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太复杂,又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沧海桑田,如今天地新换,别说这位永泽暴君,就算是明暚女王,也鲜少有人提起。况且承天柱塌了,六州乱战也停了,再争好坏也无意义。 安奴也害怕他们因为这件事争吵,忙说:“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们万不要为此伤了和气。你说是不是,洛兄!” 洛胥持着酒杯,眼皮没抬,“嗯”了下,道:“天底下最难辨的就是好坏对错,当年的事,如今谁又知道真假呢?” 安奴有他支持,胆子大了些,笨拙地圆场:“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看不管他是暴君还是明主,最坏的都是天命司,咱们骂天命司吧。” 天南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几百年前哪有天命司?当然,你也没说错,现在最坏的就是天命司。” 她又给自己添了饭:“安兄弟,你别害怕,我和四哥只是谈论,谁都不会生气的。” 江濯说:“若是一有争论就翻脸,那北鹭山早被我们拆了。” 见没事,安奴便放下心:“光顾着说话了,这菜还没吃完,你们快吃……说回大师姐,怎么你们下山寻灯,她没有一起来?” 天南星道:“四哥下山,大师姐就得在家面壁。” 安奴想到江濯是因为杀景禹才面壁的,便以为大师姐也是相似的原因,遂安慰道:“面壁能静心,只要人没事,其他都不重要……” 天南星摇了摇头:“你想成什么了?我大师姐面壁,是因为她和四哥之间只能出来一个。” 安奴再度惊讶:“这是什么缘故!” 天南星道:“师父说了,要是他们两个人同时下山,她分身乏术,一根棍子会敲不过来的。” 江濯没了面子,催道:“小师妹,吃饱没有?吃饱了就快去睡觉吧!” 天南星早吃饱了,最后这碗饭是奖励自己的,见他赶人,把剑一抱:“我要回房间给师父传音,你还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传的?” 江濯吃一堑长一智:“没有,你只用告诉师父我还活着就行了,就这一句,记住没有?” 天南星敷衍地点头,腿一抬就上楼了。她走后,安奴叹道:“我只能看不能吃,连酒也没法陪你们喝,真是扫兴,干脆回去睡觉好了。江兄,洛兄,你们慢用吧。” 转眼间就剩下两个人,江濯手里空空,实在没事干,便提过酒壶,给洛胥斟酒:“拿了我的酒杯,又喝了我的酒,怎么还不开心?” 洛胥道:“有吗?” 江濯说:“没有的话,你就不会反问了。” 酒满了,洛胥手指微蜷:“所以这杯酒是用来哄我开心的吗?” 江濯又撑起脸,不过这次是看着祂的:“这么好哄,那我再请你喝五六七八杯好不好?” 洛胥手轻抬,把酒饮了:“不好。” 江濯说:“那么敢问,要如何才能让你开心呢?” 洛胥侧头,那目光很直接,从他微笑的唇角,逐寸看到他微醺的眼眸:“以后每顿酒,都跟我喝。” 烛光里落了虫,“嗡嗡”细响,那着了的小薄翅被火舌舔舐,挣了几下,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店小二过来添茶,殷勤道:“两位仙师,那边街景好,要不小的收拾一番,您二位过去坐?” 江濯道:“不必麻烦,再来几坛酒吧。” 桌上还有杯子,但江濯只要自己的,他们就用这一只杯子,分了那几坛酒。这场豪饮实在尽兴,到最后,是江濯先醉了。 夜已深,堂内清冷,那店小二熬不过他们,早伏在桌上埋头睡了。江濯要上楼,经过柜台的时候,歪了头,把人家的灯给吹了。 “这下没事了,”他慢吞吞上阶,“这下谁都看不到你了。” 洛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我不能让人看见?” 江濯说:“是啊。” 洛胥道:“记得还挺清楚。” 江濯说:“令行!” 洛胥扣了人,从后把他一抬,轻轻带到了楼上。他双脚离了地又落下,像踩在云上:“太——”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像长了记性似的:“我没叫,你不许亲。” 洛胥俯首问:“这也记得?” 江濯道:“记得,记得很清楚。” 大家的屋子都挨在一起,安奴第一晚住客栈,没舍得散架睡觉,正躺在床上感受做人的滋味,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立刻爬起来,悄声问:“是江兄和洛兄吗?” 江濯盖住洛胥的脸,对那门说:“不是,不是洛兄,是太——嗯,我不能告诉你。” 安奴很糊涂:“我听不懂,江兄,你喝醉啦?!” 江濯说:“好笑,什么酒能醉少爷?你拿逍遥行来,我还能跟你喝——” 洛胥手臂一用力,把人抱了起来,直接带进了门。安奴还在说:“不喝了不喝了,江兄,这么晚了,赶紧休息吧……” 门合上,江濯足尖挨不着地,腾云驾雾一般,更晕了。他终于比洛胥高了,只是腰间很紧,紧得他快喘不上气。 “令行,”他胡乱念,“泰风!” 黑暗里,洛胥露出点本色:“以后的酒都跟我喝吗?” 江濯说:“不喝。” 洛胥道:“不喝就下不来。” 江濯只好说:“喝。” 洛胥道:“是都跟我喝,还是只跟我喝?” 可惜江濯轻飘飘的,压根儿没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在被褥间的。 他极少醉,或许是这个缘故,居然做起了梦。梦里,他还在流浪—— “打他!他偷东西!” 几个小孩胡乱推搡着,把更小的那个推倒,包子也掉了。 “每次都来讨吃的,烦不烦?!滚开!” “你们看他眼睛红红的,是个妖怪,是个兔子精!” “才不是!兔子都雪白雪白的,他这么脏,就是个小叫花。” “臭死啦!” 江濯谁也不理,只找包子。从旁伸出只脚,对着包子一通踩。 “不给你吃,就不给你吃!” 江濯被惹毛了,照着对方的腿就咬。对方“哎哟”大叫,一边扯着裤腿,一边打他:“臭妖怪,打死你!还敢咬我!” 几个小孩同仇敌忾,把江濯踢到在地。江濯挨了打,把头抱紧。这会儿刚入冬,雪还没到,地上积着冷雨,他没扛多久,人就湿透了。 远处有人呵斥了一声,小孩们顿作鸟兽散。江濯爬起来,包子早烂得不成形了。他盯着包子,失魂落魄的。 这时天飘起了雨,刚刚呵斥小孩的人撑伞过来,见他站着,就问:“痛不痛啊?唉,衣服都破了,可怜见的。” 江濯弯腰,把烂包子用手拢了拢,还要吃。 撑伞的忙拉住他:“脏死了,烂成这样子,可不能吃了!来,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买两个馒头……” 江濯就跟着这个撑伞的走了,这人是个村里的穷书生,破布衣衫,像个正经人。他把江濯领到个门前,几个碎银卖了。 雨下大,江濯在这儿没吃到馒头,反而被两个人强行抹了脸。 一个说:“爹爹,撞大运啦!这是个顶尖儿货。你瞧这眼,再瞧这脸,哎呀,生得太好了!不管是卖给芳香楼或拾春坊,都能得个好价钱。” 另一个仔细看了,也是狂喜:“真的是,不枉你我四处物色,总算偷到了个好孩子!准备准备,咱们这就走……眼睛这里怎么回事?怎么破了?” 江濯不要他们碰,他们非要用布子使劲儿擦,可是哪怕擦破了皮,那三道红印也没有掉。 一个说:“完了,是胎记!爹爹,银子又飞了!” 另一个道:“那狗日的贼书生,我就说他怎么不把人收拾干净送过来,原来是个次货!” 江濯早不耐烦了,挡着眼睛,吓唬他们:“是妖怪!我是妖怪!” 一个人说:“你个小妖怪……” 他眼珠子忽然一转,附在另一个耳边嘀嘀咕咕。另一个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 他们用麻袋把江濯一套,冒雨出去,转头卖到了河边。江濯听见“祭祀”、“贡品”什么的,等麻袋再打开,他已经在船上了。
第54章 孩子气你讲话真奇怪。 这是艘贼船,船老大是个马脸驼子,眼神阴鸷,专干些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勾当。因为他盲信恶灵,常用小孩祭祀,所以附近市镇上的拐子卖贼都把他视作大客。他见了江濯,果然高兴:“近几日河上风浪大,老子正愁着该从哪儿弄个好货给河主吃,这可真是瞌睡碰到枕头皮,来得正是时候!” 手下人说:“大当家,这小孩玉雕似的,若是能把他制成灵像摆在堂上,满室生辉岂不美哉?” 他说的是种邪术,过程很残忍,需要先用玉石封住小孩的七窍,再浑身涂抹毒水、符水,等人闭气而亡,未经开窍的灵能便会留在体内,使其成为一个可以借能的灵像。 船老大道:“美你爷爷个屌毛!这里你做主还是老子做主?!你不知道河主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吗?再不给祂吃的,祂就该吃你我了!快他妈少废话,赶紧去给我设坛,趁着时候还早,今晚就把他祭了!” 见他动怒,手下人不敢再置喙,连忙驱船离岸,张罗起设坛。江濯被他们拎来拎去,剧烈挣扎,喊着:“放开我!放开你爷爷!” 船老大说:“她妈的,你这么小点,就会自称爷爷了?!” 江濯道:“我是你妖怪爷爷,乖孙子,快把我放开!我肚子饿!” 这都是他讨饭的时候学会的,他知道“爷爷”是占人便宜,而“妖怪”则是因为别人老喊他妖怪,他就以为妖怪是个很可怕、很吓人的东西,所以每次碰见坏人,就这么自称。 船老大听他口齿伶俐,更加稀奇:“老子喂了这么多小孩,就数你胆子最大,也不知道到底是个野的还是个傻的。罢了,来人,给他拿两个馒头,让他做个饱死鬼!” 雨淅淅淋淋,江濯终于拿到了馒头,他饿极了,也不觉得害怕,边啃馒头边看船上人忙碌。 这伙人应该是常常祭祀,一个个驾轻就熟,不过须臾就摆弄得当。大红灯笼照着,河面翻滚,船底下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 船老大持香拜坛,语气虔诚:“近日河上不太平,弟子走货办差总碰见雷骨门那几个小瘪三,已经坏了好几趟生意了!河主,求求您,看在今晚有小金童的面子上,再助我一回吧!” 他说完,“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把香插好。那香身附有咒文,能召请河里相熟的恶灵,他等了会儿,看香在风里被吃了大半截儿,便知道森*晚*整*理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船老大大喜过望:“果然是个好货,小子,河主很喜欢你呢!还愣着干吗?快把他提上来!” 江濯被拎了起来,雨洒豆似的掉在脸上,他嘴里塞着馒头,被摁到船边,看河面上浮出一些青白空洞的面孔。原来他所谓的“河主”,就是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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