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荔隆楼有城中商贾相聚,掌柜三日前就收下了三个锃光发亮的袁大头,段沅独自在小桌瞧着穿着得体伙计从厨房中稳当地端出盘盘佳肴去往楼上,一到该供奉五脏庙的时刻这汝好楼便都是人声喧闹,但凡离楼面近些,就没有不被那混着茶清菜浓的烟火气息给勾得个垂涎三尺的 水滚茶靓,点心笼皆是主顾落座后即点即蒸,瞧着叉烧包、陈皮牛丸,猪润烧麦这些可爱喷香的小笼陆续而来,那双辰砂黑亮的眼睛更放光泽,段沅本提起了筷子,转念一想自己下山的缘由,又将手中放下,顾不得蒸汽腾腾抓起了手边笼中的冬菇滑鸡大包,边吃边露出了甜糯的笑意 啜了口茶水,她重重地吐了口气,又将筷子提起,推开手边碗勺托着小笼开始享受陈皮牛丸,边吃心中边埋怨道 “今日庙前城中的丑东西太多了,前后八遍净渡才让他们滚了蛋,简直比后山练法时还饿还累!” 三两下一笼牛丸进了肚子,这会儿给她送茯苓煲鸡的伙计还没将汤盅落桌,她赶忙自己截下,满嘴含糊地道了句谢 段沅坐下后又开始大快朵颐,过了一会儿依旧两腮鼓鼓地叹了口气 “城隍爷估摸着是瞧透了我的心思,他先把那道法旨打到了我身上,可这功德要得辛苦,纵使开坛的法事也得二三法师,这城中的居民左右也看不到摸不着,即使是被那邪瘴搅得个头疼脑热,也就医馆一副药的事!况且我就一人,不开坛做醮也就能浓转淡,还得趁早找出那罪魁祸首才是” 她自己边吃边琢磨,殊不知自己已经招了周遭几桌食客和路过伙计的注目,满桌的茶点这会儿一笼不剩,但还觉不饱,叫卖茶点的伙计靠近立马被她拦下,没等伙计动手,她自己又挑了三笼点心 坐下后又往嘴里塞起豆沙麻团,另一手在自己的布挎中摸索,从深处摸出一缎绣的束口荷包,她左右一瞥,将荷包的束绳松散开,荷包中几张金色的纸张被卷得整齐,她略略一眼又束紧了口袋将荷包放回,开始边抿着茶水边想 “师父遭难之前曾提及去寻那二人,还给了个先后,也交代过如若有时机就去句容的总坛行香,那会儿有人解答我些疑惑,可……虽说眼下有弟子被驱逐下山的消息未到博罗县城中,连我提及我是降星观的弟子城隍爷都并未多言,那句容可时祖师爷名正言顺的总坛,就连以往的南派大会都不是哪宫哪观一视同仁的面孔,我这南传旁支的弟子还被逐出了师门,不有个震天动地的拜山礼,怕是上山的阶梯都踩不得!” 她又望了望布挎,轻轻拍了拍桌子下了决心 “能搅得城中如此不安的东西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就你了!葛师伯……”她忽然撇嘴摇头 “葛元白那死老道平日里徒弟练雷招风都把山中小村村民的房子烧塌过,他也就罚了闭门七日洒扫半年,自己还赔钱赔粮的!我偷他十银元和三张金符,这才叫受了他当着各辈弟子尊长的面赶了我还骂了师父各种不堪的有来有往!有金符在,有那个,什么妖魔鬼怪不在话下!句容的见面礼就你了!” 筷子声响放下,桌上蒸笼汤盅乃至茶壶皆是空空如也,她起身把一块小洋纸塞到了一目瞪口呆的伙计手中,拎起布挎毫无修行人的拘谨,大摇大摆出了荔隆楼 那拿着钱的伙计还未缓过神,僵硬地扭头向收拾桌子的那个问道 “那罗浮山上的道观香火向来不差吧?!这位吃的……山上遭了灾还是绝了粮可是?”
第3章 入世之秋(三) 段沅当然吃得肚皮堵到了喉咙,她走回暂宿的满秋楼,掌柜那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正在前堂的八仙桌上借着油灯看满是油墨印画的图本,看到她回来笑出了一口糯白的牙,蹦跳着起身闪到她面前 “道长姐姐可有逛逛街市,平日里见着你们观中的师傅们下山在我家门前路过不少,可你们似乎都是只待上不到两个时辰就得出城” 段沅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她扑闪着浓睫先是嘟嘴,但随后又笑靥如花 “不紧要!”她忽然抓上了段沅的一只手腕,段沅惊愣局促 “你不是付了我们家五日的房钱吗,还有时间,你可以好好转转……” 算完了今日账目这才能抬头看向台前,近期受了北方分权和本地产物不在时令的影响住宿不算繁荣,他们满秋楼算是博罗镇排行二三的宿馆,格局清雅,干净规整,加之掌柜夫妇细致热心得了不少好口碑,今日快及不到正午段沅入店他颇为吃惊,年纪不大的小女道地一声“住店” 掌柜迎上,笑脸谦言地给段沅介绍起六十满钱的四人房 “眼下城中不是宾客分至的月份,这小合间也没有女客,小师傅可安心……”段沅低头从布挎之中摸出一个银元,掌柜的嘴戛然而止,段沅冷静如水地又说一声 “要个中房,五日”掌柜不好多问,满是点头,恰巧自己女儿下楼来给他送茶水,便让着女儿把段沅领去了楼上中房…… “我明日去瞧瞧!”恰巧掌柜出了账台,礼貌地让女儿别再托着段沅,段沅摇头表示没事,随后快脚上了楼,或许是太久没被人如此笑脸热情,她开了窗吹了吹还搀着未散尽邪瘴的秋风,忽然自顾笑了笑,又将窗合上 屏息眼观耳听后,蹲在了那油亮的雕花架床前,脸贴在绾色的软垫上将胳膊伸进床板下的暗处,不久一阵器皿磨地的声响徐徐而来,段沅单手拖出一青蓝牡丹万寿八宝团的小瓷坛,她面色缓和,宝贝般地抱着这坟葬三五年后迁地盛碎骨的捡骨瓮宝贝一般地坐到了屋中的八仙桌前 启开捡骨瓮,离瓮口最近的是卷得整齐的红蓝银票各一卷,下面则是被满满的银元和几张杂乱插入的小洋纸,她发了几秒愣,又将瓮封盖严实放到暗处,刚要摊开何庙祝那布包,怎知敲门声而起,随后响起了掌柜女儿的声音 “道长姐姐,请开开门”段沅将那布包往整齐的被褥之下一塞起身开门,女孩依旧笑意盈盈,手中一不大不小的豆青包裹在怀中抱得严实 “有事?”段沅也笑了笑让她进屋说话,女孩踏进房中 “房间可还舒适?如若有什么缺的跟我说也是”段沅摇摇头,女孩松开了些那布裹的四方之物,靠近她 “一月之前来了一位道长,听我爹说他曾经也是我们家的主顾,他将这个留下说自己需要出远门不便携带,一月左右他的徒弟会来替他取回,我爹说,大概就是您了!”段沅心中一震,详细问了问那道人前来的时间和体貌特征,随后强忍着眼中湿热接过那虽小却颇有分量的包裹,女孩向她道了安后也没久留,段沅听着脚步声远了赶忙在桌前摊开了那四方包裹,那是一一寸二大小的木匣,木料杏黄朴实无华,她打开后却更是震惊,五条锃亮金黄的金条有些杂乱地趟在木匣之中,其中还有一雕着符箓的黑木令牌,她赶忙将令牌拿起在油灯下仔细察看,随后仅仅地握住贴在胸前,这才瞧向那几条“小黄鱼” 她本就压制的翻腾有些倾泻,鼻头发酸眼中湿热,两颗晶莹落到漆木的八仙桌上,她一手抹去,一手拈起木匣底部铺得整齐的小笺,翻过来一看,是那熟悉的字迹 “再寻茅绪寿”她看得迷惑,将那小笺放了火上炙,结印念了诀,可依旧是这五字静静躺在笺上,她又瞧了瞧那壶茶水,最终还是心中不舍这恩师养父的遗留而作罢了心思,被那城隍庙中得来的包裹晃了眼,赶忙摊开,相同的小笺置于最上: “碎金薄银可安身,修行与否在个人,心有疑惑往句容,心决入世探亲人”这小笺倒是写得丰富,段沅恍悟,这木匣之中的小笺是这布裹之中的延续! 在她牵起那双细伤三五的大手来了岭南后,她的耳旁便时常会有师父段元寿的一句无用苛责“等你学会了保命护身的本事,你想下山入世我绝不拦你!” 她与他怄过气,出过走,也在深夜之中哭湿过枕头,但也倔强地就不答一句如何,而今耳根彻底清净,自己倒想开坛做蘸,求满天星君神官,让她再能听几句那些唠叨,烦一烦那些被严苛学法的日子! 就在段元寿横死丰润的噩耗传回降星观之后,代观主葛元白连同观中的尊长几乎都明里暗里地问她讨要过段元寿的法器,段沅起先自然歇斯底里没让进了他们师徒所居的云七院,挨了不少同辈和师叔伯的苛责,后来段沅自己也急急忙忙翻箱倒柜,发现段元寿平日里携身的,尽心而炼的那些个都没了踪迹,这才满面冷漠地开了院门让那些个进了院 她一眼没回头看这些人把院中坛上,书阁屋内的东西毫不客气,自己穿戴整齐,带齐穿戴用度往了观中大殿去,她晓得一顿轮训和不知几日的禁闭在等她去受,但她心意已决,此番领过罚,段元寿过了七七,无论降星观是否容得下她,她都不会再留! 她抚上布裹之中段元寿留下的张张符箓,黑、黄、红、金皆有七张,再往下便也是其亲笔所绘的一些施法的男女纸片替身,最后是一纸封,她激动地以为能再得些安慰,怎知那封上却墨香浓郁地工整着“茅绪寿亲启”几字! “这到底是何人?!”段沅仔仔细细地在自己脑中搜寻,她万分确定自己以往从未听段元寿提及过这个名字,她瞧着纸封一撇嘴,埋怨地把纸封扔到了床上,更声由远及近,已是子时,她赶忙灌下一杯快要凉透的茶水平复,将布挎之中所有倾倒在床上,开始又挑又选地准备起自己所需…… 秋风簌簌,子时过半,更声掺杂着犬吠被拉扯得有些凄厉,打更人探头望了望黑云遮月,连暮色之时那几颗惨淡的星辰也没了踪影 见怪不怪地继续向前,反倒是行至城隍庙附近的街口惊得手上一颤,敲更的梆子落地法响,他赶忙蹲下去拾,只见檐脚上原本血色眸子的黑鸟扑翅而起,几声喑哑的长鸣对上犬吠,随后连那嚣张的护院英雄也怯了胆,他赶忙站起吐纳气息,随后又声声更起,走街串巷 段沅最终舍弃了布挎,她将所需之物塞满了外袍小袄的口袋,用段元寿那黑木令牌做了压襟,拿上一不大的束口布袋,再次启开屋中的窗户,顿时被略带腥气的冷风直面扑上,她一声闷叹看向满眼猖獗的阴戾气,手脚灵活地上了窗台,脚下敏捷一跳攀上床边的墙柱,随后三下五除二往下到了地面,活动了下筋骨,往了城隍庙方向去 她本还庆幸只是阴戾气卷土重来,怎知走到临近城隍庙的街口一瞧,原本驱散了的惨死游魂又聚集在庙前的空地,甚至比白日里还多!她眉头霎起,被这些游魂的怨气而牵连得头疼,她咬牙又到了广场中央,只见原本低头呆滞,混沌无神的游魂们面目狰狞齐齐而向 她心中暗叹,这真是“鬼头攒动”“鬼山鬼海”啊,三个五个她心不慌,面无色,可这与庙会的人群有过之无不及的阵仗,换了谁也不能说出完全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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