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秉烛回头:“总不能因为害怕,便一生一世不沾水。” 都说人族贪生怕死,会趋利避害,可叶秉烛却偏不,倒还有些意思。 叶秉烛知道自己的底细,墙子与他在一起时,比跟袁引、岳凛在一起还要轻松。 墙子询问道:“在此处作甚?” 叶秉烛正视着他的眼睛:“等你。” 他的神态认真,目光专注,好像是将“等人”这件事看作了什么要紧的事务。 “等我?” “晚宴上半场你盯着漠瀚看,下半场两眼空空地发呆。我就想等着看,你会受什么责罚。” 墙子从诞生到现在,何曾做过伺候别人的事情,他自认已经做到极好了。谁知,他还没应声,又听叶秉烛道:“那北戎大王子的确相貌不凡,好几位宫人都在暗中打量。你怎的只盯个上半场?” 叶秉烛说话时也不看墙子,目光遥遥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可墙子就是莫名听出了一种怪异滋味。
第35章 一名而已 说到北戎大王子,墙子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毕竟在一堵墙的眼里,凡人都长得差不多——在凡人眼里,应该每一堵墙也差不了多少吧。 如果是旁人,墙子定然懒得搭理,但此刻他竟破天荒地解释道:“我并不是在看他。” “嗯?”叶秉烛故作惊奇,“那还有谁值得你这般细瞧。岳……岳凛也并不在那个方向。” 他后面的声音逐渐放低,带着几分不自知的试探。 “我又不需要时时盯着岳凛,只要他不死就好了。”墙子说。 只要岳凛不死。叶秉烛垂下眼皮,暗想,他确实是很在意岳凛的安危啊。 “我是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何事?” “那个大王子身后,紧紧地贴着一个青衣女鬼。她应当死去不久,可却没有如其他新死鬼一般虚弱。”墙子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反问道,“你不是能够见到妖鬼吗?” 叶秉烛这次坦诚地回答:“我只能在正午时分见到妖鬼族,且持续时辰不长,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原来如此,想必是经历了水鬼之事,他三魂离体太久,身躯便出了些问题。 “我只听说人族中有很少一部分人生而有异,双目可看穿阴阳界面,能视凡人与妖鬼。不过你这种情况我还未遇见过。”墙子顿了顿,想起能见妖鬼也未必是好事,便顺口安慰道,“不过你不要害怕担心,说不定明日便好了。” “我倒希望它永远不好……”叶秉烛低声喃喃一句,尾音飘散进了风里,墙子没有听清,遂追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有什么要紧的。”叶秉烛轻声说着,“我是想问你一个事情的。” “何事?” “‘袁强’,不是你的名字吧?” 一直到现在,叶秉烛竟然连他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 墙子恍然:“自然不是。这具身躯的主人早就身死道消,他的名字唤作‘袁强’,而我自然不是。” “那你……” “我叫墙子。” “嗯?”叶秉烛一愣,道,“我是说你本身的名字……” 墙子很认真地回道:“我就是叫墙子啊。” “强子?”叶秉烛哽住,眼睛里浸染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妖虽然与人不同,但这名字是不是……太随意了一点? 墙子:“你觉得不好听?” 叶秉烛:“……倒也不是。” 当着人家的面,也不能说他的名字难听且怪异吧。 之后一路无话,回到含凉殿,夜色已经深了。 小叶子今日随行侍奉西域使者团,见了叶秉烛和墙子,眉眼带笑地迎上前来:“叶公子回来了!晚宴可还尽兴?怎的不见岳公子?” 瞧他这模样,墙子猜他收获的打点应该不少。因为平日里小叶子总是板着脸,一副严肃面目。 叶秉烛道:“他不是先行回来了吗?” 小叶子眉头挑起,道:“小人在殿里等候已久,未曾见到岳公子。” 晚宴结束时,岳凛便起身回含凉殿。他与叶秉烛一起行到御花园,叶秉烛选择留下,而他就继续往回走。按理说,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他还没回来?这么晚了还能去何处,不会遇着危险吧?”墙子蹙眉,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跌进水里淹死了,那自己就前功尽弃。 叶秉烛眉峰微动,捕捉痕迹地瞥过墙子明显焦躁的脸,心头微恼,口里却讥讽道:“你当皇城是边陲小地,随意便会遇着危险?” 墙子没有听出叶秉烛的不耐,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瞅着他的神色:“我没出过皇城,不知道别的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叶秉烛垂下眼,对着墙子真诚的视线,目光一触即分。他干咳一声,道:“你放心,皇城有禁军把守,不是那么容易出危险的地方。早些休息吧,这几日入京朝贺的使臣渐多,只会越来越繁忙。” 墙子想到明日还要继续站桩似的伺候别人,他就心内烦躁。他以前受困在皇城,便以为世上最大的苦楚就是不得自由。可这几日他却慢慢品味过来,比没有自由更大的苦楚,是起早贪黑、定时定点地去伺候别人! 凡人生命短暂,不过煎熬数十载。墙子都不敢想象如果他要一直这么伺候下去,余下的墙生会有多绝望。 夜幕之下,同样有人彻夜难眠。 漠渎弓着背,犹豫地来到使臣居住的别馆。把守在门外的北戎侍卫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冷若冰霜地审视着这个与他们同样高鼻深目的北戎人。 当然,在他们心里,并没有什么自小便入大绥为质的七王子。眼前这个人,不过是被南国风土腐蚀过,毫无北方豪迈气概的北戎人罢了。 “我是北戎的七王子漠渎,请帮我通传一声我的大哥,就说我想见他。” 为首的北戎侍卫斜着眼睛觑他,说:“我们大王子非是随便什么人想见便能见的,速速离开!” 漠渎急切地解释:“我是北戎王的儿子,是北戎国的七王子!” “哼。”侍卫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谁,大王子已经歇下了,你离开!” 漠渎见状,心知连这些侍卫都看不起自己,暗自恼怒之余,他又无可奈何。漠渎背过身去,脸上的怯懦和畏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般的阴郁。 今日晚宴上,听徐嵘的意思,是有意要放他回国的。可当时漠瀚便以求娶公主之事岔开了话题。自己这个大哥是摆明了不想自己回去吧……他说不定就希望自己死在大绥,这样北戎就有了正当的理由与大绥开战。 漠渎虽然身处皇宫,但也知道这几年绥、戎两国边陲摩擦不断,战争一触即发。如果真的要打仗,那自己这个质子便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杀死的! 他必须想办法回去! 求这个大哥是靠不住了,他只能自救。 漠渎一步一步离开别馆,背影萧索。而在他之后,一个身穿大氅的男子走了出来,不经意地问到:“那是何人?” “池安大人!”侍卫毕恭毕敬地行礼,“是七王子。不过大王子早就吩咐过,如果七王子来求见,一律回绝。” “好。”池安盯着漠渎瑟缩的背影,暗自思衬着什么,眸光深沉。
第36章 复生之事 此夜良久,挑灯续昼。 短短半月之内,西域各国派出使者聚集大绥皇都。一时风起云涌,各人心思不同。在这个夜晚,似乎难眠的人还有很多。 皇宫,使臣别馆。 漠瀚静坐在宫室内,灯火昏黄,照亮了窄小世界。他手里握着一副手卷,就着灯光细细地观看。那手卷上是一副女子的画像,画中女子临风回首,唇边勾起浅淡的含蓄的笑意。她细眉琼鼻,眼尾微扬,是典型的大绥人相貌。 作画之人显然也非常用心,画中女子衣裙的裙摆被风吹起,褶皱都清晰可见。 漠瀚伸手,拂过画中人的眉目,喃喃道:“阿朵其娜……” 阿朵其娜,想来便是画中女子的名字。 正在这时,宫室的大门被人从外扣响,紧接着便传来一道中正浑厚的男声:“大王子,夜深了,还不休息吗?” 漠瀚纹丝不动,回道:“池安大人,你进来与我说说话吧。” 门外之人从善如流,推门而入。 “见过大王子。”池安躬身行礼,抬眼便见着漠瀚手里的卷轴。 漠瀚坐在灯下,一动不动。他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池安,道:“刚才是我的那个没用的弟弟来想见我?” 池安点头道:“是,我已经劝他离开了。” 漠瀚小心翼翼地收好手卷,盯着摇曳的烛火,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感,似乎与他血浓于水的弟弟,还比不上手里那副冰冷的手卷。 “他想要回北戎去,我却偏不让。现如今那老头子年迈,总熬不过几次北方的凛冬。他这个时候要回去,算什么意思!” 池安道:“七王子年幼离家,或许也是思乡心切。” “他如果现在被大绥养熟了,回去必然是我的障碍;如果他到现在还没有被大绥养熟,那这般无情之人,回去也是祸害。” 总之道理总是由掌权的人,胜利的人,位置更高的人说了算的。 池安很明显明白这个道理,索性也就不浪费唇舌了。他拉了拉身上大氅的脖领,将自己紧紧地裹着,抵御着并不算寒冷的春夜。 漠瀚看不惯这个病殃殃的男人,只觉他身上没有一丝北方男儿的气概。不过池安有通灵的本事,一双眼睛能见鬼神,遂得了北戎王的赏识。 最开始漠瀚是不信的,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鬼神之说? 可当池安笃定地盯着漠瀚——准确地说,是漠瀚的身后——然后告诉漠瀚。 “你的身后,站着一个青色衣服的女鬼,大王子殿下。” 那一刻,漠瀚浑身的血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大脑嗡鸣一片。 好半晌,漠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你具体说,是怎样的青衣女鬼?” 池安以为漠瀚的颤抖是恐惧,殊不知他却是已经按耐不住血液里流淌的激动。 “柳叶眉,眼尾微扬,看起来是个中原人。” 中原人! 在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里,生得一副中原相貌的,不是阿朵其娜,又是谁?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阿朵其娜,他的阿朵其娜,还留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 这个认知让漠瀚原本已经死亡腐烂的心脏瞬间生发出血肉。 “大王子殿下,你不用害怕,她接触不了你,也伤害不了你。”池安安慰道。 漠瀚却大声笑起来,那笑中夹杂着三分欢愉和七分癫狂,直听得人不寒而栗。他巴不得他的阿朵其娜来寻他,来找他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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