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杨絮烦躁。 而现在,稷玄好像又把主意打到了墙子身上。墙子……他是杨絮至今为止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虽然两人常有嘴上争斗,但不到万不得已,杨絮并不想伤害墙子。 “并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皇城中若时时有妖鬼消失,总会引人注目。我想,你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你的清静吧。” 杨絮那点心思,稷玄一眼就能看破。他冷哼着,说:“你也不希望,你的那个苦苦追寻踪影,好不容易才又相见的友人,会出什么意外的,对吧?” 杨絮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稷玄顿了顿,说:“不知你那个借尸还魂的朋友,近况如何?” 杨絮心中一动,道:“他近日在调查御花园水鬼的生前事。” “那个水鬼……”稷玄的影子在石壁上微微晃动,漆黑如墨,“我当是什么难事。那个水鬼的往事,我倒是知道的。” 杨絮抬眼,没想到稷玄连水鬼骆舟齐的事情都知道。虽然稷玄惯会虚张声势,但杨絮已经摸出了稷玄的底细,这妖或许曾经是个灵力高强的大妖,但被人重重挫伤过,身躯受损,甚至有可能身躯已经湮灭,所以才每次出现都只以影子与他交涉。 稷玄道:“他生前不过是个卑鄙又无知的人,以为能愚弄他人,殊不知……” 水底光线晦阴,叶秉烛渐渐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水下呆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口口声声说会救自己的妖鬼还会不会回来。 他说过,不会轻易让自己死掉。 可是,人类的誓言尚且薄弱,更何况是妖鬼?或许他就是为了骗骗自己,也或许,他知难而退。 骆舟齐闲闲地躺在石床上,很惬意的模样,如果忽略是在水底,他看起来倒像是个浮生偷闲的侠客。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静谧的水流声潺潺而过。 忽然,骆舟齐道:“叶大人,我真的很嫉恨你,到现在这种境地,还能有人想要救你。你轮回转世,早就没了当日记忆,而我却永陷在这冰冷的水底,不得超生。” 叶秉烛道:“人之生,各有苦楚,轮回转世也未必是幸事。” “你话倒是说得轻松,如果要你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呆上一百年,我想你也会疯的。”骆舟齐的神色阴狠,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一把掐死叶秉烛的冲动。 叶秉烛不知道自己前世究竟如何得罪了他,才叫骆舟齐如此恼恨自己。左右现在无事,他道:“你要那两个妖鬼去寻杀害你的人,其实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骆舟齐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地盯着叶秉烛:“你的意思是,你知道?” “你认定我前世与你有仇,你不如将事情说予我听,没准我能想到究竟是谁害了你。” 生前的事情啊。 骆舟齐的黑发漂浮在水里,如千万根纤细的水草,又如万千根情思缠绕。 那人秀美无双的脸庞就这么再次浮现在眼前,顾盼间明眸璨璨,皎洁的月色也无法与其争辉。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月色了呢?骆舟齐不知道,但他却永远记得,与浔月相遇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骆舟齐还很年轻,有一腔热血和躁动不安的心。 他生在杭城,那是一个不及京都繁华,也没有别处富庶的地方。骆舟齐见惯了身边的同伴、百姓受尽苦楚。 每年征兵与徭役是压在所有人头上重重的大山,当有一天,有人受不了的时候,便想要掀翻这破山,挣出一条坦途来。 所以杭城里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农夫造了反,没想到却万人响应。 骆舟齐是出身武家,父亲是个武馆的武师,他自幼习武,也曾想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可是杭城起义的时候,一来他对朝廷不满已久,二来也是热血上头,骆舟齐义无反顾地投了起义军,很快就升到了一个小将领。 朝廷没有想到这场小城中的起义最后会闹得声势浩大,想要扑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事也就演变成了史书上后世所记载的“桓宁之变”。 也是一时热血上头,骆舟齐自负武功,决定潜入皇城,刺杀皇帝。 这个决定是鲁莽的,但是那个时候的骆舟齐却想,他若是成功,便是名垂青史;若是失败,那也没关系,横竖不过一死。 抱着这样堪称幼稚的心情,骆舟齐买通了宫人,混进了皇城去。 只可惜,事不从人愿。他连皇帝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身份先被人拆穿。骆舟齐自认武功盖世,可没想到皇城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不仅重伤了他,还差点将他捉住。 骆舟齐侥幸甩开了禁卫军,却如一只惊弓之鸟一般惶惶逃命。 这个时候,他便开始唾弃自己了。什么杀身成仁,说起来容易,死到临头时才发现,自己还是不想死的。 仓皇之中,为了躲避禁卫军的追捕,骆舟齐跃入了一座看起来很偏僻的宫殿。 可没想到,他刚落地,就和一个倚在小轩窗边的姑娘撞了个正着! 那夜明月当空,骆舟齐在那姑娘的眼里看到了皎洁的月,和一身狼狈的自己。 姑娘猝不及防,没想到皇城中会闯入这么个不速之客,瞳孔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微微放大,似乎下一刻就要惊呼。 骆舟齐赶紧扑上前,一把捂住了那姑娘的嘴,故作凶狠地说:“你敢发声我就掐死你!” 后来,骆舟齐心里常常想,这真是一个如话本子里一样俗套的相遇。
第21章 宫廷往事 一时明月当空,月华如水,倾泻千里。 几乎是骆舟齐闯进那姑娘的闺房下一刻,追捕的禁卫军就赶到了。宫殿的大门被“砰砰”地敲响,值夜的宫人呵欠连天地开了门,禁卫军便毫不顾及地大肆搜查起来。 宫人连忙阻止道:“这是浔月公主的寝殿,你们怎敢如此放肆……啊!” 那宫人年迈,被禁卫军统领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地。统领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如洪钟,道:“我等奉皇命搜查刺客,并不管什么公主皇子。若是因你而放走刺客,你按律当诛!” 宫人被吓得爬不起身来,四肢酸软,不再说话。 骆舟齐自知撞进了公主的寝殿,怀着希望压着嗓子道:“不准声张,叫他们走!” 浔月公主被箍在骆舟齐的怀里,身躯娇小,瑟瑟发抖。她唯恐这亡命之徒要杀害她的性命,连连点头,一行清泪迫不及待地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泪珠落到骆舟齐手上,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匆匆放开手,转而掏出匕首,抵住了她的脖颈。 搜查的禁卫军已经到了门前,浔月公主镇定心神,呵斥道:“外面怎的如此喧哗?” 禁卫军首领的声音穿过门扉,如尖刀般刺了进来:“末将奉命搜查刺客。” “搜查刺客,来我的寝殿做甚?” 禁卫军统领:“我等瞧见他进了公主的宫殿。”说着,他便要推门。 “放肆!”浔月公主色厉内荏,控制着自己的颤抖,“你怎敢进我的宫殿?我已经歇下了,若是被你等瞧见,这无礼之罪可担待得起?” 擅闯公主的寝殿,若是搜出了刺客那还说得过去,若是什么都搜不出,便如何交代? 禁卫军面面相觑。 就在骆舟齐以为他们会退却的时候,却听门外一声匆促的“公主莫怪”,门便被一把推开! 浔月公主没想到他们还敢闯进来,吓得惊呼一声,赶紧笼住衣衫。 寝殿内一眼就能看到头,并没有什么刺客的身影。那禁卫军统领也不怕,抱拳行礼道:“末将得罪,公主若要责怪,我一力承担。” “还不出去!”浔月又气又急,不知道是不是还夹杂着对自己卑微处境的哀伤,手指发抖,脸色惨白。 几个禁卫军退出门外,甲胄摩擦的声音渐行渐远。 确定他们远离之后,骆舟齐才敢从藏身的房梁上下来。幸好他反应及时,也幸好这群禁卫军不曾搜查仔细。 只是,这个浔月公主似乎是很不受宠,连几个看门的都敢给她气受。 看来,天子之家也分三六九等,和寻常百姓没有区别。 李浔月见了骆舟齐,气恼攻心,强忍着泪水,咬牙道:“你是要杀还是要逃,都速速动手吧!” 屋内无一盏烛光,全凭皎洁的月色照亮一方天地。骆舟齐看向浔月,她一双如桃花般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在黑暗中尤为惹眼。 骆舟齐捂住自己的伤口,在昏迷之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十分不合时宜的——她竟生得如此好看。 他原以为自己昏倒在公主寝殿,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没想到,醒来时竟躺在一张虽然硬,却还算温暖的床上。 浔月并没有告发他,甚至还藏匿了他。这个不受宠爱的公主,究竟在想些什么呢?骆舟齐不知道。 但是这个举动或许对于李浔月来说,是极度冒险与出阁的。 幸好李浔月的寝殿颇偏僻,平日里少有人至,只有一个年老的宫人照顾。那宫人似乎也欺负浔月,只要李浔月不提,是绝不肯多做一件事的。 这倒方便了骆舟齐藏匿养伤。 后来,很久之后,骆舟齐问过李浔月:“你当初为什么不告发我,反倒还帮我养伤?你不怕我是什么坏人?” 李浔月别过头去没有说话,只如芙蓉般秀美的脸上飞起两团红云。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李浔月很久之后,说:“我在这深宫之中,穷极无聊到生不如死。你当日若一刀杀了我,没准也是超脱。” “那现在呢?”骆舟齐追问。 李浔月迟疑着,垂下头说:“现在,现在我只想你带我离开这座皇城。” 骆舟齐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快到不可置信。他既期待着浔月的回答,又恐惧着这个回答。而现在,他却只想抱一抱这个年幼失母,不得重视,连家宴都不能有一席之地的可怜公主。 “好,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那个时候,他们都很年轻,爱一个人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总之,当骆舟齐伤好的时候,他们相爱了。 俗套的故事里似乎都是这样,一见钟情,救命之恩,然后许下生死之约,祈祷不离不弃。 但是,骆舟齐一向都知道,爱情并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它可以锦上添花,但绝非不可或缺。 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还有很多抱负要去实现。他不像李浔月,是个笼中雀。 唯一让骆舟齐在意的,是李浔月似乎和一个姓叶的官员来往甚密,总是在他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他,偶尔会攀谈几句。 骆舟齐曾经逼问过浔月和那姓叶的关系,浔月不答只笑,问得急了,便说是“朋友。” 只是朋友吗? 李浔月赶紧转移话题:“中秋家宴的时候,整个宗室的人都会来,当真是盛大非凡,万众瞩目。”她倚靠在骆舟齐身边,眼中全是艳羡和自卑,“可惜,我从来不被允许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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