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奴道:“我,我们饲火族只听煦烈的传说……” 天南星抱剑,故作深沉:“这就是太清‘不可直视’的由来。” 世间始祖是艽母,而日月双神是祂的双眼,所以在众古神间也极为尊崇,月神的许多传说虽然略显荒唐,但祂的地位不容置喙,太清只是睁眼便将祂烧成了灰烬,这让世人如何能不害怕? 安奴想到墓穴中的泥土,不由得一阵后怕:“幸好媒公是骗我的……” 江濯说:“他说的话全是假的,你以为他真是什么朔月宗的弟子?其实都是装装样子罢了。” 见三人都看向自己,江濯也不故弄玄虚,把折扇随意插在腰间:“媒公绝非什么朔月宗的弟子,他是个傀儡,还是个壶鬼族的傀儡。因为我跟他数次交手,发现他只会用壶鬼族的咒诀,这件事做不了假,所以我可以笃定,操控媒公的人是个壶鬼族人。” 安奴奇道:“那他为什么骗我说自己是朔月宗的弟子?” 洛胥淡淡:“这就要问你那位陶兄了。” 他刚才听故事的时候甚少讲话,原来是早已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江濯赞许道:“没错,他用掏心来骗取你的信任,正是因为他知道你曾听陶兄说过相同的事。” 安奴更加吃惊:“可、可他是如何知道的?!” 江濯说:“或许他认识陶兄,又或许他认识那位白衣公子,但不论他认识的是哪一位,他都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或者说,更了解你们饲火族经历的事情。” 天南星道:“那他为什么不能是天命司派来的?” 江濯说:“二十年前,天命司灭了壶鬼全族,他既是壶鬼族人,又怎么会听天命司的差遣?” 安奴急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骗我?直接对我坦白身份,岂不是更好?” 江濯望月:“我在墓穴中也说过,他将我们引到这里,是为了三火,而他找到你的时候,你的族人已经死了,所以我想,他之所以骗你,就是为了让真火重燃。” 寻常办法做不到,就只好用更阴邪、更离奇的办法,他把安奴变成这样,也算是成功了。 安奴问:“他的目的是什么?” 江濯很无辜:“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一开始,他以为媒公把他们引到这里,是为了召神,可出来一看,媒公召出的神不过是个会爬的墓穴怪物罢了。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绝不会为了这样一件事大费周章,媒公必然还有更深的目的,只是江濯暂时还想不透。 安奴没想到一个媒公,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秘密。他本该恨媒公言而无信,可在知道媒公是个壶鬼族的傀儡后,又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由叹道:“唉……” 天南星见他白骨可怜,便腾出一只手,拍在安奴的背上,劝道:“你也别——” 她的手刚碰森*晚*整*理到安奴,安奴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摔成个四分五裂!天南星吓了一跳,忙道:“四、四四四哥!” 江濯指着白骨:“啊!小师妹,你把他给拍散架了!” 天南星说:“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濯本想再吓唬她一下,却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他一笑,天南星立刻就回过味来:“江知隐!” 见她要抄剑,江濯忙躲到洛胥身后:“他讲这么久,自然累了,这是在睡觉!” 他在墓穴里见过安奴散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担心。 天南星明明生气,却还要装作冷静。她抱起剑,盯着他俩,银牙咬了半晌,才说:“你们两个,新仇旧恨!” 说罢,谁也不理,转身自己走了,到另一头背对着他们坐。 洛胥劝道:“小师妹。” 江濯也说:“小师妹。” 小师妹嫌他们吵,把珊瑚佩先丢给江濯,然后掐了个诀,又施了个结界,把自己跟他们隔开了。这下一片安静,两个人全被讨厌了。 洛胥回头:“新仇是你的,旧恨是我的?” 江濯说:“记性真不错,新仇是我惹她生气,旧恨是你把她忘在了镇子里的。” 这时夜已深,因听了半宿的故事,江濯也觉得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把手伸进袖子里。 洛胥问:“找什么?” 江濯道:“出行游历必备之物。” 洛胥说:“我袖子里没有。” 江濯低头一愣:“嗯?嗯……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人困了,眼睛也不好使。” 他收回手,洛胥没动,只是周遭的温度微微上升。江濯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张符咒,轻轻一甩,还没来得及动用业火,就听洛胥说:“我帮你。” 这句话如似咒诀,那符咒立即在半空烧了起来。一点火光明灭,在他们之间焚出些许味道。 江濯吹开灰:“多谢,今晚请你一起睡。” 原来这张符咒是个草席符,所谓的“出行游历必备”,就是指不必睡在地上。江濯翻身躺下,让了一半给洛胥。不过这草席再大也就那么大,躺他们两个很委屈。 江濯本想闭眼就睡,可他和洛胥臂挨着臂,腿挨着腿,实在微妙。于是他从胸口掏出珊瑚佩,拿在眼前看:“出门还是得带着这个才能安心。” 洛胥目光在那珊瑚佩上轻轻一量:“你靠它认路?” 江濯说:“不错,这是我师父送的。” 洛胥道:“是那位清丽出尘、美若天仙的师父?” 江濯笑了一会儿:“这话偷偷说便罢了,当面可不要提,我师父最听不得人家夸她好看。” 洛胥虚心请教:“哦?为什么呢?” 江濯说:“因一些好事者,总爱胡乱编排她的故事。不论她做什么,都只说她好看,她听久了,自然也听烦了。” 他说得简略,其实那些流言有许多都不堪入耳。时意君醉心问剑,继任掌门一职以后,更是少有下山,可是关于她的传闻,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她每收一个弟子,天下就会传言她生了个孩子,更有甚者,为了给她这几个徒弟找爹,把世间豪杰都编排了一遍,还刻印成书,美名其曰“乱花美人录”。 洛胥道:“那是讨厌,都很该打。” 江濯说:“是打了,不过不是我打的,而是我大师姐。” 洛胥用鼻音“嗯”一下,很有兴趣:“说来听听。” 江濯转着珊瑚佩,陷入回忆:“那会儿师父刚把我抱回去,山下人乱印的书就传遍了。她看了不生气,我却很害怕。” 洛胥为这句“害怕”停顿良久:“为什么害怕?” 江濯笑:“害怕她烦了,讨厌我怎么办?”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为此辗转反侧、忐忑不安的小孩不是他。 “大师姐听说以后,偷偷跑下山,不仅把人打了,还把他们乱印的书也烧了。她是个野性子,烧完书,连人家的酒也抢了,醉醺醺回到家,浑身脏兮兮的。我们看她脸青了,手也紫了,才知道她也挨了打,可她一点都不痛的样子,反而很神气。月明师伯那时还没去天命司,罚了我大师姐面壁,我因为感谢她,专程去给她送饭,她一高兴,把真话也讲了,其实她也很害怕,原来我们都是师父捡的。” 他一说起北鹭山,眼里就很柔和。洛胥静静听着,因为太安静,江濯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正欲转头看看他,眼睛就被盖住了。 洛胥说:“谁会舍得不要你。” 他把每个字都念得很清晰,好像在听这段故事的时候,心里已将这句话说了一万遍。 江濯唇略弯,语气很随意:“是吗?” 洛胥说:“是,睡吧。” 江濯道:“睡可以,我还有个问题。” 洛胥说:“什么问题?” 江濯下巴微抬,呼吸很轻,话却很直接:“我见面叫你兄弟,你怎么不生气?”
第34章 好兄弟我排在哪一个? 因为被盖住了眼睛,两个人倒像是回到了洞穴中。洛胥的指腹轻贴着他的眼尾,语气稍扬:“我该生气吗?” 江濯说:“该。” 洛胥垂眸瞧他,像是没觉察到自己指腹的僭越:“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江濯道:“你烫我的时候。” 洛胥说:“溟公庙?” 江濯笑意加深:“哦,小纸人也是你。” 奇怪,他那双风流的眼睛明明被蒙上了,可是几句话的功夫,倒显出几分浪荡子的风采。洛胥无意般的,微勾手指,蹭到了他的眼尾:“你诈我。” 江濯坦然:“是啊。” 其实他早有怀疑,只是言辞戏弄,非要逗一逗人罢了。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那顶花轿,它刻满符咒,实在可疑。设想一个‘大凶’,需要这么多的符咒才能镇住,只用一顶花轿来载,未免太草率了些。” 凡是需要动用镇凶符的凶邪,被封的地点都需要精挑细选,其中最出名的自然是太清,祂被封在神埋之地,那里终年大雪、荒无人烟,还有三千座用以示警的鸣震塔在雪原上星罗棋布。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怕符咒消融,封印松动的时候,这些凶邪会出来伤及无辜,所以那顶花轿一出现,江濯就觉得很奇怪。 他说:“这是第一个原因。” 洛胥自嘲:“的确是个疏漏。” 江濯举起一只手,晾出腕骨:“后来花轿解封,你为了打断我的封印,抓住了我的手腕。” 洛胥目光落在这只手上,那腕间什么痕迹也没有,只是指节曲握,中指上还留有一圈“红绳”。如果江濯这个时候问他“你怎么看”,他必然会回答“很漂亮”。 然而江濯说:“因为太烫了,所以让我怀疑起来,这是第二个原因。” 洛胥为这个答案眼神变化:“怎么,你众兄弟中,只有我这么烫吗?” 江濯道:“这不好说,我还没摸过其他兄弟。” 洛胥笑容略淡,声音疲懒:“也是,你有五六七八个‘好兄弟’,真排到一起,能从天黑摸到天亮。” 江濯好笑:“哪里来的五六七八个?那是我乱讲的,况且就算真的有五六七八个,也不至于从天黑摸到天亮吧!” 洛胥的声音忽然贴近:“我排在哪一个,最后?” 他蒙着江濯的眼,任凭体温升高,又因两个人的手臂、大腿都挨在一起,有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江濯说:“以你我的关系,当然是把你排在第一了。不过,光凭一个‘烫’,我还没有确定是你,毕竟天下奇士多如牛毛,有个和你一样烫的‘大凶’也不是没可能。” 洛胥道:“那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江濯说:“第三嘛,就是在壶鬼墓里的时候,你以无形之身接住我,还用纸人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想这世上不许我看的人很少,而你恰恰是唯一一个,比如说现在,你还是不许我看。” 洛胥道:“光凭这三个原因,恐怕还不足以让你确定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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