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部的石化消退得差不多了,只是脚趾好像还是硬邦邦的。 我沉下池底,用掌心包裹住我的脚趾,想要检查到底是我习惯了石化后产生的幻觉,还是它其实还没好。 就在这时,我在池底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师弟”,然后就是“噗通”的落水声。 我下意识转过身,池底荧光石散发着幽幽的白光,水波纹荡漾在那张英俊的脸上。 尹问崖与我对视,他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表情错愕中夹杂着……惊恐,以至于他一动不动,僵在池中,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说“惊恐”对不对,但当年我第一次见鬼也是这个反应。 师父曾经告诉我,这种感觉,叫作—— 惊心动魄。
第4章 这姑娘和我一样,也喜欢尹问崖。 我确实很想给心上人留下深刻印象,但不是这种像见鬼一样的“深刻印象”。 尹问崖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浮出水面。 以他的身高,只需站直就行了。 我见他浮出水面的动作这么急,好像想要立刻逃离这里,心底那点难过逐渐蔓延开来。 真抱歉,吓到他了。 我浮出水面,看着他趴在池边大口大口呼吸的背影。 他也湿透了,衣服紧紧扒着他的身体,臂膀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波纹。 尹问崖背对着我,跟我道歉:“师、师弟,对不起,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溺水了,一时情急,所以才……” 他结结巴巴的,说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我不知道他这句“对不起”,是为他不经允许就看光了我,还是为他刚才惊吓到的反应使我受伤难过。 我的嘴巴自有想法,直接道:“无事。” 尹问崖剩下的解释都被我这句话堵了回去。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无事,我还有点难过,毕竟相貌丑陋吓到心上人什么的,就算不是修士,只是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也是会难过的。 但是我的师父说,修无情道的,就算“有事”也要自我消化成“无事”。 这么多年来,我的身体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不管受到什么伤害,对我来说都是“无事”。就像之前同门掰断了我的手臂,我也会硬撑着说“不疼”。 那样的疼痛,我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小时候,只要我喊苦喊累喊疼喊饿,师父就会让我更苦更累更疼更饿。 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什么什么的……必须得对自己足够残忍,才能对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才能感悟众生平等云云。 我从小和师父两人在景山千洞修炼,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所有无情道修士都是这么修炼的。在我外出历练之前,我的世界几乎只有我和师父,以及爬到山顶,遇到的同宗弟子,所以师父说,无情道的修士都这么修炼,他如此,我亦是如此。那我就信了。 “啊,师弟你不在意就好……”尹问崖依旧背对着我,干笑了两声,始终不敢再看我一眼。 我就这么可怕? 心底的那点难过好像一撮火苗,他越是不敢看我,那火苗就烧得越烈。 我踮着脚尖,踩着池底的荧光石,朝他的方向游去。 也不是想要对他做些什么,只是我的衣服刚好放在那里。 我假装不在意他的样子,伸手抓住我的衣服。我敢肯定他的余光可以看到我伸过来的手臂。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一处,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的,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术。 我懂他。 鬼从我身后靠近的时候我也这样,吓得不敢动弹。 我更难过了。 但我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无需承担我难过的责任。 他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一厢情愿地喜欢他,又一厢情愿地因为不讨他喜欢而感到难过。 如果我如师父教导的那样,不动情,不动念,不动欲,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难过,也自然能言行合一,做到我自己说的“无事”。 归根结底,是我修炼不到家。 我从池子里出来,背对着他,穿上衣服,然后把头发绑了起来,尽量让自己变得干净清爽一些,好不再那么吓人。 做好这一系列动作,我才转过身,就对上了尹问崖的视线。 他好像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闭了闭眼睛,像是要把什么杂念清除出去,再睁眼时,已和从前一样。他双手在池子边缘一撑,便脱水而出。 我猜他还在尴尬刚才那一幕,撇去我的样貌吓到他不谈,按世俗的眼光,不论男女看到别人不着寸缕的身体,都是会尴尬羞耻的。 看的人和被看的人都一样。 “……师弟。”尹问崖站在我的面前,做了个深呼吸,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抬头与我对视。 我竟没想到我的眼神已经恐怖到要他鼓起勇气才能对视了。 尹问崖目光灼灼,眼神无比真诚地注视着我,说:“我知道你们无情道注重内修,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会一遍又一遍地磨。我刚才不管怎么说,都是冒犯了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算得了什么?咱们宗门上下,除了隐微师叔,就是苍晓师弟你修无情道,师尊也对我耳提面命,决不能打扰你们无情道的修行……” 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其实我都没认真听,我只能看见他湿润的唇瓣张张合合,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哪哪都长得这样合我眼缘。 最后,他说:“既然我看了你,你也看回来,咱俩就算打平。这样,就没什么过不去了。” 他的声音悦耳动听,但说话的内容却像一支穿云箭,直直地从我的左耳穿过右耳,原先那种听得不真切的,朦朦胧胧的,像是被一层浓雾笼罩的不真实感,全被这支箭射穿带走,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明了。 他说,我也看回来。 我、也、看、回、来。 他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身体比我的脑袋更先反应,血气上涌,一股热意顶上我的脑门,我无需照镜子也能知道我现在的脸红成什么样子。 我什么也没有说,死死地咬住下唇,生怕我像个变态一样笑出声。 今晚已经在他面前露出过太多丑态,或者说不止今晚。 在今晚之前,我是他的绿皮大水牛师弟,但在今晚之后,我是大水鬼师弟。 我不想再在前面加个“变态”的前缀,于是我用毕生最快的脚程,飞一样地逃跑了,我怕我此时不跑,就会彻底被情感裹挟,不知道对他做出什么来。 身后传来他懊恼的声音:“师弟你别生气,我……哎!我真该死啊。” 尹问崖似乎误会了我在生他的气,这样也好,总好过被他发现我其实是个变态。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将房间笼罩在外人不能打扰,也不能听见动静的结界里。 因为我窥探过尹问崖的一举一动,我知道我俩的房间有多近。有了这种经验,我格外谨慎。 设下结界之后,我才开始消化刚才的情绪。 冷静。 我要冷静。 但我很难冷静下来。 因为我回到房间之后,就立刻后悔了。 我后悔我刚才为什么不答应。 真的,我真傻。 我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尹问崖确实是无心之过,他是因为担心我溺水,跳下来救我,才会不小心看了我的身体。他心有愧疚,是怕妨碍我的修行,所以提出让我看回来,他觉得这样才公平。 可是他错了,这并不公平。 我要是看他的身体,我也问心有愧,因为我对他充满了各种不可说的欲念。 可想而知,一旦看了他的身体,我从此往后就万劫不复了,我单纯的脑子就只剩下他的肉.体了。 就像现在这样,我睁眼闭眼都是他站在我面前,一脸真诚地说:“你也看回来。” 尹问崖就像太阳,他的光芒直白耀眼,还特别炙热,平等地照耀每一个人。 即便不是我,换作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会照样提出这个“公平”的提议。 他哪里知道我脑子里都藏着什么肮脏思想呢? 太阳不知道,太阳只会傻乎乎地继续给出他的那份温暖阳光。 我哪里配得上这样无私的付出? 说我是大水鬼,还真没错。像我这样的人,就该呆在阴暗潮湿的水池里。 我狠狠地唾弃自己。 只要我骂自己骂得够狠,他日被尹问崖发现我的肮脏心思,他再骂我,也不够我自己骂得狠。 这就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我的身体彻底好全了,但药谷的医药费还没还完,我还得留在药谷再义务劳动十天,才算抵扣完剩下的医药费。 尹问崖在我身体恢复之后,其实就可以离开药谷了,剩余的义务劳动我来完成就好。 但他或许对我还怀着一点愧疚,非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劳动。 我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 开心是因为这样我就能再跟他多待久一点了,不开心是因为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不去想他,不去在意他,尤其是他就在我身边的时候。 这天,我俩跟着药谷弟子,按照药典给晒好的药材分类。 我的心神跨过大半个院子的距离,自行捕捉尹问崖的一举一动。 他问颜婉:“前辈上回配的药,是有什么能让人变得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功效吗?” 颜婉:“有这种好东西,药谷早就发达了!干嘛?你师尊想要啊?倒不是不能配,只是我需要一些研究经费,你看……” 尹问崖哈哈笑了两声,“我去帮前辈看看药炉的药熬得怎么样了。”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晒药材的院子。 我只看了一眼尹问崖离开的背影,便立刻转移视线,落在我斜前方的药谷弟子身上。 原本只是想在视野里找个定点,继续用余光捕捉尹问崖,可见了她,我才发现她也一直在看着尹问崖的背影。 我记得她,那个“九天雪绒”。 她看向尹问崖的眼神光明正大,一点也不害怕被人发现,嘴角还带着笑意,在旁人打趣她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敛了笑容,只是眼里的光始终未曾消失。 我一下子就懂了。 这姑娘和我一样,也喜欢尹问崖。 老实说,我很羡慕她。 至少我没有那样的勇气,不敢像她那样直白,我追向尹问崖的目光,总是那么恰如其分,点到为止。 好巧不巧的,在这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被我的本能欲望驱使着,小心偷听隔壁的动静。 我听到那姑娘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她把尹问崖喊了出来,两人站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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