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兄弟相逢 春已盛,皇都更是大绥春景最繁极盛极之处。世间奇绝多汇于此,乍眼看去皆是锦绣河山、四海升平。 大绥皇都以皇宫为中心,其西南方与东南方是最有名的东西两市。两市之中教坊、商铺无数,热闹非凡。其中往来者,不仅有大绥皇都百姓,还有从各地而来的商贩、学子。即使道上见着蓄须碧眼的胡人行走,也不会引来太多注目。 两市之间更有巷道相连,这些小路或蜿蜒崎岖,或高下纵横,两侧大都是百姓居住之所。它们贯通了整个皇都,如筋脉一般细小而至关重要。 皇都外沿有八座城楼遥遥相连,建起坚不可摧的城墙,紧紧护卫着其内的皇亲贵胄与寻常百姓。 墙子自生出神识起,已有五百余年,却是第一回感受到皇都的繁华! 今日才真是开了眼。 初时墙子还秉持着莫名的矜持,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没有见识,即使好奇得心痒难耐,却也不打扰叶秉烛。 毕竟他是真的没有料想到,叶秉烛会愿意让他施展易魂术。这术法不仅能共通五感,若是施术人有意,还能窥取对方内心所想。人心总是有诸多晦暗,是以这法术根本不会有人心甘情愿让别人施展。 墙子本不想太多打扰叶秉烛,一路行来安静无比。但是当他通过叶秉烛的视野,看到一个满面胡须的大爷,正在极卖力地兜售一个红色的眼熟的事物时,他还是忍不住了。 “等等!停脚!”墙子高喊一声。 这声音如同在脑海中炸开一般,叶秉烛停下脚步,默然道:“何事?” “那是何物?你头往左边转,对,再转……等等,转过了,对!向上看,对对对……” 叶秉烛转动脖颈,艰难地顺着墙子的指引,视线凝聚到一处卖糖果的小摊。 “怎么?” 墙子道:“那个是何物?怎么形状都是……墙?” 街上琳琅满目,他就看中了别人的糖果? 叶秉烛解释道:“这是石头糖,不过塑成了墙壁的形状。” 墙子恍然大悟。这些糖果里有的塑得与他的原身很像,他总觉得被人吃下去怪残忍的。 叶秉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要不买一个尝尝?” 这正中墙子下怀。 “你个小孩子怪贪嘴的,尽耽误正事!”墙子装模作样地数落几句,话锋一转,“好吧好吧,总之我是托你的福才能出皇宫,随你想吃便买吧!” 他话虽如此,可语气里的迫不及待已经快溢出来了。 而卖糖的大爷则眼睁睁瞧着这生得清俊秀美宛如画卷上走出来的少年,歪着脖子像是犯了什么疾病一样,眼珠子上上下下,艰难地挪来视线,然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摊位发呆。 大爷:“……”默默地收拢自己的糖果。也没听说那家小公子犯癔症还爱往外出跑啊。 叶秉烛全然没发现大爷的异样,上前道:“这石头糖怎么卖?” 大爷先是悚然一惊,发现他竟能如常人般言语,然后才缓过神来,立刻道:“椒墙两文,马头墙三文,镬耳墙三文,落山墙四文……” “你要哪个?” 墙子毫不犹豫:“左下角那个!” 叶秉烛伸出手指:“我要这个。” 极力介绍的大爷话头一顿,声音都低了三分:“普通红墙,一文一个。” “什么?!”墙子一听,登时心头不是滋味儿了。他特意选了与他原身最相似的一堵墙,原以为定然价格不菲,没想到却最便宜,而且那老头还补了一句“普通”红墙! 怎么连墙也分出三六九等来了?大家不都是遮风挡雨吗,谁比谁高贵了? 叶秉烛道:“就它,包起来。” 买了糖,叶秉烛继续穿行在西市的街巷里。 “你不高兴了?”叶秉烛敏锐地察觉了墙子的沉默。 墙子道:“何以连墙都分出了高低贵贱?”小红墙竟还是最不值钱的那一类! 叶秉烛刹时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暗哂:“人族喜欢以价值评判世间万物。凡有利于人族的,那便是珍之重之;若是无用的,那便弃之路边也无人一顾。但其实万物有灵,所谓价值也不过是人族一家之言。我便道这小红墙独一无二,纵是千金亦不换。” 墙子听他念着“小红墙”,虽知他说的是那石头糖,可莫名地,心头忽然生出些诡异的情绪来。 却说西市里有不少胡商和西域来的舞姬,个个高鼻深目,与中原人大有不同。几个胡姬当垆卖酒,毫不扭捏地用大绥话叫卖,行动间也是莲步轻盈,衣袂生风。 “好俊俏的少年!”有个大胆的胡姬倚在门廊下,一双深邃的碧色眼眸像是蕴着一汪春水,她冲叶秉烛勾勾手指,万种风情媚骨天成,“来姐姐铺子里,这杯算我请!” 叶秉烛瞥了她一眼,略一点头,脚步不停。 墙子道:“她请你喝酒,你怎么不去?” “那是若羌国的女子。若羌人极善经营,总能从别人身上掏出钱来。她们手里就没有白喝的美酒。” “若羌?”墙子从来没有听过。 “一个西域小国而已。” “你对他们很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来?” 叶秉烛道:“我在边城长大,那里鱼龙混杂,西域各国来往甚繁,所以才能认出来。” 说着,叶秉烛终于来到了与他那个便宜哥哥叶秉洲相约的酒楼。 这酒楼有三层高,绯红的长柱支撑着,上面细细绘了江南盛夏,莲叶接天的美景。屋檐在繁复华丽的斗拱支撑下微微翘起,定睛一看,黛色的砖瓦上也镌刻着美人图。 已经临近午时,正是酒楼生意最旺之时,隐隐笙歌从里飘扬而出,那应当是江南地区的曲调,女声柔软婉转,伴着琵琶声直酥到人心口里去。 好一幅歌舞升平的气象。 叶秉烛举步进了酒楼,立时便有招待客人的伙计迎上前来,殷勤问道:“小公子看着面生,是头一回来我们‘东风楼’吧?是一人还是有约?” 叶秉烛还未开口,便听上头有人高声道:“五公子,主人在楼上等候已久。” 叶秉烛抬眼一看,一个灰衣大汉立在阶梯之上,居高临下地抱手看着他。那人发丝高束,身材健硕,肌肉遒劲,一看就是练家子。 “原来是叶小将军的客人,楼上雅间请!”伙计不卑不亢地引着叶秉烛上楼,停在了一间装潢颇为奢华的房间外。 等叶秉烛进了房间,方才那灰衣大汉又驻守在门边,俨然训练有素。 这房间相当宽敞,比之含凉殿的偏殿也不遑多让。熏香细细袅袅地沉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气息。丝竹之声大盛,阮琴筝瑟,绵软轻柔,却奏的是边塞曲,显得颇为怪异。 盛装打扮的女子和着乐曲脚踏舞步,旋转间裙摆飞扬,美得动人心魄。 主位上已经坐了一名青年男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眉间有一道深刻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眼睛,让他本就粗犷的面容更添几分危险的野性。 那人一见叶秉烛,勾唇一笑,声音浑厚而有力:“五弟,你终于来了!” 叶秉烛躬身一礼:“三哥。” 叶秉洲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受了他的礼,才道:“入席坐下。” 叶秉烛在位置上坐下,叶秉洲却一双眼睛只盯着堂下的歌舞,手指还饶有兴味地点着节拍,半分眼神也懒得施舍给叶秉烛。 他不看叶秉烛,叶秉烛却在暗中看他。叶家世代为将,家风乃是一个“廉”字。父亲叶临渊常说为将者应当与手下士兵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只有兵将相和,才能无往而不胜。在边关时,几个兄长都还算配得上这个“廉”字,怎么到了京城,叶秉洲就成了这样? “你这哥哥一直都是这样对你爱搭不理?”现下的情形,和墙子想象的人族亲人相见的场景颇为不同啊。 叶秉烛垂下眼:“我母亲是边境一个胡女,曾经救过我爹,有了一段露水姻缘,才生下我。我能够被接回家里认祖归宗已经是万幸,不受待见也是常事。” 原来叶秉烛的身世竟如此可怜。 那头舞乐不停,叶秉洲歪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全然不管叶秉烛。 不知过了多久,叶秉洲才忽然说道:“五弟,你多年来浸在京城,我原以为你会受委屈,可没想到却还真是美事一桩啊。” 叶秉烛放下手里的筷子,正色道:“三哥何出此言?” “关外风沙大,咱们父兄几个都刮成了皮糙肉厚。而我现在看你,养在京城像个兔儿相公一般细皮嫩肉了,哪里还有半分咱们叶家人的样子?” 叶秉烛掩藏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捏紧。墙子如今与他五感相通,只觉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是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叶秉烛……”墙子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其实仔细看看,叶秉烛和叶秉洲兄弟二人,似乎真的长得全然不像。叶秉烛要比他的兄长生得精细些,眉目轮廓俊秀却不锋利,想来应该是极其讨人喜欢的长相。 丝竹继续,舞姬们还在按照吩咐尽情舞蹈,似乎没人发现这对兄弟之间的暗潮涌动。 叶秉烛咬着牙,慢慢吐出几个字:“兄长说笑了。”
第48章 妖鬼附身 “哼!”叶秉洲冷笑一声,对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忍气吞声的模样全然不屑,地寸进尺道,“不过也是,你母亲就是个胡地娼女,你长得像她,自然是不像叶家人的。” 叶秉烛自然知道,叶秉洲……哦,不,是整个叶家都是瞧不上他的。只是之前众人还会维持表面和谐,装出一副接纳他的样子。 没想到叶秉洲却是装,都懒得装。 墙子气不过,道:“你这混蛋兄长当真过分!若他来日进了皇宫,落在我的手里,我必给他一点苦头尝尝!” “这样的事情,我并未生气,你亦无需放在心上。”叶秉烛低低地回应。 可话是这么说,胸中却清晰地传来酸涩的痛楚,透过那仅有的一魂,清晰地传到墙子的身上。 墙子想,别人说这样的话定然不是第一次,叶秉烛就是太过逞强。明明自己都已经难过得无以复加,却还是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如果不是他现在能感知叶秉烛的心事,说不定还真被他骗过去了。 这么想想,他也当真可怜。 “怎么,在三哥面前神思不属,难道留在京城这几年,学苑里的太傅便是这般教你礼仪孝悌之道的?” 叶秉烛道:“三哥见谅,只是太久未见,我心中惊喜无以复加,所以才心神不定。” “道貌岸然这一套倒是学得不错。”叶秉洲这声不大不小,刚好足够传进叶秉烛的耳朵里。 叶秉烛全当未听到,自顾自夹菜。 这时,叶秉洲突然抬手一挥,叫停了歌舞:“你们退下,我与我弟弟要好好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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