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在马背之上驰骋,一手引弓,一手搭箭。而他的部队之中,立刻有无数弓箭手也搭弓引箭,箭芒对准了战场。 苏青几乎听到了羽箭破空的“咻”声。下一刻,无数大绥将士中箭倒下。 可怪异又让人精神一震的是,北戎王漠瀚也同样坠下马去! 此时双方皆是羽箭纷纷,没有人看清射中漠瀚的流矢究竟来自于哪儿——但苏青却看得清楚。 漠瀚分明是被北戎来的支援军首领所射杀! 后来苏青才知道,这个人,正是北戎七王,漠渎。 在混乱之中,一切的罪孽与不幸都会被算到对方头上。没有人敢相信,北戎的七王爷会这么大胆子,敢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射杀了自己的王。 苏青本以为北戎失了大王,会暂时收兵偃鼓,可没想到漠渎却纵马跃入战场,大声呼喝:“随我攻入宜城,为大王报仇!” 北戎众军皆应,士气到达了巅峰。 宜城被攻破,数千军民不忍受辱,含恨自刎而死。 苏青现在仍记得那些临死时不甘的呼喊,和宁死守节的眼神。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大绥,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国度,大势去矣。 或许他也应该死的,这个念头出现了一刹那,就被苏青否决了。他还要去寻找苏将军! 于是,这么一路颠沛,一路搜寻,苏青来到了这座驿馆。山河破碎,北戎人的铁骑所向披靡,数座城池闻风而降,叫北戎不费一兵一卒就长驱直入。 苏青的身后,是沦陷的疆土,是痛失亲人的孩童,是老无所依的黄发老人。他无力拯救任何人,但他知道,唯有战争止息,才能叫百姓重获安宁。 可战争止息,又要到何时?大绥真的能够扛过这一劫吗? 北渚听了苏青的话,唏嘘地叹了口气。原来,在他们离开之后,短短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驿馆众人早已做鸟兽散,空旷的大堂桌椅混乱倾倒,显露出几分凄凉来。 “如果不是图南在城上施展妖法,那些半妖怎可能失控?一切皆是因他这妖道而起,他最应该死!” 苏青说完,用暴怒而凶戾的眼神凝视北渚。他是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自带了三分煞气,这般怒视别人,还真有些气势。 叶秉烛上前一步,挡在了北渚前面,以防苏青会丧失理智,突然暴起伤人。 “不管有没有图南,这一战在所难免。你怪不到图南头上,更迁怒不了北渚。” 北渚心中欢喜,揪住了叶秉烛腰间的配带,缓缓探出头道:“我与图南关系不大,其实也不是很熟……之前说我是他徒弟之类的,都是为了撑场面的谎话。”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况且我哪里需要拜他做师傅?他还不够格!” 苏青冷笑着,目光逡巡在北渚和叶秉烛脸上。早在枫叶岭时,他便察觉此二人之间,关系有些微妙。看他们如今的做派,应是彻底说开了。 军中多有男子互相排遣寂寞,苏青对此事也见怪不怪。可他忍受不了的是,在这乱世飘摇之中,他们还能互相扶持。 苏青冷哼一声,收回手中银枪,转身要去。 北渚道:“如今半妖横行,你那将军也早不复往昔。你何必去寻,又能去何处寻他?不如……” 苏青打断道:“这些半妖,都在去往一个方向。你难道没有察觉吗?” 一个方向? 北渚抬头看向叶秉烛。叶秉烛略一颔首,认同了苏青的说法:“它们都在往皇城的方向去。” 这一句,还真点醒了北渚!他们此行去往皇城,的确少有迎面相遇的半妖,大多是从身后追上。 这些半妖受人的控制,都在赶往皇城? 皇城是一个国家的核心,若是皇城沦陷,国将不国。大绥国运千年,不曾有过一次迁都,皇城是大绥的根基与底蕴,万万不可丢失。 甚至还曾有过一些说法,道皇城之下有龙脉护佑大绥,只要龙脉不灭,那么大绥不亡。 北渚想,皇宫之下倒的确封印着高山龙族的族长,说皇城下有龙脉,似乎并不是胡言。不过稷玄却是为了封印自己的真身,不是为了劳什子的护佑大绥。 苏青懒得与这黏糊糊的两个人废话,提枪走人,追着苏卫的方向离去了。 北渚却沉思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觉并不简单。 半妖之事,当年没有图南,池安做不成。宜城之事,若非图南作梗,或许还有转圜拖延的余地。甚至自己从建木神女的封印中脱身,没有图南,也绝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有图南的影子。 此人千余年前便危害人间,处处制造恐慌,用童男童女来提升灵力,与北渚还有过节,如果不是有所图谋,为何要助北渚脱身?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又到底是什么人? “按照苏青所见,能控制半妖的绝不是池安。”北渚纳闷起来,“难道是图南?这个人的确不简单,可他控制半妖去大绥的皇城,目的是什么呢?” 北渚等了片刻,也不见叶秉烛搭话。他疑惑地瞥过眼睛,见对方脸色深沉,神色中是他很少见的阴郁。 几乎是一刹那,北渚鬼使神差地萌生了一个念头——叶秉烛知道什么,并且一直在瞒着他。 “叶秉烛……”北渚试探着唤道。 叶秉烛回神,那丝阴郁如东风拂过春水,刹那无痕:“要知道他的目的,我们去皇城。” 他那么若无其事,那么故作镇定,可北渚却莫名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不是有事情没有告诉我?”北渚从不爱拐弯抹角,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叶秉烛沉默了很久。他垂着眼睛,直视着北渚,北渚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挣扎和痛苦,唯独没有恶意。 他的小雀鸟当然不会害他,他们说好了要浪迹天涯。 “北渚,你会等到一切都结束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北渚却没有再多问。因为从那双眼睛里,那双深色的漂亮的眼睛里,北渚还看到了名为“爱”的星星。 啊,北渚突然心口颤动,他捂住胸口想,原来爱是这般如有实质的东西。 此后二人一路南下,又行了月余,终于遥遥望见了皇城。这一路行来,二人遇见了难民无数,也遇到了不少半妖。北渚发现,这些半妖数量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浑浑噩噩地前行,遇见人便吃。北渚救过一些,但是他的灵力有限,也拯救不了所有人。 或许是这幅分身实在不堪重负,北渚还昏厥过几次,都是如之前几次一样,眼前突然一黑便没了意识。不过好在每次都有叶秉烛在,他并不担心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会被半妖给吃了。 大绥朝廷也组织过正规军队反抗,甚至民间也有百姓自发组成民兵团,但不管是遇见北戎军队还是半妖队伍,都是溃败。 大绥气数已尽。 这日,二人终于抵达了皇城的城门,可城门紧闭,无法入内。 城外聚集了无数难民,他们都是北方沦陷之地的百姓,流离失所,循着本能来投奔他们的君父。可惜这个天下人的君父,却将他的子民拒之门外。 城门外,密密麻麻地瘫坐着衣着褴褛的大绥人。他们大多又饿又累,男子居多,妇孺次之,老人则更少。北渚不止一次见过,在路上老人为了不拖累儿孙,主动离开的。他们什么都不带着就离开,就意味着死亡。 北渚曾经问过一个老人,为何不跟着儿孙一起。那个老人苦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滚落下来。她的眼睛很浑浊,似乎早看不清东西,声音却很慈祥柔软。 “我已经老了,活够了,活够了……” 真的会有人嫌弃自己活得太长吗? 北渚从前从不怜悯任何一个人族,因为他知道,人的命数是早就定下的,一生的苦果与福报,欢愉与难熬,都是必经的道路罢了。谁都会走这条路,这条通往死亡的路,所以不会有谁更高贵,不会有谁更值得可怜。 可看着那个老人独自转身,佝偻着摸索着扶住门框的干瘦背影,他忽然想,他明白了叶秉烛曾经说的“兴亡之间,唯百姓苦尔”。
第113章 神龙高塔 皇城城门紧闭,城楼上还有京城卫看守。一旦有人企图强行入城,便会召来羽箭的无情射杀。在这个王朝摇摇欲坠的时候,当局者已经不将百姓当做人了。 已是过了深冬时节,即将迎来崭新的春天,可皇城却是最冷的时候。城门口的草皮都快被人撅来吃了,到处光秃秃的。若是往年,定然会有京城的小官来负责治理,维护皇城的体面与光鲜。可今年不会再有了。 太阳落山了,夜里更凉,不知这些难民如何能熬得过去。 北渚和叶秉烛本打算趁夜色潜入皇城,可身边全是难民的哀嚎痛呼,北渚看出来叶秉烛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要不要我去把城门打开?”北渚问道。 叶秉烛却毫不犹豫地摇头:“即使进去了,又能如何呢?” 也是。 这时,北渚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哭喊,他转过身,看到一个枯瘦的妇人抱着一个肮脏的被裹,脸上满是绝望与痛苦。那被裹里垂出一只同样干枯的手腕,其粗细还不如一根幼树树苗。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好心人给一口吃的吧!救命啊……救救他吧,老天爷啊!”女人迷茫地寻求周遭的帮助,可谁又有能力给她的孩子一口饭吃呢? 人群中隐隐有抽泣声,裹挟着悲戚的情绪,四处散播开来。 那个孩子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即使现在能活过来,明日呢、后日呢? 或许那个母亲不应该如此悲伤,因为她的孩子已然解脱,而不久之后,她也会去黄泉之下陪伴她的孩子——不管她愿意或不愿意。 死亡,是人共同的终点。 忽然有人骂道:“我看皇帝是不把我们当人了!我们难道是低贱的草芥吗?为何连收留我们都不愿意?” “大绥亡矣!千年基业,毁在这个昏君手里了!” “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北渚的心绪也沉闷下来。他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议事殿。 大殿内的烛火已经燃起来了,可徐嵘却依旧觉得昏暗。空荡荡的宫殿,上方的匾额刻着前朝皇帝御笔亲书的“勤政亲贤”。徐嵘仰着脖子,将那一笔一画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笑了起来。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在昏暗的烛火下,是一张颓唐的老人面。 曾经累积成山的案头空了大半,徐嵘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袁引轻轻推开殿门,到了徐嵘身后。徐嵘闭着眼睛,问道:“北戎军到哪里了?” “回义父,据斥候报,已经在城外三百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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