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太医,如何了?”岳凛面色焦急。 段太医诊了脉,垂着眼皮,略微思索后道:“叶公子无事,只是落水着了凉。” 岳凛道:“怎的到现在还不醒?” “或许是受了惊吓,”段太医说着,取出纸笔,写了几个药材递给小叶子,“按照我的方子去抓药,想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小叶子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要叶秉烛不死,他的小命也就保住了。他一迭声谢了段太医,将人送出门去,又急急地去太医院抓药去了。 岳凛也终于舒展愁眉,露出笑意:“只要叶兄没事就好,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 只有墙子知道,他们都高兴得太早了。 果然,一直到了晚上,叶秉烛都还没有清醒的迹象。熬好的药放凉了又热,热了又放凉,已经折腾了三回。 但叶秉烛脉象平稳,神情平和,并没有丝毫痛苦模样,岳凛和小叶子都没有放在心上。 今夜是小叶子当值,墙子早早进了屋。他反锁了房门,便从袁强的躯体里出来。 他必须去找到叶秉烛丢失的心魂。如果几日心魂不归位,叶秉烛的身躯也会死去。 一般来说,心魂就算离体,也不会脱离肉身太远。可墙子在皇城寻了个遍,也没找到叶秉烛心魂的踪影。 难道是飞远了?或者被什么妖给吃了?不是吧,没听说哪个妖鬼这么饥不择食啊…… 最后,墙子只能去寻杨絮。这柳树精见多识广,妖鬼缘也不错,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杨絮无事的时候,总爱呆在自己的本体柳树里,并不难寻。墙子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本体里休息,听完墙子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凡人的三魂七魄稳固,不会那么容易离体。” “你的意思是,真是有妖鬼勾走了他的心魂?”墙子皱眉沉思。妖鬼族与人族界隔阴阳,并不能直接伤害凡人,灵力施展必须凭靠媒介。譬如他借尸还魂,就能通过袁强的肉体,施展有限的灵力。 除此以外,还有些特殊的妖鬼,也能在机缘之下对凡人施展灵力。 譬如,水鬼。 凡人落水受惊,是心魂最不稳的时候,如果此时水鬼以水为媒,或许还真可以勾走人族的心魂。 杨絮见墙子与自己想法一致,便道:“御花园的池子中的确有只水鬼,但他从不与其他妖鬼来往,我对他也不甚了解。” 墙子起身说:“杨兄,你去为我会一会那水鬼,如何?” 杨絮震惊地看着墙子,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般心安理得地支使自己的。 墙子解释道:“我是一堵墙,水一泡就发霉变软。” 杨絮痛心疾首:“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株柳,泡了水也容易死?”
第17章 水下亡鬼 叶秉烛是不会水的。他生长在北地,那边常年缺水,大河都少见,更遑论凫水。 所以他掉进水里的时候,心中确实慌乱。落水者,越是慌乱,越是挣扎,便越容易下沉。这个道理,其实他早就听过。在呛了几口水后,叶秉烛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住,定然会有人来救自己。 可忽然,叶秉烛察觉到脚上一紧,他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大力就将他狠命往水下拽去! 水下有物! 他向下看,可水里一片浑浊,什么都看不清。叶秉烛想要呼救,嘴巴一张开就灌进一大口水。他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光亮随着波光而扭曲荡漾,散作无数支离破碎的光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就不由自己地沉下去…… 岸上的声音像是蒙在一层皮里,模模糊糊的,叶秉烛隐约还听到岳凛在大呼救命。 如果不是岳凛善心发作,又要为那个窝窝囊囊的北戎人说话,自己怎么会在推搡中落水。 或许会死吧。叶秉烛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想,反正这条命其实早就该湮灭在北地的尘埃里,多苟活了那么多日子,都是从老天手里偷来的,从别人的命里偷来的。 但是叶秉烛没有想到,他会再次睁开眼。 周遭的环境明显是在水里,时不时会有一些鱼儿游过,水底的植物也柔柔地荡在水波中。头顶有远远的天光,穿透水幕艰难地投射而来,只能将此地照得朦胧。 他很诧异自己为什么能够在水下存活,但那些鱼儿毫不费力地穿过他的身体时,叶秉烛就知道了,他这未必是活着。 没想过御花园的池塘下还有一番小世界。劈石为床,为桌,为椅,俨然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不过,他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这里的主人。 那人一身黑衣,头发也散着,像是漆黑不祥的海藻一般。或许是常年泡在水里,他面色发白,本来俊朗的外表也带上三分阴柔诡谲。 “你是何人?”叶秉烛蹙眉问。 来人浮在叶秉烛身前,似笑非笑:“叶大人,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你贵人多忘事,但我却一刻不敢相忘。一见了你,便赶紧邀你来水下相聚……”顿了顿,那人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一字一顿道,“与我,同做水鬼。” 水鬼?叶大人? 叶秉烛云里雾里,猜想他应该是认错人了:“我们不曾见过,何来旧相识一说?” 水鬼咧开嘴:“或许面容有所变化,但我绝不会认错!你倒是轮回转世,徒留我在这水底做不得超生的恶鬼!” 前生的账,留到今世来偿,实在是可笑。但眼下自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死,没人不怕,他也不寄希望于任何人能够救他。一直以来,从北地到京都,从满是尸臭的荒村到锦绣遍地的皇城,他能够依靠的人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但叶秉烛觉得便是死,也不能做个囫囵鬼:“你究竟是何人?若是日后相伴,也应当有个名讳称呼不是?” 水鬼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微昂着下巴,睨着叶秉烛,道:“我乃是杭城义军棣威大将军骆舟齐!” 骆舟齐这个名字,叶秉烛没有听过,但杭城义军,他倒是在史书和话本上见过不少次。 百余年前,绥桓帝在位时期,有两桩非常有名的事件,其一是杭城谋反,其二便是公主摄政。那起义叛军手段卑劣,在中秋节潜入宫中,投毒以害,皇室宗亲死伤大半。风雨飘摇之际,是绥桓帝的肃和公主力挽狂澜,领禁军击退叛军,才保李氏江山不倒。 这位久居深闺的公主,前二十年的人生无一字记载,但她波澜壮阔的后四十年史官落笔却褒贬不一。有人说她巾帼英雄,扶大厦将倾。有人说她牝鸡司晨,一手遮天。不过她后来终归是扶持了幼弟——也就是后来的宣帝即位,这才叫她的名声不至于太坏。 骆舟齐见叶秉烛神色淡然,迟疑片刻,故作无意地问道:“后世史书是如何评价我的?” 叶秉烛毫不留情:“并无只言片语。” “你骗我!”骆舟齐登时怒了,猛地凑近叶秉烛,神色狰狞如择人而噬的厉鬼,“怎么可能没有?就算我们义军输了,也绝不可能没有我只言片语!” 叶秉烛平静地回视,眼中波澜不惊,更没有一丝惧怕。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死而已,他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个结果的准备,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骆舟齐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叶秉烛并没有说谎,也绝无害怕。面对这个老对手,骆舟齐心中有怨恨,但也有说不清的欣赏。他冷冷地盯着叶秉烛,道:“并无一字也没有关系,年少成名又风光无限的叶大人,最后也要和我一样,做一个不能转世轮回,永生永世困在这里的水鬼了!” 他刚说完,忽然头顶荡起一层剧烈的波澜,牵连着水底的石桌石椅都震动移位。 两人抬头一望,就见头顶幽绿的水波出现一道小小的气漩,气漩形如柳叶,不断地向着池底靠近。它所到之处,水波皆避,而内部则隐隐可以瞧见两个人影。 叶秉烛凝神一望,便发现其中一个人影颇为熟悉——正是那个常常入梦的妖精。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见到墙子,一时间叶秉烛都怀疑这一切只是场诡异离奇的大梦。 却说墙子和杨絮好不容易才从昭妃那个吝啬鬼手里借来了避水的法器,立刻马不停蹄地扎进水里。 墙子原形与水相克,若不是怕叶秉烛死了会牵连自己,他是万万不愿意下水的。 二人置身水中,激发避水珠,那神物当真掀起一阵无形的飓风包裹在墙子和杨絮周身,也将水给卷离了他们。 这池子外看不深,下面却别有洞天。墙子忽然想,说不定这皇城中还有些他不知道的地方。 二人潜到水底,见到水鬼,杨絮先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一副客气的样子:“水鬼兄,我与友人不请自来,勿要见怪。” 骆舟齐却骂道:“少来读书人文不成武不就的那套!” 杨絮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啊?” 墙子不欲和骆舟齐废话,指着叶秉烛道:“你还不跟我走,真的想死吗?”
第18章 水鬼之惑 水域,好歹是水鬼的地界。 骆舟齐对着墙子耻笑道:“你这个妖物,竟敢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下水尚且如此困难,还想从我手里带人?” 杨絮好声好气地劝道:“水鬼兄,我知道水鬼的因果与我们这些寻常妖鬼不同,要寻找替身为自己赎命。但是,你这一百多年,有那么多机会,何以今天一定要拉这个少年呢?” 水鬼与别的鬼不同,他们是生前坠入水中后,被上一任水鬼拖入水底溺毙。死后他们会接替上一只水鬼,也不得转世轮回,只能困在冰冷的水域里。他们想要脱身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拉下一个落水的人。 骆舟齐冷哼一声:“我在这池底呆腻了,现在想要拖替死鬼,你们能拿我如何?” 墙子却说:“你要是想要他死,他的尸身现在就该凉透了,你只是勾走了他的神魂而已。” 骆舟齐嘲讽地笑:“少自作聪明。一口气淹死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就要他半死不活地被救回去,然后慢慢虚弱地死去,要他的亲朋以为他回天有术,然后再看着他一点点死掉,希望破灭。” 这是要让人满含希望之后,又一步步走向绝望啊。 居心颇为歹毒。 叶秉烛却想,不会有人替他伤心的。他在这个世上,早就是孑然一身的孤魂野鬼,不过是身躯还在人间飘荡罢了。就算是那个将他送进皇宫的父亲叶临渊…… 墙子上前两步,神色凛然地说:“你铁了心要杀他,而我铁了心要救他。在水下我奈何不了你,但是这池子也不怎么深,我要是把水抽干了,对你也不好吧。” “你!”骆舟齐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妖怪是不是在说谎话,但是他一脸笃定,毫不胆怯,骆舟齐便先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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