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掌。 再一掌。 城无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陈巳拙劣的羞辱手段,他身为靖天的一把手,决不能为这种手段而愤怒,太低级了。 是的,他劝服了自己。 城无声并不生气,他只是徒手砸了一栋楼而已。 整栋荒楼轰然倒塌,烟尘漫天,无人得见这一刻,怒火烧穿了城无声的面具。 自那以后,城无声和陈巳开启了长达三年的互殴史。 话没多说,架没少打。 发展到后头,打架几乎成了例行公事。 陈巳专挑要命处下手,眼里始终燃着火,恨不得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少爷打得跪地求饶。 城无声在他面前也维持不住斯文人的做派,听霜毫不留情,招招直取要害,他要让这个痞子知道什么是教训。 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有时候在街巷,有时候在荒郊野外。 打完之后俩人都得挂彩,又都觉得痛快。 张助是当真担心,也尝试劝过,但是吧,劝着劝着,他陡然发现这俩人都挺乐在其中,也就此不再多讲。 打架这事,衍生出了某种诡异的默契。 要是有正事,他们会先把个人情绪搁一搁,做事的时候正儿八经,不影响打架的时候狂风怒涛。 原本,关于这位城无声,圈内只知道他咬死了要捉顾千,除了他谁都不准动这个人。既然少爷如此宣布,谁也不会去触霉头。 这下,大家都晓得城无声和陈巳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以至于大家连见着陈巳都绕着走。 就这么的,一个城无声,莫名其妙地成了顾千和陈巳的护身符。 这种关系一直维系到季留云的出现。 诡异至极,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城无声居然还思考过要不要告诉陈巳,毕竟顾千是他们俩都挂在心上的人。 但城无声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觉得自己有病,这种时候想起陈巳干什么。 为了保证计划的安全进行,所以倒霉表哥自己亲自出马,混去无往巷那堆老鬼里面给顾千拖延时间。 也是这一去,莫名奇妙地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 原本,城无声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去靠近顾千,更别提自己和陈巳闹成这样。想来,自己的名声在顾千那里,已然跌至了谷底。 可他没想到,这季留云像个强力胶似的,硬是把他们几个人黏到了一起。 甚至还能有机会一起去玩剧本杀,纵使过程并不愉快。 也能有机会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虽然这个过程也不愉快。 零零散散打了几架,城无声居然发现了陈巳不一样的地方。 他发现,这小痞子特别会照顾气氛,和谁都能聊到一处,此人看上去不拘小节,但其实心思很细腻,他像是生来就会照顾人,能精准地记住每个人喜欢什么。 比如初次一起吃饭那回,按理说才打过架,城无声并不太想继续看见陈巳这张脸,他想说自己要走。 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一起吃个饭?我请。” 城无声说完都愣了,不晓得这话是怎么从自己嘴巴里溜出来的。 顾千没讲什么,黄毛倒是开心得很,于是城无声看向陈巳。 小痞子耸耸肩答应了。 甚至,点单时,陈巳忽然转过头来问他:“你不点些清淡的吗?” 小痞子语气再正常不过,没有夹枪带棒的暗讽,以至于城无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在问我?” 陈巳莫名奇妙。 “不然呢?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城无声确实不能吃辣,但他没和陈巳提过。难道是缺德表弟说的?可顾千也不知道啊。 “你怎么……” “婆婆妈妈。”陈巳半天等不到回答,直接把菜单砸去少爷怀里。 “就之前啊,大家一起在那酒馆处理完单子,老板请我们吃东西,你都没碰辣的。” 城无声听得有些恍惚,没说出话来。 他很记得酒馆那单,其实那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场面,只是些普通的怨鬼邪祟作妖,但城无声听说陈家堂口会去布阵,他也就去了。 就只是想去找陈巳打架而已。 解决完问题后,他俩也确实打了一架,他把陈巳眉骨打青了,陈巳拽着他的脖领往墙上撞,脑门撞了个包,半个月都没能消下去。 反正,那并不是平和的一天。 可这个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记得他不吃辣。 被人记挂的感觉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城无声都不晓得该如何回应,他低头看着菜单,觉得这顿饭,也是能好好吃的。 然后没多久陈巳就在饭桌上说他城无声是前列腺。 于是俩人又打了一架。 就当为了消食。 其实,城无声的生活很简单,在外人看来他投了个好胎,是金尊玉贵的城家少爷。 他过着所有人默认的生活——活着长大,长大后好好运营靖天。 生活轨迹清晰,吃饭,睡觉,处理事务,偶尔和人周旋,经营靖天,认回顾千。 就是这样。 目标性的追求填满了生活,城无声习惯于承担责任、以及满足期待,但从没想过他自己需要什么。 他很早就坐进了人生的驾驶舱,熟练地掌控操作台上的每一个按钮,也看得见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但始终隔着玻璃。他要走的轨道修得很好,平稳、笔直,毫无颠簸。 太平稳了,平稳得他开始无所谓窗外的风景,忘记了自己其实可以停下来看看。 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的,直到有个痞子拿石头砸烂了他的窗子。 碎片光芒尖锐,第一次让城无声尝到愤怒的滋味,也让他从那个缺口闻到了窗外的气息。 不仅如此,城无声的生活规律不断地被黄毛打乱,甚至,他开始频繁地和顾千与陈巳见面。 这种被迫相处,给了城无声更多认识陈巳的时间。 虽然他们见面还是会互呛,但话里的敌意明显在慢慢减少。 他俩能够默契地在顾千和季留云面前,维持住一种且微妙且感人的平衡。 至于那个“吻”,成了不可说的秘密。 他们还是会打架,但城无声发现自己主要是无法忍受陈巳的说话习惯。 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带点家教,你爸妈是这么教你的?” 谁知陈巳眼里的火一下就窜出来了。 “我是个孤儿,要不是老头把我捡回去我早死了,你觉得你这么问很有家教,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城无声一怔,他调查过陈巳,这个小痞子和陈不辞生活在一起,可陈不辞对陈巳这个孩子有多好,大家都晓得,轮谁都不会往收养这个方向想。 城无声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去戳人伤口,但也听陈巳话里带出了自己父母。 于是他轻声说:“我的父亲母亲都去世了。” 就像在交换秘密。 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双方都觉得气氛不对劲,可谁也不肯服软,于是原地打了一架。 这一架很奇怪。 打着打着,陈巳忽而说:“少爷你腿法不错。” 城无声平静地回:“你走刀也很优秀。” 夸完,气氛更不对劲了。 俩人都打得心不在焉,最后干脆收手,沉默地收拾东西。 满地狼藉之中,夹杂着难以描述的尴尬。 谁都没再开口,直到顾千联系。 缺德表弟说想帮助一对生死相隔的医生。 城无声对这样的恨海情仇没太多感触,行走阴阳两界,这样的事他见得多了,生死别离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但他没想到自己头一回见到陈巳哭,是在别人的葬礼上。原来,这个一直嬉皮笑脸的小痞子,打架从不服软的人,居然也会哭。 城无声习惯于把所有人、物、事分类进固定的印象里,就像别人总把自己归类于“少爷”这个身份。 可陈巳实在有太多面,城无声发现这一点,好似发现他的驾驶室里多了一个自己看不懂的按钮。 城无声给陈巳递纸,心里面找不出什么话可以给这个行为解释,所以他如实说:“小陈师父真是好容易感动。” 谁知小痞子恩将仇报,转头就问:“你多久没谈过恋爱了。” 城无声:“……” 据他所知,陈巳和顾千同岁,而城无声大他们五岁。 所以,城无声总是用看小孩的态度对待他们。 可陈巳这个问题戳中了一个很尴尬的事实:城无声其实在感情层面上比这些“小孩”要生疏许多,几近于零。 …… 葬礼结束后,陈巳说要去洗把脸,城无声稍加犹豫,还是跟了过去。 他自个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莫名觉得这小痞子现在红着眼圈,不能放任他一个人。 公墓里遇见行阴人或者合和师是很正常的,而且,靠本事吃饭的人,多少都有傲气,不同门也不同派的人撞到一起,向来都看不上对方。 这种情况,说话自然难听。 城无声看见陈巳被几个合和师围住。 这种情景对他而言很陌生——因为身份的缘故,鲜少有人当着他的面说重话,即便背后议论,开口前也会掂量。 除了陈巳这个例外,这小痞子不但骂,还动手。 频率太高,高到城无声都习惯了,他也没少和小痞子动手,更没少指责,但现在瞧见陈巳被人围住刁难,他却没觉得自己有多畅快。 反观陈巳,不仅不怵,而且骂得很尽兴,更不害怕要动手。 这小痞子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毫不掩饰喜怒哀乐,活得明晃晃的。 他好像很习惯这样的场面,那些在城无声听来很刺耳的言语,于陈巳不过是家常便饭。 也是这样,城无声忽而就能明白为什么这小痞子说话总是很难听——比起被人踩进泥里,不如先把自己的獠牙亮出来。 等那群人被打发走,城无声想对陈巳说些什么,譬如“你很厉害”或是任何夸奖,结果开口就变成:“你还挺能耐。” 陈巳听得叹气,摇头说:“少爷,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得找茬。” 城无声:“……我不是。” 陈巳抬手就是一拳,这回没有收着力气,像是要把刚才的气都撒出来。 “刚才也没见你那么狠。”城无声挡下这一拳。 “你少爷能和其他人一样吗?”陈巳抽回手,抬膝撞去城无声肚子上。 城无声呢,被这一句话弄乱了节奏,直到腹部痛意上涌他才回过神来,翻身把人按去草坪上,压制的时候膝盖顶住小痞子的肋骨。 谁知陈巳忽而浑身一颤。 “别,别戳我。” 这声音里哪还能听得出痞气,软乎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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