按着鞋匠许诺的时间来拿修补的鞋的妇人一手提着沉甸的菜篮,另一手中紧捏着一双粉嫩的小手,他们二人从那窄巷抄近路来的这条街,女人瞧见那戴着斗笠,垂头丧气的男人心里发慌,拉着孩子快步而过,但小男孩却毫无畏惧,这会儿还回头望向窄巷之中 “我巳时到这儿开摊他就已经在这儿了!本以为是寻人的或者等谁的,但这大半日过去了,不吃不喝甚至连挪都没挪一下!可真有些吓人呢!”鞋匠将修补好的靛色布鞋交回女人手中,女人检查一番,不禁夸赞起他的手艺 他后背挨着酱料铺的墙伸了伸筋骨,恰巧此间掌柜吐着烟圈出了门槛,他懒散地偏了偏头,随后从自己身侧拿过那张为主顾等待准备的小马凳,掌柜坐下,将手中的另一桶水烟递给了他 “唉,那边那人是不是没动过?”鞋匠听到又一个注意到那长袍怪人的不禁噗嗤一笑,一口烟险些呛了自己,抬了抬下巴向着窄巷方向 “你觉得呢?跟你早上开铺有变化吗?”酱料掌柜摇了摇头,撇着嘴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人,瞧见那人压根没往这边看来,还身长了脖子想瞧瞧仔细 “你过去瞧瞧不就得了!你一大男人怕他?!”酱料掌柜又摇了摇头,吐了个烟圈 “你瞧他像不像棺材里爬出来的?光绪老儿那时候葬下去都算那会儿埋的都算晚的!这样式的衣服我上次见客还是我爷爷穿不说,你瞧他后脑,还蓄着发呢!” 鞋匠倒是没注意到这么多,他也伸了脖子瞧了瞧,果真瞧见了那躬塌的后背上有一条如同前朝老者一般灰白稀松,散乱编起的续发 “瞧得我怎么觉得后背发凉啊!还是天更凉了些?”鞋匠裹紧了些夹棉的褂子,酱料掌柜似乎想起什么,一拍大腿,用手中撞了撞他的胳膊 “说得我都忘了!我屋里那个让你收摊了来后院吃饭!今日我制的新酱开缸了,蒸上豆腐同五花肉,神仙都站不稳哦!” 鞋匠听着来劲,抬头看了看檐上更是昏暗的天色,赶忙将自己手艺的工具往木箱里塞,掌柜先一步进了门,酱料铺没多久后闭上了铺门,在窄巷枯井旁的人微微一颤,微弱的黄绿混光从被枯白的前额里缓缓而出…… 暮色晦暝,沉甸的黑棉絮压得更近瓦顶高檐,仅有几颗平日里璀璨非凡的星辰还能在黑絮较薄里见缝插针地投出些光彩,可地上人人匆匆躲暗燃灯,谁也没抬头观上一眼,星辰心中受挫,渐渐地也退进了浓厚中去,天上暗暗,地上堂堂,博罗镇里的大小笼灯绵延十里,暖黄的灯火映得城中繁荣,县民安乐,将近日的报刊垫了锅底做了火引,那山外山,楼外楼之处诸大帅兵马南下,脱袁逃北的文报,就成了今日饭桌上不如菜钱几分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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