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猝然间如梦方醒,猛地将人推开,一个闪身来到井边,引水湿身,给自己浇了个透心凉。又拎着满木桶的刺骨井水跑回去,兜头灌下。一桶接一桶,直至熄灭了彼此所有的心火、欲火、无名火…… 青年再次清醒过来时,一丝不挂地躺在干燥的薄衾下。他之前高热,虽浑浑噩噩但非是失忆,不明缘由,可荒唐行径记得七七八八。 紫云托腮坐在破旧的的小桌案边走神,听到声响随即望过去,入目便是那一张惨白的面容上万念俱灰的神色。 她遽然火起,冷声质问,“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青年哑声,“段,玉。” 狐妖眉峰一挑,刻意讽刺地称呼,“段郎克己复礼,可知男女授受不亲之规?” 段玉涩然,“吾,知。” 紫云起身,咄咄逼人,“那你是准备以身相许,还是以死明志啊?”不待人回答,她恶狠狠地威胁,“我这种不知自重的女人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你若是一命呜呼,我也再占不到什么便宜,即刻就让医馆把你那重病的母亲扔到街上去。” “你……”段玉羞愤欲死,却又无可奈何,终是无言反驳。 紫云一扫阴霾,心口那股闲气终于撒了出去。她神清气爽地挥了挥手,大发慈悲,“我去给你搞点吃食,免得饿死了无人还账。” 至此,恣意数千年的狐妖后知后觉,逗弄一板一眼的读书人竟是比游戏人间还要乐趣多多的事来。 这位段姓书生,每日勤勤恳恳地往返于村落与镇子之间。看望过母亲之后,便在集市上支一个小摊子,替人书写信笺、誊抄话本辛苦挣钱。话说回来,卸下戏台上百媚千娇的扮相,这人身上竟不余丝毫脂粉气。好看也是好看的,无端有些遗憾罢了。 紫云兴致勃勃地坐在街对面,光是撑着脑袋盯着那人一丝不苟认真落笔的样子便能瞧上大半天。间或觑到动机不纯的大姑娘小媳妇,便冲上去阴阳怪气地示威一番。那副洋洋得意的村妇架势,若是让那些曾经被她揍得抱头鼠窜的大妖见到,不知作何感想。 这一日,她晃了个神动作慢了些,眼瞅着怀春少女的绢帕就要搭到青年手背上。横地里有人慌忙拦阻,老妈子如临大敌地规劝,“小姐莫要迷了眼,这人瞧着老实,之前可是个下三滥的戏子,沾不得。” “你说谁呢?”狐妖大怒,一手掀了桌子,给那老妈子砸倒在地。“你不下三滥你当街嚼舌根,你个老不死的。” “哎呦,戏子恶霸打人了。”老太太撒泼嚎啕,顿时招惹一群看热闹的指指点点。 紫云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正待上前补上一脚,段玉扯她衣袖拦下,“还不够丢人现眼?” “谁丢人现眼了,明明……”她觑到青年蹲在地上捡东西的背影止不住地战栗,倏地闭嘴,俯下身帮人一起收拾烂摊子。挡着护着那薄削却笔挺的脊梁,匆忙自人群中挤了出去。 一路无言,到家之后,段玉沉默地做了粗茶淡饭。 紫云撂下碗筷,青年刚要伸手拾掇,她“啪”地拍了一巴掌,将人手背都打红了。狐妖大爷恶霸似的命令,“好久没听过了,耳朵痒,给爷唱一段。” 段玉愕然,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又羞又凶。看在紫云眼里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不唱?”狐妖挑衅。 “不唱。”青年怒视。 “好,”紫云云淡风轻,“那我就扣你的月钱,反正明日是跟医馆结账的日子,你自行前去吧。”她说得出做得到,这一点段玉是见识过的。 “你!”青年再次无言以对,这一招虽恶劣,却屡试不爽。 他悲愤地抿唇,良久,待要开口,紫云摇了摇手指头,“如此寡淡,不伦不类的,去给我扮上。” 这一回,段玉只是略微迟滞了须臾,便回房,翻出压箱底的大红戏装。他麻木地穿上,胡乱拢了散发,失魂落魄地走到院里。 紫云未再挑剔,颔首示意他开始。 青年深吸一口气,屈辱地开腔,唱词如刻在舌尖,字字连贯,却无悲无喜。 一曲唱罢,他哽声,“可够?” 紫云随意,“够了。” 青年转身,徐徐回返,步步如坠千钧。 紫云将一锭金子砸在桌面上,突兀的声响止住了段玉的脚步。 身后响起的音调玩世不恭却自有一番气度。 “这是你今日卖艺所得,够得上你母亲三年诊金,衣食无忧。” “这世上本无公平可言,生逢乱世,不偷不抢不欺不瞒,凭本事赚银钱,比那些坑蒙拐骗恃强凌弱的败类不知强上多少,也非怨天尤人卖儿卖女之辈可比。” “人活一世,除了你自己,没人有资格瞧不起你。” 言罢,紫云自行回房,没心没肺睡得昏天暗地。浑不知隔壁房里,青年枯坐整夜。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段家老太太沉珂难愈,春来暑往,半载过去,方才得见曙光。这期间,紫云发觉段玉年纪轻轻,亦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她隔三差五回到山顶,偷拔树精婆婆栽种的遍地稀罕药草,拿回去加到餐食里,盯着人吃下。偶尔做贼心虚,也捎些点心糕饼哄哄那多日不见的文静丫头。又在人家开口欲喊娘亲之际,吓得夺命而逃。 婆婆每每唉声叹气,“千挑万选,瞧上个病秧子,自讨苦吃。” 紫云嘴硬,“凡人寿数也就那么回事,早死早投胎,省得耽搁我飞升。” “你啊,口是心非。” “你那些什么破草药,百无一用。” 段家老太太大病得愈,从医馆回返的好日子,紫云特意买了挂鞭崩得噼里啪啦,哄得老人家喜笑颜开。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冰坨子,也难得展颜。 皆大欢喜之际,老大夫将她拖到一边,欲言又止。 “老朽偶查段小哥脉象,虚不承补,乍温乍火,怕是寿数将尽。” 紫云手中瓜果落地,摔得一塌糊涂。 傍晚,她伫立月下良久。在段玉
第三回 从身侧路过时,紫云出声,“段玉,我馋你的身子。” 青年拧眉,又是那一句,“你……自重。” 狐妖哂笑,“欠债还钱,我总要收账的。” 段玉抿紧唇线,“你待如何?” 紫云轻笑,“我心所向,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段玉噤声。 狐妖妩媚,“段郎,我要你以身相许。” 段玉沉默良晌,“那,便,成亲吧。” “这个,还有这个,都留给她。”紫云在山间屋舍收拾着不多的细软,最终发觉,也没什么非带不可的。 婆婆不虞,“不是说凡人短寿,何必折腾。待你新鲜过这一遭,便塌下心来修行,早日飞升方是正道。” 紫云垂首苦笑,她要与那凡人双修续命,阴阳颠倒,怕是断了飞升的际缘。 她起身,洒脱地耸了耸肩,“再说吧,人间诸般趣味,我还舍不得呢。”她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了,还是告诉那丫头我云游去了吧。成亲什么的,怪俗气的。” 婆婆摇头,“你啊……” 成亲当日,虽未大操大办,但该有的也一样不少。 新娘子在房间里等了一整日,百无聊赖,抓心挠肝。 好不容易,熟悉的脚步声渐近,却在房门口踟蹰许久。紫云按捺不住,差点儿自己掀了盖头站起来。 段玉推开房门,在桌案边停了片刻,听声音是倒了酒液,端着杯子缓慢走近。 “不是先起这个?”狐妖碰了碰囍盖,一知半解。 段玉艰难吞咽,“先喝下合卺酒吧。” “行。”紫云伸手,干脆地抢过酒杯,在盖头下一饮而尽。丝毫未给对方迟疑的机会,也不曾见到青年眸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旋即,她便落入无边的黑暗里。 再苏醒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千年妖孽已成被挖了妖丹砸破脑袋,游荡于下界边缘,不死不活非妖非鬼的行尸走肉一具。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写到这里,给自己写郁闷了,唉。 下一章这个副本结束
第24章 谁是我的新郎(十) 白隐玉单手抚在自己透明的胸膛上,明明感受不到心跳,却莫名也像真切地死过一回似的,痛彻心扉。一双月牙形的狐狸眼氤氲着水气,通红一片。 倏地,他被一股大力扯拽到地面,一屁股坐在土坡上。肉体的质感回拢,代表着他被幻境的主人接纳。 小狐妖转头,果然几步之隔,紫云正以同样接地气的坐姿,歪着脑袋打量他。她还穿着那件被血渍浸染的喜袍,脸上却没有鬼画符般的妆容,露出本来恣意明艳的容貌来。 白隐玉目光下意识往她腹部的伤口上扫,赫然瞥见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不受控地嘴角一瘪,表情哭唧唧地难看。 大狐妖觉得好笑,便也就爽快地笑了起来。末了,笑够了,不客气地嗤之以鼻,“懂不懂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个爷们不?” 小狐妖不服气,“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天王老子也管不着。爷们不爷们的,我也不方便脱裤子证明给你看。” 紫云:“……”向来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儿,混沌这几百年过去,居然碰上对手了。别说,这小东西还挺合她脾气。 一息之隔,大狐妖又笑了一轮。 白隐玉眉头紧锁,“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紫云不解,“为何笑不出来?” 小狐妖指着她的伤处,“不疼吗?不难过吗?” 紫云难得认真地思索片刻,“过去太久,有点记不清楚。” 她是先被剖了丹,然后怕她没死透又砸碎了后脑,本该腐烂泯灭于天地之间。然而,她执念太深,扯着一缕游魂飘飘荡荡不肯消散。于是,便不妖不鬼地徘徊数百年。头颅损伤过重,导致她意识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却不知是谁,去哪里找。 直到那夜烟花满天,她顺着焰火的方向寻来,被皮影招了魂魄,又被魔修诱惑,告知她所寻之人转世即将成亲,她需得化形方可阻拦。紫云稀里糊涂地就堕了魔,被有心之人利用,做出掳掠别人家新郎的荒唐事来。 记不清?骗鬼呢。 适才明明人家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记忆深刻,白隐玉暗自腹诽,到底顾忌着前辈的面子,未直不楞登的往人软肋上戳。 紫云见小狐妖神色凝重,不禁莞尔,“怎么被谋害的好像是你似的。” 白隐玉无语,你可长点儿心吧。 “不管怎么说,”紫云大喇喇地拍他,“还是要多谢你。若不是捡到你随身带的那本玩意儿,我还不知要堕落多久,那上边有我活着时留下的灵力。” 不仅有灵力,她大抵是忘记了,还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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