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奴言至此处,倏忽停了下来。此时天已漆黑,除了其他三人,便只有倒映在湖泊中的月亮在听。他心绪难平,良久后,才轻声说:“那夜,我们分散包围,等着恶人前来。恶人果真来了,他们成群结队,从城墙的破洞里钻进来。因为当夜风雪很大,我的双眼都被迷住了,不知是谁喊了句‘动手’,大伙儿顿时一拥而上。对方竭力反抗,与我们斗起法来,我们……我们也像着了魔似的,用真火胡乱鞭挞,只听惨叫声四起,地上很快就溅满了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大祭司喊住手,等回过神来时,周围已躺满了尸体! “我茫然无措,不知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兄弟们也都愣住了,大伙儿不断后退……忽然听有人大叫一声,指着地上说‘陶兄’。我一转头,便看见陶兄横在地上,连头都被砸了个稀巴烂,竟也让我们给杀了!” 他这话一出,三人皆惊,任谁也想不到,这个陶圣望居然是被他们杀了!安奴又抱起头,痛苦道:“兄弟们都难以置信,偏偏事实就在眼前,可笑我们自诩正道,竟会犯下这样的大错!那时雪还在下,离陶兄最近的兄弟率先跌倒在地,疯了一般地喊着‘不是我’。我喃喃着‘怎会这样’,仓皇间竟想逃跑,可闻讯赶来的门派已到,火光骤然大亮,把我们一行人围在其中。 “有人喊‘杀人了’,周围登时骂起来,说我们是伪君子,也说我们是卑鄙小人,又听他们说,地上死了的都不是恶人,而是陶兄请来助阵的弟子。我们自知酿成大祸,全都痛苦万分,就在这时,有人朝我们放了箭,那箭射中倒地的兄弟,大祭司突然如梦初醒,使了奉火六诀,带着我们出了重围,逃向城外! “因雪很大,天和地没个边界,我们不管朝哪个方向跑,都有人围堵。一行人只能藏在雪地里,连火也不敢点,那中箭的兄弟没撑过半个时辰就死了,我们围在旁边,简直心如刀割。那时,大祭司忽然说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们五内俱焚,以为他是在说我们错了,便都跪在地上,悔恨万分,谁知大祭司将我们拽住,说‘我们中计了’! “他讲得没头没尾,我当时并不明白,只想着杀人的是我们,错的自然也是我们!因此那夜,我内心痛苦,只觉得自己违背了天道人伦,对着无辜大开杀戒,连畜生也不如…… “那夜以后,这件事不胫而走,我们在二州人人喊打,祝祷一事只能作罢。大伙儿回了沼泽,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族人……没了陶兄,弥城又乱了起来,恰好那时,出了仙音城一事,各派魁首前往仙音城,都对雷骨门落井下石,企图从中分一杯羹,事情本来还算顺利,怎料几日后,就出了江兄杀景禹一事。 “此事实在重要,因为江兄不仅杀了景禹,还带走了李永元的剑。正是那把剑,让一切峰回路转,也让我们饲火族万劫不复。”
第33章 话语间你靠它认路? 江濯说:“为什么?” 他会有此疑问,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杀了景禹以后,他又经历了一件极可怖的事情,若非师父及时赶到,他甚至回不了北鹭山。山上二十年,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养伤,因此对山下事毫无所知,就连那把剑,也是由大师姐转交的。 安奴道:“原来你不知道?雷骨门用那把剑证明了李永元的清白,各派魁首立刻慌了神,因为他们趁火打劫在前,害怕雷骨门会秋后算账,便嚷着要重查此事,最后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我们头上!” 江濯说:“怪了!你们闭门不出,这事怎么会和你们扯上关系?” 安奴深叹一气,垂下头:“是那把剑。” 江濯惊诧:“那把剑?” 安奴道:“那把剑的剑身上,有真火焚烧的标记。” 江濯很意外:“怎么会?!” 他用过那把剑,要说那把剑的剑身上有什么,他最清楚不过。真火焚烧的标记不算浅,若真有,他早该知道了。 安奴言语苦涩:“我们从没去过仙音城,也从没见过李永元,只觉得这事荒谬。可是自从陶兄死后,二州常有流言,说我们在侍奉真火时发了疯,不仅会杀人,还会屠城。我们即便有心解释,也无人相信……最终以讹传讹,连李永元的死,也说是我们害的。” 难怪他要把事情从头说起,原来是知道了江濯的身份,想为自己蒙冤的族人辩白。 江濯说:“那后来呢?” 安奴道:“后来是李象令出面,说此事太过蹊跷,不能妄下定论,才让我们免受讨伐。我们本因陶兄一事对她颇有成见,不想她竟那样通情达理,倒让我们很是愧疚。但是从此以后,各派视我们为邪道,不许我们擅自出入二州各城。” 事情到这里,都只是有惊无险,远不至于“万劫不复”。江濯料想还有后续,安奴接着说:“大祭司经过这些事情后,常说人心险恶,也不许我们再出沼泽,我们从此与世隔绝,不再过问世事。如此过了十年,一直风平浪静,有一日,忽然出现了个外来客。” 洛胥道:“是景纶?” 安奴说:“是!那会儿我们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换了天地,只把他当作误闯入沼泽的通神者。大祭司本想把他驱赶出去,可他受了伤,根本走不动路,我们便聚集起来,用真火为他疗伤。” 江濯捏着扇子,叹道:“糟了。” 他显然见过景纶,并且对景纶印象很深。 洛胥问:“为什么糟了?” 江濯说:“景纶的功法很邪门,你用什么对付他,他就能用什么对付你。我猜他受伤是假,目的就是为了骗饲火族召出真火。” 安奴咬牙切齿:“你说得不错,他骗了我们!我们为他疗伤,仪式正到关键时刻,他倏忽掏出个骨笛,对着我们吹了起来。那笛声怪异,如诉如泣,不仅扰乱了仪式,还使我们全都吐了血,而更可怕的是,真火居然也失了控,反扑向我们!” 这一招委实狠辣,因为饲火族侍奉真火,见火就如见煦烈,骤然被烧,绝不会立刻反抗。 安奴说:“我们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间竟都呆住了,唯独大祭司理智尚存,挥动起祝火杖,将我们护在身后,并喝令景纶退下。可景纶连笑几声,叫大祭司傻子,再次吹起了骨笛,那笛声一响,真火就疯了似的燃烧起来。大祭司站得最近,被烧得最重,我们节节败退,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江濯道:“我遇见他时,他还只是邪门,并不算厉害。怎么数年不见,竟然这么强了?” 安奴说:“因为那支骨笛!” 洛胥想起什么,眉头微皱:“你说的那支骨笛,该不会是用他兄长做的吧?” 天南星平时总以冷面示人,这是因为她修的业火剑和别人不太一样,可她终究年纪还小,今夜听了故事,已经数次破功。当下惊声说:“这不会吧!” 可安奴点了头:“正是!” 江濯道:“他们兄友弟恭,这件事也不算意外,你接着说吧。” 安奴说:“景纶驱着真火,把沼泽全烧了,又将我们赶入附近的猎场,我们从此被贬为脏奴,在猎场里供人练咒追猎……” 他每每提到猎场,就会浑身颤抖,可见在那里受尽了折磨。 天南星道:“我有一点想不通,这样大的事,外头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 若非他们亲自来到这里,只怕还当饲火族在避世。江濯却说:“我本来也想不通,现在倒想明白了。一是天命司独大,景纶若想要封锁消息,谁还敢忤逆他?二是沼泽偏僻,平时就少有人来。” 其实还有一点,江濯没有说。因为那把剑,饲火族成了仙音城一事的替罪羊,各派把他们视作邪道,自然也不会再与他们来往。景纶正是利用这点,才敢肆意行事。 安奴道:“我们在猎场里待了数年,过得十分煎熬。景纶常以狩猎我们为乐,族人死的死伤的伤……他心情好时,对我们说,若是我们能交出真火,他就放我们离开,可真火从无转让之法,纵使他杀再多的人,我们也没办法。他见夺火无望,终于没了耐心,就把我们全杀了!”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眼眶里的火苗都黯淡了几分。想他也可怜,死前看着族人一个个被屠,好不容易复活了,本以为媒公是个可信之人,怎料也是骗他的。 洛胥忽然问:“太清泥土是媒公给你的?” 安奴点头如捣蒜:“这是他的门中秘法,说是能召请太清。我原本是不信的,想那太清是……是何等角色!” 他本想说“恶神”,但对上洛胥的眼神,又赶忙改了口。真是怪哉!他心道:这位朋友既没有骂我,也没有凶我,我怎么如此怕他?只让他看上一眼,便觉得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 洛胥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安奴本不想细答,可洛胥问完以后,他的三魂七魄就像被风打过的稻穗,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下意识全交代了:“他说自己是朔月宗的弟子,他们供奉的就是太清,所以熟知许多有关太清的秘法。我本不信的,可他把心掏给了我,说这就是秘法之一……” 江濯道:“等等,他怎么也掏心!” 安奴说:“我也问过他,他说这是因为他们宗内弟子,在通神以前,都会饮用一处神泉的泉水,所以心可以入药。他还说,陶兄当年遇见的那个白衣公子,也是他们的宗内弟子。” 这还真是巧了! 天南星若有所思:“朔月朔月,这个名字恐怕是取自太清的‘朔月离火’……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供奉太清的宗族门派!” 洛胥说:“供奉一事,须得神祇回应才算数。” 言下之意,这个朔月宗不过是在哗众取宠。 江濯道:“不错,倘若太清真的回应过他们,如今也轮不到天命司称霸六州,大伙儿早被离火烧得精光。” 天南星觉得有理:“我想起师父讲过的一个传说。” 洛胥目光微转:“什么传说?” 江濯接道:“一个大家小时候都听过的传说,你不知道吗?关于太清的。” 看洛胥真的不知道,江濯索性趴在木箱上,对他说:“传说啊,太清诞生在天堑,众位古神前去贺礼,其中有个叫晦芒的,晦芒你总知道吧?就是雷骨门供奉的那个月神,祂喜好笙乐,很爱凑热闹,所以跑得最快,是头一个赶到天堑的神祇。祂当时两手抱着琵琶,两手拿着鼓乐,打算为太清高歌一曲,岂料祂跨进天堑的时候,太清刚好睁开双眼,于是离火汹汹,霎时间就把晦芒烧成了灰烬!” 洛胥眼眸漆深,微俯首看着江濯,好像这个故事没什么意思,是江濯比较有趣:“哦,是这个故事。” 倒是一旁的安奴,用眼眶里的火苗表达震惊:“什么?是太清烧死了月神!” 江濯无语:“你怎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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