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登上观星台的骆舟齐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回身看向皇极殿的方向。那里忽然升起了点点荧光,是某位君王的魂魄消散时留下的最后幻景。骆舟齐木木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原本有一颗心脏,虽然早已经腐朽,不会再跳动,可是在这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痛。 那些萤火,是李浔月的魂魄,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恍惚之间,骆舟齐想到了当年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那时,他带着虚情假意接近李浔月,一边说着“爱”,一边利用。有一次,他们在李浔月寝殿的屋顶上,躲着所有人看月亮。那晚的月亮是圆是缺,是明是暗,骆舟齐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李浔月的眼睛在夜色下如黑曜石般美丽,是千金不换的至宝。 那时,李浔月轻声说:“可惜今夜没有星星。” “来日我带你离开皇宫,便为你寻来萤火虫,这样没有星星的夜晚,你也能看到点点荧光。” 李浔月的眼睛亮了起来,从骆舟齐的怀里抬起头:“我们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会,当然会。” “那我等着,别让我等太久!” 骆舟齐还记得当时的自己,那么坚定地点头,那么确信他们会有很多很多个未来。 隔着重重谎言,至少他那一刻是真心的。他们曾经那么好,可惜,那也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化为水鬼的骆舟齐在湖底反复地想,想那一瞬的李浔月是不是也在装着骗他,是不是他们之间的那两个月,从来都是虚假? 现在,看着从遥远的宫殿处升起的萤火,骆舟齐却心痛如绞。 他明白李浔月的意思了。 那两个月不是假的,但他们之间,也到此为止了。 属于冷宫公主李浔月和叛军将领骆舟齐的过去,早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湮没,成为不足为外人道的传说故事。而摄政公主肃和与皇宫水鬼骆舟齐,是扯不上任何东西的。 “你是真的狠心啊。”骆舟齐看着萤火,苦涩地笑。 他们之间,没有人说原谅,也没人再说爱。因为注定落寞的结局,何须再添狂乱的三言两语。 那场没有见到的萤火,此刻见到了,那么所有牵绊,便一刀两断。 过去的情还你,欠你的萤火还你,今生之事今日了,踏上转世之路,世世不相逢。
第120章 含凉往事 夕阳已经彻底落到山下去了,皇宫即将迎来它的漫漫长夜。 昭妃依靠在长廊之上,静默地盯着那轮颓败无力的落日。她的眼睫纤长,在眼下投出一个暗色的阴影。当她不言不语的时候,面容终于显露出秀美来。 方才真龙结界的君王威压让她透不过气,但她也没想过离开。皇宫之中,能走的妖鬼早就走了,留下的都只是怨念深重的几个。 无非生前没有当上官,或是生前没有做上妃嫔,或是生前没有成为人上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每个人都被这个执念困住,不肯往生。 都做鬼了,哪能没有点心结呢? 昭妃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很平坦,可也曾孕育过一个生命。 她那苦命的孩子,连自己的亲生娘亲都没有见到一面,就被人从她身边夺走。昭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她其实应该去问问那个人的,那个曾给予过她无上荣光,但最后又狠心夺走的人——绥宣帝。可昭妃实在很累了,哪怕知道故人在侧,也不愿再见一面了。 可他却未必愿意放下。 “阿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昭妃的背影陡然僵住。 阔别一百余年,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昭妃缓缓回过身,看向身后之人。只见宣帝一身帝王龙袍,眸中蕴着她从未见过的痛楚。 昭妃以为自己会扑上去撕打他,可是却没有。她回转身就想要走,却被宣帝从身后拉住。 “阿昭,朕有话对你说!这一百多年,朕受困在结界之中,却也知道你的魂魄并未远离……” 昭妃道:“一百多年了,想不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可是陛下,当初你我恩断义绝,我又做出了对不起陛下的事情,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宣帝脸色骤变,还是道:“若非是朕疑心深重,你与朕不会走到这一步去。” 世人皆知,肃和公主摄政数十载,最后却没有临朝称制,反而还政于自己的侄子,也是后世的绥宣帝。可不知,这帝王的权利交接之间,又要有多少牺牲,多少鲜血。 阿昭的父亲,原是李浔月摄政时,最器重的臣子。所以在阿昭被赐婚给还是皇子的宣帝时,宣帝面上欢喜,心中却戒备不已。他以为,阿昭是肃和公主派到他身边来监视他的。 所以,哪怕他知道阿昭天真烂漫,哪怕他知道阿昭心无城府,哪怕他知道阿昭心中仰慕着他,也依旧处处防备。他给了阿昭无上的尊荣,封她为妃,让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 可背地里,宣帝一直在派人看着阿昭的一举一动。她与某个太监多说了几句,那这个太监会不会也是肃和公主的眼线?她今日见了某位大臣的夫人,这位大臣是不是肃和公主暗中培养的势力? 猜忌,是杀死爱情最锋利的刀。 他们的故事并不新奇,甚至落于俗套。当彻底收拢权利,宣帝便开始拔除曾经属于肃和公主的势力,首当其冲的就是阿昭的父亲。 昭妃终于明白了,多年的情深义重,原来都只是虚情假意。她以为得到的爱情,不过是君王给她的一场虚与委蛇的幻梦。 阿昭的父兄被凌迟于市。他们的确并不是纯臣清官,但多年为朝廷效力,却换来这样的结局。连围观的百姓都不忍卒视。 阿昭在宫殿中痛哭,怒骂,甚至砸毁了一切她能够砸毁的东西,却只换来了冷冰冰的一句“换上新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宣帝要杀死自己的父兄,却留她一命。 后来,她明白了。 她在宣帝藏起来的谁也不准看的锦盒里,找到了一幅画像。那画中的女子倚门回首,一双眼睛如秋水般含情灵动。在她身前,还有一株梅树,几点红色的梅花挡在了女子的面前,却又衬得她清丽无双,人比花娇。 那是未出嫁时的她自己。 这画虽被装裱得极为华美,却也看得出不是新作。昭妃恍惚间好像明白了——原来宣帝真的喜欢她。 多么让人恶心的喜欢! 她大笑起来,笑君王之爱多么荒唐可怕。这些她曾经拥有的,这些旁人渴望拥有的,她都不屑一顾了。 昭妃自请封闭了自己含凉殿,将自己的宫殿变为了一座冷宫。也就是在这冷宫之中,她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孩子。 宣帝曾经来见过她,言语之中皆是和好之意。昭妃却忽然萌生了一个绝妙的念头,一个可以至少狠狠扎宣帝一刀的念头。 “陛下,我腹中骨肉,却不是你的孩子,你不用这么急着做这个父亲。” 只一句话,便让宣帝面上血色尽失。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含凉殿,宣布彻底封闭此宫,并处决了所有看守的侍卫。 如果他能够仔细思量一番,或许能发现昭妃话中的破绽,可君王的威仪不允许他直面这般羞辱。 “若非是我疑心深重,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去。”宣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他不再自称皇帝。 往事已矣,昭妃对眼前这个人早就没有了爱与恨。爱一个人与恨一个人都是需要勇气和力量的,她很累很累了,不想再纠缠于过去。 “我只有一件事想问。” 宣帝立刻道:“你说。” “我的那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宣帝原以为昭妃会再问他过去之事,至少寻一句抱歉。可没想到,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叫永继,是个很可爱的……” “你说她叫什么?”昭妃突然打断了宣帝的话。她猛然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叫做永继。” 昭妃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有站住。珍珠一般的眼泪轰然从她的眼眶之中涌出,她却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 那个一直说着“含凉殿是我的家”的永继,竟然是她的女儿?难怪,难怪她会说含凉殿是她的家,因为她是在含凉殿出生,她的母亲也是在含凉殿里等着她呀! 昭妃一想到这百余年,她与自己的女儿见面不识便心如刀绞。她擦了擦自己的泪,回身决然地向着含凉殿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去过含凉殿,因为那是困住她一生的地方。可现在,昭妃想要立刻见到永继。 她要将她的小宝儿抱在怀里,告诉她,不要害怕,有娘亲在,这个世间的任何风浪都不会沾染她。她会和她的小宝儿永远在一起。 宣帝眼睁睁看着昭妃越走越远,没有挽留。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早就戛然而止了。 如果可以,他想回到初见阿昭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众多皇子中不起眼的一个,在御花园的假山之后躲闲。一众命妇贵女入宫来觐见肃和公主,阿昭觉得宫殿气闷,便与女伴们一起到御花园中赏梅。大雪纷飞,她攀下一枝梅花回头一笑,大胆地念着“和羞走,却把青梅嗅”,引来女伴们一阵羞怯的打闹。 如果回到那时,宣帝一定会站出来,告诉阿昭:“别入宫门,去天高地阔的地方寻找自由。” 宣帝的身形愈来愈淡,最后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至此,大绥王朝被禁锢的十二位君王,终于挣脱束缚,走向轮回。 夕阳终于彻底落下去了,无边的清寂的黑暗,降临人间。如果在平时,宫人们会点起烛火,让宫殿的夜晚也如白日一般。而现在,皇宫之中乱作一团,人人自顾不暇,谁还管烛火呢? 北渚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跑得这般快。他越过宫门,跳过坑洼,向着那座他记忆中的宫殿奔去。 向着叶秉烛奔去。 当初他的一缕魂魄挣脱阵法,附到了一堵墙之上,从墙之中化形而出。而那堵墙,就立在皇宫的议事殿之中。 那是叶秉烛一世又一世终结生命的地方。北渚原以为他是为进谏而死,现在才终于明白了——叶秉烛是为他而死的。 但这一世,北渚不要叶秉烛死。 他不要叶秉烛再重复那每一世的结局。他只想叶秉烛能做回那只快乐的无虑的雀鸟。 终于,议事殿近在眼前。 北渚灵力不济,目不能夜视,好几次险些被绊倒在地。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议事殿,脱口呼道:“叶秉烛!” “我在。”很轻很轻的回应,却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北渚却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没有来晚,幸好他的叶秉烛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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