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絮知道这个世界上无事献殷勤,必然是非奸即盗。但是他现在已经上了贼船,就很难再全身而退了。 果然,稷玄又说:“在下已经帮过杨先生了,杨先生是不是也该帮帮我?” 杨絮捏紧了手里的扇子:“在下才疏学浅,能力有限,实在不知能否堪当大任。” 稷玄道:“杨先生,你生前也是翻云覆雨的人物,怎的死后却这般谦虚?” 杨絮心口猛地一沉,如被一把锤子给敲到了胸膛上。他的那点底细,原以为过了那么多年已经没人知道,没想到稷玄却……他究竟是谁? 稷玄悠哉游哉地继续道:“我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杨先生必定手到擒来。” 杨絮半信半疑地问:“什么事?” “我困居在这地宫,门庭冷落,实在孤寂得很。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杨先生你进到井里,我和我那个傻仆人不知道几时能与外人说上话。如果可以,杨先生便多多带些妖鬼来串串门,走动走动。” 这恐怕不是串门那么简单了。 但杨絮却知道,他没有不答应的权利:“好,我尽力而为。” 稷玄又说:“尤其是你那位借尸还魂的朋友,我是最好奇的。如果能与他见一见,我便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了。” 稷玄的话音悠悠落地,石壁上的黑影渐渐淡去,最后彻底消失,什么都没有剩下。
第15章 宫廷闲话 三月十九,皇帝诞辰。 “今年可是皇帝陛下的四十寿诞,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大操大办的。不知道今年又会是何等盛世呢。” 宫中几个闲来无事的宫人聚到一起,说着与他们并无关系的盛景。这些人都是低等的宫人,没有被分配到各个宫殿里去,每日只做些最低贱的活计,每月领最微薄的俸禄。 墙子想,要融入他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说一说自己悲惨的身世,倒点苦水,然后在他们分享悲惨身世、倒苦水时点头附和就可以了。 一个看起来年岁很小的宫女捧着脸,说:“不知道会不会有赏赐,我家里还有个幼弟,正是上学堂需要用钱的时候。” “梨花,这世道不容易,你先顾好自己吧。”另一个小宫女立刻接嘴,“要是真有赏赐,我也不会给我家里捎去。他们便是饿死了,也与我无干!” 梨花悚然一惊:“青容,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好歹也是生身父母啊……” 那个名唤“青容”的小宫女满不在乎:“人生天地间,若是连自己都对不起,那才是最无用的。若是给了我机会……”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睛里锐利的充满生机的光却没有黯淡下去。 墙子心里有些欣赏青容。这个凡人小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如果连自己都对不住,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叶子却感叹道:“只是现在世道不好,我听说国库也空虚得紧。就算有钱来粉饰太平盛世,也未必有银两来打发我们这些低微卑贱的人。” 众人一听,登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自然知道皇城中与皇城外是两个世界,不然也不会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宫里来寻差事。 宫里的贵人们尚不知路有冻死骨 ,还沉浸在泱泱大国,四方来朝的美梦里。可殊不知,他们口中的北戎蛮夷早就厉兵秣马,虎视眈眈,有南下牧马的野心。这两年又连续遇到天灾,干旱疫病,饿死病死的人不知多少…… 梨花忽然说:“小强子,你才进宫不久,你说说你们那里是怎么回事?” 墙子闻言,再次搬出了自己备好的说辞,疫病突发、亲友离世、孤苦无依……总之又收获了几片同情的目光。 小叶子看了看天色,说:“公子们要下学了,我们早些回去准备伺候。” 青容却撇撇嘴:“你们这般用心做甚?跟着那几个伴读公子,赏赐少得可怜,又没什么前途。小叶子,你那么能干,寻个什么差事不好呢?” 小叶子没有接话,只低着头与墙子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墙子很敏锐地察觉小叶子的情绪似乎很不高,整个人的背都佝偻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压弯了脊梁。 不过,凡人的情绪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墙子懒得费口舌,全当没有发现。 每一个凡人背后,似乎都有他自己的故事。如果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去听一听,那就未免太费心力了。 两人回到含凉殿,估摸着学苑才刚刚下学,岳凛和叶秉烛都没有回来。墙子闲闲地坐在墙根底下,仰头看被宫墙围起来的四方天空。 小叶子见他懒洋洋的,不由摇摇头。阖宫上下那么多事情,小强子是一件也瞧不到,眼力见确实是差了些,也难怪他堂兄袁引会安排他来侍奉伴读。 若是去了哪个脾气大些的娘娘宫里,只怕要受不少磋磨。 小叶子一声不吭地将含凉殿给收拾干净,又备好了读书人要用的纸笔,将两人翻乱了的书给摆回原位……等他做完这一切,小强子还在那里瘫着看天呢。 小叶子正要说话指点几句,忽然宫殿外急匆匆地冲进来一人,一边跑一边叫道:“快去请太医!你们宫里的出事了!” “什么?!” 小叶子还没说话,却见墙子如被针扎了一般弹跳起来,紧张道:“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进来那人道:“不知道,只听是和皇子的伴读起了冲突,你们殿里的公子被推搡进了水里!快去请太医吧!” 墙子心头猛跳,一边连声追问:“是谁?叶秉烛还是岳凛?” 如果是岳凛死了,那自己做这些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那人只当墙子护主心切,道:“应该是叶公子,因为我瞧见岳公子还好好的呢……” 小叶子当机立断:“我去请太医,你随去瞧瞧!” 那报信的小太监眼看着墙子在听到落水的人是叶秉烛后,神情迅速放松下来,甚至跟随自己出去的脚步都慢了几分。 既然是叶秉烛,那便不急了。他死与不死,自有天命,自己哪能管那么多……不过,随去瞧瞧热闹也是好的。 两人一路到了御花园,便见不少人围在小池边,吵吵嚷嚷的。 方才与墙子闲谈的青容也在,她神色忧虑地说:“你怎么才来……若是你家主子出了事,你和小叶子可免不了一死!” 墙子瞪着眼睛,不服道:“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推的他!” “连主子的安危都顾不好,不是怠惰就是无能。之前有过先例,伴读出了事,处死了侍奉的两个小太监——人毕竟是在宫里没的,皇家也要给大臣们交代啊!” 为什么给大臣交代,就要处死无辜的小太监?墙子不理解,难道他们的生命,只是用以侍奉、顶罪和泄愤的吗? 但眼下墙子还不想失去这副用着十分顺手的躯体,所以他是不会让叶秉烛那么轻易死的。 墙子聚了些灵力在手上,轻松地推开围拢的人群,终于看到了人群中央躺着的人事不知的叶秉烛。 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冷冷清清,此刻却狼狈得很。浑身湿透了,黑色的头发披散着,像挂在宫殿墙上的山水画。他的牙关咬得紧,眉头蹙着,似乎是沉在一个并不美好的梦境里。 而岳凛跪在他身边,同样浑身湿透,正焦急地拍打着叶秉烛的脸,企图将他唤醒。 “叶公子,你怎的成这副模样了?” 墙子故作悲痛地扑上前去,抓住了叶秉烛的手腕,试探着将灵力输进去。可触碰到叶秉烛身躯的那刻,墙子心头一沉。 叶秉烛的魂没了。
第16章 心魂难寻 凡人有三魂七魄,魂主灵,魄主命。魄离体则死,而魂离体则会失去神智,陷入昏睡。 墙子和岳凛护着叶秉烛进了含凉殿,岳凛一路上嘴里都念叨着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叶兄都是为了我”,没一句有用的。 墙子数次想要叫他闭嘴,但是想了想,还是自己闭了嘴。 进了殿,岳凛便转身吩咐:“小强子,你去为叶公子更衣。动作快些,别再叫他着了凉。然后再抱一床被子,煮一碗姜汤来。” 墙子心中暗道,这人倒挺会使唤别人,自己是一件事不做。 叶秉烛昏睡在床上,那双平日里颇有神采的眼睛紧紧阖着,面色泛白,嘴唇已经乌青。他的头发还濡湿着,紧贴在脸颊上,显出几分脆弱的模样来。 墙子上前去,解开了他的衣襟。现在虽然乍暖还寒,但少年人体热,叶秉烛的春衫还算轻薄。墙子顺着衣襟解开了腰带,很快一大片胸膛便露了出来。 叶秉烛到底还年轻,身形单薄,带着尚未长成的清癯。十六岁,在墙子看来和小孩童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墙子皱眉,伸手去触叶秉烛的胸口。他身上,怎的如此多陈年旧伤? 交错纵横的伤疤,横亘在年轻的躯体上,而且这些伤疤形状不一,看起来有刀伤,有擦伤,有鞭伤……叶秉烛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是墙子第一次对叶秉烛产生好奇,但是他很快就将这好奇抛之脑后。凡人的经历,与他并无干系。墙子现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让叶秉烛死了。 墙子将湿透的衣服扔在一边,又倾身给叶秉烛换上干燥的衣物。叶秉烛昏睡着,很顺从乖巧地任由墙子摆弄。 哪里有墙给别人穿衣服呢?这小子算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了。 墙子想着便自己乐了,忍不住笑起来。下一刻,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你这淫墙,要对人家少年郎做什么?” 墙子回头一看,便见窗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头上的总角像两个馒头一样,还有一撮黄毛桀骜不驯地支楞着。 墙子撇嘴:“永继,小孩子这样说话很招大人讨厌。” “你一堵墙,装什么人!”永继飘到墙子面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怀好意地笑,“哦,我知道了,你是嫌我破坏你的好事,故意转移话题呢!” 墙子第一次在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脸上,看到猥琐的表情。他懒得理这长不大的奶孩子,三两下将叶秉烛的腰带给系好。 “啊呀,这个凡人确实长得好看,难怪你个墙精不惜借尸还魂也要纠缠不休。” 墙子道:“你在胡说什么?” 他丝毫不怀疑永继散播谣言的能力。这嘴碎的小娃娃,活该没娘认她。 永继还在洋洋得意地继续:“不过天妒有情人,你的小情郎小命危矣。” 墙子不想与她纠缠,直接赶人:“你别处玩去。” 永继立刻不服,尖着嗓子:“这儿是我家,我凭什么要去别处,要走也是你们走!” 正这时,小叶子请的太医终于到了,他们急匆匆地进了含凉殿,墙子便转过目光,当永继不存在了。 那太医看起来极年轻,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左右不过二十岁出头。他提着药箱疾步而入,衣袍的角随着步伐而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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