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袁引立刻上前搀扶住了他。徐嵘单薄的身躯倚靠在袁引身上,袁引竟觉对方如纸一般轻薄且脆弱。这个外界传闻中脑满肠肥、危害社稷的太监,实际不过是个年迈又无儿无女的孤独老人罢了。 “大绥竟无一人能挡住北戎……哈哈!好一个泱泱大绥,好一个泱泱大绥!”徐嵘微微颤抖,胸腔里有浑浊的气音。 袁引立刻扶着徐嵘坐下,又为他斟了一杯茶水。待徐嵘饮了茶,情绪稳定之后,他才说道:“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难民,如果不让他们进城,恐怕……” 徐嵘明白袁引的来意了。他的这个义子,他最了解,实在是个心慈的人。明明自己也受尽苦楚,却又见不得旁人受苦。 “不许他们进城。”徐嵘肃然道,“如若这群人中有北戎的细作,他们一旦入城,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也曾有半妖混入京城,害了不少人。虽然被叶秉烛带人搜到了源头,但彻底铲除也费了不少心力。 袁引默默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如今夜里露重天寒,他们既无御寒之物,又缺饱腹之粮,实在难熬啊。毕竟,也是大绥子民。” “你待如何?” 袁引这才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可以将衣食之物从城楼上抛送给他们,好歹让他们渡过难关。若是真有细作,见我们不开门,早晚也会离开。” 徐嵘按了按眉心,同意了袁引的建议:“好,就让……岳凛去做。他还算踏实沉稳,能说会道,由他去吧。” “是。”袁引心中踏实了不少。 徐嵘又说:“你扶我去观星台吧,我要去见见皇帝。” 袁引领命,搀扶着徐嵘向着观星台而去。 如果说这个世上真的还有一处,没有受这大乱局势的影响,那便只有观星台了。说来实在可笑,大绥的皇帝,面对大绥的山河破碎,却无动于衷。他依旧沉迷于修仙问道,甚至比之前更为痴醉! 七层神龙塔,孑然尘世间。 平日里,只有徐嵘才有资格进入神龙塔,袁引将他扶到塔外,便恭敬地候在一边了。 徐嵘颤颤巍巍地走进搞他,迎面见到的就是建木神女的画像与雕像。 神女啊神女,二十年前,只是洪水泛滥,你便降世临凡,解救万民。何以如今这山河破碎,你却冷眼高居九重天了呢? 徐嵘摇摇头,径直来到了皇帝所在的宫殿外。 此时,正是皇帝持经诵咒的时候。 宫殿里,香炉中袅袅飘起青烟,空气里弥漫着独特的熏香味。皇帝李叡跪坐在神女的塑像下,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徐嵘立着,一直等李叡念完,才出声道:“徐嵘求见陛下。” 李叡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只嘴巴翕张:“何事?” “陛下,北戎人已经快到京城了!”徐嵘心中沉痛,却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北戎如今锋芒正盛,我们大绥未及反应。国不可无君,只要陛下仍在,大绥便存续。我们需尽快往南方去,以图后起……” 这就是要弃京南逃了。 李叡却像是没有听明白其中厉害似的,轻描淡写道:“你不必担心,有神女庇佑,北戎人打进不来。” “陛下!”徐嵘急切得都快要冒出汗来。可李叡不听,就是不听,甚至与他说话时,连身子都不曾回转过来。 “陛下,为何,你为何……”徐嵘不解地盯着李叡的背影,老泪纵横。此刻他再不管什么君君臣臣,质问出心中疑惑,“当初你还是不受宠的皇子,我们一起谋划未来,你说将来定要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何以你登基之后,二十年,不理朝政……难道真的是做了皇帝,便一切都变了吗?陛下!” 徐嵘拼着一死,也想求得一个结果。 可李叡只是淡淡道:“你僭越了,退下。” 僭越了吗……徐嵘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依旧恭敬地行礼,然后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这里。 看来,大绥真的要亡在他们手里了。 第二日,城外的难民终于等来了这么多天里,唯一的曙光。 岳凛一身鲜红的官服,站上城头,为难民派发衣食。 所有人都惊叹于这个神仙般的人物,跪着磕头道谢的不在少数。 北渚去瞧那个昨夜失去了儿子的女人,发现她木愣愣地跪坐在地上,怀里依旧抱着被裹,双眼发直,对于外界似乎没有了感知。 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已经太迟了。现在拥有再多又能如何,一具尸体是吃不下食物的,她的儿子不会再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关心眼前的片刻喘息,狼吞虎咽般吞噬着手里的食物,没人在意这个可悲的女人。他们甚至希望她就此死去,也好少一个分食的人。 叶秉烛看着手里的馒头,想了想,还是递到了女人面前。 “吃一点吧,”叶秉烛道,“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女人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有挪动一下,像是一棵没有生机的死树。 叶秉烛叹了口气,将馒头收好。他没有将食物留在她身边,因为叶秉烛知道,一旦食物离开他的手,便会被其他人抢走。 城楼上,岳凛居高临下地俯视穷困的难民,心中如刀凿般难受。他自小读圣贤书,少年时便入朝为官,春风得意,立志救万民疾苦。可他却没有一天施展过自己的抱负。 “大绥的百姓们,皇帝陛下并没有抛弃你们。”岳凛不忘目的,高声对城下道,“紧闭城门,乃是怕有北戎细作混迹其中。但是朝廷会每日为大家派发粮食,你们不必再挨饿了!” 人群静默片刻,有人期期艾艾地恳求:“大人,你菩萨心肠,让我们进城吧。北戎人就在后头,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 岳凛对着那一张张蜡黄瘦削的脸,抖了抖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在看谁?”叶秉烛忽然贴在北渚的耳边问。 北渚仰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城头,从叶秉烛的位置看去,的确像是在盯着岳凛不挪开眼。 北渚早就明白叶秉烛那些“小气”的心思了,无奈地指指岳凛身旁:“我看到杨絮了。” 自上次一别,又是半载。对这个昔日无话不谈的好友,北渚竟有片刻觉得陌生。杨絮立在岳凛的身旁,身形比过去更加瘦削。腰间那半块玉珏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同样的玉珏,北渚千年前曾经在身为文昌神君的岳凛身上见到过。 他们二人的关系,可真不寻常。 杨絮似乎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北渚,他先是惊诧般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微微松了口气,脚下一蹬城墙,飞身而下。 幸好他是妖鬼之身,寻常人族看不见他。 北渚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很默契地退到了僻静处。 “墙子,你回来做什么?”杨絮关切地问。 北渚道:“为何不能回来?” “京城之中的妖鬼,大多逃命去了。我以为,你也不会再回来。” “逃命?” “呵。”杨絮苦笑一声,“那个池安,强行将人与妖炼化在一处,说什么要将妖引向阳界。说来好听!其实妖未必也愿意。听说北戎要打进皇城来了,不想被抓住炼化成怪物的妖,都已经逃走了。” 北渚闻言,问:“那你为何不走?” “你知道的,我终究……”杨絮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终究放不下他。” “岳凛?” “是,我不想他死。这一世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杨絮说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北渚,祈求道,“墙子,看在我们多年交情,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多年的交情,之前还不是将他当傻子骗。北渚撇撇嘴:“帮你护他周全?” “是。” 北渚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告诉我,你与文昌神君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第114章 城下之难 “当年,我还未修成人形,只是一株普通的柳树。”杨絮目光悠远,似在回忆,“有一年,宫中盛夏,夜有惊雷,竟生生劈中了我的真身。宫人原要将我连根拔起,幸得有文昌星君。” 此事,对于杨絮来说的确算是无妄之灾。真身难以挪动是植被成精的一大祸患,所以很多妖鬼会在成精后,日日守着自己的真身,生怕会被人给撅了。 “彼时,文昌星君投身在下界,是一个极有胸怀抱负的人物。他常住在皇宫的外廷,准备接受皇帝的召见。”杨絮顿了顿,接着说道,“他看到我险些被人挖断,心生怜悯,便说:‘此时虽被惊雷击中,却也未必十死无生。不若移栽至我的殿宇,待我闲时,定好生照顾。’” 既然如此,那便是有救命之恩了。 “就这么简单?”北渚却眯起眼睛,按照他对杨絮的了解,杨絮可不是这么“知恩图报”的妖鬼。 “便是如此。” “那你腰间的玉珏从何而来?” 杨絮一愣,拨了拨腰间的玉珏:“你说此物?” “它可是文昌星君的玉珏,为何会在你的手里?”北渚盯着杨絮的神情,研判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杨絮先是蹙眉,紧接着像是想通了什么,瞳孔骤缩,露出恍然的神色来。 “我并不知道,它是文昌星君的玉珏。”杨絮低下头,更加珍重地将半块玉玦握在手里,手指细细地摩挲两圈,“它真的曾是文昌星君之物?” 北渚原想说自己亲眼见过,但若杨絮细究起来,千年前的事情只怕三言两语难以说清。他只笃定道:“千真万确!” “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或许这也算是缘分呢?” 北渚不信“缘分”,可杨絮的神色不似作伪。他知道,杨絮说的故事半真半假,绝不可全信,但杨絮已经说成了这样,就算自己再如何追问,也不会问出什么真话来了。 只要杨絮不想说,他总能编出一大堆谎话来。 北渚叹了一口气,毕竟两人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一起度过了生命中最漫长、最穷极无聊的五百年。要北渚放下这个朋友,他实在舍不得。 “你说的事情,我会尽力做到。”北渚说着,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但是你日后再骗我,我必叫你万劫不复!” 杨絮知道,北渚肯放狠话,那就是真的放下了。他扬起嘴角微笑起来,发自肺腑地说:“自然!” 却说岳凛立在城头,经不住楼下百姓的软磨硬泡,心中十分动摇。但是,北戎人的军队不会留给他太多思虑的时间了,因为那些没有意识,只会张嘴吃人的半妖,终于抵达了它们的目的地。 第一只扑出来的,是一只生着人脸的猴子。它张嘴发出怪异的嘶叫,直接从身后扑倒了一个缺了胳膊的男人。 男人先是一惊,待回头看清自己背上的怪物时,脸色大骇,惊惧不已。他几乎是弹了起来,蹦跳着企图将背上的玩意儿给甩下去,可那半妖却一只手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箍住他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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